黑水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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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乞丐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跌进黑水潭的，当时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喝得醉醺醺的，就那么摇摆地游荡着，然后突然一脚踩空。他只觉得有种冰凉的生物迅速地沿着身体爬上来，想张大嘴喊的时候，它们就涌进了嘴巴，喉咙，鼻腔里。突然的落水让老乞丐酒醒了大半，他挣扎几下，很容易就站了起来，水不是很深，还没没腰。老乞丐骂了一声晦气，摸索着上了岸，脱下湿衣服。天气不是很冷，他随便找了块地就随便睡下了。

醒来的时候，老乞丐发现面前有一个黑黑的水潭，而自己则不知道在哪一座山的深处。周围丛林茂密。昨天的醉酒让他头疼欲裂，想到昨晚遭遇的危险，更是有些后怕。

水潭黑得不像是水，像是漂浮着的黑绸缎，也并不让人觉得肮脏，反而散发着一种魅惑。老乞丐渐渐停止咒骂，把身上剩下的不能称作衣服的破布也扯干净，一只脚试探着，慢慢探进了水潭里。

水温吞吞的，跟皮肤温度差不多，两条小腿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温暖，很是舒服，老乞丐探清水面潭底的地形，放心地坐了下去。整个身体都被那种温暖包裹住了。

林间偶尔传来鸟叫声，太阳从树叶间稀疏地漏出几缕，无法判断时间。不知道泡了多久，老乞丐才起身穿衣。

他最先感觉到的是腿的力量，然后这种感觉迅速蔓延到了全身，随后他注意到了手上那些衰老纹路都消失不见了。身体上的肌肤也变得润泽有弹性，用手触摸脸颊，也光滑无比。

变年轻的感觉很奇怪，一刹那间老乞丐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变老过。从年轻到老的经历彷佛就是一个很长的梦，现在梦醒了，他可以继续年轻的生活。

他想找面镜子看一下。于是向黑水潭水面看去。可是潭水黑乎乎地飘荡着，什么也反映不出来。

老乞丐原地跑跑，跳跳，然后仰天大笑。他穿起衣服飞快地跑过丛林，下山的路一点儿都不费劲，他很快就来到了集市上。

招摇过街的打扮妖冶女子唤起了他久违的冲动。可没钱是个问题。虽然不能再乞讨，但老乞丐一点都不担心。刚才他奔跑的速度几乎可以和猛兽媲美。天色还尚早，他来到常常乞讨的闹市区。盯着往来行人的包包，目测抢劫对象。半小时后，他终于锁定了一个目标。为了不让自己褴褛的衣衫引起注意，乞丐从身后慢慢接近那个女子。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她的挎包，转身冲进了他平日熟悉的小巷子里，几个转弯过后，就把追逐的人远远地甩开了。他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清点了一下战利品，运气还不错，钱包在包里。他收拾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其他的东西顺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老乞丐去批发市场买了几件看得过去的衣服，又去澡堂洗了个痛快澡。就精神抖索地向红灯区出发了。

夜晚的红灯区散发着淫靡的气息，老乞丐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一个涂着粉色唇膏的女人。他像只饥渴的野狼一般把那女人摁倒在了床上。

晕眩是在快要到达高潮的时候出现的。那个妓女感到身体上的那只野兽突然停止了猛烈的运动。老乞丐只觉得身体突然软绵绵的，所有的力气都从身体缝隙里流失了，很想睡觉。那个妓女惊恐地看到面前的人身体轮廓慢慢地松弛了起来，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老乞丐又看到了那熟悉的衰老的皱纹。他听到一声尖叫，来自身体下面的那个女人。他的身体轻得可怕，被妓女一把推开。“怪物啊”，妓女尖叫着跑出去。

就是以前当一个又脏又臭的乞丐的时候，老乞丐也没被人叫过怪物。他挣扎着站起身来，羞愧，愤怒，迷乱，恐惧，各种感情交织成一股深黑色的冷流，几乎让他不能呼吸。身体一时还无法适应变老的状态，蹒跚走了几步就跌倒了。他狼狈地逃出了妓院。

从年轻又变到老，老乞丐接受了自己曾经是个老人的现实，这副萎缩的皮囊从来没有那么令他自己厌恶过。他想起了昨晚碰到的那黑水潭，一定是那怪异水潭的魔力令自己变年轻的。但是时间有限。自己大概是上午在里面泡过澡，而现在是晚上，中间大概间隔了十个小时左右。

当务之急是再找到那潭水，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有使人变年轻的效果。老乞丐突然想到自己走的时候太过匆忙，连位置都忘了记。而昨晚醉醺醺的，更是不知如何走到那里去的。这个发现让他的脊背一阵紧缩，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城市里无头苍蝇般乱走乱撞了许久，老乞丐才冷静下来。他顺着原路往回走，边走边慢慢回忆着白天的路，深夜的时候，又回到了山上。幽暗的山间小路中有萤火点点，不知名的虫鸣鸟叫。

老乞丐想寻找自己昨天踩踏过的痕迹，但夜间黑暗，他差点连路都看不清楚。他渐渐脱离了正路，拨开荆棘向着林中深处探去。不知道走了多久，老乞丐又饿又累，身上的衣服也被划得不成样子，却一点关于黑水潭的线索都没有找到。他隐约觉得很可能是走过了，或者找错了方向。但由于一开始他总觉得黑水潭就在前面不远处，也就没在经过的路上留下标记。现在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嚎叫，把老乞丐吓个半死，可能是什么野兽，他想，自己难道离城市已经那么远了吗？从来没听说过这里的山上有野兽。权衡再三，他决定等天亮再继续寻找。他把衣服扯下来，拧成绳子做成简单的固定装置。挑了一棵粗壮的树攀了上去。

他是被一个噩梦惊醒的，梦中的他从高处坠落，猛然醒来的老乞丐一把抓住身边的树藤，他还没来得及害怕的时候，就感到身后那股熟悉的魅惑感觉，他扭过脖子，就发现了十米开外的那一汪黑水。仍是无声无息，却又缓慢而坚定地涌动着。他大喜过望，几乎是直接从树上跳了下去，脚狠狠地扭了一下，钻心地疼，来不及查看伤势，老乞丐吸着凉气一瘸一拐地向水潭走去。黑色的潭水似乎在他眼前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图案，让他目眩神驰。

这次的水潭却冰凉透骨，原来岸边浅浅潭水的竟然一下子没过了老乞丐的头顶。他呛了一口冰凉的潭水，拼命地挣扎起来，向岸边游去，抓住了岸上的一块突起。他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着。不明白为什么早晨还温和的水潭现在竟冰凉入髓。想着接下来的返老还童的身体，老乞丐决定先忍受一下这刺骨的冰凉。可这副衰老破旧的身体，只坚持了一会就完全承受不了，身上好像有无数针在刺着，身体彷佛在慢慢变成一座石雕，老乞丐撑不住，狼狈地爬上了岸。

身体没有变得年轻，衰老的纹路还在。也许是泡澡的时间不对？是不是要特别的时间段泡才起作用？一定是的，上午的水还那么温暖来着。他决定明天上午再看看情况，当夜老乞丐就睡在了水潭边，不甘心的他不时用手测潭水的温度，怕睡过了时间水的魔力发生作用的时间，心神不定了很久才睡着。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醒了，其实也根本没有睡很死。他先把手插进潭水里测温度，水还是很凉，但似乎没有昨晚那么刺骨了。天刚朦朦亮，老乞丐想现在就下水，又怕时间不精确达不到效果。他回想着昨天下水时周围的景色，用来推断大概时间。

他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变得如此难熬，阳光的每一寸转动都令他坐立不安。其间他试图回忆自己的人生，但那些记忆像是在有意躲藏着自己。他越来越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老了。

水温慢慢升高了，周围的阳光也渐渐地有了昨天的感觉，老乞丐迫不及待地脱下衣服跳进了水中，那种温暖的感觉差点让他掉下泪来。久经夏日暴晒和冬日寒风的躯体，他还以为早就麻木了。他离开岸边，在水潭里漂浮着。

渐渐地身体又有了力量，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皱纹的消失，心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快乐。

等到不能变得更年轻的时候，老乞丐才起身上岸。他向着潭水跪下，虔诚地拜了几拜。

接下来是下山？还是留在这里看看情况，他却犹豫不决起来。他想留在这里精确地计算老去的时间，但终究按捺不住体内的冲动。老乞丐拾了块锋利的石头，一边往外走一边在途中留下记号。

这次绕了很多弯路才来到城里。他不敢贸然直接去找妓女。只得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逛游。任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欲望冲击撞荡。他突然想自己可以去干一笔大的抢劫，或者杀一个自己想杀的人，最好是留下自己的面容，因为没人想的到一个年轻人会那么快就变老。如果不留下指纹或者其他查得到的证据的话，自己衰老的面孔就是最好的伪装。

老乞丐在银行和珠宝店前站了很久。他想自己应该先有一把枪。
  
衰老没有怜悯他，仍是如期到来了。事先感觉到一些不适，老乞丐蹲在巷子角落里，慢慢地体验着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无奈地返回了黑水潭。

拖着衰老的身体回到黑水潭的时候老乞丐已经累得半死，这副身体可禁不起每天上山下山这种折腾，真是奇怪，年轻时候那种力量一点都没能留在身体里。更奇怪的是潭水彷佛移动过位置似的，本来在岸边的那棵划着记号的树，此刻却距离潭水二十米开外。

当夜老乞丐又在水潭边睡下，思考着明天的行动。不管如何，他想，总得先搞到些钱再说。

第二天老乞丐财路很畅，连抢几个包都很顺利地逃脱了。眼看天色已晚，距离老去的时间大概只有不到半个小时了。他今次决定趁身体还年轻的时候就赶回去，省的拖着年老的身躯举步维艰地登山。半路上他碰到一个挎包独自行走的女郎，他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便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过了包，女郎大喊起来。几个青年男子恰好从拐角走过来，闻声就开始在老乞丐后面紧追不舍。老乞丐跑的飞快，却怎么也甩不掉追赶的人，他隐约觉得变老的时刻就要到了，害怕得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本想跑进丛林里，沿着划好记号的路奔逃，却本能地不想让他们发现黑水潭的存在。于是他换了个方向，扎进不熟悉的灌木丛中。

最终他还是把那些人甩掉了。他累得汗出如水，衰老降临的时候老乞丐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整个身体不再有一丝力气。

没有费多大力气，也没有刻意确定方向，天亮之前老乞丐还是摸到了回黑水潭的路。黑水潭不论在哪里，似乎都跟他之间有一种不可分割的联系。

黑水潭离昨天的记号又偏移了几十米。

老乞丐觉得总是抢劫不是不是长久之计。总会碰到惊险的时刻，被抓的几率很大。也许他需要像个普通人一样去工作?他也想着干一票大的，抢劫个银行之类的。但是一旦被通缉，他再变得年轻就要冒着更大的风险。

第二天老乞丐泡完年轻澡之后，去城里带了一筐瓶瓶罐罐回来。他小心翼翼地将其一个一个灌满，又挑着他们下了山。他找到一家小旅店，要了个房间。把门反锁起来，将浴缸擦干净，又小心翼翼地把塞子塞紧。取出瓶瓶罐罐，把从黑水潭里取出的水小心翼翼地灌到浴缸里。水脱离了水潭，仍是黑乎乎的，像是石油，摸上去却和水的触感差不多。全部倒完，大概填满了半个浴缸。老乞丐订了两天房间，不准人上来打扫。

第二天上午又到了洗返老还童浴的时刻，老乞丐脱光衣服跳进浴缸中，那种温暖的感觉没有传来，但也不觉得寒冷，只是普通的水的温度。他小心地浸在水里，用手撩拨水洗全身。

没有任何效果，身体仍是那么衰老。是水量不够？还是在运输的过程中丢失了什么？是不是要把潭底的泥土一起运来才有效果？做了很多设想，老乞丐心里也大概明白了，黑水潭里的水必须在黑水潭所在的地方才会有效果，离开那里它就是普通的水。

老乞丐发现自己离不开黑水潭了，变年轻的诱惑力让他没有办法阻挡，那健壮的肉体让他感觉有力量，希望，和真正活着的感觉。原来他有时会搭地铁或者电车去临近的城市，没有束缚，他可以想去哪就去哪。现在却只能局限在黑水潭附近。

他终于发现黑水潭的位置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它每天都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移动。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即使某几天老乞丐不想变年轻，他也无法离开黑水潭太远。因为黑水潭很可能在他不在的几天里移动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下意识地，老乞丐把黑水潭当做属于自己的宝藏，不想任何人知道它的存在。但其实他也明白，这潭水只是凑巧被自己发现而已，远远称不上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首先，这块山头就不知道是谁的财产，哪天这个地方要被开发，自己的秘密就保存不住了。其次，这潭水有返老还童之功效，一定会有一个合理的科学解释，是含有某种微量元素，还是含有有某些微生物存活在里面？那是他自己研究所不了的。他考虑买下这块地，但目前的他身无分文，要挣到这么多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如果把这个秘密泄露给有钱人知道会怎样？有个水潭能使人返老还童？然后跟他们要提成？那样的话，自己难保不会被他们杀了灭口，说到底自己只是一介无足轻重的老乞丐。而且这件事的存在实在太过玄妙。谁会乐意听一个老乞丐的天方夜谭呢？要找某个科研机构研究一下水质更是虚无飘渺之谈。他连字都不太识得。更不要提去跟科学家打交道了。

衰老的时候老乞丐不觉得乞讨有什么不好。但是变年轻以后他就开始厌恶了。他无法忍受拖着肮脏的躯体向别人乞求怜悯，无法忍受吃着又冷又臭的食物，无法忍受衣不遮体，居无定所。

更重要的是他越来越厌恶自己衰老的躯体。每天一旦衰老下来的时候，他就什么也不想做，只是呆着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过了些日子老乞丐去城里找了份工作，费了好大劲才找到。由于返老还童有时间上的限制，他不能像其他人一样什么时候上班下班都可以。他白天在太阳下和那些年轻人一起劳动，晚上却一个人偷偷地溜回黑水潭边。他和那些工人一起聊天，吃饭，洗澡，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秘密。他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去的生活，也不透露自己的身份，夜晚大家一起去红灯区鬼混的时候，他也总是敬而远之。

普通年轻人得以享受的一切，对他而言不过是梦幻泡影一般，因为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老去了。

渐渐地他规律的行为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大家开玩笑问他是否是在逃的杀人犯，或者有那种不是男人的病。老乞丐心下惴惴然，担心自己的秘密会暴露，于是所幸干脆连话都和他们少说了。他以前那些乞丐朋友更是见面都要绕着走。渐渐地他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也找不到了。

所幸黑水潭没有移动得太离谱，只是在那一个地方绕圈。他每天都回到黑水潭，默默地把钱攒起来。也许某天钱够了，自己可以干一票大案，从此浪迹天涯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不过具体如何，他却一点也没有底。

但每天变得年轻时候那一瞬间，他就又是充满希望和活力的。

他是在超市里碰到那个女孩子的，她坐在收银台后面，一样的制服就她穿起来最漂亮，只有她，在结完帐的时候还会甜甜地对顾客笑一笑。老乞丐说中午下班后能请你吃顿饭吗？变得年轻的老乞丐肌肉满壮，相貌堂堂。女孩很开心地答应了。

他们一开始聊的很开心。女孩说常常能见到你来这里买东西，很规律，你看上去是个很有条理的男人。老乞丐说其实我是一个老人。我在一个地方洗过澡之后就变得好年轻了。女孩儿笑着说这真的是太好笑了，难怪你语气总之这么沧桑，我喜欢沧桑一点儿的男人。老乞丐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所以我才说给你听，我也只能说给你听，只想说给你听，一直隐瞒着真的好难受好难受。女孩儿说你真是个有趣的男人，晚上带我回家好吗，我一个人住也好寂寞。老乞丐说我住在山里，一个黑水潭旁边，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像一只漏气的气球一样干瘪下去，变成一个老头，只能等到明天，那潭水变温暖的时候，我才能变得年轻。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那个黑水潭里洗个澡，还没有任何人曾经进入到我的黑水潭里，也许他们会跟我一样变得年轻。女孩儿说我才不会跟你去山里。而且我也不相信你胡编乱造的一切东西，我想你是个神经病。说完她就起身离开了。

老乞丐仍住在黑水潭边，白天年轻的时候他会觉得衰老没有所谓，因为明天我仍然会变得年轻。但晚上变衰老的时候，他就更真切地体会到死亡的威胁。他会想到黑水潭只是给了他年轻，而不是给了他永生。死亡也许仍会如期而至。他会不无担心地想黑水潭是不是透支了他的以后生命，换取已经逝去的年轻。

他赚的钱比以往乞讨的时候多得多了。有时候他白天就在城市里游荡，做些大家都在做的事情。有时候就干脆坐在黑水潭边，像个老僧一样思考。他的大脑也像个年轻人一样灵活，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从头开始学点什么。在死亡之前，一定可以学到些东西。

老乞丐有时觉得自己应该一直守在黑水潭旁边，如果他能和这充满魅惑的潭水融合在一起的话，或许可以得到永生也未可知。等到千万年后，他再从水里钻出来，看一看这个世界。那个时候自己会被叫做怪物吧。

他在这种年轻与衰老的身份的交换中，也渐渐地对那些欲望淡定了。有时他觉得年轻和衰老其实都没有多大区别。

老乞丐攒下一笔钱，买了一套潜水设备。他在某天的下午潜进了黑水潭，里面黑得什么也看不见，那些最好的照明设备也照不亮一米开外，于是他索性把照明设备丢了。他以为也许能碰到什么神奇的生物，可是什么也没有。下潜了很久，在那一片纯黑中，老乞丐不知道是在睁着眼睛还是在闭着，不知道是在下潜还是上浮，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他似乎看到了光亮，他忘记了时间，也不知道是在多深的水下。

他感到无尽的悲伤，无法承受。

上岸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也许在水下已经过了几天也未可知。氧气瓶竟然仍是满满的，没有用过。

他沉沉地睡去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黑水潭已经消失了，老乞丐再也没有碰到过它，他也再没有年轻过。

水鬼

变形是要慎用的，不过这个小说连同你上个小说中现实的约束已经被打破，变来变去不受任何物质的约束，就像成人童话，变形显得习以为常、司空见惯，这样写自然有自己的乐趣，因为是将自己的想象不断堆成文字。但我觉得作为小说，真正的想象力是受约束的，是拘谨的，变形也应受到现实的束缚，就好像孙悟空变形前得念一个诀，身子摇晃几下，王小波的《绿毛水怪》里是有着坚硬的现实感情，就是残雪早期小说中的变形也是暗含着诸多的现实隐喻。
我没能从中读出“现实”（或许你压根就没考虑过现实？），也没感受到现实的约束，所以我不喜欢你前后两篇小说，因为没有现实奠基的小说，它本身所包含的情感如同自身的想象一样，显得虚浮。容忍我在阅读上的狭隘和自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