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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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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3:5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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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边有一本汉语大辞典出版社出的张爱玲的散文，叫做《到底是上海人》，是许道明编的《海派小品文从》里面的一本。许道明大约就是在凤凰卫视里喋喋不休的某个文人吧？这书的来路已然模糊了，张爱玲的书除了《红楼梦魇》居然还有这么一本，有些喜出望外。这书出得不赖，封面密密地横列着类似宣纸的条纹，烟灰色的底子衬着桃红的宋体字，压着张赛马场里黑压压一片人头的老照片，全然抛开了外滩码头和上海一百的司空见惯。时间久了，那些条纹脏了，越发凸显出来，“上海人”三个字独自霸占着下半部分，灰的消沉，红的暧昧，倒是“张爱玲”三个字混杂在图片上的人头中间夹缠不清，好像作者是个口齿不利落的人，唯独把“上海人”这个概念特别清楚的表达出来了，让人有些讨厌这种洋洋得意的霸道。
 
每天都是中午铺好行军床躺下睡觉的时候拿起这本书来。其时灯也关了，百叶窗也拉上了，屋子里好像阴天。行军床就是一块尼龙布，睡下去整个人好像被兜住了一样，翻开这本书的任何一页，就觉得从这个阴天陷落进了更深的阴天，就好像看到那个海上文妖细细的脖子和削削的肩膀，以及那菲薄的皮肤下的两个脚踝孤拐。张爱玲的小说我几乎是全都没有看过的，虽然我坚信她是除了白先勇以外另外一个得了曹雪芹真传的人，但是我并不能如同热爱《红楼梦》一样的去热爱她的小说，大约我热爱她的出身更甚于她的小说，这也是我绝大的庸俗之处。《金锁记》是听熟了的，也许真的是要找来读一读，可是我有些抗拒曹七巧那样的怨恨的女人，仿佛她是钝口的剃须刀，会弄得我本来很享受的事情生疼。《倾城之恋》直到昨天我才看，还是肉头妹夫买的那种所谓“全集”，字小得如同蚂蚁，如果不是因为帮他看孩子无聊，我是决不会让自己去看这种出版得面目可憎的书。张爱玲的比喻用得让我感服，故事并不复杂，但是情绪很浓，我随着白流苏蜿蜒的女人肠子曲折向前，跟范柳原一样的担心自己这一点点的生命水彩注定经不起她那样丰盈的水流来稀释，如果有那样的生活，我写出这种水平的小说来也不困难。张爱玲的脖子似乎很长，她那张著名的照片更像长颈鹿，只有脖子长的女人穿旗袍才好看，否则就会显得愚蠢。她的画似乎也画得很好，完全是简笔月例牌，但是多了她自己那种冷漠的妖冶。她的《红楼梦魇》我反复读了许多次，每一次都是艰涩的考验，既让我学习她的女性研究者缜密的眼光和细腻的心得，又让我自得于自己对材料的还算熟悉和大半占有。据说她后来什么创作也不写了的时候就钻在《红楼梦》里面，我几乎闻到了她皮肤发霉的味道。
 
其实书里除了第一篇《到底是上海人》外都跟上海没有太大的关系，就好像我这一辈子可能除了加起来不到一年的时间之外跟上海也不会有太多的关系一样。但就是她的这一小篇文章和我的这一小段人生都没有掩饰我们对上海的偏爱。张爱玲喜欢上海因为她是上海人，我喜欢上海因为我嫉妒，连灰尘都觉得自己是朵花。在上海的日子我也只是坐坐公车，买菜做饭，甚至是窝在床上看好看的电视剧一天也不出门，并非像我曾经纪录的那样去游历。下午骨头睡疼了就走进菜场买一块冬瓜一块咸肉，买几两雪菜两条黄鱼，卖菜阿姨笑眯眯的问：“今天休息啊？不上班？”似乎我经常在这个菜场出没跟她多熟络似的。
 
 张爱玲应该是死了的，不过这本书出版的时候还活着，因为作者后面的括弧里只有生年没有卒年，这书无意中定格并延续了作者的生命。看张爱玲的时候总是用自己去跟她比，在上海的时候我就希望自己能到上海去生活，结果看完张爱玲的文字才感觉到跟她有很大的隔阂，回到广州就发现要做出改变是极度的艰难。早上经过楼下一个杂货铺看到一个陈年的首饰木盒子，上好的鸡翅木，嵌着螺钿，一会儿去把它买下来，用来放放钥匙什么的，全当抚摸她生活过的那个繁华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