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亚斯·卡内蒂：耳证人（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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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0:4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宣告国王女宣告国王女形象有点高贵的特性，她自知她的事务需要什么并以极好地款待客人文明，但仅仅款待还不够了结，大家都预感到有一件特殊的事即将来临。她不一下子就说出来这会是什么，这样可以提高气氛的紧张度。不可能低于一个国王，再少她就不宣告。她身材高大而魁梧，她的鄙视的储备用之不竭。从每个细微的动作中她能认出臣仆并在国王还未被宣告之前就防止他们接近他。并且她也能清楚地识别宫廷侍从，她很善于巧妙地促进他们并把他们用在所有宫廷里。人们感觉到她正在累积她情感的洋溢并节省着以备伟大的场合时用
她很严厉并鄙视乞丐，除非他们在正需要时列队而来。国王的宣告礼一旦来临，她就提供一堆成群结队的乞丐。那时她的房子的所有的门全都猛地打开，房子扩张成宫殿，天使们在歌唱，主教们在祝福，于是穿着新礼服的她宣读上帝的电报并欢呼般地宣告国王。看见她跟被人遗忘的国王们在一起真令人感动，她永不遗忘他们，连最老朽无用的家伙她也一律记住，给他们写信，给他们寄适当的小礼物，为他们弄到工作，而且在荣耀早就结束了的时候，她是唯一的还记得这事的人。她在伟大的场合里提供的乞丐中有不少以往的国王。舔名人舔名人知道什么是好东西，远在一千公里外他就能闻到。他不辞辛劳来到他要舔的名字的附近。坐汽车或乘飞机，这如今都便当得很，这份劳苦不算大。但应该指出，假如有必要，他也会付出更大的气力。他的欲望形成于看报时，报上不登载的，他不觉得好吃。要是一个名字经常上报甚至上标题，他的欲望就变得不可抗拒，于是他赶快启程上路。如果他自有足够的路费，那就没事了，可如果他没有，他就问人借并用他伟大计划带来的荣耀来偿付。只要谈到这件事，他总能给人制造深刻印象。“我得舔某·某”，他说，听上去有如从前要去发现北极的味道。他很善于突然到达，不论他是否引他人为据，听上去都像他快渴死一般，可能有人出于对名字的欲望竟至渴死，这使名字感到光荣：整个大千世界，一个沙漠；它，惟一的井，因此它表示同意接待舔名人，不过总要首先既详又细地诉说它缺乏时间。说得重一点，它在相当不耐烦地等待他，它把自己最好的部位给他布置好，它彻底清洗但只是清洗这一部位，然后擦得铮亮、舔名人一来就眼花了，在这期间，他的欲望已经上涨，他毫不掩饰。他厚颜无耻地走近并抓住名字。等他长久而彻底地舔了它之后，他就给他拍照。他没什么话要说，他可能结巴着说些听起来类似敬仰的话。但没人上他的当，大家全知道，他只追求一点：他的舌头的接触。“用本人的这个舌头”，过后他宣告道，他伸出舌头来，领受着任何名字都不曾得到的特大的崇敬。呈讲员呈讲员公文包里有计划、号召、图纸和数目字。他很熟悉它们，他就是完全发育地从他的包里跳进生活中来的。他从未被生育，没有母亲怀过他，看书和点数他从来就会。他从不曾是个神童，就因为他从不曾是个儿童。他不变老，因为他从未更年轻：他的计划性本来就没有年岁。他毫不意识地正点到达。他从不早到，也从不迟到，不过有人问他时间时，他就会为那莫大的愚蠢而拍头。徒劳的呈讲他觉得没关系，当他为了一件慈善事业来征集签名的时候，他总是已有一些可以拿出来的签名，而且它们还相当可观。他怎么搞到了它们简直叫人莫名其妙，他默默无言而且有一套他自己的办法。他很有耐心，数年来他一直呈讲着同样的东西。提包装得满满的，于是变花样有了保障。没人发觉他又来呈讲同一样东西，因为已过了太久。他样样加以牢记，因为他一直随身携带着，身为呈讲员他的性格包括从不放弃一件事。他坚持信服：一个人没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就不允许签名。虽然他总是在找名字，但他要的是完全彻底地获得它们，他一旦把谁塞在包里，他就要求谁一定留在里边。他鄙视从他包里溜出去的人，只有少数几个人成功了。这些人他拿出来作警告性的范例同时继续呈讲下去。做这事儿他从没得什么便宜，这一切他都不要报酬地去做。他让人们明白他自己几乎不需要什么，他连请都不让人请他喝一杯咖啡。有时另一个呈讲员来接他，就象孪生兄弟，不过两者的名字不一样。他们一块儿出去时，谁也搞不清哪个是先来的。也许他们最终还是会补回他们的出身，于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呈讲后就变成蛋。悦男瑰丽女 悦男瑰丽女是朵曲线花，她喜欢站姿。她站在那儿，缓缓举起胳膊，然后以经过好好排练的姿态一直高举着。等大伙儿目眩得闭起眼时，她稍快地让它下垂。然后，她望着远方，旁若无人，旋转一百八十度，更缓地举起另一只胳膊，神思恍惚地摆弄着其整洁不亚于腋窝的发型。她一言不发，难道还用得着说什么来增添她的瑰丽吗？她沉默着让人深深观看。在私生活里她叫做腋光女士，从前有过一个名字像这样恰如其分吗！无论她在哪里，在人群中仰或在家中，她不厌其烦地站着——好一个身段！——时而举其左胳膊，时而举其右胳膊。这里应该腔调指出，她在家里甚至独自站在镜前时都是如此。她为自己作这一切，她亲口说过；这是她唯一流传下来的桔子，故而管她叫悦男瑰丽女需要很多僭越。白天她很从容，她可以站着不停地享受她高举的胳膊。夜晚较为难办，她不常梦见自己，可她却不愿忘掉自己。所以她睡不安稳，她睡在灯光下。她偶尔睡醒并从床上滑下来——她立即就已看见自己，就已胳膊高举、腋窝发光，就已望着远方。然后她还算得上平静地再回去睡觉。如果她还不满意，那就轮到另一只胳膊了。许多男人醉心于她的腋窝，那有什么可怪的呢。可她全都不理不睬；她是不可侵犯的，男人曲解她的瑰丽，那能怪她吗？一件东西为了自己而存在，可他们却把它跟自己联系起来，悦男瑰丽女身段如此，难道是她的过错不成！她得保护她的肤色，可恋爱却只会损害它。完美不归某人所有而且需要距离，而唯有这才是她望着远方的原因。腋光女士独自生活，狮子狗和猫她都不能容忍，因为它们终究不可能领会她到底是什么人物。对她来说完全不可想象的是有个得为他弯腰的孩子。即使她举起他来，他也缺乏能力看清她，更何况要他懂得她身上发光的部位呢！她注定得孤身独活，她坚强地忍受着她的命运，没有任何、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从她嘴里听到过悲叹哀诉。有罪女太阳下所有的罪恶，有罪女全部承认。不管她是听人说到还是在报上看到——她即刻看清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且垂头丧气起来。她琢磨这怎么可能，自己竟会忘记一件如此可怕的事。她做梦也没想到，她一无所知，早上起床时她还从事于一个全无关联的即她上一回的罪恶。但新的这回一旦给说了出来，她一旦读到了它，它便以排除以往的一切的肯定性击中了她；于是她现在只有这唯一的思维。本来唯一恰当的是，马上投案自首，去警察局详细坦白。但于此她已有过结局不妙的体会，警察们像她现已充分了解的那样，一丝一毫鉴别人的能力也没有。她只要一开口，他们就当她无罪。人们连听都不仔细倾听，就打断她的话，友好地说上一声“哦，是吗？”然后打发她回家。这好像法律不适用于她。她曾试以书面的呈文看是否有效，并且通过立刻指明罪人——她自己——的方法抢在了不少罪恶被揭露之前。她不缺可以证明她的解释的细节：一旦她自知犯了此罪，她就显示出惊人的记忆。不过每回都有人成功地闯入并抢夺了罪责。这些令人恐怖的、他人替她受判监禁或徒刑的诉讼，她根本没法读。她为对她不感兴趣的司法机构之现状感到惭愧，更何况她随时都愿意为她的罪行赎罪受罚。多么多的钱单单因侦查而挥霍掉，多么大的消耗，多么费时的审理！这些最终招认的蠢人到底怎么想的，究竟有什么精神上的邪念强迫他们承认了他们不可能犯的罪呢？有时，当她对世上这种过程感到那么困惑以致于根本找不出头绪时，她就自问是否可能同一个罪给犯了两次。难道世人都是蠢人而她时唯一的看得清的人？上帝作证，她并不为自己感到自负，一个忍心犯这种罪的人怎么还会自负呢！但大部分人对他们自己了解那么少，毕竟有点奇怪。有罪女绝不垮下来。她很好地保持着元气，她积聚起自身的力量，她为着有一天能接收公正而生活着。罪出又罪没，但等到有朝一日人们承认她时，她将要高高昂起头站在那儿，怀着感激领受人们欠她的惩罚。迷魂演说家迷魂演说家为演说专门选择不明白他说什么的人。他知道他对人们说话时他们那种惶恐的眼色、那种茫然的眨巴，而唯有够茫然的，他才投身于他的演说。这时，他妙想横生，他可充裕地支配平时想不出来的说法；他察觉到他多么能使大伙儿迷惑，他越讲越跨入最深奥的激情，团团地围着他的大气在揣卜。但是哎呀，如果类似理解，类似恍然大悟的表情在谈话对象的脸上忽闪忽闪——迷魂演说家就泄气了，说话结结巴巴、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在极端的难堪中，他再来一个开场白，等他发现一切都无济于事，对方理解并且决定坚持自己的理解的时候，他就放弃努力，哑口无言并且粗暴地避开。不过，只有的失败却不常见。通常迷魂演说家能成功地回答别人的理解。他有经验，他好好选人，他不向随便某某人说话。有些人那种占有所有话题的样子，他看得很透。有人能预料他打算说什么，那真是岂有此理！连他自己预先都不知道；他将说什么，任何地方甚至星象都没有记录，难道别人知道不成？迷魂演说家料到灵感是盲目的，唯有碰到虚无才许它爆发。要是以愚昧小民所夸耀的思想歧路为出发点，那做起来会很容易。他在把这个世界蕴成混沌状。混沌化身为他，每转一百年，它选择一个载体：他。可以认为就他来说最崇高的是单枪匹马去从事混沌。人们想象着迷魂演说家在单独对自己一人说话。但是这犯了一个不可宽恕的错误。其实迷魂演说家只有靠别人的执迷不悟才能发动起来。停在那人跟前，甩出一个空洞无物的钓饵，观察它的效果，而唯有发觉到他所盼望的无所适从时，他才开始讲并上升着跨入他的混沌。耳证人耳证人并不努力去细看，但他也就听得更好了。他过来，他站住，他悄悄地挤缩到角落里去，他瞧着一本书或一个橱窗，他善于消失，以致几乎可以认为他根本没来过。他一下子就已在别处，一下子就已又听着，他知道所有有东西可听的场所，他把听来的好好放进袋里而且什么也不忘记。什么他也不忘记，到了把它说出来的时候耳证人就蛮值得一看了。那时他换了一个人，那时他胖了一倍并高了十公分。这些他究竟怎么弄的？他是不是备有专为说出来而用的高跟鞋？难道他用枕头填塞了自己以便使他的话显得更沉重更紧要吗？他什么也不添加，他把它说得十分准确，那些人心里在想，但愿自己当时缄默就好了。那会儿，这一切现代化的器械都是多余的：他的耳朵比任何器械都来得既良好又忠实，没有任何事受到删除，也没有任何事受到排斥，无论这事多么厉害都没关系，谎言，粗话，咒骂，形形色色的猥亵之词，既偏僻又鲜知的语言里的骂人话，甚至他听不懂的话，他全部准确地记住，当人要这些的时候，他就毫不变更地把它提供出来。耳证人不接受任何人的贿赂。如果涉及到的是这种唯他一人才有的长处，他甚至不会顾惜到他的妻子，孩子或兄弟。他听到过的他就是听到过，连上帝什么的都别想撼动它。不过，他也有人性方面，就像别人在某些节目作工作后的休息一样，他偶尔地，尽管很少，让耳盖垂下并且不打算储存听到物。这做起来很简单，他使人感觉到他，他正视着人们的眼睛：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的话完全不关痛痒而且也不足以把他们送到刀斧之下。当他脱下了秘密耳朵时，他就是个友好的人，每个人都信赖他，每个人都喜欢跟他一块儿喝上一杯，于是无害的句子被交来换去。这时没有人料到跟自己说着话的正是刽子手本人。人们不被偷听时多么纯洁清白，这简直令人无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