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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魍魉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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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8 12:17:0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豪门女作为魍魉时代最后一个受害者，在后世的地位理应比之前的受害者相差悬殊。事实上，后来人们一提起她的死去，总是将其归为魍魉时代终结的标志。甚至有很大一部分人认为，豪门女是破除旧时代的功劳者之一，由于她的猝然死去，使得人们渐渐有了怀疑旧时代真实性的勇气，自此，才开始浩荡的革新运动。豪门女也借由这个契机，从一个不幸的“受害者”晋升为一个独特的“启蒙者”。

第一批鬼怪的出现给当时的人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以至在很多年以后，后世的人们谈起它们还津津乐道。在史书上记载着关于第一只鬼怪的形体描写，“身长五尺，面容狰狞，眼有绿光，头有两角，躯体阔大，腿短手长。”这个描述是根据当时多个目击者口述综合再经后人多番润色而成的，只是这只当时人们谈之色变的骇人鬼怪，到了后世却成了一种愚昧符号。也是从这只臆想产物开始，人类进入了被后人称为“魍魉时代”的时代，至豪门女的死去，期间经历了122年，加上革命的5年，人类才从恐惧的泥潭中脱身而出。

与过往的时代一一相比，魍魉时代将是最格格不入的存在。对从未经历过这个时代的后人来说，它本身具有谜一样缥缈的气息，像一座海市蜃楼。一个新时代必定建立在旧时代的废墟之上，这意味着旧时代已经成为错误的过往，新时代得以发展的内核即是一种与过去截然相反的理念。因此，在过去那些强大到能噬人魂灵的魍魉，在后世只沦为荒诞可笑的幻影。步上更高台阶的人类绝不允许重蹈覆辙，那些相信鬼怪真实存在的极少数派被认定为愚昧的落后份子。

说起魍魉时代，可以用“物极必反”作一个简明概括。在浩荡鬼魅出现之前，世界本是一副和平安定的融洽景象，物质和精神几近达到一种饱和的状态，人们丰衣足食，无欲无求，无忧无虑。直到第一只鬼怪的到来，才打乱了这种安逸的局面。这鬼怪形影无踪，变幻莫测，凶猛无比，在目击者的口中也不尽相同。越来越多的人死于它的爪牙之下，恐惧以波纹状在人群中扩散，直至覆盖世界的时候，鬼怪的数量已经达到一种骇人的规模，它们的形体和习性似乎也在潜移默化。当时的鬼怪研究者认为，鬼怪群体有着发达的进化机能，与生物进化的历程类似，只不过速度惊人。从受害者的死状即可说明问题，在灾难降临之初，被鬼怪袭击的人们死状恐怖，鲜血淋漓；到了后期，受害死去的人们身上却鲜有伤口。研究者认为，这些鬼怪后来似乎变得不嗜血腥，由开始的杀人吃人，慢慢发展到摄人魂灵。越来越多的人被猝然取走了魂魄，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不省人事。

人们不可能料到，在一个“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的理想社会里，最终灾难降临的形式既不是天灾也不是人祸，而是这些来历不明的鬼魅。它们像是一股无味有毒的气体慢慢渗进人群之中，人们恐惧万分的缘故不仅仅是鬼怪狰狞的面貌和杀人于无形的手法，还因为它们是这样一种难以捉摸的未知存在。人们变得疑神疑鬼，神经衰弱，焦躁不安，不敢独处，那段时间的公共场所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华，人们摩肩接踵，企图在彼此的接触摩擦中获得一丝安全感，却也担心身边的某个陌生人是鬼怪的化身——如同一只饿极的猫得到了一只蟑螂。整个场所看上去热闹非凡，人山人海，但将整个影像记录下来，却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面貌，毫无生机，像冬天里的塑料树。一些热闹的地方日趋热闹，而一些僻静的地方却渐渐荒凉。死去的人们呈倍数增长，有的人从高楼坠下，有的人被割开了手腕，有的人在家中吊颈，有的人死在睡梦中。鬼怪的能力似乎变得更加恐怖了。人们群居于一起，一想起美好的过往，就会觉得似乎已经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后来有专家猜测这些鬼怪是一种外星生物体，这个观点得到了大部分人的附和和赞同，毕竟给缥缈的物体冠以确切的属性对缓和慌乱心理有着很好的效果。专家以这个猜测展开推论，声称人类正面临着史无前例的灾难，必须遏制鬼怪，即外星生物体的进化，尽快消灭它们，否则世界被它们统治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解决问题唯一有效的方法是找到解题的切入点，专家们以人类为原型得出一个结论，消灭鬼怪的切入点即是掌握鬼怪的身体和心理构造。研究最大的困扰是没有鬼怪的实体，有关部门因此呼吁广大群众参与到工作中来，为人类的未来贡献自己的力量，假如有什么好的捕获方案，要及时汇报，一旦证实行之有效，将满足提供者的一切需求。这条消息公布之后曾一度使外星生物研究所（也是鬼怪研究所）门庭若市，有的人是真的去提供方案，而有的人纯粹是去凑热闹，毕竟在那里能得到最权威的安全感。后来还发生了几起作假事件，有一些人声称自己抓获到鬼怪，但上缴上来的鬼怪一经检验却都无一例外是伪造品。上缴者当中有神经病患者、利欲熏心者，以及恶作剧者。

真理男就是当时最具代表性的恶作剧者。在当时那种严峻恐怖的形势下，恶作剧被当作神经病的行为之一，因此，在给上缴鬼怪赝品中的5人分门别类的时候，并没有恶作剧者这个不合时宜的名称。真理男被归入神经病患者的行列中抓进精神病院。后来他逃出了精神病院，在人群中极力宣称“无鬼怪论”，举着“世上本无鬼，庸人自扰之”的旗帜游街走巷。这句被后世奉为真理名言的句子，在当时人们的耳中却如同谵语。人们断定他是“被鬼怪上了身”。不仅没人响应他的号召，还将其孤立起来。后来真理男是在街道上被众人打死的。说来可笑，当初他用一个填充稻草的玩偶去嘲笑鬼怪研究所，在他死后，却被人们当做鬼怪化身抬进了那个他所鄙夷的地方。直到魍魉时代的终结，他的身份才得以平反，从“鬼怪化身”变成了“真理捍卫者”，如果他在天有知，会觉得现世的举动同样幼稚和荒诞。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一如既往，除了死亡人数的不断增加之外，人群依然保持着一种黯淡却自若的状态，在一种情境下生活久了，倒也养成了习惯，颇有一种在末日之际散步的意味。人们知道命运未卜，揣着一颗随时可能停住的心惕惕前行。这种生活习性的记忆渐渐存入群体基因之中，固定成一种行为模式，以至于在刚开始跨入到一个截然不同的时代里时，很多人都难以适应那种生活节奏。事实上，魍魉时代之后，人类至少经过了两代人的改变，才渐渐剥离掉旧时代养成下来的怪异性格。后人在提及到魍魉时代的人类时，或者在嘲讽某个神经症患者时，总将他们戏称为“鼠人”。

那时的报纸新闻头版几乎清一色是人类遭遇鬼怪袭击，遇害内容都大同小异，如果说有哪一点吸引眼球，那就是刊登在上面的鬼怪图片。鬼怪图片朦胧虚幻，背景一般是黑暗中一团突兀的白影，细心查看，似乎能看出隐藏在白影中的恐怖鬼脸。这些图片都是由分布在各地的闭路摄像机拍摄获取，有时则是根据幸存下来的目击者口述绘画而成。报纸根据鬼怪事件总结，得出了鬼怪一般喜欢出没人烟稀少之地的事实，选取的目标也大多是胆子较小、心脏较衰竭之人。

豪门女的死去其实与她作为一个名门贵族没有必要关系，之所以会在社会掀起一股怀疑鬼怪真实性的风波，是因为当时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场的缘故。根据拍摄下来的录像显示，当时豪门女是抱着自己刚诞生不久的女婴走在归家的路途中死去的。当人们发现豪门女死在自家门前时，女婴正躺在她妈妈的臂弯里嚎啕。鬼怪为什么只杀死大人，却对婴儿未加理睬？这是部分人们在事后推断出来的疑惑，这疑惑成为后来燎起整个破败死气的人类荒原的星星之火。事实上，论对新时代的贡献，在豪门女与女婴之中，后者显然更有功劳，因为人们正是借由她的哭声，才敢提出“鬼怪不存在”的假设。在录像情景回放的时候发现，豪门女的死亡，与怀中熟睡女婴爆发出尖锐哭声处于同一个时间点，也就是说，相比被鬼怪噬夺魂魄来说，妈妈更像是被怀中女儿的哭声吓死的。这个大胆的推测得到了一些明智之人的支持。他们认为，豪门女当时被置于一种无助的境地，只能独自一人抱着女儿走回家中，在门前那段静谧的路里，她每走一步几乎都要透支勇气，这时怀中酣睡的婴儿却突然爆发出哭声，豪门女就是被这声音的利剑穿过疲惫的心脏而当场死亡的。以这个推论作为前提，人们才开始全面认真思考鬼怪本身。这期间出现了另一个真理男，他经过论证调查对比研究，得出了“鬼怪只存在于人们的恐惧想象当中”的核心观点，依靠自己逻辑紧密条理清晰的演讲才能，并组织人们踊跃参与社会活动，使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他的阵营当中，并在5年之后真正推翻了魍魉时代。

可以料见“鬼怪即想象”的论断刚开始面世时在人群之中并没产生什么好的反响，相反还得到了各种唾弃回应。怎么说人类都在这样一个鬼怪环境中生活了一个世纪，鬼怪意识早已深入人心，甚至成为一种图腾之际，居然出现这么可笑幼稚的思想。如果人们赞同此观点，岂不是集体默认自己过去是一个臆想患者的事实。这样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愚蠢做法只有神经病人才会想得出来。要不是真理男后来聪明地伪装成一个民间鬼怪研究者，那么他的命运将很有可能是真理前辈的翻版。

真理男是怎样逃过一劫，并且最后推翻掉顽固百年深扎地里的魍魉基石，要从他将呛口噎喉的真理粉饰成当时语境下的学说那刻说起。他以一个资深的民间鬼怪研究者的身份发表演说，声称通过自己多年的研究，了解了鬼怪的杀人心理。他表示，鬼怪之所以害人杀人，只是因为人们惧怕它们，这惧怕越汇越多，成为一张怨念的网，阻碍了它们的自由行动。历来被害死的人们当中，大多是胆小之人，不难想象，他们大多也是怕鬼之人。假如人们能开始尝试无视鬼怪的存在，不惧怕它们，它们自然不会加害于人，将渐渐消逝于人类世界中。为了证实这个伪观点，他征集了几个胆大之人，用DV记录了在荒凉之地生活十天之后安然无恙的影像。这个说法终于获得了一部分人的信赖支持，因为这是在有鬼前提下提出的。真理男以此开展了“无惧鬼怪”的野外活动，让更多的人们加入其中，在人烟稀少之地体验毫无畏惧的生活。经过3年多的验证，人们发现无惧鬼怪的做法收效显著，被鬼怪害死的人越来越少，事实上，后来报纸头版已然少见鬼怪害人的新闻，即使有人死去，也不再当成“鬼怪受害者”。人们开始慢慢从深重的鬼怪阴影中走出，也开始信奉真理男的思想。后来真理男将“无惧鬼怪”的口号改为原先的“鬼怪即想象”，声称鬼怪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并和人们砸掉了鬼怪研究所，也没什么人敢有异议了。

魍魉时代就这样成为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