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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推荐】一个导演的故事之事象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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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9:4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意】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林淑琴 译
    几年前一个11月的早晨,我飞越俄属中亚。望着无垠的沙漠缓缓前进,衔接着东边白色的亚拉海(Aral sea)①,想着明年春天要在这个地区拍摄的电影《风筝》(The Kite)。一个从不属于我的故事和世界,所以我才喜欢它。正当冥思这个故事之际,看着它恭谨地贴附着大地,我的思潮滑向远方。我向来如此。每次开拍一部影片时,另一部就滑入心底。
    这部新片的起因是有一次在意大利坐小飞机,坏天气的日子,堆挤的云,顽强坚持的风像云一样灰。窗外,云嘶吼而过。飞机惨烈地起伏晃动,出人意料地歪斜。稍用点耐心,人就连危险都可以习惯。然而,相当突兀地,云静止了,我们以为飞机往下掉。其实是被往上抛,因为刚才有一道闪电。早先灰色的浓雾是因密布的云层而起,现在一道道黄色的闪电却欲将它撕裂。
       我们经历了五次暴风雨。抵达时,有人告诉我,另一架小客机在第四次暴风雨里坠毁。无人生还,机上带着六名乘客和驾驶员。
    一位化学工业家和妻子。他学的是化学,可是记得的化学知识很少。他为爱而结婚,常常解释说他为爱犯了大错。他常对妻子说,有一天我们有了孩子,他们和我们是否就像我们之间形同陌生人一般呢?他离开时,他们吵了一架。丈夫走了出去,重重地摔上门。房间里一片沉默。在沉默之中,她恐惧地察觉到,在吵架时,她从头到尾都和他摆着同样的姿态。
    有位作家,他学过速读,一分钟能看二百行。可是写作时却非常缓慢。他从不厌倦纠正、重读字里行间的意义。他老是重读自己已出版的书,每次都有新希望,然后很快就失望了,把书放回书架上。他崇拜现实,可是写作时,所有现实和文学想象之间的关联都消失了。他越来越少采用后者。少年时,他对阅读抱着极大的热情。能源危机时,他夜晚在窗前借着路灯看书。半夜时路灯隔几盏亮,他窗前的正是被关掉的那几盏。遇见工业家和他的妻子时,他已经成名,立刻送工业家的妻子一本他的小说。后来他再也不曾见过她,连一句话或一次电话也没有。应邀一起旅行叫他受宠若惊,这或许是她怂恿的。可是机场的一瞥告诉他,他错得多么离谱,他小说的题材连提也没有提起。为了减少羞辱,他选择冷淡这道菜,那仅持续很短的时间。走上机舱口时,他注意到工业家妻子的袋子里是另一位作家的小说。他觉得这真是太露骨了,所以选择了后面的位子,离她远远的。而且他想──在后面安全些。
    作家的情妇,为她的身材和死亡着迷。她曾写信给一位法国生物学家请他直截了当定义死亡是什么。那生物学家回信说死亡是一项统计上的假设,诚挚祝福致上,等等之语。作家写道──我想这答案并没有解决问题──他对这个问题毫无兴趣。他的建议是最好别去管它。她轻鄙地看着他,把笔记本丢回提袋里。她说用“最好别去管它”这种话来谈论死亡太简单了。这件事发生在他们开车往机场的途中。她的笔记本第一页写着“请寄还”,还有她的姓名及住址。她已经预见会遗失,然而笔记本在一丛红色酢浆草里找到,大写的字母写着没有用的住址,清楚易识。
    有一位是40来岁的前国会议员,他在登机前几个小时上了趟法院,被传唤到民事法庭当辩护证人,手里还提着行李箱。那场诉讼是一个年轻人出于嫉妒谋杀了19岁的妻子。年轻人说那个女孩承认她有个情人,而她的情人正是前国会议员。他否认了。被告被判27年徒刑。他当时的年纪是25岁,所以等他被释放时已经52岁。前国会议员听到判决时,陷溺在剧痛和责任感里。但他想到被杀的女孩,就感觉到很温柔,把痛苦转移给她。他是个绅士,对拒绝他的女人都拥有非常甜美的回忆。
    有一位是上了年纪的女士,非常迷人,未婚。她刚从俄国的罗斯托夫市集回来,在那儿买了一匹两岁的布德尼种马,付了18万元。在和朋友出这趟远门之前,因过度紧张,难过得令她跑去找医生。医生开了泻药。泻药?他解释说,说来你不会相信,但即使普通的泻药也能在我们体内产生缓解疲倦的感觉,如此一来就会减低我们正常的侵略性,引导冥想,即使在泻药起作用之前,医生的解释就给她一股奇怪而镇定的感觉。但她和前国会议员在电话上提起这件事时,他的一句话警告了她,她的紧张仍然濒临爆裂。那人说,对科学保持信心吧!明天你若没有侵略性我会比较好过,我给你一个建议。什么建议?她有些惊慌,当时真想问他,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她松了手,并没有挂断电话,呆在那儿。听电话另一端的声音说喂,喂,喂……
    驾驶员。一个复杂的灵魂,优柔寡断,终日惶惶。他早上起来就厌烦自己。女仆拿报纸给他,他一下子就气呼呼地看完。然后打电话给朋友争辩看过的新闻。如果别人不同意他的意见,他就侮辱人家;如果同意,就悄然无声。出门当天,他出奇地静默。他和一名女子通过电话。通完电话,就离家去机场。值得一提的是:他愉快地对一位守丧的女人道了早安。
    飞机从海拔五千英尺的高空坠落。可以从远方的黑岩缝里看见海,可是只有牧人偶尔才停在小径上观望。如果他们停下脚步,一定是日落时分,因为日落或多或少追溯了他们一天的辛劳。牧人就住在飞机坠毁处的附近。那里大约住着二三百人,没有人算过。加上两个军事警察和一位神甫。
    神甫抵达该地时,强风仍然吹着。警察已经到了,可是不知如何是好。神甫也不知道。医生不在时,照顾高原上的病人和伤患是神甫的职责。可是这里除了四散在草丛里难以辨认的残骸之外,什么也没有。神甫想,那就让我来关心灵魂吧!于是他开始祷告。其他人也从村子里跑来观望。死亡是场盛宴,不需花钱,却是顶吸引人的。但这次死亡留下的看头很少。烧毁的机身,肢首异处的人体,草地上留下想要降落的痕迹。牧人看见了,他们习惯了沉默,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神甫也消失了。警察独自留下。
    他是个年轻人,来自北方,正如当天的暴风雨。若不是为了模糊的责任感,他也会走开,那股他非常熟悉的清澈的风,使得他的工作减去些苦楚。这个事件带给他深沉混乱的印象。混乱是因为他缺乏清单。死了多少人?他们是何许人?最要紧的是,他们在哪里?机身附近几乎什么也没有,显然飞机是受压爆炸的,里面的一切都被剧烈地抛起。即使往远一点的地方找,方圆60米之内,也不会有较多的痕迹可寻。也许驾驶员是机上唯一的人。这个假设立刻被粉碎。搜寻当中,警官忽然看见一样色彩缤纷的东西──女人西装的碎片。附近一丛红色酢浆草中有一本小小记事簿。他捡起来,念着大写的字母。他翻了翻。今天的日期下划了几条线,写着几个字:什么时候了?字是由一只紧张的手在横着的册页上写的,使人怀疑到一股骇异的预感。但这不是警察能拿来取乐的那种疑虑。这会儿多了一位有名有姓的死者的事实,而且是个女人的名字,这带给他更强的震撼。在他心底浮现了一连串女人的面孔,轮流和那个名字组合排列。警察选了一张脸,大概是从杂志里借来的,他的想象就此打住。
    他也停止搜寻。死者、死者的残骸和血肉已难再复原。可是靠海的草原边缘有两根手指。那手指连在一只手上,一只整洁得古怪的男性的手,抓着一个小小的白色塑胶咖啡匙。手指稍屈,抓汤匙的手向下就像往常搅拌的姿势。下面放杯子的地方,有块血渍,仿佛在这种情况下,搅拌血液远比搅拌咖啡来得有道理。就是这个逻辑,无聊至极,使得这个组合异常可怕。警察把目光抽离,移向树林。
    高原被树林围绕,终年常绿。栗树干的淡晕和阴影的黑郁只能稍稍削减那份绿意,所以除了朝海的空处有色泽变化以外,绿意全盘占优势。此时此地,绿色或温柔或豪放或忧郁。此时则是如斯的情景:天空雷电隆隆,地上机骸和死尸四散。这是世上严肃的一个角落。一小块无名的土地上,又重演了一场禁忌而永无休止的游戏。
    现在有两个人来了。第二个人出人意料地出现在稍远之处,也就是树林里面。他们的年纪、背景、受教育程度都不同。一个穿着警察制服,另一个西装革履。也许从高一点的角度看来,画面内第一个人在左边,几乎整个背对观众,另一个在右边面对着我们。两个人都景致不动,神情专注。他们看着眼前凄惨无言的事物,无疑都以不同的方式想着相同的东西:事情怎么会发生在这些人身上?所有注视着死亡的人都是同一人。可是身份只因为那份注视而存在,先前的姿势就消失了。他一察觉他不是单独一人时,警察就走近那人,问道:“您是家属吗?”另一人回答说“不”。他口气那么坚决,弄得警察不知如何搭话。那种答案是他的上司给的,他们没有置喙的余地。再说,他能问些什么呢?做些什么呢?他通知了上司,任由他们做决定。他们给他唯一的命令是防止家属──万一他们赶到现场──碰触或移动残骸,以免妨碍侦察。可是那人看来并无此意。他走上走下地看。光是看是不能禁止的。
    森林边有一只高级的手提袋,告诉他们这是有钱人的:上好的鳄鱼皮,猪皮里衬,合金带扣,还有那男人的手指,手拿汤匙的样子,修剪整齐的指甲。现在他对看细节的东西已有了好眼力。有一次,一个清道夫向他解释如何分辨高级住宅区和贫民区的垃圾。巧克力盒上的银纸、凤梨皮、凋萎的栀子花、圣杰明耐水瓶和法国白兰地酒瓶的标签、包心菜叶……这些在穷人的垃圾里都不会有。穷人就吃那些包心菜叶。
    明天,探询的家属、好奇的搜索者和记者抵达后,他就会知道这些有钱人是谁了,但此时仍然不是揭示他们应有的重要性的时刻。我坚持说这些只是草稿,这个阶段我最感兴趣的是澄清我所述说的故事。这好象是以认识论的方式来攻击情节,但事情不只是在物质上变成影子(由于相对性和不定性的原则),而且在日常的现实世界里也是如此。数学家用正确的名称来称呼事物,规定以符号X代表未知数。像我想定义我所提的影片里的X,我便会被引导去专注那最后一个进场人物的省思上。他之所以反省,是因厌倦了忙碌死者的事,他发现自己想着活人,想着自己,想着所有侵入高原的人。
    因为工作上的关系,这个人近来接触了物理学家、太空人、天体物理学家、宇宙学家。听到他们谈起银河潮汐、绝对磁性、太阳风暴、波束、类星体、宇宙射线、星际分子,当然还有黑洞。隐形的物体扭曲了空间和时间,基本物体的碎片被包围在动力的范围里,什么都逃不掉,除非能够达到或超越无法达到的光速。现在最叫他惊讶的是这个区域的定义,这个毫不留情的地平线,它叫做“事象地平线”②。
    困扰他的是相同的名词以及被用来指称宇宙重要的事象,这些事象虽然遵守基本物理假设的系统,眼睛却看不见。其他如事象的集合点,将这些死者活人都带到这个地方。牧人回来看到这一幕忧伤的景象。城里来的警察带着一位警官下令处理意外。记者不超过两人,被派来此处看看是否有值得一写的受害者。另外困扰他的是“地平线”不只用于环绕高原的树林、山岳和海洋,还用于分隔我们的世界和黑洞的重力场的那条线,也因此这些遗骸被这个世界割舍,而且黑洞可能根本不是黑色,而是不比原子大的一团火。他读过这类叫人目瞪口呆的事。现在想起来和周遭的事件一牵连,真是颇具讽刺感。坠毁的飞机上的乘客也被包围在这片风景里,上面放射着他们许多小事件的地平线。
    这个人没注意新闻记者走近,只顾埋头思考。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或是他在那儿做什么,他们有问题问他。那人说:问吧!这时刻,好像这是唯一拯救自己的方法,光线替他解围,云层加厚,形成铅灰的影子笼罩着高原暴露的景象。那人想,真是普通的布景。他用半认真的语气回答问题,同时让眼睛“摇摄”四周,再往上探,看着云层,望着云层背后。
    2万或2.5万英尺高的天空总是蓝的。然后蓝色停止,深一点的蓝色接手,越来越浓。130英里③以上的天空是黑色的。星星、银河、星云、星团、无线电波银河星系,亿万光年之远,几乎完全布满气体和星辰。而这一切都以疯狂的速度离开我们。但不只是从我们这儿离开的,因为撤离是彼此的。如果这撤离是漫无目的的行进,那意味着宇宙是开放的、无限的。如果有一天它停止了或改变了方向,那它就是封闭的、有限的。总之,即使是宇宙也有它的事象地平线。有了这个特质,那才是极限的地平线,所有的地平线中的地平线,那儿没有其他时间,再没有任何事情。
    也有人说:如果人得以超越他所能了解的,那天空的目的地是什么呢?

本篇选自《一个导演的故事》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3年6月第一版
【摘下的向日葵手工录入,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

注释:
①即咸海。
②“事象地平线”,物理学上又称为“极限地平线”──这是一个边界,像在黑洞里,任何音讯在理论上都无法逃离。黑洞的内部动力生产的极限(或称动力表层)就是“事象地平线”。在那里重力强烈无比,没有任何失去,就连最高动力的分子或光波都逃不开。一个分子若靠近这个“事象地平线”或掉入里面,就会停止移动,因为它进入一个重力已经把时间凝固的区域,消失在名称滑稽的“大崩溃”里。
    安东尼奥尼对宇宙学和天文学的兴趣由来已久。在《奇遇》上映后,他在一次著名的访谈中提到:
    想想文艺复兴时候的人,他的喜悦、他的完满、他各方面的活动。这些人博大精深,能通工技,同时富有艺术创造力,能够体会托勒玫式的圆满。(译注:托勒玫Claudius Ptolemy,希腊大天文学家,提倡地球为宇宙中心说)然后人类发现他的世界是哥白尼式的,是未知的宇宙里极端有限的世界。而今天新的人类,充满叫人联想起怀孕时期的各种畏惧、恐怖、疑虑……
    安东尼奥尼在第一部剧情片《爱情记录》(Cronaca di un amore,1951年)中,谈到相同的宇宙学背景(当然是后哥白尼时期),但现代人却是由无常的变幻和文化的不安孕育而成的。电影里的情人在米兰天文台相遇。和他们的低喃相衬的是讲解员的声音:“宇宙正在扩张,从银河的孔隙里,我们可以看见……”安东尼奥尼声明肯尼迪总统在被刺杀前不久,曾经被允许参加太空飞行。在《夜》(1961年)中,业余的火箭设计者说起登月的故事。《红色沙漠》(1964年)原来的剧本有一段幻想,一只风筝被卡那维拉角发射的火箭扫落。《一个女人的身份证明》的最后一个镜头也是科幻的玄想:一个看起来像星状太空船的物体急急撞向自己(也是导演幻想的)太阳里的祭礼──或者个人的“事象地平线”。所以现在的“核子──假设”、人类的事象地平线──死亡──和各个朝同性退缩的宇宙里的宇宙事象地平线平行,每件事物都移向无限或者有限的“地平线中的地平线”。
③1英里等于1.609公里。──编者注。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9-16 15:54:0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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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9:40 |只看该作者
是手工的啊~~赞~
http://liuxi17.tumblr.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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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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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9:40 |只看该作者
<南极>
米开郎基罗·安东尼奥尼
南极的冰山每年以3毫米的速度朝我们的方向移动.计算它们何时会碰上我们,就像期待在一部电影里会发生什么事一样.(手工录入)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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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0:02 |只看该作者
好看[em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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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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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2:35 |只看该作者
刚看完一遍,象许多创作者一样,安导有一些类偏执的兴趣支撑着他的所谓经验内核,有些启发的,打算再看一遍
墨么二世http://morn83.blog.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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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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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3:56 |只看该作者
<>这个在那小册子首篇,早已看过,印象深刻</P>

<>安东尼奥尼文笔之好,超乎想像,不是一般的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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