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
1
当人们行走在城市的时候你总能感觉到某个眼神从某个不固定的角度向你窥探一秒钟的疑惑。你所承受的这种眼神有多少就代表你的孤独与倦怠有多深。相比较与疾病,孤独更像长久以来与身同在的某处不为人知的伤疤。只要你仔细寻找,你总会在你熟悉的身体上发现以前被你忽视的伤疤。没有绝对的药物可以医治。孤独被医治是不现实的。起码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的。城市恰恰制造和包容这种疾病。没有人做过这样的调查。我始终猜想,在西藏的原始城镇里孤独的比例应该非常小。孤独的概念甚至应该是模糊的。但是没人愿意长久的生活在那些城镇。以此,我以为人们是喜欢孤独的。因为孤独对一切的怜悯和同情做着伪证。身处城市,必然有人会兜售你铠甲让你去战斗。人丢弃了铠甲便不能生活。这甚至在经济学上超越了一切经济理想。但是,总有人丢弃了铠甲。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寓所里。
某个寓所里。我们看到一个女人。她穿着一件睡裙。面容疲倦饕餮。小腹凸起严重。猜想至少有九十天的身孕。头发卷曲而下。我们确定房间里只有女人一个人。她来回穿越客厅于各个房间。很显然她是无所适从的。她去了卫生间。她重新梳理了头发但似乎有意把悲伤和疲惫留在了脸上。原本猜想她会上点淡妆的,但是没有。诚实素净的女人总能在拒绝常规的时候给人惊喜和心疼。
女人重新折回一个房间。房间里我们发现了一架钢琴。不要试图猜想可能存在莫扎特的曲谱。那是不现实的。素净的女人从不为自己弹奏莫扎特来伤害自己的疲惫。女人脱掉睡裙。皮肤细腻。可能在怀孕三个月因为营养过分充足而使体态稍显发福。疲惫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身体。如你亲眼所见。黑色的蕾丝内衣。胸部饱满白皙。你所想的性欲,诱惑种种都与此无关紧要。肢体在赤裸的时候传达的第一信息便是性欲,其次才是美的动词所需。
某日当你遇见一个女人的时候,如果你恰好想去为这个女人写点什么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去写这个女人的面容,你应该去写这个女人的裸体,这才是你的美的尊重。面容是可以欺骗人的。
女人换上一件黑色的纱织连衣裙。
女人重新回到客厅。她站在客厅中间用手机拨打一个电话。
“我很快就到。在那里等我。”
2
当我们使用第一人称的时候我们总会错误的判断一个主角的出现。其实不然。生活在这个没有制度和教导的城市里人称的替换和混乱让你往往错失谁才是悲伤的主角。人称遭到了亵渎般的破坏和编造。当你忘掉人称这回事的时候就会从原本不清晰地情节里走出来。同时也走出了一个惯用第一人称的自我。
当你走出来的时候你可以对着所有人宣布:我叫安阳。他们便相信你就是一个叫安阳的男人。安阳便是你行走在这个城市的符号。城市会给你兜售盔甲。但你必须购买它的孤独。
我接到一个电话。上次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是三个月前,时间甚至更长。这是一种习惯,一种默许的规则。从不破坏规则这种东西。因为规则最懂得报复活着的人。
我在那家花店门前等她。她叫岢岚。我点起一支烟。一分钟后远远的走来一个女人。她便是岢岚。体态微胖,穿一件黑色的纱织连衣裙。穿着一双N的跑鞋。相比一年前见她。她的卷发似乎又长长了三到五厘米。
但是。
相比四年前。她的卷发长长了多少我并没有准确的数字来表达。高考的最后一个月。我们保着一种自恋的心态去相处。她从不和我谈论做爱以外的东西。我们只是单纯的迷恋做爱这个动词带来的名词享受。的确。那个时候我们性欲旺盛超过任何一个时期。不容否认。我始终迷恋她。甚至是身体以外的迷恋也不无可能。记得她也在某个场合肯定过我是个好男人。她从不喝酒也不吸烟。她把全部的精力和美丽集中在做爱这个点上。我们谈论过婚姻。谈论过孩子。后来她说我们要分开的。在我们进行到可以想象未来的时候她走了。悲伤和挽留这种境况与我与她都是存在过的。但是她的离开带着一种权威。她宣布她要离开了。
她和她的钢琴老师相恋三年。她说她无法忘记那个男人的跪拜与哭泣。
离开后我们像不成熟的陌生一样保持着简短的联系和暧昧。
整晚疯狂的做爱。带着疲惫。带着远远地疲惫。脑中始终显现她的气喘吁吁。焦躁的疲惫。无法挣脱。
我试着深吸一口烟来缓解这种混乱。这时岢岚走进了。五米之遥。
面容疲惫。黑眼圈很严重。第一次见她如此疲惫。
“我想见你一面。总觉得应该见你一面。”
我笑了下。她说话面无表情。眼泪顷刻即出。
“找个地方坐下吧。”我说。
“说会话我就走。”
“又吵架了吗?”
她注视着我。想把她的疲惫全部倾斜过来挡住我的影子。
她用手拉了拉裙子。
“没发现有什么变化吗?”
小腹凸起。至少有九十天的身孕。
“打算生下吗?”
“他背着我和一个女人相处了一年。”
“孩子怎么办?”
“上个月我们领了结婚证。买了房子。”
“有什么打算?”
“我计划出去一段时间。”
她似乎在说:遇见这样的事情我不如死了算了。
“没有试着互相谈谈吗?或许不至于那么严重。”
“不止一次了。”
“方便吗?”我指了指她的小腹。
“我不打算生下来。”
“我始终给不了什么安慰或者帮助。这个你是知道的。”
“足够了。我要走了。”
“活着比什么都好的。这个你也知道。”
她笑了笑。摆了摆手。从我身边走过。
“他的女人是他的学生吗?”
我冲她的背影问 。
摆手的姿态。她以此拒绝承认。我也自是理解。
我们就此淡淡到这种程度。这样也不失为一种高尚。互不侵犯的高尚。我和很多朋友甚至情人保持这这种淡淡的依赖。
我站着看她走远。我从不猜想她会去哪里。
3
我叫兰考。四个月刚和我岢岚领了结婚证。岢岚是我的妻子。或者说妻子的称谓更显得庄重。我大岢岚七岁。她甚至曾经是我的一个学生。很久以前的一个冬天。那时她还很小。足够在身体上认定出的小。年龄大约十八岁的样子。但我必须说明一点。当时的社会总是不允许你讲到年龄的。年龄大约在那个时候已经开始成为一种不真实的东西。高调的GDP让人不能说出一丝的自我。自我并不存在。自我的结果便是世界的结果。泛滥的文化,缺失的教导,主流的存在瞬间被非主流的取代。狂妄和浮躁彻底击垮了道德的存在。原则也没埋葬。无药可救。
这样的一个现状。谁也不要指望爱情的完美与纯洁的永恒到来。从艺术的表象来讲,我谈的并非钢琴而是一种物欲。我的曲谱是制度写的。
岢岚失踪了。我想她偷看了我的短信,也许她偷看了我的邮件。这种可能都是存在的。
我的背叛如果是一个点的话。那么把这种被判连成一条直线的并非是我。而是这个社会的文化,教导,制度,法律。
从这个层面讲背叛的错误在哪里?
我曾经背着岢岚有过各种各样的女人。是否在爱一个人的时候也要附带我身体全部的隐喻在里面。如果没有道德这个含义的摄入的话那么物质是否应该被尊重。物质和爱情的取向是否应该被设立一条法律。
岢岚失踪了。带着我们尚未出生的孩子。
那个女人也离开了我。她也是十八岁。她同样是我的学生。以自由和爱的方式离开我。原本她便是一种不能长久的存在。
爱更像是一种冲动。这种冲动导致审美的彻底失败。
这是一切问题的根源所在。
4
我叫其果。
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我离开了兰考。她是我的钢琴老师。
我出生在九十年代。远离战争,贫困,饥饿。
重新订立规则。
我至今纠结兰考的妻子。只是这种纠结是社会的给予,而非我的本质。
以爱的平等原则来讲。我无罪。
爱更像是一种上瘾。上瘾导致传统婚姻道德的失败。
这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5
从医院出来。我买了张开往江南的列车。我想在江南拍张照片。
爱更像是一朵深红。无人明白她的红。
卡门
1
江南。芍药糜烂。
北方在哪?
我等过你的日出。夕阳。
无缘于此,也未遗憾。
一路未见山茶花。我以为是时节差异。原来是你骗了我。你的江南终究是你的。我只是路过。
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寻至此处。
2
江南。
一个女人。一张年代不清的椅子。一个庭院。炎热。烦躁。
一个男人手持相机。
谈谈女人。
一个女人坐在椅子上。穿一身黑色的纱织连衣裙。不能辨别面容。想象是什么样的,女人就是什么样的。她是女人。她更像一个遥远的情人。不要试图去寻找美。没有一丝美的存在。炎热是真的。美是不真实的东西。忘掉它吧!头发柔顺,像梅雨季节不厌其烦的潮湿。穿一双暗红色的绣花鞋。忘掉她吧!
照片。
一个女人端坐在椅子上。穿一身黑色的纱织连衣裙。一双暗红色的绣花鞋。面颊干净不存表情。嘴唇生的安静不存犹豫。她的素净成为一种病。让人忘记尊严。
3
“你会带我远离这个没有教导的地方吗?”
“不会的”。
“你不加修饰的寻找和等待算不算一种爱的亵渎”。
“你不需要教导。你不需要将头发盘起来讨好美。两者是一样的。”
“做爱不需要教导。”
“是的。一切悲剧的东西都不需要教导。”
“你会用谈一场恋爱的时间跟我看一次日出日落吗?”
“从何说起?”
“惊蛰.”
4
比才的《卡门》与一八七五年三月三日在巴黎首演。
遇见那个女人。
三月三。
三天前一个女人找到我的住所要求我为她拍张照片。职业索然,不容拒绝。
那是一个和季节无关的女人。无论容颜还是体态都无法被这个社会和时代接受的美。这种美甚至不允许被复制。与她。美的存在仅仅为了一种对救赎的肯定。
望着手中的底片。
一个女人端坐在椅子上。穿一身黑色的纱织连衣裙。一双暗红色的绣花鞋。面颊干净不存表情。嘴唇生的安静不存犹豫。她的素净成为一种病。让人忘记尊严。她的卷发让人失去甚至不该被世人熟知。太过倔强妖艳的事物在某个特定的时代被说出从本质上是危险和残忍的。
那年的江南,遇见那个女人让我无从找寻照片所包含的容忍。
那个江南三月。她犹如一朵深红搅乱了我疲惫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