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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想著,是来日方长。
我正走在街上无所事事,随意游离在融合与分隔中的时候,有几个迎面而来的人喊住我,叫我跟他们走。我打了个呵欠,刚想竖起中指,随即却觉得这样未免太野,没辱了家里的苦心教养。便拍拍裙子,顺从地跟他们走了。
他们带我去了一个充满光亮的宽大房间,宽大得有点没边没际,地板是大格子的云石。让人头晕目眩的光亮,使这里空茫冷清。我四处张望了一下,看不出这是灯光还是其他的什么,感觉起来像因忧郁而死去的阳光。淤积在墙角那些,颜色要深一点。无人问津,如荒地尚未开垦,总是不免艰涩。
我自空中抓住几束光线摘下来,抚摸它们流苏般的质感,反覆把玩,顿时满指寒意,冰凉冰凉。随后松手,光束缓慢得悲哀地退回原处,再次无依无傍,恍惚中有点灰尘落了下来。
那几个人把我指点到一个银色不锈钢的架子前,上面有极多的试管盛著五颜六色的粉末,他们让我自己试著乱玩。我懒得看他们,随手把颜色粉末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拿一个试管,倒一点红的,倒一点绿的,还有蓝的紫的黄的灰的。混出来的颜色倒漂亮,只是慢慢便觉著无聊。
这像什么呢,像一个我自己也不明所以的暗喻,有著卖弄玄虚的嫌疑。但我还是使用了这个暗喻,并确信我能想出它自有它存在的意义。到后来连我也觉得自己高深莫测。
我手里拿著玻璃试管,把一丛丛暗喻颠来倒去。
或许是因为我太讨厌那大量重覆永无休止的动作了,当有人给我逮来一个试管叫我喝进去并进入一个洞里的时候,我毫不犹疑就照著干了。
洞里很狭小还是我后来才感到的,我刚踏进去时漆黑一团,实心的黑暗,挤不出汁液和光亮。整块的混沌,寂静无涯。展开肢体一摸索,却是极其狭小,若莫能容纳两个成年人。猛然站起,撞得脑袋一阵剧痛,方才弯著腰细细摸著天花板。
有人说,不要慌,刚才你喝的能让你靠触觉分辨出颜色,现在你往左边摸摸看,那里有一切所需。透过处理器的声音很机械,我胡乱指著一个坚定的方向喊他闭嘴。
摸著左边,有纷繁杂乱的颜色此起彼伏,我觉出了一管试管里红色的温度,便拿出来仰头喝光。
神说有光,於是便有了光。
喝了红色也有了光,浮在黑色海面的光晕,我伸出手触摸它,微温。只是那么细薄的一团,虚虚浮浮,彷佛稍一吸吮,抿抿嘴唇就会熄灭。我心里想著阳光,炽热的阳光,念生即真的确实感到了烈日当空,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干燥粗糙的阳光落在齿间,嚼也嚼不动。
我快乐极了,闭目让充满锐角的阳光把我轻轻击倒,撞得遍体生疼。奢侈的痛,还有快乐。
取过绿色的一管,又喝光。
这回是声音,音乐,或拍击、敲打、摇晃,各种震荡空气的频率。我爱喧闹的人声,哭,说话还有笑。絮语,喃喃之声,喘息或狂妄地语出惊人,这世间的回响。
还想取过点其他颜色时,那机械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些试管粉末尽是你刚才调的,数量有限,请珍惜。
我啐了一口,随手把一试管扔得粉碎:滚。甭管老娘,我爱怎么就怎么著,你再不闭嘴我就走了。
我并不需要别人来对我的暗喻指手划脚。我这个暗喻,小小的,没应得的光泽和注目,残缺不堪,但足以让我微薄地取暖。用少量粮食过完漫长的冬季。
这时洞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被塞进来。门开了又合,泄露进外来的真实光线,刺得我双目流泪不止,我又喝了一管红色,接受柔和光晕的拂照,才止住了灼伤。
来人绻缩在角落瑟瑟,剥去攻击力像初生婴儿般无助。他神经质地摸出一根根试管,像吸毒者,贪婪地把各种颜色往嘴里拼命倒。随后摇头晃脑,手舞足蹈。
我这才感到了或许我需要点爱情,不很多,微醉就足够了。便摸著左边掏出了桃红。
往后是江南三月烟雨,抬头凝眸,胭脂倾城。往后是放任风流,侧帽骑马,长剑破江湖,独为添香红袖一败涂地,落拓半生。往后是挥泪而别或拂袖而去,念奴,此去经年。
那个男人的挥霍无度让我看著不舍,他哭哭笑笑,状若颠狂,被过於纷繁的颜色撞击得极为虚弱,被浪头高低迭起得反应异常迟缓。
我摧测著他定在听激越的摇滚,计上心来,便小心翼翼地问:能否用深绿色跟你换点桃红或红?我仍需要大量的光亮与爱情。
在黑暗中,唯有这些是我的涯岸。
他哭了,痛苦地问非所答:我们在没有被告知的情况下,懵懂地选择了自己的宿命。
我困难地站起,伸手,才知道自己的肢体在长年累月的呆坐下已萎缩变形,脆弱得支撑不起任何重量。
我恐惧极了,力量在不知不觉中削得薄弱,现在连摔试管也无能为力。我赶紧喝下了黄色,去奔驰,游泳,跳舞,做体操。但我深知我的肢体还在继续萎缩。
那男人在不久后就走了,他痛哭失声,凶猛地用头撞著墙壁,泪流满脸地喊著要走。就走了。
我不得不节制地消耗我的颜色,一管光亮足以让我细呷三天,更长的时间我陷入沉睡,昏头昏脑不知今夕何夕。
我也谈笑用兵,指东击西策马扬鞭,江山不过一卷版图,尽在脚下。我也卑微猥琐,主人一声怒喝我忙陪笑谄媚,恨不得俯身低首三跪九叩吻尽所有权贵的脚趾。
但更多的时候我倦怠地仰饮灰色,灰色的试管太多了,唯独灰色取之不尽,红绿渐渐退得很远。我想这是因为我的手指开始难以分辨颜色,摸过去总是一片平原,总是遇上深的,浅的灰。
我已记不清第二个男人是怎样进来又怎样离去了。只记得他总是拿著小天秤,恭谨地算计著粉末的重量,沉默寡言。只有我像个酗酒的女人般浪费著颜色的时候,他才会暴跳如雷,大叫不多了,你有的不多了。
他绷紧著神经喝著一管管的颜色,每次的剂量都经过精心计划,像按时服药。能够维持生命就心满意足。
我注意到他最爱的是蓝色,深深海底的苦思冥想,这个洞穴已经过於隔绝了,但於他像远远不够。只有深海是为他所眷恋,更深地往下沉。
过了一段日子,他主动拿出天秤,埋头苦苦算著粉末,千辛万苦才郑重地说要和我换蓝。我摇摇头,艰辛地对他说,我不喜蓝,进来前只调了两管蓝色,已经花光了。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我费力地回忆著每个字的发音。
他还是走了,真的是因发疯而走的。他摔碎了所有的颜色,因为它们皆不是蓝,他为那喧闹的色彩而怒发冲冠。红黄蓝绿总在扰乱他,挤压他已经纤弱残旧的思维。
我后来也走了,因为喝了一管像金,却不是金,从没见过的颜色。喝了后我毫无反应,只想著无所谓来与去,心里空前平静,明澄如镜。曾无数次想过要离去,皆舍不得尚未用完的颜色,现在已尽皆释然。
既然这样,就走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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