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

摘下的向日葵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事实上那时侯我已经无法站立了，因为不停地走，走得太久，我的两条腿早已成了两棵活动的树，连我自己都猜不出她们的根在哪儿，向下望去的时候，我只能看见一群一群的乌鸦绕着我的小腿飞。以我的近视眼看来，那就仿佛一团团小小的乌云一般。而我的腿，由于长时期的行走，即使是站立的时候，也在不由自主地动，我决不承认那是颤抖，我认为那是因为乌鸦们没有一个合适的巢的关系。可是我的关节炎实在太厉害了，安巢的事于是一拖在拖，现在当我站在这儿的时候，我不得不用粗糙的麻绳把它们绑起来，好止住它们的颤抖。
  我看见那个孩子时，我很兴奋。因为很久没回来的关系，我已经很久没有面对我自己了，离家的那天，我把它十分小心地揭下来，计划将它埋进了一个很深的洞里，因为那时我已做好了不再与它见面的打算，它极不乐意，它拼命再我的手中跳动着，像一条鱼。于是我割下了它身上所有的银光闪闪的鳞，那些往事。它们都飘了起来，就像多年以来我所看见的第一场雨。
  然而我立刻就后悔了，因为我的自己被割下鱼鳞后，变成了一条真正的鱼。它睁大眼睛望着我，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我只得往我特意选定的洞里，灌满了不会呼吸的水，再将它放进去。
  孩子是我所见到的第一个孩子，说不清年龄，可是应该还不老，因为耳朵上有明显的笑纹。
  孩子有着一张老人的脸，这是我倍感亲切，让我发笑的带孩子气的一点是，为了方便，他把长长的白色胡子塞进衣兜里了，他似乎在忙着挖泥巴，两手全是泥。也许他想要做一个影子，这是我小时候常做的游戏，可是那需要一些泪水做粘合剂才行。
  我在他的身旁观察着他，并不急于上前，因为我知道自己还有的是时间。乌鸦啄得我的腿怪痒的，让我想想，从前做的那些影子都放哪儿了？
  突然，我笑出声来，于是孩子被我惊醒，转过头来看着我。
  他的眼睛是夕阳一般的火红色，可是我的头发比他还要长。
  他的右手手心有一个小小的洞，比我的耳垂要大。
  我止住了笑。
  他凶狠地望着我，他说：“我的独角兽不见了。”
  “你在找你的兽？”我问。
  他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笑了，他说：“你是谁？”
  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我想我得赶快去找那个洞，挖出我自己，然后好好做一条鱼，。
  孩子突然诡异地笑了笑，他把右手伸到我的跟前，手掌正对着我的眼，我看见那个洞。洞里，有一只独角兽望着我，灰色皮毛，嘴角带着莫名的笑，它正站在湖边，湖静静躺着，水面银光闪闪。
  我终于明白了这件事。
  孩子转过头挖泥巴去了，不再理睬我。
  不知什么叫了一声，是我脚下的乌鸦，还是那只独角兽。
  我走上前去，对孩子说，主人。
  跟着孩子往村子里走的时候，我渐渐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每个在这儿出身出生的孩子，都会有一只独角兽，它是父母送给孩子们的礼物。比如我是很小的时候，被村长买来的，那时我的角还是银色，现在却变成了火样的红色，比如我好像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断奔跑，四肢都酸了，可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不记得了。
  还是回家好啊，晚上我在温暖的棚里躺下时，心满意足地想道。
  有时候，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后来，我会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树下，数着树上的乌鸦，期待下一场雨。

黑天才

整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