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小说:无主题故事》
对我来说,小说不是时间概念上的故事,而在于是从某一点,从一个图象出发,由这个图象引起的插曲所构成的无主题故事。我从这一点出发,从这一点返回。再往前走去。作家举步向前,却又是原地踏步。他永远无法研究追求的理想形式——小说。我的作品《盲人奥里翁》就是如此。奥里翁摸索着,迎着朝阳前进,但是奥里翁是一个星座,当太阳升起时,它就暗淡无光,消失在空中,奥里翁自己将不复存在。因此他永远无法达到他到奔去的理想境界。
有一个词,我想马上纠正一下,就是实在的事物。描写的事物并非“实在的”的事物,而是由词汇组成的书面的事物。同样道理,一幅画上的事物完全是由薄薄一层油彩组成。没有什么“客观的”事物。如果您把一件东西交给几个摄影师,其中一个可能把它拍成一平面的,另一个拍成反差,第三个会拍成灰暗的,等等……即使是一张照片也不是完全客观的,它取决于灯光,角度,您每次看见的都不会是同样的东西。
这是一种观察事物的方式。在革新者到来并提出不同看法之前,是有一种较为习惯,符合人们对事物概念的理解的方式。当人们第一次看到印象派绘画——其中树上长着玫瑰色的树干和蓝色的树叶——时,有人叫嚷说,从未有过这样的树,简直是丑事。而现在我们看这些印象派画,却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之处。而且,在某种光线照射下,我们看到了长着玫瑰色树干和蓝色树叶的树。画家或作家从不复制事物,他们是在显示他们创作的事物。您了解奥斯卡•王尔德的名言:“是大自然在模仿艺术。”当您提到通常观察事物的方式,大家接受的方式的时候,您指的是大家掌握的观念,这种观念置于事物和我们之间,使得人们不能真正看到事物。施克洛夫斯基说过:“事物被感觉过几次以后才被认识。事物就摆在我们面前,我们知道它,但我们看不见它。”真正的艺术家或作家就是要展示和建立新的关系。但是应该重复地说,任何画家和作家永远不应提供“现实主义”的复制品,如您愿意这样说的话,不应提供符合事物“实际”的复制品。
我既非商人,并非蛊惑人心者。我写作,因为我喜欢写作,我觉得按照我认为最好的标准来制造书这玩艺是一种乐趣。然后,就象一只瓶子扔进了大海。如果有读者,我很高兴,读者越多越好。如果没人喜欢我的作品,怎么办?我不能为了让人“理解”而改变我的写作方式。
人们多次讲过,新小说是为“知识分子”写的文学,是“难懂的”文学。但是,前不久,巴黎有一个名叫“劳动与文化”的组织在工厂里搞了一次文学竞赛,他们向工人们和工头们提供十多部小说,其中恰好有《弗朗德勒之路》。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获头奖的是希斯巴诺一苏查工厂的一个工人,一个钳工,我读过他为该书写的两页文字,我向您好保证,他写的比专业评论家的一些文章强得多。
这就证明,它完全不是只适合少数人的文学,而是大家可以接受的文学,因为我认为现代艺术是大家都可以理解的。然而评论界却在设置障碍,说什么难懂呀,那是评论家有时自己看不懂,或者因为他们不喜欢的缘故吧。于是,有人轻率地蛊惑人心地评论说:“这是给知识分子读的,”事实正相反,人们发现,往往是那些粗鲁的人读新作品时,不感觉难懂或难于接受,因为他们的头脑中并未充斥陈词滥调或“经典”文学。
您知道,“新小说”就跟新画派一样。我再说一遍:任何新事物开始时总会使人感到不舒服。普鲁斯特在一个美妙的段落里讲到过,开始使人不舒服的艺术品怎样开拓自己的道路,创造自己的未来。前进的步伐只能是缓慢的。他们自己讲过,关于温多尔的奏鸣曲,开始时他只喜欢他已经了解的类似传统音乐的乐章,正好是最好的乐章使他感到不舒服。
我可以简单地把写作目的逐一告诉您。因为任何人都需要做点事情证明他活着。我不想说大话,就这么说吧:为了在他自己眼前证明他的存在。第二,因为写作时,我可以发现自己,发现只有通过写作才能向我显示的整个世界:词汇给我带来形象,描写这些形象的词汇又把我引向新的形象。事情是这样的:假如我不写作,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第三,我写作当然希望同别人交流思想,希望有读者……
我不知道我写的小说是什么样子,尤其不知道我能写出什么样的书来。我写作正好是为了知道它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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