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火

余伞

   
   下课铃响起，同学们陆陆续续的开始回家，我正要走，被班主任叫住了。他走下讲台，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和蔼可亲的对我说：
“阿毛啊，明天叫你家大人来学校一趟吧，”
他怕我不明白，又重复了一遍，还加上一句：
“最好是早上过来，因为到那时候我才有空。”
我听了像个木头人傻傻的站着，班主任一旦要谁的家长到学校来，准不会是好事。上次小虫他爸让他割猪草，耽误了几节课，就被叫他好好的训了一顿，后来了解到小虫是个单亲家庭，才算了的。爸爸一向对我有偏见，又很爱面子，让他硬着头皮，在老师面前见我的丑样，回去后定会大发雷霆。我战战兢兢的低着头，眼角划过几滴眼泪。班主任见我闷不吭声，声音降低了一些：
“那你还是先认认真真的写份检查，明天再交给我，”我抬起脸，
“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快把眼泪擦去，”我顺手用袖口往脸上一抹，吞吞吐吐的说：
“我妈在家干农活，没空过来，”
“谁说让你妈过来了，她有空，我还没空呢，”他说。
叫家长是免去了，可检查肯定是要写的，我的语文课本来就没学好，班主任交给的任务，一时半会也完成不了，好在是明天交，不急。既然是检查，就不能马虎，不然的话，通不了班主任那道关，以后的日子也没好过的。我绞尽脑汁的想，究竟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偏偏拿我开刷，班上那么多的同学，却一个也不叫。我的思绪开始倒转，脑子里充满了喧嚣，和马粪的味道，五颜六色的衣裳也一一闪过。
“爸爸，我要到会上去，”
爸爸穿着汗涔涔的衬衣刚从棉花地里回家，衣服上沾满了毛绒绒的棉球，我背起书包准备上学，
“今天是星期天吗，要是星期天你就去，”
“不是”，
“那就放学去，”
“哦，”爸爸解开腰间上系着的棉袋，墙边摆着一只水缸，他走过去从里面舀出一瓢水一饮而尽，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
“我还想看马戏，”我细声说，声音小的连我自己也听不见，
爸爸咕哝咕哝的喝完水，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交给了我，那是他买烟的钱。
  “你干嘛要逃课去呢，”小虫喋喋不休的说，
不出意外的话，他下学期就要辍学了，眼下还是个学生，但有些不像了。比如，上课总是迟到，还有磨磨蹭蹭的交作业，出于习惯老师一开始大都会问问，但看到他那痞样就不管了，管也管不着。上会的路上他话很多，比我妈还多，我很后悔约了他。
“小虫你他妈的是个好学生，真的不该和我一起来的，”我实在有些受不了他了，
“你知道这是你的事，我是不要紧的，反正我马上就不念书了，”他无所谓的说。
    我们先看的是匹褐色的马，就系在马戏棚旁边，它身上有一股难闻的味道，还很脏。当我壮着胆子上前摸它，小虫却退缩着不敢过来，好像它会突然挣脱链锁咬他一口似的，
“小虫，你这个胆小鬼！”
我气急了，大声的向他呵斥着。这匹马小虫仰慕已久的了，他曾说过要是可能的话，一定要上去骑骑的。现在就是个好机会，马戏棚里音乐鼎沸，就算你把马牵走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可不管我怎么劝说，他还是温顺极了，就像那匹的马一样，任凭我摸它的肚子，还是一声不吭的。他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平时看到，我一定会就撇下他，转身就走的。
会场既大又很热闹，我和小虫重归于好的东游西逛，既在套圈的摊子上玩了会儿，又用弹子抢打了几下气球，砰砰砰，在气球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我的气早就消了。我们互相搭着肩膀，哈哈大笑的来到了马戏棚的入口处，买了票，潇洒的走了进去。
“小虫，你闻到了什么味道了吗？”，刚走进马戏棚，洗脚水一样的气味就向我们扑面而来，我他妈的差点被熏晕过去，小虫聪明的捂着鼻子，溜到舞台前面，令人惊讶的是他还找着了一个座位，叫我过去。我坐上去，暖暖的，就感激似的看着他，而他则一本正经的盯着舞台。我担心有人来夺回这个座位，几次三番的提醒，可他都看入了迷，
“你看，那个人在喷火哎，”他一惊一诧的和我说，目光里透着兴奋。一个中年男子的确站正在舞台中央的，喝一口啤酒，对着点着的打火机喷一下，火被冲的又远又大，我的脸蛋都被它吹烫了。小虫疯子似的不停的鼓掌，脸也憋的通红，不知是不是被火吹的。中年男子吹了几下，又停下了，台下暴风雨般的掌声逐渐消失
“各位亲朋好友，父老乡亲，鄙人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少年时路遇好心的少林大师，跟着学艺，后来下山为了谋生，到处献丑，今天有人的捧个人场，有钱的捧个钱场”
中年男子一本正经的说，像是按照老师的要求，在背诵课文，说完，向旁边站着的大汉使了不易察觉的个眼色，很快又消失了。那个大汉愣了一下，原先绷紧的身子一下子松弛了，像袋鼠一样，拿着个瓷盆，蹦蹦跳跳的下台开始收钱，从前场走到后场，大部分的观众见他还没走过来，就已经把脸抹了过去。我也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空的，这让我感到有些尴尬，好在他并没向我要。
   中年男子表演完了，下了台，拐到帷幕后面去了，台上变得空旷，音乐也停了，空气好像一下都变浑浊许多。来之前，我是抱着看一睹马儿钻圈的想法，才按下心思呆在座位上，而没和其他人一样，表演还没结束，就离开了。离去的尽是是些妇女，这让我有些纳闷，我想把自己的疑惑说给小虫听，但他的目光还在舞台上，并且露出一副很惋惜的表情，
“我决定了”，他自言自语的说，
“你决定了什么”我问，他的脸依然红晕：
“我要学喷火。”
  小虫是认真的，这你可以肯定，他拉着我到了后台，说要找人，
“谁让你来的，”我们横冲直撞的，被大汉及时拦住了，
“你知道那个喷火的叔叔在哪里吗？”小虫竟然喊那个中年男子叫叔叔，我听了差点笑死，
“不知道，你们给我快点出去，”大汉把我和小虫直往后推，
“他表演的很精彩，你们不应该让他下去的，”小虫认真的说
“你们还是快点出去，别在这挡着，要不我就不让你们再看戏了，”大汉说，
“我们是买了票进来的，你不能赶我们出去，”我不服气的说。回到座位前，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回到前台，发现座位都空了一大半，要散场了似的。我和小虫一人占了一个，不用再挤在一起，这让我们很是高兴。这时，一个我们根本不认识的，甚至没见过面的叔叔从后排伸出脑袋来，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被耙子耙过一样，他的位置，之前属于个阿姨，她带着自己的儿子。他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话，我还为刚才的事生气，所以一句也没听清。小虫失神的盯着远处，我想他肯怕还在惦记着那个中年男子吧。我预感小虫是不会再遇到他了，就算遇到了，也学不了喷火。对于喷火，不知道小虫有没有那个耐心学，反正我是没有的，所以就没往这上面想。

       一些观众走后，会场虽然冷清了好多，但还能听到一些嗡嗡声，蚊子哼似。我倒宁愿声音再大一点，人再多一点，这样就很少有人注意我和小虫了，毕竟我们只有十一岁，像我们这么大的，现在一般都在课堂上听课呢。我仿佛看见了一群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有的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而有的正一本正经的跟着老师阅读乏味的课文呢。我担心回到学校后，会被老师问及今天去哪里玩去了，为什么要旷课，那我该怎么回答呢，马戏棚的表演不断的延迟，我就越来越焦虑不堪。我想问问小虫他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怎么样回答老师的责问，但我知道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是不会和我一样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的想法的，
“小虫，不念书了，你会做什么呢，”我感到很难过，便脱口而出的说出了这句话，小虫震了一下，然后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梦游似的，我后悔打断了他的思绪，
“要是我像那个叔叔一样会喷火就好了，”小虫说，
“小虫你别做梦了，过几天马戏棚的人就会撤走，到下一个镇上去了，”我说，
“那我就跟着去，”小虫说，
“那你爸爸答应了吗？”我问，他的眼睛黯淡了下来，盯着地面
“我也不知道，他好像是我爸爸，又好像不是，我怀疑我是被他捡来的，”我听妈妈说过小虫家的事，那是在去年夏天，我和小虫还有飞弹去竹林野炊的时候，我回家晚了，她很生气，
“你以后不要和他们再在一起玩了，”妈妈说，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老要让我和他们远远的，所以就当作没听见，但妈妈还是很残忍的说出了下面的话：
“小虫的妈妈是被他爸爸从外地买回来的，刚生下小虫就跑了，”
“这又怎样”，这些风言风语我早就听村里人说过，所以并不感到吃惊，
“反正你听我的别再和他们瞎混就行了”，她说。一听到别人提到自己的爸爸，小虫就像被揭去块伤疤一样，隐隐作痛。但我并没有后悔这样说，我担心小虫真的要找那个中年男子，跟他走了，
“阿毛，我家小虫呢？”小虫爸爸半路拦住我问，他气焰很大，吓得我浑身直抖，
“我不知道，”我撒谎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有人亲眼看到你和走在一起了”
“我真不知道”
“你不要骗我，等我找着了小虫，再回来收拾你。”小虫爸爸拿着把菜刀，凶神恶煞的走过一片又一片的棉花地，一洼又一洼的池塘，见着个人就问，
“小虫，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有些害怕的说，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说的，没啃声，我再次张口，舞台音乐又响起来了。
实话说，直到现在我都没搞清一件事，那就是，我和小虫为什么要像傻子一样，乖乖碌碌的听了大汉的话，糊里糊涂的就离开了马戏棚。小虫以为这事都因为他，从走出马戏棚后，无论我怎样解释，他都是一副很抱歉的样子，
“小虫，我说过了，这事和你没关系，”
“要不是我冲到后台就不会惹火大汉，那我们也就能待在那里了，”
“那也不一定，他一开始就看我们不起，”
“为什么呢，”
“那他为什么和台下所有的人要钱，就不向我们要呢，”
“对哦，”小虫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由于没学到喷火，一路上小虫都闷闷不乐的，我也被他感染了，径直的走过一个个挤满人群的摊位，那里尽是些和我们一样大小的孩子，有几个甚至是一个学校的，天上漂浮着一些阴云，会场和我们来的时候一样吵吵嚷嚷的，包装袋丢在地上，被灌了空气，在我的脚边滚来滚去。小虫不急不慢的跟在我身后，不停的向四周瞟来瞟去，偶尔认识个同学，嘻嘻哈哈的打着招呼，原来他认识这么多我不认识的，倒令我刮目相看。
    放学不管多晚，我照例到池塘里先洗了个澡，湿漉漉的爬上岸，用电风扇把头发扇干，消消身上一个白昼的热气。之后被妈妈逮住，她叫我拾柴，我就拾柴，叫我去菜园摘菜，我就摘菜。放学迟了，她也没问为什么，这肯怕和我表现的要比平时乖巧有关，或者她忙糊涂了懒得问。但检查的事总催促着我得处处小心，紧闭着嘴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抱着柴禾从她身边走来走去，就算蹲在菜园里摘菜，也忘不了晚饭桌上她可能的一顿训斥，
“阿毛啊，你还有脸吃饭吗？”，妈妈灰着脸盯着我问，我的脸像被火烤一样，
“怎么了，”我胆怯不安的问，
“什么怎么了，小虫把什么都给我说了”，她自鸣得意，我一惊，回忆起昨天下午和小虫分手时，他说的一句话：
“我要报复，”他咬紧牙齿的说，话的意思，那时我不明白，还以为是飞弹他们背后又欺负了他，谁知道是向我妈通风报信。我痛苦的垂下脑袋，老老实实的向妈妈做了交代。
   爸爸有事，晚饭推迟了一些，等真正吃的时候，因为惦记着检查，我早就没了胃口，将一碗饭草草的划完，便离开了饭桌。妈妈兴致勃勃的和爸爸说着什么，大概很有意思，爸爸竟然被逗得爽朗的笑了。我坐在卧房的书桌前，托着脑袋对着灯光胡思乱想，过了一会儿，爸爸突然站在我了身后，
“你放学看马戏了吗，”爸爸捏着牙签，剔着嘴里的什么东西，我回过神来，差点就把检查的事给说了出来，
“我昨天看过了，”我说，
“听说明天是最后一次表演了，真可惜我还没看过呢，”爸爸自我惋惜的说，
“那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屑的说，
“小孩子家哪里懂，”爸爸拿出了一副尊严说，之后又慢慢的离开了，好像是走到了厨房里和妈妈说话去了，声音传出来，我听的一清二楚，
“听说一个男的在表演的时候被火烧伤了，”妈妈说，
“你从哪听来的”，
“我好歹知道”。

陈鱼

你觉得阿毛和小虫性格出来了么？
对于老师（检查）、马、喷火 家庭（父母） 都轻轻抓起 又草草放下了
还有 别一个逗号到底

余伞

读的仔细，分析有理。

西城四月

作者应该写作有段时间了，叙事不涩，语调也拿捏得当，只是给人的感觉掘得还不够深，两锄头又放下了。

那我问问奈保尔的《米格尔街》挖的深吗？我的初衷就是一种感觉流流淌在字里行间，至于深刻我是没有的。还有我发现黑蓝比较青睐那种城市生活题材的小说，越离经叛道就觉得越好，故事性有的时候不一定就是最正确的写作方式。

还有简略也是我的目的。那种没思想的又罗里罗嗦的小说，文字掩盖不了它们浅薄的真相。

陈树泳

那种没思想的又罗里罗嗦的小说，文字掩盖不了它们浅薄的真相。
Guest from 218.x.x.x 发表于 2011-3-31 14:53

同意你这句话。
《米格尔街》当时只看了一遍，各篇形成互文，整本连成一个印象，有种疏朗刚硬的气质。lz这篇，存在很明显的写法不明晰的缺陷，以至于看起来想“简略”，其实显得啰嗦。
“还有我发现黑蓝比较青睐那种城市生活题材的小说，越离经叛道就觉得越好，故事性有的时候不一定就是最正确的写作方式。”——额。。这个发现。。。。

请斑竹举例，哪里简略的地方显得罗嗦的，我愿洗耳恭听。

陈鱼

西城说的深 不是指思想上的深刻 而是叙述上的深入
你的这个小说里 埋藏的元素其实很多 但都被你看起来平淡和简略的方式处理了——或许连你自己也没理清楚素材之间的关系 没有掌握它们应该各自占有的比重——时兴的风格只是一个幌子 你不能学这个幌子 而要学产生这个幌子的机理
“写某一种风格的小说”我觉得这是个不好的想法 只有老老实实适合自己的小说 关于《米格尔街》是否写得深或浅 留给书评家吧 奈保尔只是老老实实写出了他的小说

说的恳切，比左岸好多了，尽是些捧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