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返列车

我X

老伴一去世，吴大爷的花花肠子也藏不住，他游走在公园里，以偷窥情侣亲热为乐。中午吃饭他也吃得不多，到了点了，扒拉几口饭，就撇过椅子，冲着青春期的孙子傻乐，要遗传了我当初那点风流，这小子该有对象了，他想。
但一想到冠冕堂皇到可以称为衣冠禽兽的儿子，大爷摇摇头，自我负责地念叨，不能让孙子重蹈儿子的覆辙。儿子一天对吴大爷说，我儿子比你儿子要强，吴大爷一愣，反应过来连连称是，我可喜欢这个孙子，大爷抱着孙子长大，现在想抱抱孙子的时候，孙子都躲着他，孙子背着大爷在同学跟前说自己爷爷是个怪老头，一辈子无所事事，还夸口年轻时做的事儿件件惊天动地，不要脸。这话可是他亲耳听到。但吴大爷不责怪孙子，想着孙子从小到大，都托腮仰面听他讲，聚精会神，如今大了，那肯定是不争气的儿子给搅和的，看爷孙的感情超出了他父子的感情，竟在背地里使坏。孙子责怪家里那么大，爷爷都住这儿不亦乐乎了，该关到老人院里头去。吴大爷潸然泪下。
可吴大爷不气馁，得空时，偷看孙子的手机，触屏的，还好屏幕大，看着不吃力，看了几条短信，收件箱里什么都没有，大爷一激灵，年轻劈腿时候一次忘了把发件箱给删了被抓现行，就转到发件箱里，看到了好几条发给姑娘的，但看不太懂。都是些奇怪文字，好几个繁体字，大爷乐了，孙子的素养还挺高。赫然看到其中一条写着想你。好小子果然不规矩，吴大爷在房间里踱了几个大步，手背在身后，抬头看天花板，蓝色的天花板上一个吊灯呆呆地看着吴大爷。
吴大爷想起年轻时跟姑娘去开房，做完事儿就这么躺着跟姑娘一起躺着看天花板，上面哪里有污点，哪里有虫子，他一一指给那姑娘看，那时候他还年轻，那个姑娘从异地赶来，他一晚上都能做爱，直到精疲力尽，摸着姑娘光滑圆润雪山一般的屁股说着他的幻想，就这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作为男人身份存在的理由已经坚硬得毋庸置疑，他能这么反反复复地折腾一夜，交配时他的脑海里是骑着自行车在海浪般的柏油马路上骑行，随着波浪前进，起伏不定。
而过了几个月，他的初恋便宣告结束，姑娘说只是不想跟他一起做一些事情，骂他是流氓，这让吴大爷充满了困惑。他推着自行车在夜晚火车站看路灯被衬成蓝色，惰性气体发光得炽烈，他的前进路仿佛因为懈怠懒惰而停止，他犹豫着要不要前去寻找那姑娘，直到火车站出站口关闭，那个姑娘早上发的短信还在收件箱里存着：亲爱的，我过来看你了。而火车站出口她发了分手的短信。他推着自行车离开火车站也离开了他的初恋。
他看着蓝色天花板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到原处，孙子从卫生间里出来，看他一眼，然后摸了摸手机，热的。你看我手机！孙子怒不可遏，吴大爷的老脸抽搐了，说没有。你在侵犯我的隐私！孙子的胖脸泛出了红晕，你必须给我道歉。吴大爷道歉了，臭小子，当初要是给那姑娘道了歉，眼前的你就消失了，哪轮到你这么嚣张。孙子气鼓鼓地指着门口说，出去。大爷说，哎呀我的好孙子，爷爷都给你道歉了。边说着，边离开了房间。孙子砰得关上了门。

晚上儿子回来了，吴大爷坐在沙发上，看着报道民生问题为己任的八卦地方节目，哪里的房子漏水了，哪里的车子掉水里了，他觉得困了，但是看着儿子那张可憎的脸，不由得生气，当初换个姑娘跟自己结婚，定能生个出人头地风流倜傥的孩子。儿子招呼也不打，进了厨房就开始烧饭。没用的男人，大爷心里嘀咕着，孙子出来告状，说爷爷看了我手机。吴大爷一看大事不妙，就打开门，提上鞋说出门去了。
他在外边晃荡晃荡，到了公园里，孙大爷又要找他下棋，他草草走了几步，孙大爷以前在政府里干活，满嘴官腔，吴大爷最看不起他，孙大爷却最喜欢找他下棋，来来来，咱们厮杀个一夜。吴大爷让了他几招，孙大爷便满面红光，说着今天你状态不好一边依依不舍收拾棋局喊着再来，吴大爷没吃饭，肚子叫着，实在无心恋战，拍拍屁股走人，到了公园的阴暗处，小情人在那儿打情骂俏，你说以后我们分开了怎么办。大爷偷笑，又骂道亲热是正经，海誓山盟总是赊呀！不留神骂了出来：他娘的，手忙活着嘴巴也不停！小情人喊了起来：谁呀！吴大爷赶紧又溜了，踩着碎步走到大道上，心还咚咚跳，天空漂起了小雨，吴大爷也不想回家，另一个公园有老太太们跳舞，他也提不起兴趣，独自一个人走在公园的小道上。走了几圈，实在饿得不行，才回去，家里都睡下了，儿媳妇把一张纸条留桌上：饭在锅里，爸您自己热一下。吴大爷心想你大爷的还吃得下吗，这么大岁数了没一个人关心，眼眶倒是一热。
大爷想着孙子的短信，想着孙子得争气一点，你这么大岁数的时候，我可是跟着一票姑娘。过了几日，到了周末，孙子在家做作业，来了同学，那几个小兔崽子一样招呼不打就跑到孙子的房间里，房门紧紧关起来。大爷心急了，也没有女生来。过了一会敲了房间门，破天荒手里拿着一盆橘子，说来，同学，来吃。表情僵硬，孙子嚷道，哎呀，橘子有什么好吃的啊。吴大爷直了直腰，不搭腔，看他们玩游戏，说，游戏少玩一点儿，还是学习重要。
知道了。孙子喊道，不耐烦。
大爷呆了一会，几个小子也不说话了，大爷就被迫走出了房门。过了一会躺在沙发上，蜷缩着身子就睡着了，睡梦里有响动，他半睁眼睛就看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穿得红红绿绿，下身是校服裤子，他心跳了起来，不敢动，孙子拉着女孩子的手轻声说，我爷爷在睡觉，到房间里去。大爷佯睡过了半响，没听到声音了，到了房间门口去听，就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大爷嘴角露出了微笑。忽听孙子说了声等等，大爷赶忙回撤，跑回沙发，毯子来不及盖，索性正身，别扭地坐在那儿。
爷爷你怎么醒了？孙子关上房门问他。
嗯，他含糊应到。
我出去一下。孙子就出门了。
他到厨房里，窗户正好对着大楼出口，孙子急匆匆地跑出去，天空还下着雨，孙子在雨里显得很瘦小。他也拾掇起来，拿了雨伞要赶上去，别着凉了他想。到了楼下，没走几步路，就撞见了孙子。
爷爷你怎么出来了？孙子慌张地问，
嗯……他还是含糊回答，出去走走。
就沿着小区道路到小区门口去，小区里一个公园里，公园里一个池塘，被垂垂杨柳包裹着，细雨里一动不动，池塘水面起皱雨滴滴入的水晕在那儿漾开，吴大爷这会儿才想起没有把伞给孙子，他拿在手里，撑也不是不撑也不是，躲进了凉亭了。忽然想起来什么事，到了边上的道上一看，一拍脑门，果然，一个避孕套的自动售货机在那儿悬挂着。他得意起来，顾不上别的，赶回了家，到了孙子房门前一听，两人正在聊天，不禁不失所望。难不成有什么问题。他重又下楼，到了避孕套售货机旁哆嗦着摸出一块钱硬币，塞了进去，哐地一声，吞币了。大爷大怒，在雨中用手猛拍售货机，乓乓，没动静，想来孙子肯定已经拍过了，大爷这么一想，却是越来越不服气，又摸出了一元硬币，却是怎么都塞不进去了。眼睛瞥见售货机上写着服务商电话，数了数身上的硬币，到了旁边小店里头用公用电话打服务商电话，拨了号码，静待了几声响后，对方接了电话，您好，这里是XX消防器材售后维修部门，吴大爷说，怎么，你们不是避孕套售货机的吗？店里的女服务员都认识吴大爷，来买橘子一分钱都要算清楚，这会儿脸就红了起来，在柜台后戳戳另一个女服务员，两人看着吴大爷，大爷又说道，你们到底是不是避孕套售货机售后的，你们XX小区的售货机坏了！两人笑成了一团，大爷猛摔了电话，自言自语道，简直是岂有此理。
两个小姑娘说道，吴大爷这是怎么了，您怎么生这么大气。大爷没搭理她们，一想她们姑娘家肯定也需要避孕套，洪声说道：喏！那儿的避孕套机器硬币塞也塞不进去，你说这事关大家日常生活的事情，我也做回有心人，一定管一管，姑娘都脸红了，其中一个说，大爷您真是热心人。吴大爷忽然想起，那什么新闻报道平常看最多，号码烂熟于心，这时候，他又戴上了老花镜，拨打了电视台的热线，说明了来意，心里焦急，想着孙子的美梦不能这么被白泡汤了，口误了好几回，深吸了几口气，终于说清楚了，在雨里焦急地等着电视台车子过来，小店生意正是淡的时候，那两个小姑娘站着没事，跟吴大爷攀谈起来，吴大爷没说怎么去留意那售货机的，反倒是讲起了年轻时候跟学校附近小店里服务员的一段往事来。那时候他推着自行车，到海堤附近的小店需要冲下山坡，那儿海水被引到盐田里边，他每次提着自行车，光着脚走过那段小溪，到了店里头，看上那女孩几眼，随后，就买上两瓶汽水，一瓶自个儿喝一瓶给那女孩喝，他们在盐田里走上一段路。两个女服务员问，大爷那后来呢，大爷生气了，没后来了！哪有那么多后来！
等电视台的车子一到，大爷在雨里已经开始哆嗦了，天色也晚了。本来怪罪的话都在嘴边，看到熟悉的主持人，他倒不埋怨了，领他们到凉亭里边坐了会，讲了讲事情经过，说就是看到附近年轻人到那儿去塞硬币买避孕套，结果都无功而返，他就奇怪，今天就到那儿也试了试，也是一样结果，更可气的是打上面的售后电话结果是什么消防器材售后的！越说越气，主持人劝慰大爷，您这么热心，下雨天的您还跑出来，别气坏了身子，天气也冷，咱们时间也赶，但是这事具有典型性，关乎民生，我们觉得这个事有新闻点，这样，我们先核实一下，您看怎么样。吴大爷高兴了起来，像孙大爷赢了棋局，满面红光，说好啊好啊。电视台打了电话，消防器材售后刚被吴大爷一通臭骂正心情不好，一听又是避孕套的电话，认定了是恶作剧，在那儿也破口大骂，整个过程被录音室都录了下来，吴大爷看到一伙皱起了眉头，添油加醋说，刚才也这态度，实在气人。随后电视台草草做了采访部署，就开始了录制。
吴大爷后悔刚才没撑伞，雨滴弄得衣服灰灰的，想来形象不会好，哆嗦了几句，说要重录，这回想到能上电视，他也正了正领口，语速平稳地讲述了事情经过。年轻时是个羞赧的人，对着人多场合说话都讲不响，吴大爷没想到这会儿口齿伶俐，自己都吓了一跳，痛斥了售货机制造商的不负责后，顺带着指责消防器材公司的不端态度，说得顺序井然，逻辑分明。录制结束，主持人握着吴大爷手说，您真是这个城市的好公民，我做了这么长时间节目，头回碰到您这样上镜又热心的大爷，上次有一回那什么大爷那可真是……吴大爷后头没听进去，送走了电视台，回到了家，孙子的房门已经大开着，孙子正做作业，吴大爷拿布擦了擦身子，把伞放回到原处，厨房里又拿来那盆橘子，送到孙子的房间里，说，来，好孙子，吃点橘子吧。作业难不难啊。孙子这会儿独自一人，台灯照射他的脸庞，胖乎乎的，嘴唇还是那般薄，他说，难啊。乖得像回到小时候，整天跟大爷后头的孙子，吴大爷忍不住摸了摸孙子的头，这次他没有躲开，吴大爷默默看着作业本上的字，渐渐模糊起来，睡着了。
晚上一家子吃饭，吴大爷今天做了主张，调到家里就他爱看的民生节目，儿子要看别的新闻他都不让。饭吃得特慢，等了半会，到了民生的环节，他放下了碗筷，指了指电视机，说，你们看。全家人除了吴大爷都看得目瞪口呆，儿子说，爸，您真上镜啊，我老了肯定都没您这风采，儿媳妇也表示为他骄傲。他都笑了笑，回头看了看孙子，冲他眨了眨眼，孙子脸一红，手扶着碗遮住眼睛，闷头吃饭。电视机里主持人的声音响着：平时这个电话并没有人打过，即使真的碰上问题，也没有人去想到其他人的需要，但是热心的吴大爷给我们一个启示，就是帮助他人真的就在身边的小事做起，我们的城市需要更多吴大爷这样的人……
吃完饭大爷要帮儿媳妇洗碗，儿子拖住他的手，爸您就好好休息，去沙发上坐着吧。吴大爷看着儿子可憎的脸想起了老伴，他缓缓地走回了沙发上，别扭地坐着，想老伴的脸，恋爱的时候，他们不常对视，去世时他坐在她身旁，儿子在电话里说在外地出差，有重要的项目，他挂上电话骗老伴说，儿子马上赶来了。老伴不久合上眼睛，他静静看着老伴的脸，不敢碰，怕她攥紧了他的手也给拖到阴间去了。老伴闭上眼一瞬此刻在他脑海里转。回到了房间，房门关上，孙子忽然打开门，走了进来，爷爷，今天你是不是都看到了？吴大爷幸福得笑了，是啊。孙子顿了顿，说，这是我们的隐私，好不好？吴大爷乐呵呵得点了点头。孙子问，爷爷，你年轻时候跟奶奶怎么认识的？大爷幸福得抖擞一下，说，我年轻时候后头跟着的姑娘可不只你奶奶一个。大爷又看到了盐田、火车站。他又笑了。

西城四月

很顺很滑，读着咕噜噜就到最后了，但没什么东西可嚼。。。

陈鱼

结尾有点动人 但其实回过头再看一次还是会觉得这样的动人其实是假相 孙子、父亲、爷爷的关系写得蛮凌乱的 整个小说写的也蛮凌乱的 没有处理好各块素材的关系 孙子、儿子和爷爷的冲突的化解显得不真实

吴大爷是一个常人眼里不正经但或许（作者认为）活得很真性情的人 这样的人本来是蛮有料的 《无返列车》这个题目也透露了作者对吴大爷更深一层的理解 青春走了 但青春留下的情欲还在 在衰老的身体里 爱情走了 但爱情留下的生活还在 在错综复杂的家庭里 作者有这一层想法 只是没处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