躯壳

第五个病人

不知道我现在是否已经成为人们口中的幽灵了，反正蹲在天花板下吊着的灯管上，看着被我离开的那具丑陋而短小的肉体，仔细观察头上浓密的短发（这是曾经唯一骄傲的地方）、扁平的脸上圆睁的眼睛、凸起的肚子，并不是那么地伤心。人们说，会有黑白无常，会有十八层地狱，勾出你的肠子、把你扔进油锅；人们又说，会有长着翅膀的天使带你飞向上帝的国度，在那里，他们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现在倒好，什么也没有，难道让我一直这样在灯管上蹲着，看着这堆讨厌的肥肉发臭？我可是一只鸟呀，难道就这样在这间屋子里一直折腾。最开始的时候，我兴奋地在屋子里飞来飞去，也管不了撞疼了小小的身子，张开鸟喙鸣叫，听到了发出的简直叫我吓一跳的细细的声音。那时候我为我拥有了一个人们不知道的秘密而高兴地发狂，到处在找能通向外面天空的地方，我想象着自己因掌握秘密而高人一等的洋洋得意。遗憾的是，那个曾经愚蠢的自己把整套房子关了个严实。更为遗憾的是，现在我是只鸟，只会鸣叫，无法开口说话。我曾试着飞到镜子前，结果我没看到任何跟回忆里浮现的鸟的形象类似的东西。或许我不应该把自己当作一只鸟来看待，或许我还是人，一个离开了自己身体的人。又或者我在做梦？

反正我现在不用忍受这副躯壳的日渐沉重了。小时候，身体和我是多么合拍呀，我可以像阵风似的在苜蓿地里追赶蝴蝶，也可以连续地翻着跟斗而依旧神清气爽。但是时日渐长，眼睛前多了两片永远都擦不干净的镜片，胃像富家千金一样娇贵、反复无常、无理取闹，我那小兄弟经常无缘无故地翘起来简直让我不知所措，安扶也不是，纵容也不是。这怎能说是最遭的，最遭的要数该死的大小便，说来就来，一刻也迟不得。人们自视高贵，可这样的失控难道不是种耻辱吗？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憎恨过自己的身体，但是我不能够忘记，我初次爱恋的女孩她曾经或者以玩笑或者以感叹或者以期盼的方式表达过一个简单的意思：你的个子不够高。或许其他幸运的人遇到了更为高尚的女人，命运的分野由此拉开，我一步步踏入怀疑者的荒原，以至于现在受到这样的诅咒，抑或可称之为解脱？

我必须要想办法离开这里，我透过阳台的窗户，看到对面楼顶上的太阳能热水器反射出刺目的夏日黄昏的光。再过不了多久，小隅回家来，要是发现这一切，可怎么交待，我该怎样向她解释今天这连我也稀里胡涂的事情。难道我要说我无缘无故变成了鸟，就像以前为了给自己买个好点的音响而骗她说老板无缘无故地降低了工资那样。那次可以说老板的心思就是老虎屁股不能摸也摸不着，那这次呢。一觉醒来就这样了，鬼才相信呢。我从灯管上飞下来，近距离地瞧着这副躯壳的从棕色半袖里伸出的手臂上的一道道像被梅超风九阴白骨爪抓出的伤痕，突然感到好疲倦，那些时候，我只能够站着，我总想回忆起那些争吵是从哪一刻开始，然而却是途劳。我第一次对这肉体感觉到可怜和心疼。我用鸟喙用力地啄向那些伤口，如果这是个梦，我（们）都会醒吧。结果我没觉得疼，也没回到肉体里去。我失望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如果这是梦，那我啄的伤痕就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又怎么会疼呢。如果这是梦，那我在梦醒之前是啄不到真的肉体的。假如不是梦，我既然离开了肉体，我又怎能感知肉体的痛？

我又扑腾着翅膀飞了一圈，从客厅到厨房（光线更为昏暗），从厨房出来再次穿越客厅飞进卧室，只是这一次飞地更低，甚至从茶几底下穿过，翅膀扫过烟灰缸、一瓶喝剩一半的渭水特曲……卧室墙上的结婚照上，我和小隅笑容妗持而别扭，我回想起我们照婚纱照的那天，我们像两个小孩，任摄影师摆布，一直到摄影师看到所谓幸福美满的形象才罢休。她会怎么样，当看到我躺在客厅的躯壳时？我阻止不了地悲伤，她是眼泪纯净的泪人儿，为我哭泣的泪人儿，蹲在高高的灯管上看到她抖动着双肩像小动物，我多么想开口说话但是却无能为力；她是神情肃穆而哀伤的遗孀，在周围众多墓碑的包裹中，在阴沉天空的漠视下......一旦想象到这些，我更加想逃，想上倾身子直直地飞向天空深处，愈来愈高，到最后，也许会分不清高下，反而有种坠落的快意呢。

正如我无法置身梦境之外（假如真的是梦），虽然我已离开了躯壳，却无法逃离这里，某种意义上说，这套房子是我新的躯壳。我又飞回客厅的灯管上，看着对面的挂钟的秒针一圈圈跑地飞快，这时候时间很快，像白驹过隙。然而看着它的分针缓慢挪动如同蜗牛散步，又感觉到时间缓慢。所以当我盯着秒针转圈时，我就想，小隅快来了快来了，我该怎么办。当我把注意力转移到分针上时，我就非常焦虑，如此漫长的等待何时了？为了逃避分针和秒针对我的交互折磨，我飞向通向阳台的窗户，最后停在铝制窗框上，凝视小区里与这幢楼相对的另一幢楼上的灯火通明，夜幕已经降临。一种附带着忧郁的冷静悄然尾随，这些时候总会出现的，不是别的，一定是把你扯向更加清醒的绝望的最好佐证：该死的镜子里已没有自己的任何迅息，虽然可以继续保持自己是只鸟的幻觉，但是事实真相其实早已深埋心底。

小隅用钥匙开了门，跟平常一样头都没回就把包准确地扔到了沙发上，径直朝厨房走去，她下班比我迟，她去看我是否把饭做好。还好我及时地喊出声：小隅，我在这儿呢。我站在茶几上，期待着她的马尾辫甩动，她将把脸转过来，我在心底祈求她不要太过慌张。可她置若罔闻，走进了厨房，因为我既不在沙发上（我蹲在灯管上），也没能力说话。现在她出来了，清秀的脸上布满了阴云，然后就是雷声：少轩，你怎么还没有做饭！就好像她看见了我似的，但我知道她没看见，我甚至感觉到她的疲惫目光穿透了我。她可能是要穿过客厅到卧室去找我，她的七厘米长的鞋跟与地板亲密接触了八次之后，突然停顿，她蹲下身子，摇晃着我的躯壳。她的鼻子用力地嗅了一下，没有酒味。她伸出手在我的鼻子下试了一下，把手猛然缩回去。她把蹲下的身体稍微站起，快速地后退了几步，后退的过程中站直了身体。她脸上的阴云终于化为泪水，她一边啜泣，一边从沙发上的包里掏出手机全身发颤地打电话：你…在哪？你快点到我家里来一趟，我家出事了。我猜不出她在给谁打电话，她自从来到这个城市就渐渐与少年时的闺密断了联系。我在她的眼前扑腾着翅膀，我用这种方式想要告诉她我在这儿可同时我知道这是途劳的。我扇动翅膀把身形保持在她眼前，伸长脖颈啄食她两颊上的泪珠，那是咸的。

时间到了，该回家了。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小隅仍就置若罔闻，看来只有我能听见。我挥动尾巴改变了方向，房间里突然出现的，是一个身披长袍（看不出有任何风格，就像直接拿着布披到身上）的男人，左手提着一个空鸟笼，我落到茶几上观察，他像地球发送到外太空的讯息上代表男人的图象，我只能称他为人，而不能细化和归类。他不能是小孩不能是青年不能是中年不能是老年。只能是男人，是男人吗？他不能是英俊的不能是清秀的不能是美丽的不能是丑陋的不能是矮小的。他只是精神，让我领会到他。我知道他将带我走，无法避免。

可是我置身其中的这个空间难道不是我的家？我疑惑地想。

不是，用你们人类的话，这只是一个旅店，而旁边这个头脑空白呆坐在突然变故里的女人，是你暂时的同伴。

他的声音直接印在我脑海里的属于智慧生命体的全息图像上。看来他能读取思想，我想。

是的。我能。

你跟人不属于同一层面，是吗？为什么在我的心里，你是人的形象？

这很好解释，在你们的思想中，一个圣人比一个**犯更像人，或者更可称之为人，难道不是这样吗？至于超出你们理解的部分，其实于你们来说跟不存在没有什么差别。

我们去哪里？

我们哪里都不去，只是物质世界流向远方而已。

这时候我发现我已在他手中的鸟笼里，而所有的一切都流过我的身体，有时候是山体内部的黑暗和土壤（老鼠的洞穴和幼崽、蚯蚓、蛇......），有时候是建筑物里的人和物件（交合的年轻男女、哭泣的婴孩、冰箱里的冻肉、抽屉里的枪支......），空气时而寒冷时而温暖，森林，猎豹，爆炸，鲜血，会场，河流，摇滚乐，葬礼……

西城四月

整篇小说都弥漫着一种无力感，包括作者试图传达的观念（抑或是别的什么，世界观？设定？），即便人死万事空，这“空”都空得如此乏力。它尚不能说服和感染读者，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恨不能相逢。
与妻子的感情纠葛，“我”的内疚，妻子的“背德”（点到即止的暗示），都缺乏呈现的力量，作者似乎匆匆忙忙过了这一遍，就是为了迎合最后“精神体”的那一下子，可这最后一下子，缺乏前面的蓄力与铺垫，也显得苍白没劲道。
句子也显得不够熨帖，我找几处：“看着被我离开的那具丑陋而短小的肉体”，“听到了发出的简直叫我吓一跳的细细的声音”，“她的七厘米长的鞋跟与地板亲密接触了八次之后”等，还是要多多练习。

陈鱼

读下来感觉作者没有处理好“幽灵”的情绪
在这样一个境遇下——突然发现自己死了，然后，妻子要回来，然后，精神体要召唤它回去
这一连串境遇下 幽灵的感受其实是有层次的 它的情绪会逐步变化 这里面的层次作者没掌握好 使得它一会让迷茫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又有点悲伤 这种混乱的情绪都在互相抵消作用
这里同样也反应出作者对整个篇幅的布局没有掌握 或者 只是在框架和理念上做了这样一个结构 但完全还没和自己的叙述融合

第五个病人

谢谢两位的评论。
“这里同样也反应出作者对整个篇幅的布局没有掌握 或者 只是在框架和理念上做了这样一个结构 但完全还没和自己的叙述融合”
说的挺对的。这篇没怎么想，只是睡前顺着写了，在手机
空间上，不好改。没考虑清楚。过段时间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