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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怎么会坐在这里,在所有我停留过的地方,并没有这样一个天井。午后是人们小睡的时刻,迎面而来的是睡眠的气息,无论在哪儿,都很难逃得开睡意的阴影。我依稀记得,打了几个盹,额头轻捣在青石桌的边缘,坚硬和疼痛让我清醒了。随后,我去看上面的一小片天空,企望从那里看到准确的时间。天色是刺眼的银白,看不到云还有太阳。
你在这儿干吗?一个声音问我。水从木桶里倾倒出来,脚趾的轮廓从烂泥中显现出来。一个黑瘦的小女孩,剃了个男孩式的平头,站在水渍里,她粉红色的裙边被打湿了。我从前没见过她,可是见过好多和她同样装束的女孩。我也正想问你,你是谁?她不回答,专心地用水冲洗同样肮脏的塑料凉鞋,也是粉红色的。她找了块干燥的地方坐下,去穿鞋子。她很细致地别鞋袢上的金属卡子,手指头使劲儿摁着。扣好鞋袢,她站起身来,跺跺脚,径自走了,湿脚印落在地上,一点点浅淡模糊。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睡,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也不睡。我们是睡眠链条上的两个圆环,不知什么时候脱落下来。现在她去了哪里?周围没人,我的好奇心没有得到回应。
地面上的水变得斑驳,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我知道太阳在那儿,可从天井望出去,根本看不清楚。你在这儿干吗?我又被问到同样的问题。一个光着脊梁的干枯老头,腰间扎着白围裙,走过来。他把几个赤红的铁块扔到盛满水的盆里,白烟冒了出来,却没有一点声响。我一直只听到别人的问话,除此之外没听到任何声音,包括他打铁的叮当声。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说。他只顾蹲在盆前,捞出水中冷却的铁物,那是马掌或者别的什么,我不太在行,他拎着那些东西也走开了。
好几个人来来往往,有洗菜的女人,喝水的汉子,晒棉被的老太婆,他们都问我同一个问题,却一点也不解释他们为什么不睡觉。我继续坐在天井里,使劲猜想,却毫无结果。显然,他们听不到我的问话。我把脸埋到盆里,屏住呼吸,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抬起头来长出一口气,听见脸上的水珠落到水面上,发出吧嗒的一声轻响。
那把椅子
一坐上去,我的后背就开始痛,不是皮肤表面的刺痛,仿佛全身的压力都集中在背部的那一个点上,无论怎样调整姿势,钝物抵触的异样感都集中在那里,摆脱不掉。这使我常以为自己在变成一个驼子,只要坐在这把奇怪的椅子上,身体就一点一点地弯曲。
起初我怀疑是椅子的高度有问题,椅子右下方有个调节棒,看起来很像汽车操纵杆,向下一扳,椅子就垂直落下去,及时按住,听得到气囊排放出的嗤嗤声,椅子就停止不动了。还是痛,那个点在后背生长,并且还在扩展。椅子是一个开关,身体一旦接触到椅面,疼痛就自动开启。身体的弯曲也与椅子的高度没有关系,是试图减轻疼痛的一种本能姿势。
我起身走动,或者舒展一下,疼痛的症状就慢慢消失了。我知道,不能再次坐在那把椅子上,类似的反应会在坐下的一刹那重现,循环往复。我跑到另一个房间,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疼痛没有出现。我又去坐沙发、餐椅、还有床,甚至地上,在可能的疼痛来临前回想那种滋味,可是,没有发生,只要不在那把椅子上,身体与坐的地方没有任何抵牾。
所有的房门都敞开着,从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望过去,书房窗子透过的光亮,在走道的地板上投下一个放射状的蓝灰色光影,从光影的尖端延伸开去,就是那把椅子的所在。此刻,我看见了它的一个扶手,和一只装了轮子的脚。
夜盲症
张开十指,它们就在夜晚开放,微微颤动的触觉捕捉到了风和凉意。只消一个展开的姿势,翅膀就倒勾在黑夜的枝杈上。萤火是看不到的,能够听到。打着灯笼在每一个躁动的坟头逡巡,在十字路口焚烧祭奠,灰烬在风里飞舞,抖动的火焰,陷入泥土,陷入昏睡,陷入沉迷和幻觉。
飞的障碍只来自风,或许不是,而是可以凭依的力,你完全可以关闭视觉,不必担心杂树的撕扯使你赤身露体,不必拔下羽毛设立回转的路标。只要在风中,偶而变换一下姿态,下潜后的上升,调整呼吸。
你会遇到一扇想象的门,门环扣击的节奏令人着迷。推开门,那个推开的动作,木门吱扭的叹息,可以无数次重复,随时中断,推延主人现身的时刻。魔鬼面具使你看上去十分正常,他把你认作讨要糖果的小鬼,哪里知道你不过是温文尔雅的过路人。你临时改变了主意,扣动一个又一个门环,按响一个又一个门铃,随即跑开,今晚你要做一个恶作剧的鬼,藏身屋顶,听到主人疑惑的自语,从胸腔里爆发出剧烈的笑声。
你在风里,便有了风的无形。你把甜言蜜语给了痴迷的少女,可她哪里知道你根本看不见她的容颜,欺骗,也是夜晚的冒险,许下的诺言,或许要等再次来临的失明去兑现,要么就彻底遗忘。你偷喝窖里的烈酒,只是因为那能锤炼你的轻功,令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增加数倍的浮力。一不小心你滑落在一片空地上,仪态威严,目光深不可测,蜂拥过来的人们奉你为盲先知。他们谁都听不懂你的预言,为其中的含义争吵不休,这个时候,你又飞离了。黎明是你的宿敌,你逃不开它,束手就擒,这是你能够选择的唯一办法。然而,你也知道,你们势均力敌,你不担心任何结局,因为没有结局,你没什么可担心害怕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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