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田园

木牒子

    一个人只要没有个死去的亲人埋在地下，那他就不是这地方的人。
                             ——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少年阿盛站立在就要接近山顶的一块绿油油的草坡上，草们像油漆过一般，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他手里握着一柄弯刀，弯刀自空气中向下砍落，阳光穿越弯刀，可以清晰地听见阳光纷纷坠地的声音，他身边的青草纷纷倒伏下去。道路像歪斜地躺在山坡上的蚯蚓一样从青草与青草之间的空地里钻出来，它的身躯一直向前面沿伸，头部钻入山顶一座年代有些久远的废弃旧石屋里。
    阿盛最先看见的是五羊，然后是三皮，和扛着半爿狗肉的二狗。他们踩着蚯蚓的头部依次进到石屋。阳光异常明亮地照射在石屋前的三棵苦槠树上。阿盛清楚地记得，少年时代的太爷爷和他的一群铁杆兄弟曾经住在那里，那时的几乎每一个山头都有这样一座石头堆砌起来的石屋，石屋的洞孔一律朝向山外，曾经它们坚固的结构保证着这一方土地人民几百上千年安平的生活。现在石屋废弃了，日益被另一些东西所取代。
   
    阿盛站在原地，一柄弯刀在阳光下依然闪耀着它本身不同凡俗的光芒。阿盛记得，这柄弯刀从屋檐角一方条状盒子里取出时，刀身已经烙下了深深的年代久远的锈迹。自从那天开始的初一到十五，在月光照耀下的小溪边，阿盛夜夜打磨弯刀，试图让它恢复原本的神性。但从第一天开始到第十四天，弯刀并没有发生阿盛想像中的结果。刀身除了锈迹斑斑还是锈迹斑斑，磨刀石上聚集了一层伏着又一层的铁锈。
    到了第十五天夜里，奇迹出现了。在午夜满月的瞬间，弯刀却突然放射出数道异乎寻常的光芒。几乎是同一个瞬间，阿盛听到了来自对山丛林里杜鹃的第一声带血的啼叫，那叫声仿佛少女初夜的啜泣让他从此铭刻在心。

    就在同一个夜晚，五羊带领三皮和二狗下山，洗劫了村边张二满家的鸡鸭窝棚。而当晚的巫山村，除了张二满那浸淫着酒气的呼噜声外，居然听不到另外的任何一丝声响。五羊他们把事情做的天衣无缝。他们面露胜利者的笑容在乌竹溪边垒起了石灶，生起了篝火，很快，他们又带着酒足饭饱后的笑容离开了乌竹溪。
    在溪边的竹林，他们遇到了柔美的歌声，歌的内容诠释得清楚：她在等待前来约会的一个男子。但始终没有等到那个人来。最早懂得那意思的是五羊，他行走在三人的头里，然后三人一起被女巫一般的歌声引诱，他们循着歌声的足迹前行。

       风从一座山与另一座山相连的山垭上刮过，吹着令人难懂的口哨，少年阿盛从正午一直站立到了黑夜快要降临前的黄昏。暮色好象羽毛一样飘落在他的发梢，他的肩背。阿盛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推动着，阻挡着。这样的夹击下，他艰难地迈步。这时候，弯刀和草和树木上已经完完全全落满了金色的羽毛了。山顶的石屋也好像披着闪闪发亮的羽毛随时都会振翅飞跃而去的山鸡一样。

    许多年后的一天，我与那个外号叫三皮的祖父蹲在敞院里捋玉米，那时候，时间走到了一天中下半段初始的黄昏，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在祖父有一块圆月形刀疤的脸上，祖父像一棵会走动的玉米一样在院子里走走停停。一会儿这棵玉米弯下了腰，一会儿这棵玉米又直起了腰。最后这棵玉米伸出他并非玉米叶般柔顺的手掌在我的小脑袋上拍了拍，祖父说，当年就只看见一道光……少年阿盛的少年便像水一样迅速地流逝了。

endlesshappy

读的感觉好像一股气流，到盛夏的河水里喝饱了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