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的滋味》
卢卡●(苏州.昆山)
(一)休息的滋味
我躺在一张大床上,望着屋顶,屋子很大,并且没有声音。如果屋子没有顶,不知道半夜有没有鸟飞过。而现在,在屋顶之下,有一只蝙蝠在做着无声的飞行。对于休息,现在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因为在我的手臂上没有女人。有时我站在梦里怜悯一下自己,一个人的一生如何度过?静寂,穿透黑暗的静寂像一块海绵垫子紧紧地压着我的胸脯。
从折射的光线上判断外面是一轮下弦月。或许它正挂在宋家的树枝上,宋家有一条漂亮的斑点狗,一个丰膄的妇人,她的乳房强壮有力,每次见到它我都很想去拧上一把。这个想法有点邪恶,但确真实,人人都有意滛的权力,更何况在漫布着自由的暗寂里。
一天的价值是多少?来来回回的车票:十五元。电话:九点四元。饮食:十三点五元。通讯本:二元。打火机:一元。共计四十点九元,不包括那些延续使用的东西。按照我正常的开支,这个数目略有些过,但无碍,尚不至于颠覆我简单的生活,明天可能还是这个价。
明天我还会这样躺着。这是一张宽敞的床,朴素,有原木的气味,有时我感觉自己是睡在一颗树上,很小的时候我的理想就是在树上做梦,现在觉得这个理想真好,踏实。我抽烟的时候,总是在内心里感谢那个小不点的我,他让我觉得满足。
女人对于这张床来说,是不可靠的,床太大,很难想象一个固定的女人体,我同她保持不住稳定的性关系。所以,我宁愿让它空着,让它成为遐想的所在,等我睡着了,一切滛荡都将化成甜蜜。
也有其他的梦。有一次,我在梦中强奸了一个我熟悉的朋友,如果在现实中扒光她的衣服一定会吓死我,我们那样熟悉,以至于我从来都没有对她产生过冲动。
梦就是这样奇怪,它野蛮,不讲道德,我无数次在那个虚构的世界裸步,那时所有我熟悉的人们的脸,在两旁追随,而我从不止步,也不遮住羞物,只是一往无前。
2004年秋
(二)沁凉之秋
在这安静的夜,我又独自走到原野,在杉树林里,明亮的月光打软了我的步伐,我坐下来,在一块玉米地的前方,我习惯性地打开烟盒。一年又一年,我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熏黄的手指上我看到它带着略许颤抖。十年前我在故乡河边摆弄这个动作时我还能吹起响亮的口哨。
秋天使这个新年很快萎缩下来,我低垂着头,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株向日葵,它被农民砍倒在地。农民,在这样的夜晚还没有开始睡眠,当然,他们也不关心奥运会,他们的眼神在两集肥皂剧中逐渐黯淡下来,并很快堆满眼屎。再等等,等我抽我这根烟,他们就会抱紧妻子和这一天的疲惫睡熟。
我还在这儿坐着,宽阔的天空只有月亮,暗灰的地平线上是几株嫩小的玉米叶子,它们会在冬天来临之前发育饱满。去年的时候我曾遇见过几个流浪汉在这儿偷吃棒棰,我也偷过,那是一份甘美的食物,以至于今天我还能反刍得香味来。
秋夜的原野留在心里的永是梦境。当我静悄悄地走过一个池塘,我看见有很多习惯夜生活的鱼在水面上跳个不停,而在不远处,一页木舟顺着微风在荡漾,渔民的一间小屋因为没有犬吠估计主人外出不归了。我喜欢在这时候俯下身子,亲手抚摸一下这水,那样沁凉!
2004年8月29日
(三)2004年看江
年复一年。我们的肖像在江面上越来越扭曲,上游的水从我们的五官上更换成,下游的水。下游的水,现在正迟缓地流向东郊的长江大桥。
下午六点三十分,我在哥哥的电话之后把手机关闭,我静静地坐着,看着江。
江水上漂起了一双双孩子们白嫩的脚丫,脚丫之下是旋转的救生圈。两个穿着游泳裤的年轻女子也在这一时分跳进了江。城市,细小的曲线在越来越浓的晚霞中渐渐退远。
回忆: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独自一人睡在防洪墙上的情形,那天我实在是累了,竟然在一个平衡木宽度的墙头上睡的香沉,直至凌晨,晨风吹醒我的时候一艘客轮正靠近码头。那时候的码头繁荣,船上挤满了不同的身份的人们,他们的身形同这一滩江水一起流向远方。
马戈说,去年他在大观亭下见过两头江猪,黑乎乎的脑袋在污浊的江面上喘着气。我说马戈,江猪不会吃人吧。马戈没有听见我的话,他的听力不大好,我也没有把声音说大。
一个老太太在江边使劲地踹着拖把,我估计她在半个小时之前以同样的姿式洗过马桶,老人家老了,她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妥,也许,也许她是我爷爷的初恋情人。在冒出这个荒唐的想法之后,我冲着她点了点头,老人家没有看见,她看见的只有脚下,这片即将逝去的江水。
年复一年。我们看见,对岸大渡口的杨树越长越高了,今年没有洪水这些树将在泥土之上生长。相较而言,它们才是真是的看江者,它们将看上一辈子,然后在某一天的洪水中轰然倒下,被水冲着泪,一直送向远方。
2004年秋
(四)2004与海
从半夜涌上甲板的海浪开始。子夜倾斜的卫生间让我亲切。一个陌生的上海少女在邻床上睡熟了。海浪拍打着,船上的玻璃,发出一阵阵咬紧牙关的响。我睡不着,不是兴奋,但我却失眠了。
船开到岱山的时候,日出了。甲板上站满了人,晨风,海鸥,和岛上的灯塔,在绚景中清晰起来。我留意看了看海,那样浑浊。
在海边的卧室里,我看到的是天上的海,那样蓝,漂移的云,拳头大的云,白的耀眼。
阳光把云的投影打在海上,打在海边的山上,那一刻,我抚摸了一下眼睛。
千步沙的沙纤细,走着走着,就嗅见了海水的腥味。海浪,掀起了它的裙裾,我把脚伸了进去:是彻骨的凉。接着,又一阵海浪来了,它把一个腿高的孩子打翻在地。孩子,更多的是在沙滩上挖螃蟹。
螃蟹,顺着沙滩,一直爬到海边的礁石,礁石下,两个白人在日光浴。宝连和宝罗。宝罗往宝连脚上堆沙子。宝连往宝罗脚上堆沙子。
2004年夏,我在海边的印象是:通常的严肃表情,一只黑色挎包,和海浪淹没的脚印。
海防连的战士在围着沙滩不停地跑,间歇,他们也在瞭望塔上放一些POP音乐。从塔后的鸽子屋里飞过来的鸽子也常在海滩边叼沙子,雄鸽子行走的姿态多么可爱。
百步沙,一个很小的浴场,那里有几条我们的游泳裤,海水依然浑浊,我们常常是坐在海滩上喝可口可乐。在对岸,洛迦山的轮廓,被我们渐渐望的清晰。
到了晚上,昏暗的光线中,我们看见从那边刮来了风,因为这阵风,海边来了更多的人,他们都来自远方,我们都知道,这阵风刮过,他们就将消失。
我们到沈家门的时候,遇到了台风预报,跨海大桥下的浪把小艇颠的不像样子。但是班机还是准时在朱家尖落下了。从渔港小镇看去,飞机向下滑落,轰轰轰,最后它滑进了大海。
2004年7月29日
(五)蓝色裤子
她的
大腿
三楼九米悬挂的风
十一月的糊涂太阳
一年
一年
一年
褪色
2003年
(六)在河边静静地坐着
以前,我们就这样在河边静静地坐着。我们不打算回家。我们打算坐到黄昏,然后躺着。在河边,什么也没有,只有我们不打算说话的嘴。
我们躺着,也是坐着,我们坐在自己的身上,坐在下滑的空气里,坐在不衰竭的时间中,没有人知道,也没有船过来,更没有一只经过的鸟播撒:一粒鸟粪。
到了夜里,星星也在静静地坐着,它们坐在我们的头顶上,它们是打算坐到黎明的。我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你的胃,问你,你摇摇头,于是我们就继续,继续坐在那儿。
孩子们,也许你们忘了,你们的父母曾经坐的地方,现在是一个废水塘,上一年,电厂的工人在这里谋杀了一个少妇,那少妇个头很矮,有着男人们极其厌恶的狐臭,这个电厂的工人原本是打算强暴她的,后来就因为这个把她草草杀了,弄得河边一片狼藉。少妇的尸体和死猪一起漂在河面上,几天之后,十里八乡的爬行动物,鸟,昆虫和细菌,匆匆赶来,它们迅速分解了她们的肉体。肮脏的日子有如一个绅士吞食了一团粪便。
孩子们,自由的孩子们,也许你们忘了,你们的父母作过的田园诗还未发表就烧成了纸钱。临终的牧师机械地行走。牧师的嘴唇在他们的亡魂中如同魔幻。
阿门。所有的季节现在都闭上了眼睛。
阿门。
2004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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