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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比多 于 2010-11-26 23:32 编辑
透过300路公共汽车的大玻璃,北三环路上肮脏的雪让李东想起詹姆斯•乔伊斯的名篇《死者》中那个精彩结尾。那是乔伊斯名震二十世纪的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当中的一篇。最重要的一篇,意象最繁复,象征和暗示使用最频繁的一篇。“几声轻轻拍打玻璃的声音使他转过身面向窗户。又开始下雪了。他睡意朦胧地望着雪花,银白和灰暗的雪花在灯光的衬托下斜斜地飘落。时间已到他出发西行的时候。是的,报纸是对的: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李东在心里大声背诵着整段结尾,并不时将握吊环的手和拎着一捆书的手相互交换,为此拥挤在他旁边的女人回头冲他皱了皱眉:鼓捣什么呢你?李东没有辩解,只从心里同情了一下无知的对方。
天非常冷,但李东还是在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啤酒和一根充满淀粉的火腿肠。等他站在门口将东西放下,取出钥匙的时候,他几乎冻僵了。手无法握住钥匙插入到孔里去。最后他干脆敲了门,几分钟后,和他一起租房的某人为他开门。其实房间内的温度和外面也差不了许多,听说还要过几天才送暖气。李东用电热水壶烧了一壶水。泡了方便面,就着火腿肠,喝着啤酒,很快吃饱了,也感觉到暖和一些。就找来剪子,将那一捆死沉死沉的书解开。这一批李东梦寐以求的(每一批都是梦寐以求的)书有:张大春的《四喜忧国》和《小说稗类》、艾未未的《此时此地》、库切的《内心活动》、伍迪•艾伦的《中央公园西路》、吴晓波的《跌荡一百年》上下册、王世襄的《锦灰堆》、王受之的《世界现代设计史》,另外在三折区李东发现了一套199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朱生豪译的红色封面《莎士比亚全集》,并毫不犹豫的买下它。想到刚才自己居然拎着这些书走了那么远的路,李东颇有点自豪,同时又认为自己有点悲怆的味道。
这间公寓是三室两厅,被房东隔成7个房间对外出租。李东租的这一间是7个房间中最大的,因为它有一个阳台,李东在阳台上摆了一个齐膝的小方桌,旁边一把二手的竹躺椅,上面堆着李东未洗的衣物,底下有两件大概是夏天的T恤。现在它们都是为李东带来舒适的坐垫。尽管隆冬季节阳台上很冷,但是仍然阻止不了李东在阳台上看书的习惯。如果你第一次进入李东的房间,一定会对他这么穷还有这么多的藏书感到些许吃惊。这个大约十五六平米的房间里,床和桌子占据五分之一多一点的面积,其余大概五分之三还多的部分都是书和光盘。房东留在房间里有两个双开门的巨大的实木衣柜,很旧很旧,李东刚住进来时将它的门拆了,里面钉上几层板子,于是就成了巨大的书柜。可惜这俩柜子太老了,它们站立时就和比萨斜塔一样,有严重的倾斜,从侧面看去底座是贴着墙的,但是顶子却离开墙面将近六七厘米。这俩柜子虽然巨大,但是装满了也放不下李东的藏书,大概只能装下一半。于是李东就将装不下的书堆在柜子旁边,高低错落的,仿佛是以柜子为最高峰的一座陡峭的山。有朋友表示惊讶时,李东总是谦虚的说这点书不值一提,他看到过一张李敖的照片,李敖坐在一个条纹布艺沙发里,除了他坐的那一小块,身前身后,甚至沙发上,沙发背上都是书。坐拥书城的老李戴着眼镜微笑,像个傲视天下的君王。也有人问李东,这些书你都看过吗?李东说就跟豆瓣上一个小组名字一样,“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没有都读过,但基本上都翻了翻。这个“翻了翻”并不是谦虚的说法,而是真实写照。很多藏书李东也就是“翻了翻”,甚至还有一些并没有拆开塑料封。多数就是刚买回来的时候,翻一翻,然后随手扔到书柜旁边去了,时间久了,书摞得东倒西歪,看上去更像个花花绿绿的“垃圾堆”。李东想整理这个垃圾堆很久了。可是平时总是懒,没时间。今天房间里太冷了,他想,吃了饭活动活动,也许会更暖和些。不如整理整理书。
说整理,可站在书堆里真有点无从下手。买的时候很杂,堆放得也杂。大衣柜里的书也没条理,地上的书堆就更不用提。不动就不动,要是动的话,就要把所有的书都翻出来,李东先拖了一遍地,把阳台也拖了,将床上、桌上的东西清空,然后开始整理。他先看着书堆愣了一会儿,几乎想放弃。最后强迫自己先把大衣柜里的书都搬出来,书脊朝上一排排的排到地上、桌上、床上、阳台上、电视机上、椅子上。书堆的书暂无地方放先堆着,随着整理完再随时排。先整文学类的,李东最热爱的还是文学。他本人以“陈土一抔”为网名,是某个先锋文学网站小说版的版主,在这个小圈内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先整理成套的,成套的书封面大同小异,摆放起来看着整齐。1995年武汉大学出版社《卡夫卡文集》一套三册(学思/主编);1996年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博尔赫斯文集》一套三册(王永年等译),据传这套书已经绝版,网上说是因为翻译谬误太多不再出版,可是到淘宝看看,这套书却升值了;1994年版朱生豪译的《莎士比亚全集》一套六册,就是刚买的这套;1995年时代文艺出版社《亨利•米勒》一套十册;2004年上海译文出版社蓝色封面《海明威文集》一套十六册;2006年湖南文艺出版社《贝克特选集》一套五册;2006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易卜生戏剧集》一套三册;2007年江苏人民出版社《阿娜伊斯•宁日记》一套四册;卡尔维诺一套书是译林出版社出版的,从2006年开始出,到现在好像还没出完。李东收集了其中的六册,还差《美国讲稿》《意大利童话》什么的;还有上海译文林少华译的村上春树,村上拖拖拉拉的写,林拖拖拉拉的译,也有十几本,不过最近换了南海的施小炜来译,好坏不论风格很不一样了;2009年南京大学出版社《冷记忆》(让•波德里亚)一套五册;湖南文艺出的午夜出版社一套书也有个七八册,这套书中的一本《我走了》,是李东和某个时期的恋人分手时,恋人给他的分手纪念,也是冬天,在故乡的新华书店,姑娘说,送你一本书,我走了。李东说好,说完姑娘就真的走了,再没和李东联系过。每次回忆起来,李东都觉得这十分无厘头;《鲁迅全集》有无数个版本(最早的是民国37年版,出版社就叫“鲁迅全集出版社”,是许广平办的。)而李东搞得这套是最好的,198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十六册,是人民文学出版社为了纪念鲁迅诞辰一百周年所出版的。这套书和文学青年李东同岁;2001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钱钟书集》一套十三卷(围城是第十一卷,李东还有一本是1980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他将这本放在第十一卷旁边);《王朔文集》有两套,李东一直在考虑是不是将其中的一套送人,两套都是华艺出版社出版,一套1992年7月一版一印(四册),一套1995年10月(四册);1997年作家出版社黑封面《马原文集》一套四册;1997年花城出版社的《王小波时代三部曲》,黄金时代出的最晚,是1997年,然后1998年时代文艺趁着王小波热又把他的《黑铁时代》出了,所以这套书李东有四本;江苏文艺出版社的《苏童文集》一套七册攒了好几年,牙医余华的书出的比较乱,好几个出版社好几种集子,李东就是把小说攒齐,2000年花城出版社《潘军实验作品集》上下册;女作家们有一套河北教育出版社的“红罂粟丛书”把池莉、铁凝、张欣、迟子建、陈染、林白、残雪等等等等一网打尽,当然都是选集;河北教育出版社还有一套“年代诗丛”质量不错,不过基本上都是韩东杨黎于坚于小韦吉木狼格等诗人,有点局限性;另有一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的“九十年代文学书系”一套四册,其中的诗歌卷《岁月的遗照》基本上都是西川王家新欧阳江河肖开愚孙文波臧棣钟鸣等诗人,再加上中国青年出版社2000年的《新诗三百首》和人民文学出版社十二册的“蓝星诗库”,李东觉得自己算是很了解中国诗坛了。搬完这些李东腰酸的不行,不过还真不怎么冷了。李东倒了杯水,打开电脑,播放Tom Waits的《Rain Dogs》专辑。
毛姆、奥威尔、塞林格、萨特、加缪、霍桑、乔伊斯、科塔萨尔、格林厄姆、库切、卡佛、昆德拉、杜拉斯、帕慕克、显克微支、萨义德、伍迪•艾伦、苏珊•桑塔格、本雅明还有李东爱看的麦克尤恩,最近比较火的品特和略萨,这些作家的中译本版本混杂,但李东还是把它们按名字摆在一起。由于开数不一样,所以摆在一起也大小高低参差不齐;中华书局2007年叶嘉莹的《迦陵说诗》一套八册,李东差一本《叶嘉莹说汉魏六朝诗》;陈丹青的几本、朱天文的几本、还有些李东想变卖掉的:安伯托•艾柯、慕容雪村、许知远和许倬云。这时候李东有点为难,因为剩下的纯文学类基本上都是单本了,比如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奥康纳的《好人难寻》、韦恩的《打死父亲》、克鲁亚克的《在路上》、舒尔茨的《鳄鱼街》、莫狄亚诺的《暗店街》、福克纳的《野棕榈》、西蒙的《弗兰德公路》、汪曾祺、胡兰成、梁文道、罗永浩、廖一梅、毛尖、殳俏、刘瑜、小白、路内什么的,装进去不成套,而且李东还有很多别的种类书,最后决定还是先放成套的,把这些单行本摆到地上。2003年中国电影出版社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一套四册;2008年新星出版社的雷蒙德•钱德勒一套八册;劳伦斯•布洛克的“马修系列”李东没有太多,只有《八百万种死法》《酒店关门之后》《到坟场的车票》《谋杀与创造之时》《每个人都死了》,东野圭吾、保罗•奥斯特。最后塞进去的是几本阿加莎•克里斯蒂。
两个大柜基本上装完,还有一横档半的空隙。李东看着这些书,有一点小小的成就感,可惜腰酸到直不起来,他将床上拾掇出一块可以躺的地方,躺下歇会儿。这些书得来不易啊,李东从初中就开始看书藏书。虽然爸妈都是月薪微薄的工人,但是俩人宠孩子,特别是支持儿子看书。李东的妈妈怀着李东的时候26岁,天天看书还想去考大学(兹时高考恢复才四年)。李东的爸爸说什么也不让,说妻子老想着一步登天不本分不踏实。李东妈妈无奈,只好老老实实在家生孩子,等李东出生后,妈妈就死了上大学的心,专心工作相夫教子。在李东的成长过程中,妈妈总是隔三差五的给李东说,你一定要上大学。完成妈妈我的心愿。李东也没辜负母亲,果然考上大学。可惜的是,李东考上大学的这个时代,大学文凭已经一文不值了。父母辛劳半辈挣了两套房子,送儿子到北京上大学,虽然大学教育在李东心里和狗屎一样,但这毕竟是父母的成就。花了那么多钱,出来还得自己找工作,人才交流市场就跟骡马市一样,可惜成交率低,住了半年地下室后,李东终于找到一份月薪1200工作,结果干了一年才给涨到1500。李东辞了工作,饥一顿饱一顿的给人写脚本,什么都写,营销策划案,电视台栏目剧本,广告词,甚至婚礼仪式台词都接。终于成了不具名的剧本助理,搬出地下室跟人合租了这一间公寓。这才停止跟家里要钱。老爸曾来电话说,实在不行就回家吧。在北京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回家房子也不缺,当老师或者干广告随便就能挣口饭吃,干嘛非跟北京较劲啊?
李东又去喝了点水。然后将一些古典文学和历史之类装进大柜最后的空当。1998年版人民文学出版社《三国演义》;2003年大众文学出版社清代绘图《聊斋志异》;1987年岳麓书社《红楼梦》;1990年齐鲁书社、香港三联书店出的《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和2005年北京图书馆出版社梅节校勘的《金瓶梅词话》;1995年巴蜀书社出的陈独秀《小学识字教本:同源词研究》;200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闲情偶寄》、2000年江苏古籍出版社《随园食单》、陈寅恪、钱穆、黄仁宇、唐德刚、沈志华最后是费孝通的《江村经济》和一些《政治经济学》、《货币战争》、《极权主义的起源》、《中国三十年:人类社会的一次伟大变迁》、《西方文明的另类历史》《激荡三十年》之类,最后聂作平、曹昇、袁腾飞、当年明月和赫连勃勃大王(就是梅毅,不是梅益)无论如何也插不进去了。插不进去就插不进去吧,反正要在外面摆。李东在与书柜垂直相交的墙面,顺着墙边从地上摞起来。南怀瑾、王世襄、克里希那穆提、阿瑟•伯格、佛教十三经、周易、福柯、尼采、叔本华、笛卡尔、帕斯卡、荣格、冯友兰、傅雷;2005年南海出版社出版过一套“新名著主义丛书”全套二十三册,李东有其中十一册。剩下的书继续分类了:艺术、电影和戏剧、摄影、工具书和其他。那些艺术画册都堆到床头去,比亚兹莱的画集和书信集、梵高自传和梵高传、印象主义四重奏、爱德华•霍珀、席勒、弗洛依德、安迪.沃霍、八大山人、齐白石、徐悲鸿、黄宾虹、潘天寿、傅抱石、林风眠、吴冠中、赵无极、刘晓东、喻红、毛焰、钟飚、申玲、夏俊娜、王玉平、冷军、艾轩、王华祥、王少伦、荷加斯《美的分析》、《手冢治虫原画的秘密》、《宫崎骏画集》、《河童旅行素描本》、《田岛昭宇》、《恶童》、还有一些《园论》、《包豪斯》、《城市》等等建筑设计的书。
高一的某一天晚自习,好学生坏学生各自为政的时候,教室里突然进来一个大约三十岁出头的帅哥,长发飘飘,长得很像年轻时的黄磊,手里拿个苹果,一边大口的吃着,一边在黑板上用很飘逸的字体写下一个名字:薛山。然后转过身用黑板擦轻轻地敲了敲讲台:“各位同学注意一下,噢,好学生不用理我,继续用你们的功。后排,后排那些交头接耳的,别再说话了,听我说。我叫薛山。是你们的美术老师。那些认为自己学习不好考不上好大学的同学,我给你们提供一条出路,只要听我的话,一定能考上好大学,而且不用费劲儿学习文化课,……”简单的开场白,但是李东却感觉自己十几岁浑浑噩噩的人生突然被照亮了。于是从那天起,李东开始对美术产生疯狂的兴趣。成年之后李东才明白这其中的煽动性。而且上所谓特长班是要交钱的。当时不会想那么多,那些艺术家的生平故事如此的吸引人,这么不一样的人生,岂不就是我李东的追求吗?而且打学画以来,相貌平平体格羸弱的李东居然也吸引了为数可观的女孩子,这可是意外惊喜,整个高中时代就是用画画和谈恋爱两种方式度过的。最终李东没有考上美院,考上了师范类的大学。还算过得去。大学四年基本上不怎么画画了。因为有更多的恋爱要谈。但这没阻止李东买书的兴趣。看到好的画册,借钱也要先买下来再说。动辄几百元的彩色画集,直到N年后李东才明白那些昂贵的印刷品有多么多么垃圾,(陈丹青归国后一直在做这类尝试,就是将工业化了的印刷品再次还原成原创性的艺术品。)但已经舍不得扔了。从大学毕业那一天起,李东所有的画具都处理给学弟学妹。从宿舍滚蛋的时候,李东甚至连被子都没叠。只是把画册们打了两个箱子,拖着下了楼。
从1999年3月开始,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了一套非常非常薄的丛书,叫“法国电影教材”,全套书计划出七本,这七本书加起来也没有他们2003年出版的绿封面《蒙太奇论》(C.M.爱森斯坦)厚,但却是一套非常牛逼的丛书,李东手里仅有其中的五本《制片指南》、《电影摄影入门》、《剧作技巧》、《剧作练习》和《场记》。而《助理导演》和最后一本《蒙太奇实践》,李东怀疑它俩根本就没出过。中国电影出版社是一个非常牛逼的出版社,真的关心电影。李东还有他们出的两本书:一本2002年出版的《虚构的自由》;一本更早,1989年的《电影化的想象——作家和电影》,想想看,1989年啊;不过后来李东有了“电影馆”。“电影馆系列丛书”是非常著名的,出版也非常乱的一套书,正经名气最大的应该是2003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那一套,有《魔灯》《导演功课》《伯格曼论电影》《我的最后一口气》什么的,封面设计李东觉得跟“鬼吹灯”似的。后来是江苏教育出版社出过几本,比较好的是《法国电影新浪潮》(上下册)和《电影是什么》(安德烈.巴赞),两个出版社花插着年份花插着导演国界那么出版。总共弄下来有26本,李东这里广西师范那一套是全的。江苏这些好像还没出完;2003年香港电影资料馆出版《邵氏电影初探》,对邵氏电影有个简单的交代,SB衰落之后大概有七八百部电影版权归了天映娱乐。现在的天映只关心垃圾电视剧,所以我们在市面上也见不到什么像样的邵氏电影集合;2007年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黄封面《香港电影金像奖帝后列传》;2003年海南出版社出版《香港电影的秘密》;2006年北京大学出版社《映画:香港制造》;2008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日本映画惊奇:从大师巨匠到法外之徒》;但是李东更喜欢吉林出版集团出版的《日本异色电影大师》,因为里面有重点介绍若松孝二的篇章;上海译文2010年《韩国电影史》;2008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光影言语》;《贾想》《破事儿》《电影密码》(2009年,马原纯属搅局,连出版社都是作家出版社);《荣誉》《新世纪新电影》和《太阳少年》(苏牧对电影的解读不见得多高明,但镜头分开讲讲,李东就很喜欢。)还有侯孝贤、朱天文、伍迪.艾伦、侯麦杂七杂八的电影书等等等等。
李东爱谈论他们,每次谈论起这些,李东就从骨子里激动不已,充满了认同感和亲切感,就仿佛这些人都和他一起租过京郊的民房一样。个别时候李东也鄙夷自己,谈论起文艺的无耻劲儿就和孔乙己谈论“茴”字的四种写法一样。李东常想,孔乙己如果在现在,天天上豆瓣的话,大概也算是个著名文学青年。其实对电影的热爱完全是荷尔蒙引发的。大学时代李东不停地逃学,险些因为学分不够不给毕业证。他所在的学校周围,布满了奇奇怪怪的“影吧”,“影吧”的建筑结构大同小异:都是细木板隔成的隔断,每个隔断仅能放下一张双人沙发和一台带DvD的电视机,门可以从里面锁住。你在吧台租个五六张盗版电影光盘,就可以轻松度过一个周末晚上。每张租金不超过2元。李东的电影启蒙就是在这些小黑屋里度过的。当然,获得满足的还不止他对电影的渴望。
新星出版社的“剧场和戏”丛书是李东最喜欢的戏剧类丛书,主要是黑色封面的那几本。《萨拉.凯恩戏剧集》、《迈克.弗莱恩戏剧集》、《敞开的门:谈表演和戏剧》、《枕头人:英国当代名剧集》,后面白封面的《阿瑟.米勒手机:“推销员”在北京》、《彼特.布鲁克访谈录》也不错,另外两本《中国独立戏剧档案》和《怀疑:普利策奖戏剧集》还没出;李东偶尔淘到1982年上海文艺出版的《石挥谈艺录》,买回来翻了翻就用塑料套封包着存上了,视为至宝。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5年出版《荒诞派戏剧》;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外国当代戏剧选”一套六册:最早一本1988年尤金.奥尼尔、然后1991年彼特•谢弗、最后1992年同时出了田纳西.威廉斯、阿瑟.米勒、A.盖利曼和路易.埃森;1989年中国戏剧出版社《欧阳予倩研究资料》;东方出版社2007、2008出版《赖声川剧场》(第一辑、第二辑);1982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奥尼尔剧作选》;200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同一封面同一内容再次出版《奥尼尔剧作选》,上海文艺出版社的定价是1.10元,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定价是34.00元;2001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63年的格林尼治村》;2006年上海书店出版社《第四堵墙-戏剧的结构与解构》;2003年中国戏剧出版社《等到天黑-纽约观剧90天》,这是本开眼的书。“O秀”“太阳马戏”“狮子王”李东都是从这本书上知道,然后开始四处寻找相关;2009年诗人京不特翻译出了《丹麦当代戏剧选》;1985年上海译文《拉辛戏剧选》;1993年中国戏剧出版社《残酷戏剧》;2001年中国戏剧出版社《环境戏剧》;2004年中国文联出版社《戏剧三种》;2007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北京世纪文景出版社《皮娜.鲍什-为对抗恐惧而舞蹈》;2003年华夏出版社《尼金斯基手记》(一套四册)。
实际上作为编剧,助理编剧,编剧助理。李东并没有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他认为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才华。可是每次面对情节、人物、场景,李东还是会有一阵手足无措,混乱没有条理。他当然更愿意天马行空的写些小说,玩弄叙事或者不玩弄叙事,都很有趣。小说可以不要戏剧性的。但是剧本一定要有戏剧性,至少正经的剧本需要戏剧性。李东也试着写过两个不正经的剧本。但是他发现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那些不正经的剧本一定要有足够正经的功力才能写,不然极容易走火入魔,变得愈发不知所云。
李东也很矛盾,有时候他很讨厌戏剧性。因为现实生活真真正正的现实生活,是根本不存在什么戏剧性的。就算你突然被雷劈中了,如果是在现实中,你也根本感觉不到它所带来的什么狗屁戏剧性。只有死。疼。痛苦而已。医疗账单,加上父母的脸和妻子的脸亲戚的脸。吊瓶,手术室。所谓戏剧性,在现实里是根本不存在的。有一天傍晚,李东在公交车站等车,忽然一辆黑色丰田在路中央大幅度左右摇摆冲了出来,一个年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青筋暴露,死死拽住后车门,一双旅游鞋在公路上划出印迹;前面的车门也没有关严,模糊中人们看见一个人在前座疯了一样猛打司机。车继续摇摆着划出一百多米,司机仍然倔强的踩着油门猛开。最后后车门上的小伙子被甩了出去,趴在大街上。黑色丰田摇摆着扬长而去。速度起来之后就开得飞快。人们无法判断驾驶舱里的打斗是什么结果。这一幕就发生在公交车站旁边,所有人都惊得瞪大了眼镜。李东也被震撼的心跳加速,但是过了一会儿就没什么了。而且李东想,这算戏剧性吗?这一刻如此震撼而讶异。可是这一情节如果被拖入到电影电视剧当中,那就是十足的臭狗屎。
最最让李东不能忍受的,是这些具体问题并不能通过看书来解决。李东不知道自己的问题是个体的还是普世的。作家们是怎么解决这些问题的呢?还是因为我不能更深刻的理解书?有次李东在文学网站上看到一段话,专门写给那些嗜书如命的文学青年:买了也白买,买了你也不看;看了也是白看,看了你也不懂;懂了也是白懂,懂了你也写不出来;写出来也是白写,没人给你发表;发表了也是白发表,因为没几个人爱看。
2009年木马文化《荒木经惟-写真的话》;2003年上海文艺出版社《我将是你的镜子-世界当代摄影家告白》;2007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落差-经受摄影的考验》(于贝尔.达弥施);1998年江苏美术出版社《布列松》;2008年史泰德出版社《罗伯特.弗兰特》;1994年中国摄影出版社《霍克尼论摄影》;2003年江苏人民出版社《城市表情》和2009年万卷出版公司出版该书的增补版;1983年长城出版社《摄影构图学》(本.克莱门茨/大卫.罗森菲尔德);1999年湖南美术出版社《论摄影》(苏珊.桑塔格),1996年中国电影出版社《我们这一代》(肖全);1999年诗人万夏编辑《黑镜头》(一套十册);2006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她们-一个摄影师历经十年记录风尘》(赵铁林);2005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失焦》(卡帕);2006年浙江摄影出版社《世界摄影史》(顾铮);2002年三联书店《摄影简史》(伊安.杰弗里);2005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纪实摄影》;2004年中国摄影出版社《A.亚当斯论摄影》(A.亚当斯);2006年三联书店《二十位人性见证者》;2003年中国摄影出版社《弱光摄影》(吉本斯/威尔逊);还有些旧的外文画册:蜷川实花、森山大造、让.鲍德里亚、曼.雷、雅克.亨利.拉蒂等等
李东只有一个价值约2000元的卡片机,超市里买的,卖相机的货架也兼卖电动剃须刀。李东认为技术和机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观念和灵感,你看荒木经惟用傻瓜机拍了一辈子,你看米洛斯罗夫.提奇用木头拼个相机也能拍出牛逼照片。李东很低调的用他的卡片机开始了艺术摄影。夏天的时候疯狂迷恋大卫.霍克尼,总去拍楼下歇凉的老头。而且一点点拍局部,企图像霍克尼那样拼出一幅作品。老头开始还新鲜,但看他拍的都是一块一块,就很不高兴,最后竟然躲着李东走。每次看到李东下楼,老头就拿着蒲扇先撤了。最终李东也没把老头拼出来。他迷恋卡帕的那段日子就更是灾难性的,所有图片都没有焦点,他还追着找人评论,最后有个哥们儿实在忍不住了:鬼才知道你拍了什么!李东听了反而愈发得意,从此有了作品名称:鬼-1,鬼-2,……鬼-3964……
李东也有所谓“珍藏版”。2000年长江文艺出版社《林昭:不再被遗忘》,这书并不很旧,但是不太好找,也是在外地的论斤卖的烂书摊淘回来的。林昭虽然决绝,但是也并非感觉不到人情世故,她曾对一个苏南新专的老师责问:“你为什么当时教育我要诚实,坦率,而没有教我如何做人?”还有一本叫墓碑,现在加上书名号就是敏感词。1953年中国青年出版社版画封面《牛虻》(李良民译);196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艺术哲学》(傅雷译),还有198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马识途《夜谭十记》;1998年辽宁教育出版《一九八四》(董乐山译);八个版本的《傲慢与偏见》(大概孙致礼译的版本最早,王科一的最普及);两个版本的《飘》(傅东华、李美华、)和1983年漓江出版社的《荆棘鸟》;两个版本萧伯纳(英若诚、杨宪益);197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好兵帅克》(萧乾译);1984年《情人》(王道乾译);195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牧歌》(杨宪益译);1959年上海文艺出版社《顿河故事》(即《静静的顿河》,是肖霍洛夫23岁时的作品,他因此书获得1965年诺贝尔文学奖,中国翻译这本书比获奖早。译者草婴,原名盛峻峰。)
最牛逼的是一本1981年的《辞海》,蓝色封面。金黄色梦禅集汉石门颂字,书曰“辞海”。其实李东平时根本用不着《辞海》。而且他还有一部最新的《辞海》,上海辞书出版的“第六版”。春天时地坛书市五折优惠买的。李东抱着这两部《辞海》不知往哪儿放才好。放地下太容易受潮,辞海的纸页非常薄。李东试着将这两部辞海举到大衣柜顶上。李东还想,对门的猫再敢往我这大书柜上窜,掉下来非把它砸成相片。
基本上整理完毕,李东直起腰来,眼前恍惚黑了一下,有点贫血症状。恢复正常后,李东还是很高兴。看着刚刚整理完的书们。李东想再烧点水。打开门去公用的厨房。开门的时候,严重倾斜的大衣柜稍稍晃动了一下。李东觉得这样有点危险。就找来几小块废三合板。打算垫在装满书的大衣柜下。他背身使劲儿倚着大衣柜,将它外侧的两个脚一点点脱离地面。然后用手推进两块三合板。然后再轻轻放下。
衣柜顶距墙面还是有缝隙,他开门试了试,还是晃动。于是再一次,他背身倚着大衣柜,向里面放三合板,这次没有上次那么简单,总是抬不到高度。李东不得不再加些力气向里倚着衣柜。大幅度的晃动一下把两部《辞海》摇了下来。其中一本新版加厚正砸在半蹲的李东头上,“嗵~”的一声闷响。将李东砸倒了,血立刻流出来,眼模糊了。李东挣扎着想站起来时,大衣柜倒了。当这个实木大衣柜倒下来的时候,在下面的李东心里还闪念:“这些书终于倒了”。可他根本来不及意识到,自己居然会被砸死。
对面合租的人是看到门缝渗出的血才发现的。医生来时,李东已经死了。左眼眼眶塌陷,血顺着泪腺外流。右眼凸出,鼻根处凹陷,死亡鉴定鼻根开放性骨折、颅内出血导致失血性休克,血被吸入肺部又造成窒息,一个文学青年就这样死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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