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史林格拉

来学习

正吉对着电脑一上午也没写出一个字。他在哆嗦，四月已经要过去，天气并不冷。他僵硬的站起来，伸个懒腰，开始不停地搓额头。当他再朝书桌看去，他就知道他坚决坐不回去了。他决定下午的时间到小林家里坐坐。
他没有骑车子或坐公车。沿着这条杂乱的老街，走起路来有点不稳当，差点把小孩绊倒。慌忙去扶小孩的黄发女人朝他瞥了一眼，露出一脸鄙夷。他往商店的玻璃看，整顿起头发，很快又放弃了。他嘀咕了一句。
这小区来过几次，属于市里早期为机关建设的老住宅。房子比较矮，茂盛的树冠压在房顶上面，树影交错，让巷子看上去复杂了些。正吉站在树荫下又迟疑了。这小区老人很多，此时三三两两的老人朝着这边走来，下午的阳光透过树缝照在他们脸上，很是合适。他来回张望几次，才看见站在矮墙后面的长发男孩。
“上次来不是自己找到地儿了吗？”小林问他，从矮墙后面走了过来。他套着像袍子或睡衣之类的长衫，脚上踏着拖鞋。
“我不老是这样子嘛。”正吉说。小林领着他走过去。
穿过楼与围墙间狭窄的巷子，许多老自行车成了障碍，正吉有些失措的避闪着，像是一堆扎人的东西。走到门口时小林又将他家门的位置强调了一遍，他调子还是一样的懒散，半睁着眼，好像他永远不想使上劲。
这是合租房，左右两边大概是女孩的房间，门开着，撇上一眼便不难判断。小林的屋子原来是客厅，现在门一关就是他的房间了。
很快，两个人懒散的摊在沙发和床上，两个大音箱里轻放着音乐，屋里满是印度檀香的味儿。这会儿他们俩的谈话正停顿着。小林躺在床上抱着吉他玩了会儿，那是把讲究的吉他，虽然正吉并不在行，也不知怎么判断的，但那是把看上去就很有范的吉他。
“你屋子里总是这样的味儿。”正吉将身子正了正，从沉默中冒出的一句话像刚醒来一样。
小林放下吉他，凑到茶几前收拾靠在烟灰缸上的香，那一根已经烧完了，他又点了根新的。
正吉拿过去瞧起来：“这是印度的香啊，是从印度带来的？”
“谁知道，”小林说，他接过香，又把它靠在烟灰缸上：“这个香叫苏史林格拉，取自印度一种乐器的名字。”
“苏史林格拉？是和佛教有关的什么吗？”
“反正就是这个读法吧。”
“这名字听起来真不像是种乐器的名字。我觉着可能和佛教的什么典故有关。”
“不像乐器的名字？印度的乐器名字嘛。”
“它奏出的音乐什么样？”
“我可没听过，我也没见过这种乐器。”
“它奏出音乐会是什么样的音乐？”
“你在乎这个？管它呢。世界上的乐器多了。这是以前的那个法师送我的。他也没说什么。”
“法师？哪个法师？”
“我之前没和你说过？”小林指着桌上靠在镜子上的一张照片。
正吉扭过头，看到靠着镜子的一张小幅照片，上面的一位师傅看上去大概是藏族的，身上挂着复杂的物件，照片乍一看像是张广告。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正吉问道。他的脚擦过地上的毯子，上面绣着古代某个名士的画像，正吉又四处看着。
“他是一个寺里的师傅，那儿的人每天闭关……像修行之类的，我以前跑到过他们那儿一段时间。”
“跑到那儿做什么？”
“和他们一样，每天躺在干草上，盯着头顶一副佛像壁画冥想。”
“这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吗？”
“后来呢？”
“后来……睡着了。做了很多梦什么的……”小林将香和烟灰缸挪到法师的照片前，一缕烟升起来，他满意的看了一眼。
他们俩又安静了。小林走过去，在一堆摞得很整齐的唱片前翻起来，那摞唱片足有他那么高。他抽出几张，走过来递到正吉手中。“John zorn，acid mothers，吉田达也，这些花了我六百多块。”正吉一张一张翻看着手里的CD，他盯着一张左恩的黑色封面。“听过这张吗？”小林问。“名字好像听过。”“淘这张碟子费了不少功夫。听一下吧。”他把CD换了过来。
“我觉得你这家伙太文艺了。”正吉在他蹲在CD前放碟子的时候说。
“什么？”小林说。
“你太爱音乐了。”正吉说。
“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知道……但我……”他没有说下去。
小提琴的声音响了起来，小林舒服的躺回沙发，撩拨着他的头发。
“我最近过得差死了。”他突然说道。但“差”字一点也没被强调，让人觉得并不那么差。
“你怎么了？”正吉问。
“一大堆破事儿，要写什么狗屁毕业论文……钱不够了……这个时候小漫闹着要到我这住……”
“小漫……你和她复合了吗？”
“说不清……”小林一副不能承受的苦恼样子。“她说我应该对她负责任，我又不能不负责任……”
“你还是挺有责任心的。”
    “责任心个屁！我没有什么良心……狗屁的责任感……操他妈的……烦死了。”
“为了这事我还得罪了人，跟一帮人出去吃饭以后喝多了，把一桌子人都得罪了。”他说完抽出一支烟，狠狠的叼进嘴里。他将烟侧着叼在嘴里，像是在玩弄一根牙签什么的。
正吉揉搓起额头，靠在沙发靠背上。
“你老搓头干嘛啊？”小林问。
“没什么，”正吉说：“就是会有点头晕。”
“你生病啦？”
“我觉得也有可能……你别跟我说什么病不病的，会让我很抑郁。”
屋外有“哐啷哐啷”的声响，小林并没有在意，正吉扭头看了一下：“有人进来过吗？”
“那几个女孩吧。”
正吉叹了口气说：“我最近也得罪人了。我把别人打伤了。”
“怎么回事啊？”小林还侧叼着烟，说话很含糊，一大团烟雾升起来。
“我们班的，我打破了他的头。”
“非常讨厌吧？”
“我也不知道怎么那么暴躁，反正那个时侯，他站在我面前……我想抄起一切往上砸。砸完了以后我很爽。”
小林并没有回应，像等着他继续说。“然后我觉得这几天我们班的人看我都怪怪的，他奶奶的……”
“觉着你这人特神经病。”
“可能就是有那么点……反正就是觉着这做法太反常太粗暴了。我们老师还找我谈了话。”
“他是不是问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之类的？”
“就是，就是。”
小林得意或是觉着可笑的笑起来，说：“长辈们就喜欢这么问，然后你的困难在他们看来就是个屁。”
“我跟他说我有点精神病，怎么办？”
小林大笑起来，笑之前没有忘记先把烟拿下来。可正吉没笑，又搓着额头，身子微微抖起来。
“你真的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感冒什么的？”
“也没有，就是烦得慌，慌得难受。”
“慌什么呢？”
俩人又不说话了。小林又跑去柜子那边翻，他的东西收拾得很有条理，是你看他外表联想不到的。“你要来点叶子不？”
“好的啊，好的啊。”
小林拿出一只袋子，那绿绿的碎叶子占了袋子三分之二那么多，分量还是叫正吉感到惊艳。“这个是强力的，好货。”小林说着，又翻出烟斗和火机，坐回到沙发上。正吉捧着袋子，那上面手写着“极光”潦草字样，大概是品种名，闻起来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小林用烟斗盛了一满斗，又轻轻塞了塞，再装一些，小心的把边缘粘的零碎抖掉才拿出来。
他还是歪着叼起烟斗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燃烧的声音“嘶嘶“响。等他缓缓吐出一股黄烟后才将烟斗交给正吉。
他们两个轮流抽着，一人几口，像在做平心静气的缓慢深呼吸，一句话也不讲了，屋子里雾气弥漫，气味很呛。两只音箱传出的音乐显得很安静。这期间还伴随着屋外的响动。不过什么也引不起他们的注意。这东西烧得很快，烧完了他们又装了一斗。喷出最后一口雾后，他们只是绵软的窝在沙发里，看着缓缓散去的烟，并且肿着眼睛。
“那些兔子是谁养的？”正吉冒了一句，
“你指‘昂’台上的那只吗？”小林回答说，口齿不清，像是嗓子打结。
正吉没再回应了。他看着小林履着长头发，从前额一直顺过去，到肩膀的发梢。接着缓缓伸出手，去够桌上的一只水杯。杯子里是刚泡好的茶水，茶叶正打着转往下沉。他的手似乎经过了一段遥远的距离才抵达了杯子。他喝了几口，又朝音响走去，动作很缓慢。又换了一张CD，这会儿，一个男人的声音似有若无的喊着，像某种宗教仪式。他们有好长一会什么也没说。
“那么后来怎么处理的？那件事？”小林好像才想起来，问道。
“什么？什么事？”正吉缓慢晃着头，他肯定觉得自己正飘着呢。小林没有再问。
“好热啊，我的脚。”正吉说。他盯着自己的脚看。小林看着他好玩。“感觉不错？”
“小的时候我偷偷拿筷子蘸白酒，一进嘴里，一股热辣‘蹭’的就冒上来了。”正吉摇摇晃晃的起来，脱下薄外套，里面穿的衬衣上像是很久没洗了，沾着一块一块的白斑。
“我小时候也干过这样的事。”
“那瓶酒还是好酒。现在记得很清楚……那是外婆家旧柜子里放了好长时间的，那柜子是那种比我还要老得多，上面的漆都落得差不多了，就摆在她卧室里，那栋屋子光线老是很暗，我们几个被分配去取酒的时候高兴得不得了……”
小林笑起来，点着头，他笑得很轻松，好像刚刚是他说完了话，而这会正自己回味着。他走过去，拍了拍正吉的头，像是一个长辈对小孩那样。“好小子，好小子。”然后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长时间都没停。
“我给你看一个好东西。”小林又从他的柜子——他的柜子应该叫百宝箱里拿出一些小玩意，那是一只钵和一支铃铛。钵是紫檀色的，比一只吃饭用的大碗要大一些。上面又有些暗紫色的纹路，那些纹路很顺的由深至浅延伸开，到某个地方又交织在一起。那只铃铛装在黄布袋子里，那袋子就像僧人们的袈裟的布料，上面同样绣着花纹。小林托起钵，往里面倒满了水，接着拿着一支小木槌——就像捣蒜用的那种，擦着钵壁滑动，几圈之后，一种嗡嗡的共鸣回响起来，紧接着水像被煮沸了一样冒起泡。正吉过分欣喜的看着这一幕，满是惊讶和赞叹的表情，像是看到了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而后小林就这么托着钵满屋子转起来，一边用那只木槌不停摩擦。
很快两人的注意力又被那支铃铛吸引过去。正吉将铃铛从黄布袋里抽出来，那铃铛的柄像是宝塔的形状，并且镂空，上面有雕花曲线，整个是黄铜色的，泛着一层令人喜悦的光。正吉对那支精致的铜铃喜欢的要命，但小林不让他晃，他用一大堆佛教思想为这支铃铛做了解释，并疑神疑鬼的说这是只能招魂的铃铛。而正吉也疑神疑鬼的把它放了回去。他们又从柜子里翻出各种好玩意，口琴，木笛，自己捏的小貔貅。
接着，在他们再次张嘴说话后，便再没听过。滔滔不绝，没有一句话是能落到地上的，窗子开了，满屋子的烟正向高远的天空飘去。
七点多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他们才大梦初醒般深呼吸了一下。正吉又坐了会儿，喝了杯茶。他看上去满脸疲倦。
“我得走了。”他说。
“行啊，有空再来坐。”小林说，他看上去和原来差不多。
正吉缓慢的站起来穿上外套，身子又轻微的抖起来。“你这屋里的味儿还没散去。”
“可能是它吧。”小林指指那支只剩一点头的香。
“叫什么来着？那个印度的……”正吉思索着。
“苏史林格拉，管它叫什么呢，又难听又拗口，没准是骂人的话别人乱扯的也不定。”
“印度的乐器。你从来都没听过这样一种乐器奏出的音乐。它可能和任何一种乐器发出的声音都不同。”
“可能吧。”
“你大概很想听到。你太爱音乐。”
“可能吧。谁知道呢。它只是一个外国名字而已。”
走到门边的时候，正吉又转过身说：“我总觉得见过他。”
“你说谁？”
他走了，拉开了门，又关上。关上门后，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不知道是碰到几个女孩子在打招呼，还是她们正把东西搬开让道。
小林还有点恍惚，点上根烟，没点着，就放着没管了。他收拾了东西，接了个电话，在电话里大吵一通。到阳台喂了兔子后，走出了门。晚上回来，他把屋子里的东西翻了个遍。它们正在地上滚动着。他躺在床上又翻出那支铃铛，胡乱晃了一通。坐到电脑前漫无目的的上网，凌晨四点多的时候，他看到正吉的qq冒了出来：“昨天晚上你摇铃了吗？”他问。

陈鱼

结尾挺诡异的 我是说在情节上 而在气息上 这个结尾或许有些偏移了
整体比《打哈呦是什么意思》要明晰和统一了 对话也不错 但是偶尔有太文的东西出现 比如“你别跟我说什么病不病的，会让我很抑郁。”；“反正就是觉着这做法太反常太粗暴了。” 虽然是两个文艺青年 但在聊天中的普通用语出现这样的词汇我觉得还是有点突兀

2# 陈鱼


谢谢陈鱼的评论。你提的问题确实是我写作的问题，一些表达习惯之类的。

asui1003

虽然你很谦虚，一直强调来学习，但读你写的，倒不像毫无经验的新人。或许你写过其它体裁的文字，现在改写小说吧？我也是觉得，结尾那一记超自然的暗示，无疑会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甚至被读者当作“故事的核”来理解。但这样的话，它的设计略有点过了。其实它的内涵在这篇里充当不起这么重要的作用。如果它在气势上压倒了前面篇幅的所有内容（我是指在读者心里），而它和前面篇幅的内容又不是十分和谐，那么整体的文本效果，或者说作品的魅力，可能不但不能随着结尾升华，甚至会被消解和浅化。

4# asui1003


要说经验，就是从小喜欢写写，一直到上大学两年才真正花精力在上面。结尾那句我当时写的时候，考虑得可能并不充分。那是真实场景里的一句真实的话，我觉得很有意思。^_^但可不可以更好的表达准确，或者算不算是我想找到的里面那种关联，就再想想吧。
谢谢评论。

黑天才

精神上，这篇是有点找到了的感觉。结尾倒不诡异，就像是抽烟抽烟突然抽了口大麻，也挺舒服的，只是那个结尾确实会让人多看几眼最后几段。我觉得再多看几个作者的东西吧。

孙浩然

原型是张强吧，如果不是，那同时展示兔子铃铛和钵也太巧合了。当然是谁无关紧要。这涉及到对经验的处理，当面对一种可能和你过去的生活无关的刺激，人往往会假装出自己是有经验的。但就像描写民工或描写领导，第一眼观察发现到的令人兴奋的特点往往肤浅片面。但不是说这种观察肤浅，完全可以通过这种“观察”本身获得一种不同的描写，而无需把自己设计到剧情中去。

7# 孙浩然


哈哈，你看出来了。这个其实是我们一次对话经历加工出来的，其中有听说的事件。
这个后来还改过了，将对话丰富了些，语言感觉比这个好了些，但问题是叙述上面我没想清楚。我同意你说的肤浅，自己再看感觉像是为了对话而对话。以前在写的前期没有好好设计的习惯，对于现在的控制能力不够来说是不好的一点。

江冬

这个有味道。你对小说的感觉很好啊。很喜欢这一段：

正吉没再回应了。他看着小林履着长头发，从前额一直顺过去，到肩膀的发梢。接着缓缓伸出手，去够桌上的一只水杯。杯子里是刚泡好的茶水，茶叶正打着转往下沉。他的手似乎经过了一段遥远的距离才抵达了杯子。他喝了几口，又朝音响走去，动作很缓慢。又换了一张CD，这会儿，一个男人的声音似有若无的喊着，像某种宗教仪式。他们有好长一会什么也没说。

另，文中错别字较多，要注意一下。

荣闪闪

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