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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
出发前夜,湿腿骑士带来了治疗抑郁症的蓝色药片,一条网购的名牌水货绑腿,一只智利红玫瑰蜘蛛。六字大师带了一小布袋野果,一本中指长短的手工生宣便笺,一部全新的古董手机。冒犯小子带来了全新的阴毛造型的胡子。便携妻子准备的是佩有手环的头套,外罩,佩有指环的牙箍,鼻钩。这些她都用一个小巧的手提箱拎着。骇客画师为大家展示了他最近破解的一棵树和一个山坡。他的庖人贱内带了一套波斯炊具和一笼蚯蚓番茄馅的蒸饺。过气老大携他的模糊前妻抵达。绵羊音的全部家当是一只碧绿的葫芦,她御用多年的妇科大夫就在里面。
“我想让大夫再死一回。他不能死在床上,死在家里,城里。他不能就这么死。”绵羊音说,“他想死在外面。”
过气老大扶了扶他无所不在的模糊前妻。她的胳膊始终贴着他的胳膊,只是不清楚贴的是左边还是右边。
疱人贱内说她有太多的食物配方无处安放,她还是担心那些电视节目里做秀的所谓大师级厨师派出的探子。她担心这些配方会要了她的命。
骇客画师从不委屈自己去破解庖人贱内在窗玻璃和门铃上发现的探子指纹。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想让每个人都参与到这幅破解山坡的画中来。他年轻时的云游记忆仍在作祟。
冒犯小子夸张地抚着阴毛造型的胡须,为即将出现的新问题兴奋不已。他的乐趣就是发现问题,却不解决,而是将它们收集起来。他喜欢在问题的重压在过活。
便携妻子随时准备被冒犯小子带走。她的人生就是一个物件的人生。一盒火柴,一串钥匙,一个薄薄的电话本。她甚至渴望被局部便携。比如她的乳房和阴户被冒犯小子带上另一个女人的床。
六字大师是我们的摄影机。他将用精悍的六字故事记录接下来的日日夜夜,最后装订成书,人手一册,只为付之一炬。只是,它们都不够大,约有三根中指叠起来的样子。
和在四周山隐居多年灰发灰须的六字大师相比,湿腿骑士要年轻一些。从今往后,他将踏上有生之年的第二次骑士之旅。这次,唯一不敢大意的,是风湿腿之外的另一条好腿。他还指望着它为那些美貌娼妓完美地单腿下跪。
这些人围着小剧场圆桌上的葫芦坐着,注视着里面化为齑粉的妇科大夫。骇客画师提议每个人都带妇科大夫看看自己的作品,趁天还没亮,小剧场还未正式停止营业,作品还未被撤下。
湿腿骑士展示的是一些旧照片和手绘插图。其中,有南方的梅雨和北方的地下室,以及他少年时代的一次车祸,两个没有特点的女孩,一张温暖的遗像,几鞋盒短程车票,一根煞有介事的拐杖。
冒犯小子展示的是几只飞虫的尸体,一本浸在水里的百科大辞典,两辆被磨成粉末混合在一起的自行车。一双丝绒手铐。三棵血红肿瘤压迫下的光秃秃的树。一个未被命名的玩具。一种用铁钩挂起来的未诞生的艺术门类。一个可折叠复原的蒙古女人。
过气老大的作品是一个板凳和一面小圆镜。他用意念召唤失踪多年的前妻浮现镜中。
六字大师没有参加。
骇客画师参展的是三幅油画。每幅油画所用的颜料都调有剧毒。画的内容分别是一个吞咽蛋壳的盲女,三个温情脉脉的按摩师,一条经过腌制又架上篝火的什么器官。
绵羊音的作品需要有陌生参观者配合,无法展示。
庖人贱内用七组食物准确地预测了过去一周的天气状况。
便携妻子展示了一件仍未完工的便携装备。它将实现她的局部便携设想,任由冒犯小子如何抵抗也无济于事。
妇科大夫的作品就是他自己。一只新鲜的葫芦。此刻,它就摆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
“我想让他再死一次。”绵羊音说,“让他死在外面。”
一个人如果可以死两次的话……我们要不要先尝试一次?
没人想到去开灯。天黑前小剧场已经断了电,我们坐在黑暗里,天窗淌进的微弱的寒光里。鼻尖脚尖都冻得就要失去知觉。
十一月中旬的北方,有气象纪录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雪已经下了两天,仍没有要停的迹象。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按照原计划,我们现在每个人都做到了无家可归。
冒犯小子和便携妻子卖掉了机场附近仍未完工的鸵鸟养殖基地,并彻底告别与父母同住的小院。湿腿骑士和六字大师卖掉了那张温暖的遗像留给他们的两套单元房。六字大师在四周山的那间漏风漏雨的茅草屋,他送给了山下常去做客的牧羊人。
过气老大把他在法院的一处别墅赠给开歌城的弟弟,将南街的一座小院和市中心的一幢七层商业楼兑成现金,又将现金兑成银行卡上的一串数字。
绵羊音将妇科大夫的诊所转给了一个肯落脚的游医。
骇客画师和庖人贱内也卖掉他们的多处房产。包括我们现在所在的复活小剧场。
“我不想死在那些暗处的探子手里,就因为几张美食配方。”庖人贱内依偎着骇客画师说。
骇客画师吃着她用叉子递过去的一只冰凉蒸饺,说:“那就死在我手里好了。”
过气老大闭着眼睛抠着脱掉棉袜的脚趾,不时用两片指甲将到手的污垢弹得高过头顶。
我想着天亮后我们要走的路线,会坐的车和车窗外的雪景。
六字大师和湿腿骑士分了一颗核桃模样的野果,他的灰胡须上沾着几滴发亮的果汁。生宣便笺仍在口袋。摄像机的镜头盖仍未被打开。
冒犯小子乏味地将便携妻子折来折去,却始终折不出满意的形状。
绵羊音搂着葫芦打着盹儿。
2
早上六点,吕斯基准时将车停在小剧场门口。几分钟后,小剧场被夷为平地。
那些一周前就开始倒计时的房屋开发商,那些偷窥我们一整夜的变态商人。
冒犯小子向便携妻子介绍了吕斯基。骇客画师向庖人贱内介绍了吕斯基。我向绵羊音介绍了吕斯基。
一个浑浑噩噩的学院派赌徒。一个终生从事自我分析的精神分析师。一个视早晨如地狱的享乐主义者。一个都市隐身狂。
他准备送我们到他挑选的目的地。送到之后,他再原路返回。
他把暖风开到最大。后排的过气老大和绵羊音又睡着了。模糊前妻在睡梦中依然模糊。妇科大夫则毫发毕现。
庖人贱内在中间一排依偎着骇客画师,向他解释着一种可以做到春梦的食物。六字大师双目微闭,分辨着手指上残留的野果的气味,生宣便笺的气味。
前排的湿腿骑士一手托着巴掌大的笼子里放出来的智利蜘蛛,一手给它喂食。
冒犯小子向他咨询蜘蛛交配产仔的问题。便携妻子盯着骑士座位旁的原厂蜘蛛笼,指出仍有很大的改造空间。笼内的空间需要时可以拓展,不用时可以折叠缩小。“就好比,找蜘蛛和它交配时,可以将笼内空间扩大一倍,交配完再缩回来。”
“产仔后,扩大四分之一倍。不,七八分之一倍就可以了。”骑士咧着嘴,用手比划着笑个不停。
“等蛛仔长到和妈妈一样大时,空间正好完全翻倍。”冒犯小子接着说。
“笼内的空间可以拓展无数倍,又可以缩回到一个。就像中国套盒。”便携妻子玩弄着胸前的便携丝绒手柄,说。
我坐在吕斯基旁边的座位,盯着前方空白的道路和路两旁的雪景,期待着有只野兔横穿公路。
路上的积雪有一尺厚,没有车痕和脚印。车子开得很慢,并且不断在打滑。吕斯基说这样开车很爽。“不过,到了地方估计就天黑了。”他说,“我还得连夜回去。”
“晚上约了人。”说完,他开始播放一张据说可以唤起人们遗忘梦境的CD。
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我脑海随即浮现骇客画师抱着一岁大的儿子快速横穿苹果园的画面。当时,他在破解一棵苹果树,画架就支在果园外的一块大石头上。他衣服上全是土,有几处还被树枝勾破了。
骇客画师自己则想起了那间由他设计建造的隐身于商业住宅小区中的画室。几天前,它又一次闪现在他的梦境。一个近三百平方、没有任何隔断的空间里,一张单人床,一个洗手池,一小块波斯毯,毯子上面立着他初学绘画时的简易画架,上面架着一幅画了四分之一的女人。画风与以往截然不同。看上去草率,突兀。
湿腿骑士想到梦见过的一本《生活百科大辞典》之类的书。书里的每个词条他都熟稔于心。他将在某些性命攸关的时刻用它自救。不过,在那些时刻到来之前,他仍可以凭借它们过得坦然,从容。
过气老大在梦里为每一样事物都贴上标签。“全部都是我的!楼房,街道,高速公路,湖海山脉!”他用空旷的回音大笑着宣布。但很快,他就被模糊前妻五花大绑地倒吊上房梁。雨点般的鞭子抽了下来,其中一鞭抽中了他的老二,**像颗算珠滚落在地。
冒犯小子在宁静的夕阳里遭遇三棵张牙舞爪的柿子树。他被树梢的巨大的龙爪吓着了。他终于见识了一种全新的、适合自己的艺术门类。他眼睛瞪得老大,强迫自己不要忘了。
绵羊音在车上梦到了自己不曾涉足的妇科大夫的少年时代,以及,他身后积木般不堪一击的未注册诊所。这位多年后以为她看妇科病为人生最高荣誉的少年源源不断地从土里挖出不计其数的土豆红薯。他用这些堆了一座小山给她。她清楚地知道,他是活的,只是浑身冰凉。
六字大师很久没做梦了。
庖人贱内梦到明明有人敲门,敲门人却躲在床边的衣柜里。骇客画师明明就在身边睡着,她却要拼命地给他打电话。电话不通,不料又接到敲门人的电话。对方的声音既像是来自门外,又仿佛由衣柜传出。她尖叫一声,惊醒过了。
便携妻子的马儿走失在茫茫草原。马棚里只象征性地留下一枚硬币。她将这枚硬币当作大学录取通知书,寄给山那边放牧的父亲。父亲回来很高兴,要她第二天一早起程代表全家去看望千里之外的姐姐。“你姐生了!是个男孩!你去,要等她坐完月子再回来。”父亲说。
CD的最后一曲。多年前的梦境在我心里缓缓荡漾。雪夜因为尿急开始梦游的我在没到脚踝的雪里撒了泡热气腾腾的尿。雪开始融化。以那一大块尿渍为圆心,越化越多,越化越远,由我住的家属区,所在的城市,开始往所有的城市和乡村蔓延。“以这样的速度,天亮之前全世界的雪应该都会化掉。”我在梦里这样断言。
整张CD播完,没人承认想起的是最近做过的梦。大家都相信它们曾在很久之前真实发生,并亲身经历,
骇客画师曾邀我一道去他乡下的老家,临走时他母亲要他带一袋红薯回来。车子在他家门口停下时,他指着一个嚼苹果的邻居小孩对我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之后的某天晚上,他曾在复活小剧场聊起他想换一个新画室的想法。原因是妇科大夫几次三番指出他位于商业住宅区的三室一厅画室过于生活化。“尤其是卧室里那张双人床。”妇科大夫压低声音,生怕别人听到,“每次在客厅看画都不免好奇地扫两眼卧室,看看床上有什么痕迹。”骇客画师当晚还聊到复活小剧场年轻的女实习生,他甚至不无预言地提到她们中的一位注定成全他的得意之作。
湿腿骑士曾有大量的时间思考形而上的人生问题,可父亲的突然离世让他坠入身体的泥潭。如何守住自己这副肉身并确保它在之后的几十年平安无事反倒成了最大的人生课题。一场小小的感冒,两地间短短的一小时车程,一趟人人都满怀期待的旅行,在他都变得忧心忡忡。“这根本就是性命攸关的勾当,和生活毫无关联。”他说。很快,他书架上的哲学宗教类书籍被医学服装饮食类替换一空。
在过气老大的心目中,不声不响弃他而去的女人才是世上真正的施虐狂。比如他的前妻。他血脉贲张的血腥生涯令她厌烦。她要的只是简单的一日三餐和一个安稳的夜晚,结果没能得到。“在对自己的同类施暴的同时,你也在对自己的妻子施暴。”她类似的话语如今已然和她的脸一样模糊到无法辨识。
没有读过一本书的冒犯小子每天都在用书面语同朋友们聊天,通电话,诡辩。守着一套陈旧不变的话语系统、思维模式是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他的作品就是他的空谈,就是他的无法不存在,就是他的存在与不存在的无休止的斗争。
绵羊音想让每个人都死一回,让她的御用妇科大夫死第二回。这个对死亡一无所知的女人唯一的武器是她的声音。我们每个人的悼词都会交由她诵读吗?
六字大师通体透明,无梦可做。他是他自己的摄影机。
对于庖人贱内,CD唤醒的完全是一次浅睡眠状态下发生的事。两个探子同时向她发起进攻,试图混淆她的视听,错乱她的防御神经。
便携妻子的耳朵里没有音乐。她用车内难得的寂静走了会儿神,以便抛开委身冒犯小子之前的不真实的生命。她没有被音乐误导,反而被自己的理智搞得南辕北辙。
吕斯基收获了两股鼻血。便携妻子起身递给他一块折成水果糖大小的纸巾,提醒他拆开来用。我要他停车休息一下。至少得先把鼻子安顿好。
一白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他们在车上睡觉,打牌,聊天,嗑瓜子。便携妻子甚至极有耐心地研读一本迷你至半个巴掌大的《近代机械史》。吕斯基鼻孔塞着两团薰衣草香味的纸巾,边开车边跟我唠叨了一个下午。他养过的猎狗,买过的好书,偷过的铁轨,爱过的女孩。他住过的老院子的野草疯狂生长,高过屋檐,他称呼一只狗为“儿子”,他喜欢带它开车去兜风,喜欢它趴在半开的车窗的逆风毛发和那张呆脸。和我们不同,他计划着有机会去大都市隐居。一套不大的房子,没有一个朋友,通宵营业的店铺,夜里三四点下夜班的单身女性,一杯陌生人递来的梅子酒,几串烟熏的加糖烤肉,一切的一切,他都喜欢。
“生活就是电影。”他说,“真实的生活和不真实的影片之间的通道,等着我去穿越。”
这就是他和我们的分别。
在每个人找到自己满意的死法之前,我们得先帮绵羊音让他的妇科大夫再死一次。绵羊音想让妇科大夫“和他自己不满意的死法告别”,“与强加在他身上的死法摊牌”。“既然无法选择生,那么‘死’可不能放过。我们得自己来。”她看看我们,又说,“不要像他那样平庸地死掉。”
3
我们在浓雾中与吕斯基告别。
一天一夜后,我们下了车。吕斯基的屁股动都没动。他隔着车窗向我们挥手。他将原路返回,继续原来的生活。填鸭式的电视节目,每天早晨的前两节课,牌局,塞车,以他人为镜子的自我分析,秘制的货币疗法。
雾浓得可以做雕塑了。我们在空气中拍出一个个手印儿,掌纹与指纹清晰可见。吕斯基将车子开离我们的视线只用了短短几秒钟。我们转身开始步行,等待他用语言描绘的芥末小姐浮现雾中。
冒犯小子走在最前面。他没让便携妻子和他并排,而是安排她尾随在身后。他拉着她的手,对身后包括便携妻子在内的所有被浓雾吞噬的同伴说,后面人踢着前面人的脚后跟走,手都拉紧。
湿腿骑士没有回应前面的便携妻子伸过来的手。他抓着她背上的便携拉手,踢着路上越来越少越来越圆润的石子走着。他感觉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踏空。他伸向便携妻子后背的那只手臂已然伸向了虚无。
六字大师哼着一句没人听得清的歌词。可能是他的早期作品,也可能是刚刚写就的六字故事,他正为它谱上曲子,以免忘掉。他没有拉湿腿骑士的手,而是紧跟着他的步子,一左一右,从不落空。这得益于他的童年经验,他熟悉兄长的脚步一如熟悉头脑中的词语。
骇客画师安排庖人贱内走在自己前面。这样,她就始终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即便是一团灰蒙蒙的雾。她脑后圆帽的帽沿不时从雾中旋出来,或者一扭脸一个鼻尖划破前方的空白,这些都是她给骇客画师反馈回来的信号,她还在。骇客画师自己则寻思着如何将此情此景移至他的画布,如何破解迷雾给他的这种颗粒感。他感觉这些微小的颗粒不断打在脸上,手上,他则被一层层分离,消解。他甚至想到了用自己残存的握着庖人贱内的手,用雾堆砌一个画架一个画框,将分崩离析的身躯找回来。
绵羊音背着葫芦里的妇科大夫,拉着前方的骇客画师和身后的过气老大,意外地进入了一种形单影只的散步状态。她又变得无忧无虑,叽叽喳喳。连同背上的葫芦一道突然消失的外部世界几乎让她重获新生。她用一种涉世未深的少女独有的嗓音即兴哼着一支没有旋律的曲子,不和任何人搭话。
自认为走在前面的不是绵羊音而是自己的模糊前妻的过气老大,不断地眨着眼睛,等待奇迹出现。模糊前妻并非只存在于回忆,她会以各种形式出现眼前,仅仅需要一些有悖于日常生活的布景罢了。此刻的迷雾显然再合适不过。
绵羊音提议休息一下的时候,每个人都闻到一股树的味道。树的叶子、树干和果实混在一起呈涟漪状扩展气味,越接近就越清晰。
骇客画师突然止步。其他人也随之停下。他想起出发前破解的一棵树,现在那棵树的气味又回来了。这次不是在画架前,而是真实的现实中。就在眼前的这场大雾的尽头,不远处的一座寺庙里。他确信曾在画中破解过眼前的场景,一行人雾中前行,彼此互不相识,却梦境一样奇怪地拉着手,担心着对方。每个人身上的私人气息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仿佛吃了同样的早饭,沐浴了同一眼泉水,又穿了同样的衣服,对齐了灵魂在走。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幅画,被画架支着,被画框框着,他们任由画笔驱使,在画布上前行。每一步都是徒劳,每一个动作都没有意义,只能继续下去,消失于画框一角的空白。于是,他突然止步,好奇画框外面的人的反应。
没人知道出了什么状况。骇客画师僵在那里,丢了魂儿似地。绵羊音借机休息。过气老大在她身后跺着脚,说不出一句话。庖人贱内想到就地支起炉灶,熬一小锅热粥来唤回丈夫。六字大师将手指般的生宣便笺用一根手指垫着,写下六个字。这一次,他没有将它撕下用手甩着,浓度过大的雾气遏制了纸面上硫磺层的摩擦,无法达到燃点。湿腿骑士抚摸着换上的绑腿,调整着它的松紧度,眼睛却盯着前方便携妻子背上不时由液体表面一样的浓雾中涌出的便携拉手。冒犯小子回过身来按摩着便携妻子的胸口。她一边说胸闷,喘不过气来,一边用手按摩着太阳穴,寻思着即将看到的会是什么树。
4
沿着山路,跟随不断上涌的雾气步行两小时后,我们看到了吕斯基用语言塑造的芥末小姐。
她在门前扫雾。
吕斯基要我们称呼她为小姐。她的名字是一种只作用于鼻尖的作料。
看到我们,芥末小姐停下手里的扫帚,冲我们行了一个出家人的见面礼。冒犯小子也学着回了一个。便携妻子没能及时阻拦。湿腿骑士首次向陌生女性单腿下跪,行骑士礼。六字大师决定用“芥末小姐”四字为主语叙述一则六字故事。庖人贱内的目光在芥末小姐的手上、脸上游移。绵羊音照顾着她的葫芦。过气老大问骇客画师饿不饿。
我们在芥末小姐的露天庭院围着临时支起的餐桌坐着。隔着毛玻璃一样的浓雾,没人可以看到另一个人和桌上摆满的饭菜。
“这儿的雾时疏时密,时淡时浓。”芥末小姐以一地之主的口吻说,“不过好在我们还可以用声音交谈。”
“声音会说谎。”冒犯小子说。
“火把,手电筒,我还没找到对浓雾有效的光源。”
“可以开始了吗?我什么也看不见。”过气老大估计已经在拿筷子夹菜了。
“我吃到一颗豌豆。”庖人贱内说,“我想把包着它的那根豆角找出来,连同它的胞衣一同吃掉。”
“我吃到一块肉。但不知是什么肉。嗯,肯定不是家养的,野兔肉?野猪肉?说不清。”湿腿骑士吧唧嘴巴,快乐得像个小孩。
“我吃素,但不反对别人吃肉。”芥末小姐的声音。
六字大师没有说话。他一定吃到了满意的食物。
几样野菜勾起了便携妻子的兴趣。她和庖人贱内商量着摘几把回去。
“妇科大夫会觉得哪样菜比较好呢?”冒犯小子显然是问绵羊音。
“他现在就坐在我身边的位子上。”和其他人相比,绵羊音的声音穿透力并未受到雾的影响,她说,“他感觉都挺好的。”
“他有没有说这儿适不适合他的第二次……死亡?”冒犯小子问。
便携妻子仍没来得及拦住他。
“这要问芥末小姐,或许她知道。你去问她吧。”绵羊音说。
大家都看向自认为芥末小姐坐的位子。
自然不是同一个位子。她坐在湿腿骑士和六字大师中间,还是骇客画师与过气老大中间?
她有没有围着餐桌坐着?抑或正单独坐在附近那套之前和尚们下棋用的石桌石凳上也说不准。她的声音忽远忽近,忽重忽轻,像张老化的唱片,一盒搅带的录音带。
我们把离自己最近的一碟菜吃完,将空盘子叠在相邻的盘子上。盘子越叠越高,十八个盘子,三个汤盆,十只勺子,十双筷子。不缺芥末小姐的任何一个动作:一只盘子,一个汤匙,一双筷子。
“不过,这并不能证明她真的在和我们在一起。”骇客画师想,“她有她的原则,只是不方便我们知道。”
“她为什么吃饭不请我们进房间去?”过气老大小声问一旁的骇客画师。
“我的房间太小,只够一个人进去。”芥末小姐的回答。
“这些碗筷都是全新的,宴请这么多人你一定是头一回吧?”湿腿骑士问。
“它们都是我亲自带上来的。你们的是第一次用。我的很旧了。”芥末小姐说。
“包括你面前的盘子?”骇客画师问。
“你夹到过我盘子里的菜吗?”芥末小姐问。
骇客画师摇摇头。
隔着厚厚的胶状浓雾,芥末小姐还是看到了表示骇客画师的那颗黑点动了动。“你们刚才吃的,一定都是之前没接触过的——口味。”芥末小姐的声音。
“对。”庖人贱内嚼着一根包有与豆皮不匹配的豆子的豆角,表示同意,“一个地道的美食家。”
“我只是想分散注意力罢了。将期待值降到最低。将可能性削减为零。”借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芥末小姐自说自话地为我们复述了她在这里写过的唯一一封至今仍不肯承认的所谓的家书。不知她口中的芥末先生和吕斯基有什么关系。
5
亲爱的信鸽,亲爱的鸽房,信鸽协会,我不曾结识的信鸽繁殖培育专家,我有幸无缘遭遇的草坪上烹煮信鸽尸体的刽子手兼助手,从事信鸽标本制作的技术人员,各大博物馆信鸽标本的看守者,信鸽饲料供给者,经销商,造假者,昨晚,我梦到了第一张邮票。上面是你的头像。我把它画了下来,附在这封信的后面,作为对你那些因为地址无法填出而在书桌泛滥成灾的信件的回应。我唯一能给出的礼物。
不要试图打听这封信的寄信地址,你的信箱不会说话,邮局的人会说假话,为此我支付了十分之一的家当。即使有人向你泄密,那也是经过事先设计,你无从分辨。总之,我们用尽了一生不期而遇的次数,再也不会多出一次。为我们终于走出不期而遇的死循环喝一杯吧,直到今天我才有这样的心情。逃开一个陌生人不容易。和你不同的是,我始终如一地在逃,而你半途改变了主意,坏了坚持的游戏规则。这是场游戏吗?在不想遇到的地方遇到,在想遇到的地方遇不到,在有意躲开后的另一地点再次遇到,在十次二十次有意避开又被安排以同样的次数碰到的日子里,猫鼠游戏在我们与未知的机缘间进行着规则的自我尝试、完善,一个完美主义者的试验项目。在世界这个实验室里,我们的感官是反馈物。你见过两只注定拼个你死我活的蛐蛐或斗鸡握手言和相互亲吻吗?他们会杀了你的。不要打听我的存在,收好你的信鸽,料理好你的鸽房,处理好你周围鸽友的关系,他们会帮你活下去。而我不能。不要在我身上赌,管好你的赌徒本性,把它用在它该用的地方,去我不熟悉的城市生活,隐姓埋名,别让我结识过的人碰到。那些探子,告密者,帮凶,刽子手,吃人不吐骨头的阴谋家,野心家。
我独自将一座废弃寺庙变成人们眼里的尼姑庵。我没有剃度,没有师承,更没有另外一个名字,我的名字还是芥末,我还是原来的芥末小姐。我只是住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我囤积了足以维持数年的粮食和蔬菜,并确保它们始终新鲜,我用你的每一次虚拟造访来完善自己的厨艺,属于你的每一份饭菜事后我都会风干以便长久保存。现在你知道了,我们仍旧生活在一起,不同的是取消了不期而遇的万千可能。不论你是否愿意。
“你只是住在这里。一个平凡女人。”骇客画师对着眼前的浓雾说,“不是逃避具体的某个人,而是在逃避一种法则。”
庖人贱内没出声。她饶有兴致地品着掺有雾的味道的野生豆角,仰着脸,双目微闭,像个试图要看见什么东西的盲女。
冒犯小子用两根手指插着便携妻子的鼻孔,并不时吮一下,以便润滑。便携妻子始终自顾自地嚼着面前的一小碟腊肉一样的小方块。冒犯小子说:“她知道他的地址?她怎么知道的?这封信所用的纸张和墨水,所用的字体,甚至标点,都经过深思熟虑。可是,我不相信他真的能收到。”
六字大师在生宣便笺上写下:邮票寄出邮票。
湿腿骑士用一根筷子揉搓着病腿,以便产生少许热量。他想起之前爱过的两个女孩,在她们如今成为女人之前。他想到写过的几封东拼西凑的蹩脚情书,不由地冒出将它们索回的念头。在成为一个真正的骑士之前,无论如何,都要了结和女人相关的瓜葛。两小时前,面对雾中模糊成一团的芥末小姐,他第一次单腿下跪。现在,他仍不明白这样做的意思。
过气老大没吃多少就饱了。他将腿伸直,把身子尽量向后靠。只是,背后什么也没有,除了空气。他摸着鼓起的肚子,大声地呼吸着。他可不想听对面那个隐身迷雾的女人念叨。他雕琢着记忆提供的模糊前妻。一些时刻,他几乎都要将看不见的芥末小姐置换为模糊前妻了。他置换了她们的声音,信的内容,将自己想象为收到信却迟迟不拆的男人。
骇客画师和冒犯小子的话,芥末小姐没有回答。过久的沉默让人疑心她已经单独散步到别处了。
绵羊音划根火柴,点了枝烟。第一口她就被呛到了。缓过劲儿后,她抱歉地向大家解释:这是妇科大夫的最后一包烟。他吸过一枝,这是第二枝。他很少吸烟。她第一次吸。
绵羊音决定将葫芦里的妇科大夫借给芥末小姐一个晚上。“怎么用都可以。随你。你能想到的用法。你也可以只让他陪着,什么也不做。”她对迷雾那头没有影像反馈的芥末小姐说。
6
我们在院子里坐了一整天。彼此看不到对方。每个人都裹在自己雪白的茧中,依靠声音确定对方没有走开。庖人贱内和便携妻子依偎在丈夫的怀里睡了很久。过气老大中途敲了几次寺庙高处的破钟。因为雾的关系,钟声出奇地闷。六字大师用散步的方式找到茅厕,回来说里面落满了厚厚一层风干到松脆的桑葚,踩上去很舒服。他甚至想着躺在上面睡上一觉。便携妻子跟冒犯小子也去了,回来后两人有些不自然。骇客画师猜想他们定是在毛茸茸的桑葚地毯上云雨了一番。他估计庖人贱内对气味敏感,不会同意这个提议,不论回来的湿腿骑士怎样感叹那方宝地的清香,甜美。空气湿漉漉的,过气老大想到打太极拳。可打到一半又不得不回来。他担心自己会凭空消失在雾里,与自己座位上的模糊前妻再次失散。
中午出了会儿太阳,微弱得仿佛一块圆形污渍。绵羊音随芥末小姐去了一会儿。据说是去洗井水浴。两个年轻女人把自己泡在井底的温水中,瓮声瓮气地聊着天,话题自然是关于两个不存在的男人,以及一只仍然碧绿的葫芦的用法。绵羊音想让葫芦死,芥末小姐想让它活。绵羊音解释着她为葫芦设计的死法,芥末小姐则在构想夜里如何让它变得生动,肉感。
这天,我们都没有呼吸到真正的空气。每个人都有稍许的不适。不过,和来时路上的颠簸相比,它显得不宜察觉罢了。
冒犯小子在暮色中想到捡些干柴回来。不然这个晚上不会好过。“诺大的地方只有芥末小姐仅容一人的小屋可以住人,我们得点堆篝火让它燃到天亮。”他又补充说,“她备用的干柴她留着用,我们自己动手吧。这儿到处都是干树枝。”
骇客画师推醒又一次睡着的过气老大。湿腿骑士提醒大家不要单独行动,最好沿着寺庙外的墙根捡。六字大师取出布袋里的古董手机,发现只剩一格电,又立即关掉。妇科大夫呆在石桌中央的葫芦里,无声地等着即将燃起的篝火和洗浴后的两个女人由井口爬出。
这个夜晚属于绵羊音。我们回来后,她已经将妇科大夫带去芥末小姐的闺房。她请妇科大夫为芥末小姐看妇科病。芥末小姐逼仄的闺房灯火通明。透过面前越来越旺的篝火,我们每个人都察觉到,芥末小姐的闺房竟然成了一个巨大的灯笼,山顶上的一盏随时都会升空的天灯。绵羊音计划用芥末小姐的身体让化为齑粉的丈夫再死一次。芥末小姐则想接触到一个间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男人。既不真实得像围着火堆的我们,又不虚幻到芥末先生那样看不见摸不着。妇科大夫这种形态的男人,显然正中她下怀。
过气老大不顾大家的反对,要去看看屋内的情况,他甚至搬出中医世家的出身和身旁模糊前妻的催促,执意亲临现场。冒犯小子随后也有点按捺不住,他无法想象已经化为一捧粉末的妇科大夫如何在芥末小姐的手中复活,旋即又在绵羊音的手里死掉。他的脑海一片空白,认为无法自圆其说。湿腿骑士烤着他的风湿腿,想着这条腿的骨灰将来会有多少,会有多重。六字大师在生宣便笺上写下:人形骨灰之夜。疱人贱内取消了准备到一半的夜宵,把摆弄波斯炊具的手伸给了骇客画师。骇客画师底气不足地说:“两个女人能弄出什么东西。”疱人贱内看了眼便携妻子,便携妻子勉强地笑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大家同时往火堆添柴。新柴下面,不断有燃到不能自持的旧柴炸了出来。
芥末小姐的闺房一定很热。她可能早已在绵羊音的注视下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平躺在床,并听从绵羊音的手势缓缓将两腿分开,开到最大,幽闭的私处随着呼吸的频率一开一合,并时刻注视绵羊音抱在怀里的葫芦,等待她将塞子开启。空气里有股动物皮毛烧着的味道,并且越来越刺鼻。绵羊音身上全是汗,从额头到脚心。她索性也脱掉衣服,任由皮肤上的汗珠汩汩流淌。她拔出葫芦上的塞子,对着葫芦口说了句什么,就开始用葫芦的底部一下一下捶芥末小姐鼓涨发硬的乳房,用葫芦的周身拍打芥末小姐吞吐不已的私处。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失控。芥末小姐的呻吟声开始一次比一次暗哑,一次比一次失真,直到最后变成幸福的哭喊。绵羊音一定还用葫芦在她脸上狠狠地掴了一阵子,掴得她鼻血飞溅,牙龈崩坏。设计中的时刻终于到来,她开始将黑**的葫芦嘴往芥末小姐的私处插,后庭插,嘴里插,喉咙里插,她将葫芦里的妇科大夫插得到处都是,插得芥末小姐的腮帮子和乳房一样大,脖子和腰一样粗,肚子和孕妇一样圆,后庭和**一样宽敞。她精疲力竭地坐在芥末小姐变得雪白的头发上,让满是妇科大夫的头发从她的**温柔滑过。她坐在芥末小姐的脸上,让盛满妇科大夫的嘴巴将自己的阴唇紧紧包裹。她蹭着芥末小姐雪白的阴毛,试图将每根阴毛上的妇科大夫蹭进自己体内。她骑在芥末小姐的**上,让四片阴唇完全吻合,以便和芥末小姐体内的妇科大夫一道呼吸。她用折断的葫芦嘴将自己的后庭与芥末小姐的后庭连接起来,用自己的臀部拼命地拍打芥末小姐的臀部,让两个臀部会合为个臀部,让两个后庭合并为一个后庭。芥末小姐要得到他,她已经如愿以偿。绵羊音想要他死,死在自己特色的女人身上、体内,弥补他经由梦话泄露的唯一一次偷情未遂的遗憾。绵羊音做着与他最后的告别,用他心仪的仪式,涕泪横流。
7
没有鸡鸣狗吠,只有鸟叫,寺庙的清晨。骇客画师第一个醒了。绵羊音躺在不知何时熄灭的火堆上。空气中有股烤肉的味道。他一把将她翻过来,不过很快又翻了回去。六字大师醒了。他脱下宽大的粗布长袍,将它温柔地盖在直觉到的绵羊音身上,并坐在原地轻声念叨骇客画师的名字。骇客画师仍一动不动地站在火堆旁,踩着他翻转绵羊音时的脚印。冒犯小子醒了。他几乎同时叫醒了便携妻子。便携妻子从手提箱取出一块压缩过的加厚雨衣,把它细细拆开,交由冒犯小子为绵羊音盖上。湿腿骑士醒了。他拖着那条显然因为露天过夜症状加剧的风湿腿,绕过仍保持书写姿势的六字大师,经过僵住的骇客画师,俯身盖好雨衣还未来得及起身的冒犯小子,用另一条完好的腿稳稳当当地踩到了火堆。他掀开雨衣和雨衣下面的粗布长袍,蹲着身子细细查看了俨然灰飞烟灭为一个无法辨认的物体的绵羊音,又将它盖好。过气老大醒了。同时醒来的还有他身体里的模糊前妻。他享受着这样的早晨,醒来时有模糊前妻陪伴的早晨。他一直没有睁开眼睛。他在有意延长的残梦里把握着模糊前妻的轮廓,为她的首次现身未雨绸缪。直到我们将绵羊音埋好,芥末小姐才在井底割断井绳。
没有人为我们送行。没人准备酒菜送我们上路。庖人贱内只是安静地背着她的波斯炊具,站在骇客画师一侧。画师注视着原本该是飘渺的远山和山下一清二楚的尘世格局。现在,它们都被数月不散的迷雾遮蔽了。湿腿骑士给智利蜘蛛喂了四分之一的安眠药。六字大师将一张空白的生宣便笺甩着了。他用体温将表层的硫磺暖干,点烟一样以衣挡风。冒犯小子捡了几颗茅厕的桑葚交给便携妻子,要她带着。过气老大一口气喝光了水壶的冷水。为了摆平睡梦中的模糊前妻,他喊得喉咙发了炎。湿腿骑士说他来时曾向芥末小姐单腿下跪,就在刚才,他又为绵羊音添了条好腿。可是之前,他并没有做过这样的练习。
“我为她烧了张生宣便笺。”六字大师下山后准备买件合身的外套,虽然山下会暖和些。
下山的时候,过气老大抱怨我们没有叫醒他,使他错过了绵羊音的葬礼。接着又抱怨他的模糊前妻,使他现实与梦境的天平无法平衡。再后来,他摔了一跤,脸重重地磕在地上,前额多出道口子。庖人贱内正要扶他起来,骇客画师把她拦住了,他说还是让他的模糊前妻来吧,关键时刻该由她出手。过气老大没有为模糊前妻辩解。他轻轻捡起划伤前额的石块,装进口袋,随后接过便携妻子递过来的创可贴。那张为女生设计的创可贴上,几朵粉色的皱菊在微风中摇摆,撕开后面积也比普通的小。女生的伤口通常会小于男生?
我们下到山脚,雾已经完全消失。不过,回头住上看,芥末小姐接手的寺庙仍被那团高密度的浓雾罩着,没有丝毫解禁的可能。我们向绵羊音最后一次挥手告别,向由她亲自完成的妇科大夫的第二次死亡告别。从今往后,她只存活于我们每个人靠图像和语言堆砌而成的记忆。我们仍是她忠实的记事本,备忘录,只是不再有新的内容添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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