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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镇周围有很多高入云霄的电线杆,我看到这些电线杆时刚满七岁。随后暴雨来临,我亲眼目一条高压电线把一头牛吸到天上,然后一只烤黄牛重重地掉在旷野的牛粪中,这件事我告诉过很多人。
雨后便到了一年最热的季节,河镇的电线杆向以往的几十年一样,又开始罢工了。下午最热的时候,镇政府几个肥头大耳的混蛋坐上一辆蓝色的三轮车,然后带着大喇叭全镇移动广播,南京市的电又他妈的不够用了,我们要支援八百万南京同胞,保证工厂生产,从今晚七点开始。
这种宣传一直持续到六点钟,河镇每一个角落的耗子都已经知道了这一条新闻,到处拉屎的狗子们,也都歇了菜,老老实实地躺在树荫下保留体力。我把家里的电风扇全部打开了,然后裸体躺在中间,还有一个小时就世界末日了,我看着头顶疯狂旋转的吊扇,然后想到它会在某一刻掉下来,后来在我下午的睡梦中它果然掉了下来,我醒来时它已经停止运转。
七点钟,红烧云渐渐散去,河镇的夜幕来临,小店里的蜡烛已经售罄。没有电的河镇,就像一艘停在河中央的废弃木船,到处都是发霉的味道,我打着手电筒到处找熟人,他们都蹲在路边,拿着蒲扇,脚下点着蚊香,然后风从街道的中间穿过。
我用电筒打到了桑塔纳的老婆,她正掏出乳房给孩子喂奶,我顺着灯光看到了我,然后准备伸手骂街,我很知趣地熄灭的电筒,然后去寻找下一个应该存活在聚焦灯光中的小镇明星,英雄也可以。
我内心烦躁,因为街道中间根本他妈的就没风,我无比想念电风扇,想念电,想念四个现代化,我还想到了在发电厂上班的表哥,他此时肯定无比幸福地扇着电风扇,然后望着远处漆黑一片的河镇偷笑。
就在我烦躁的时候,我看到了李勤奋,这个贱人竟然和他的弟弟和哥哥坐在一起喝啤酒,让我觉得最贱的是,他竟然没有叫我一起喝,他才七岁就开始背着父母嗜酒,真难道不是一个英雄吗?我用手电筒照了照他,蚊子随着灯光也找到了他,我自己搬了一个凳子坐了下去,然后顺势拿起一瓶啤酒。
“你去买点卤鹅肉再来,没菜了”,李勤奋很自然地跟我指了指街的另外一头。
“黑灯瞎火的,烧鸡和他老婆肯定在家了,还卖什么卖”,啤酒是从冰箱拿出来的,还有点余温。
“开着呢,点着蜡烛在卖”。
我已经顺利喝完一瓶啤酒,然后点了点头,让李勤奋以为我要去买卤鹅肉给他吃,吃死这个贱人,我拿起我的手电筒顺着街道往前走,我口袋里一毛钱也没有装。
烧鸡果然和他老婆还在卖,蜡烛映着卤鹅肉,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天气这么热,喝啤酒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烧鸡的脸上堆满笑容,被挂在铁钩上的卤鹅的眼是眯上的,跟烧鸡的眼一样。
我已经走到了河镇的最中央,这里有一个地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停电,因为停电的时候,游戏厅的老板也会发动拖拉机的机头给游戏厅充电,这里墙上挂了很多电风扇,吹动打游戏机少年的头发,显得十分潇洒,可惜这里没钱是不让进的,这里一元钱可以换七个南京金艺牌的游戏币。
我在出门前曾经试图让自己有钱过,但我出门的时候在家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钱,我的口袋里没有,我妈的没有,我爸的肯定有,但他说了那是他的钱,他不给我,我就不能动。
这真是个要了命的天气,尤其是要了农村人的命,我好不容易没有投生在农民家庭,混了个城镇户口,但有什么用,在这种天气里还不是要陪农民一起埃热,这跟在地里干活没有区别,唯一有区别的就是人家农民被写进了诗歌里、课本里,我却只能到处去找风,让自己凉快点。
我坐在石头上,青苔都已经枯死,像一盘散沙。抬头望去,玉皇阁是河镇最高的地方,玉皇大帝在那里被供奉,那座破庙已经破旧不堪,四处都是洞,我想肯定有风穿过,于是我兴致勃勃地找到了今晚人生的希望。
我跑在路上,像一阵风般轻盈,我的拖鞋是塑料做的,不是像农民穿的布鞋发出的全是封建社会的声音,我的脚步声是充满现代化的科技之声。有科技的社会什么都快,电跑的快,车跑得快,人跑的更快,我很快就到了玉皇阁,我看看前面,玉皇大帝的头已经消失多年。
果然有风,虽然很微弱,中间还参杂着河镇老少爷们八卦张三媳妇上了李四丈夫的桃色新闻,这个世界有很多俗语都是有道理的,比如站的高看得远,我想我这种有理想抱负的人站在这个位置,俯视河镇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躺在玉皇大帝的胳膊上,这是一条断的胳膊,横在地上。我把耳朵附在他的胳膊上,然后我听到了很多女人的呻吟声,是从山下的小树林传来的,这么热的天,男女之事依旧不绝,肯定是中学里的高中生,他们搞的小树林里全是卫生纸,偶尔起风的时候,树林里就像下了雪,卫生纸乱飞一气,中学的校长也偶尔组织学生去打扫一下卫生,免得镇长发怒。
我打开手电筒,然后正义的光辉射向树林,我睁大了眼睛但什么也看不清,错综复杂的树枝像一道网一样让男女之事变得更加神秘,令人向往。不过很快石头便向我这边袭来,玉皇阁就向当年被日本人轰炸一样,我只能狼狈的逃离这个地方,这些中学生都是没脑子的,经常在中学门口拿着水果刀到处乱砍。
我准备去小波家找我爸,如果他赢钱了,我就能要几块钱去游戏厅潇洒,如果他输钱了,我就跟他说我要回家告诉我妈,他还是得乖乖给我几块钱去游戏厅潇洒,如果我不是我热的实在受不了,我是不愿意去找他的,他总是和鱼行巷的那几个卖鱼的打牌,钱都是鱼腥味儿,游戏厅的老板都不喜欢收。
世事难料,我爸在蜡烛的熏烤之下,竟然不输不赢,我告诉他我非常热,已经快要晕倒了,他告诉我不是很热,这里玩牌的叔叔都不热,我说我想去游戏厅凉快一下,他说还不如去河里泡一会,肯定比游戏厅凉快,又省钱又环保。
此时晚上九点,在接下来的长达三个小时里,我就一直泡在水里,像一条死鱼一样躺在水面上一动不动,河镇的人都可以这样,好像生活在水边跟生活在水里一样。
终于不热了,我爸虽然讨厌,但是还是有点作用,雨季的河水流动的厉害,我顺着水一直流到了坝边,我双脚顶着水泥板,头顶仰望着星空,我想南京同胞们正在用着河镇微不足道的电力在工厂里拼命干活。
我另外一只手一直举过头顶,我拿着手电筒照向天空,光束越来越大,然后消失在深蓝色的天空里,我看见有各种各样的飞虫在我营造的光束里飞来飞去,我此刻看不到河镇、也想不起河镇,我只能看到满天的星光,我在身体无比舒服的时候,想起了妈妈,我想我下午在几个电风扇下面裸体的样子,我想起了我妈妈做得晚饭……
我躺在水面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被河里的鱼咬了一口,然后我中毒了,全身变成了绿色,长出了腮和鳍,双脚变成了鱼尾,我成了一条绿色的鱼,体温很低很低,夏天再也不会热了。
但是鱼也是有烦恼的,有很多人站在河边大喊,电死它,电死它,电死这条鱼,我心里美滋滋的,南京同胞都把电用完了,你们他妈的拿什么电我,简直是开国际玩笑,哈哈。
这是来自一九九九年的梦,我当时十二岁,每天不学无术,像一只猴子般活跃在河镇的大街小巷,我的最大爱好就是听无线电里的南京音乐台,还有就是拿着我的手电筒在夏季的停电夜晚寻找河镇的英雄和明星。
事隔十一年后,我身处北京,在共和国最伟大的首都里,我再也不会遇到停电这种操蛋的事情。但我无法忘记那一晚接下来的事情,这是一个悲剧,在我个人历史课本中属于一个必考项目,永远都得记住,并且熟背,因为我外婆被热死了。
我外婆死于凌晨一点,她只要再多熬一个小时就来电了,天气也会降温,但她没守住生命的防线。我记得,她晚上吃了三碗白米稀饭,一份卤猪血,还有一个馒头,这一年她70岁,皮肤黝黑,每天热衷于麻将之中。
我听我妈说,我外婆本来还躺在床上和她说话,并且不停地扇蒲扇,但突然间她就一下子不动了,怎么叫她都没反应,医生说脑子充血了。
我后来一直在想脑充血与停电的关系,这两者到底有没有直接谋杀关系,为什么躺在水里的我没死、赌局上的老爸没死,于是我越想头就越疼。
算了,这等伤心往事,不提也罢,电来了,我的外婆也没有回来,河镇夏天无数个老人离我而去,就是夏天,生命体都在快速成熟走向死亡的季节。
前两天,我妈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夏天千万别休假回家,因为又停电了,我立刻感觉到了恐惧和不安,我再想我的外婆是不是想我了,让我回去烧两叨纸钱给她。
于是,连续一周以来,我一直坚持去泳池,然后一动不动地躺在水面上,就像一条被电死的鱼,我戴着一副白色的泳镜,就像鱼在翻白眼,我在想我要不要回家。
生活此刻正在回放,于我就像一潭死水,河镇停电,我有了连锁反应,泳池里这些城市货色哪里晓得其中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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