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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卡萨尼诺 于 2010-7-14 07:33 编辑
差十五分钟八点的时候,游泳馆便要清场了。游泳池里人寥寥无几,其中有些这家宾馆的女服务员,趁晚些时候,领来自己的孩子在池子里耍。游泳池是这家山上宾馆的一小部分,在最底层,楼上是客房。
约是七点半的时候,她会最后一次把游泳池边的过道清理一遍,去干白瓷砖地面的积水,重新铺好红色的塑料防滑地毯。然后她会再去女盥洗室,拿水管把泳池冲刷好,她得小心点,因为里面的灯光很灰暗。等到近八点时,她还要重新折返回这里,收拾些人们丢弃的香波袋子。(当然还有大团的头发,肥皂泡沫)等一切归置好,她才得以休息一下,站在78号衣柜前换衣准备下班。
她今天穿了一件打着暗红条纹,薄纱的黑格连衣裙。拉链开在后面,她得耐着性子一点点拉到顶部。换衣室里还有一个女人,慢腾腾的擦着身子,她看到女人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颗非常明显的黑痣,像一粒黑色棋子。她转回头来,继续拉着拉链,有些心不在焉。她又想起那个“黑镜男孩”。这次一如往常,她并没能发现他是何时离开的。“黑镜男孩”是一个绰号,她并不认识他,只是在傍晚清洗甬道时总能见到。他戴着一个浅紫色的泳帽,湖蓝色的泳裤在水波里明晃晃的,厚重的黑框泳镜下一片雪白的皮肤,令她想到河蟹的肚子。黑镜男孩,她就这样给他起了绰号,实际上她也不曾知道他的年纪,因为她只是在黑镜男孩游泳时见过他,觉得他年轻,大概因为他在泳池里一副笨拙的样子,显然是一个初学者:手的划动与头的起落很不协调,通常低头入水时总有片刻的停顿,像面对水面感到羞愧一样。这样看来,在这个以领导干部为主要顾客的宾馆泳池里,他算是年轻的一个。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去清刷甬道,做完后再回到迎宾大厅,按理说,总应该碰到他,可她从没有赶上他富于变化的行踪。
拉锁似乎卡住了衣边的布料,拉不上去,也拽不下来,她反手用劲拉扯,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她的脸一会便焦躁的通红,她觉得自己的动作像极了一只滑稽的狒狒。最后,是那个女人过来帮她拉上的拉链。她连声对女人道谢,感到很不好意思。女人只是笑了笑,稍稍把头盘好,摆着有些肥大的运动长裤走了出去。她也拎了自己的包,把门关好,拉下了换衣间的灯。
大厅橙黄色的灯色通明耀眼,玻璃墙里的游泳馆紧闭的灯火仿佛哀悼者,收银台边的服务员还在清点账目,老张,那个中年男人,正在收拾走掉的客人留下的拖鞋。她倚着玻璃墙看他们,闲来无事,顺便也倒了前面客人休息区内桌子上的烟灰缸。他们仨人顺路,如果先走,恐怕不怎么好,再说天有些晚了。她倒无所谓,那女服务员多想就不好了,显得自己不够仗义。泳池馆里黑黢黢的,要把脑袋贴在玻璃墙上才能看得清那仍未平静的水面。池水反射着来自大厅一侧的光,泛着清冽的白色,连绵的黑色空间,似乎是深蓝海水里一块不可莫测的暗涌地带。
第一次与吴青接触,恐怕就是这个时候,她同样等在墙边,朝着黑漆的泳池呆望。那天池水荡漾的很不正常,仿佛有人故意撩拨。她堕入了某种幻觉,玻璃墙消失不见,没了任何阻碍,让她能够就这样向前走,一直走到水边,看深海里游动的鱼群,看一条条白亮亮的水波搅了又搅。当她从沉湎的臆想中挣脱出来,才发现是有人仍逗留在漆黑的泳池里。她紧张的立刻跳起来,横冲直撞的推开门,通过甬道,把换衣间,洗浴室甩在脑后,疾跑到泳池边。那人已越过浅水深水的临界。她叫喊着,谁在里面游泳,闭馆了知不知道。在看不见影子的空间里,没人回应她,声音来回撞击着四面的墙壁,逐渐升上了天。那人似乎因为听见了声音,从而一下子不见了,她不知道那人在哪里,有些急了,跑到尽头的岸边向水里张望。一会儿,一颗脑袋在岸边露了出来,那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干笑了两声,说是我,吴青。她这时才从声音中辨别出吴青来,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是他。他那时还在泳馆当教练兼救生员。黑色之下,她的脸渐渐恢复了血色。她没有明显表现出对于这出类似恶作剧的事件的不满,只是说你吓死我了,便照着原路返回了。进到大厅时她才发现,自己是从男士甬道进去的。后来,吴青请她去了一个露天摊铺吃烧烤,说为她压压惊。那天她喝了很多冰镇汽水,而吴青喝了许多扎啤,大夏天,吴青赤着因长久锻炼而异常健硕的上半身。他们聊了许多各自的人生,他们从那天开始,一直聊到开始能够在床上聊天,她始终没能发现,哪怕有一个可以让他们契合的点。
望久了黑漆,大厅的光显得很刺眼。她看见那个换衣间里的女人站在电梯前,身旁的男人大声讲着粗话,数落女人把泳馆当成了澡堂,洗的那么慢。男人白色的T恤搭配了一条蓝色的阿迪短裤,右边胳臂夹了一只黑色的皮包。女人拿着一支棉签掏耳朵,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收银台的女孩叫她先走,自己有人接了,于是她对收银台那边招了招手,急匆匆的跟那对男女上了电梯。男人在电梯里依然喋喋不休,他脖子上的粗大金链子也跟着气喘吁吁的。女人盯着电梯里的按钮,有一霎那突然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有些尴尬的笑了,接着又转过头去。走出宾馆后,男人便和女人分开走了不同的方向,起初她以为男人开车去了,可她尾随着女人,在昏黄路灯的下坡路上走了好久,男人都没有再赶过来。后来,女人甩着潮湿的头发,穿过马路,一溜烟的不见了。她打开包,掏出手机,没有一个呼入电话或者短信,她把手机状态从震动调成了铃音,重重扔回包里。
吴青在干什么?她迫切的想知道。其实,她可以自己就跑去吴青家的,因为吴青给了她一把钥匙,并且告诉她把这当成自己的家。他的原话是这样的,我家只有柜子里的抽屉是锁着的,里面放着房产证和存折,以防被盗。其他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向你敞开的。我没有秘密。但是事实上,她有许多怀疑,吴青像一个双关的谜语,一层一层让人猜不透。这些怀疑,在她看来便是无数事实发生的可能性,他们有时也会像屏障一样,欲拒还迎的样子,阻碍着他们的关系。谁知道她打开门的瞬间,会看到屋子里面发生什么?况且他们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同居,只是一周有两三次,吴青会打电话约她过去,婚姻的事情就更不必要提。所以他让她把那当成家,她没法做到,也不能那样做,每次离开,她会尽量带走有关自己的一切,恐怕泄露她来过。她猜想吴青也并非真心想让她把他那里当成自己的家吧,承诺毕竟是太早之前的事情。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多年没能再有发展。其实这种关系最初已由吴青的母亲定义。如今她才终于察觉老太太的精明,还是母亲了解儿子,而情人,始终抱着朦胧的希望,没法看真切。她第一次见到吴青的母亲,是一个冬天的中午,她买了涮锅的底料,牛羊肉,青菜蘑菇还有一些海鲜。她要求吴青让自己去见见伯母,吴青没有拒绝,叫她随意。她拎着这些大包小裹的东西来到门前,吴青的母亲正要出门倒垃圾,见到她很意外似的,他母亲回头叫了声吴青,说他有客人来,然后对她笑了一下,便下了楼。她知道吴青并没有告诉老太太自己今天要来,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没能发作起来,而是尽量扬了扬僵直的嘴角。老太太回来后,对她并不怎么热情,简单客套了几句,便坐在沙发上做起现在年轻人很时兴的十字绣。吴青也坐在沙发上,看一个剧场的电影,不时发出直愣愣的笑声。她自己在厨房忙活,洗菜装盘,调火锅料子。等热气腾腾的火锅上桌,老太太才收拾起眼镜,针线,怪不好意思的说辛苦了。她尽量显得积极些,笑了又笑,给老太太夹虾或者几根金针磨。她越热情,便越觉得自己没有底气,一顿饭下来,她没能争取来老太太的喜欢。只有几句淡淡的赞赏。饭后,她洗了几个苹果,老太太没有吃,仍绣着那东西,目前她已绣到牡丹,大片的牡丹花。老太太看着这牡丹,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她是不是吴青的小学员,她笑着说不是。老太太好像很怅惘,然后又很得意的说,我们家吴青一向招惹些他教过游泳的女孩子,真是不害臊。光我就见过少呢。她母亲笑起来,推了一把吴青的头,吴青像没听见似的,继续看着他的电影。她无所事事的坐在沙发上,竭力思考着怎样找一个恰当的借口离开。
她在这个刚刚过去炎热夏天的城市,在下了几场雨,秋意乍浓的夜晚感到了寒冷。她想竭力驱赶走这逼人的寒意,可她并不想回家。她已到了一个尴尬的年龄,年纪不小还未婚嫁,泳池的收入微薄,出去租房子很吃紧,只好赖在父母家。而父母年纪渐长,许多事情,大家在一起变得很不方便。例如现在,母亲的睡眠变的很浅,父亲又时常鼾声大作,开始不再同房而睡。可卧室只有两间,母亲常睡在客厅沙发上,晚上起夜,她常见到母亲对着花白的电视机,疲倦的蜷在沙发上睡着。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入侵者,在与父母居住了二十几年后,她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这让她感到羞愧。
今天是这个星期的最后一天,之前她只去过吴青家一次。是星期二,照例看见电脑桌前摊着一团纸巾,混迹在杂志,烟灰缸和纸巾盒子间,屋子拉了窗帘,一股子生蚝味儿。她已经习以为常,用不着拉开电脑的历史记录翻看他浏览过的网页,不过也许这次他换了方式,可能与某个视频女郎激情一番也说不定。她老早知道,他们之间不存在纯粹意义上的爱情。激情泄光的更早。她不知道感情也疲软下去时,日子还要怎么捱下去,这多年的感情让她所不齿,好听点可以称为亲情,难听点,人与动物共处时间长了也有感情,和人没什么分别。她想,自己大概已经是畜生那一级别的了。
一阵随意的风,让她感觉薄薄的凉鞋底踏在马路上像打着赤脚,她的头发随着风摆起来,也不安起来。是该剪剪头发了,她忽然意识到。她很高兴自己暂时有了去处,可以不必现在就回家。她张了张嘴,忽然被迫吸了几口冷气,心竟像核桃一样紧缩起来,小腹隐隐的痛了。她把手摊开,捂了捂肚子,她上个月刚拿掉一个孩子,这留下一个后遗症,她开始常为这个孩子的健康担心。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拿掉孩子让她变轻了,可她却不断怀念那些沉重的日子。她又想起了上个月,那是她与吴青相处最长的时间,两个星期,完完整整的两星期。那段时间过后,她虽然舍不得,但仍为他们的抉择而庆幸,他们根本不适合长时间的共处,更无力去抚养一个孩子。但她仍没有打定主意离开。她舍不得,为了那畜生一样的感情。把孩子打掉是她自己的主意,但吴青没有反对。她有些失望,但她不想给除己之外的任何人添麻烦。手术后她不敢回家,只好呆在吴青那里,跟家里那边说自己在替别人看房子。吴青对她照顾的很好,前几天确实如此,后来,他也确实耐着性子做完了。他们在饭桌上没有什么话,她觉得那段时间亏欠吴青的,尽力讨好他,说他饭菜烧的好,他嘻嘻哈哈的应着,也不抬头看她,像对待一个客人。她在那里怯生生的呆了两个星期。
那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叫她不仅因为失掉孩子而受到了打击。发现吴青的秘密是他酒醉的晚上,他说他要跟一帮从前泳馆里的朋友出去。回家后,他醉的很厉害,倒也没吐,吴青的酒量不错,只是倒在床上便睡了。她给他脱了衣服,擦了把脸,吴青很安分的躺在她怀里任由她摆弄,这让她心里产生绵绵的情意。她轻轻注视他,不知道那个孩子,会不会长的像他。安顿好吴青后,她去了另一个房间睡,但敞着门,怕他夜里难受唤自己听不见。就是因为这个动作,在她躺下十分钟后,使她清晰听到了吴青,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她的小腹一阵疼痛。她捂着肚子,起身翻看了吴青的手机,那些暧昧的短信,还有是自己一倍多的通话记录赫然显现,不留一丝情面。她猛然想起有一次她下夜班,已经晚上十一点多,吴青来了短信,问她是不是到他那来。她假推了一下,说不过去了,问他为什么这么问,吴青回短信说没什么,就问问,便没了下文。第二天,她去了吴青家,发现自己的被子被搁了起来,床上放着的是一床新被。她没有勇气进到卧室里,查看是否枕头上留有另一个女人的标记。那时候她差不多已经痊愈,在晚上渐渐也有了欲望,有时撩拨吴青,他总推托累了,便转身睡去。或者开玩笑说自己老了。吴青比她大五岁,也不过三十。还有一件事,同样发生在那个时间,她看见了正在打**的吴青。那天她在卧室里看书,吴青在上网,她渴了,端着杯子出门,也许是脚步太轻了,吴青根本没有察觉。于是结果是,她立在了门口,看着吴青侧身站在地板上,一边转头看着荧幕,一边手下麻利的动作着。她想幸好杯子在那时没有因为因为惊讶而落地碎掉,要不场景会有多尴尬。
有许多个早晨,吴青很早便起来,去了另一个卧室,她在那时已经醒了,她知道吴青去干什么了。她通常在床上躺着,望着没有拉紧的窗帘留下的缝隙。一个小时候再起身,装作刚刚清醒的样子,在吴青洗漱的时候,悄悄收拾掉那些纸巾。有时她躺在床上,想吴青打飞机的样子,投入的令她着迷。她自己也不禁湿起来,甚至在想着吴青与其他女人做爱的情景时,引领自己达到高潮,这让她有了报复的快感。
她来到父母家的住宅附近的一家发廊,名字很港台,叫阿强。入口处,几个男孩从电脑桌前抬起头,仿佛叫她点人。她很为难,像自己不是来剪头,而是来招妓似的。她叫了一个小姑娘给她先去洗了头发,然后便做在了椅子上,随便哪个人剪都成。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无所谓。于是一个男孩来了,开始随意的摆弄起她的头发,剪的漫不经心。几个洗头发的小姑娘围着一个枣栗色头发的男孩打情骂俏的说着话。她看着那熟悉的枣栗色,自己就曾经染过,那时吴青和她做爱,抚着她的栗色头发,说她是一匹枣栗色的母马,那是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大清楚。她委屈起来,吴青四处漂泊的一年,不曾和她联系,如今他回来了,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这算什么?她想着,痛恨起自己的软弱来。这时,男孩对她说起话来,他说姐,你的脸型很适合剪短发,你之前剪过短发吗?一定很好看,换个发型换个心情。剪一回短发吧。不知哪来的勇气,她忽然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她决定要和吴青好好谈谈。她低着头,想要冲破这看不见的石头城,天空压抑而低沉,她实在无法呼吸了。
剪一次吧,听你的。她抬起头来,说。这时她才看清楚为他剪头发的男孩的样子,他很白,穿了一双红色的鞋子,他正巧要换一把剪子,翻翘着兰花指,她看见他小拇指长长的指甲,又黄又枯。接着,那男孩的脸被迅速戴上了黑色的泳镜,还有一顶浅紫色的泳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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