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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 航
普罗旺斯大道不再有
骑士的身影
今天的特鲁维尔
去哪里 行吟
我在四季中流浪
感受和想象
是飞动的灰尘
《春 痕》
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昨晚在纸上留下的淡墨,还在均匀地渗化,现出毛茸茸的纹络。这样的画面没有重彩,也不见浓墨,人影便不够分明,楼群也像是沉在灰色的水底,能感受到水的压力。来来往往的车辆,就有些类似怪模怪样的鱼,在同一层面上交互闪过。我潜游在想象的水底,一时还不能浮出水面。昨晚的笔墨,今晨空气里的潮湿,还有想象中宽展的水域,我无法辨得清楚,直到指尖透出寒气,笔下才记下一些文字。
每年这个时候,总有表达的愿望,如同棉衣的脱去、时令的更替、新芽在眼前朦胧。这或许是清明节的某种诱惑,分野着吐故和纳新的界限,让人错觉有种气味在乍呈绿影的树枝间缓缓降下。我喜欢这样有重生意味的心情。刚刚融化不久的冬天,还在印象里徘徊,不曾走远,恰好是施展想象力的银色背景,可以自由地剪裁和张弛。
假如大脑也能以电脑的方式配上彩色喷绘系统,我想有关清明感受的图象,是最有表现力的。它所交织的东西,也一定最丰富;关此的光盘和软件,也一定是大家感兴趣的。此时,在我大脑显示器上出现的是个老人,是以前的邻居,常年穿着褪色的黄军衣,或是类似的衣服,少言寡语,尽心尽力地经营自家小店烟酒糖茶之类的东西。不用查找和锁定,我也知道此刻是十几年前的清明节。天刚刚灰蒙蒙,落着雨,街头很空旷,又仿佛是滤色镜滤过的画面,曾很流行的那种黄褐色调。如果此时在街角出现一个年轻女子,即便样貌平常,也一定会很动人。在我的显示器上没能出现动人的景象,而是楼兰残纸似的手写体,从下至上舒缓地升起,使人感受到电影《莫扎特传》片尾的气氛。这一系列的画面,自然是经由自我的参与,组合而成的。当时真实的画面是,近于被人忽略的老人在大声念着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苍老的声音几乎直接走进了许多人的梦境。时隔数日,老人过世了,显得很奇。
奇怪的事发生在清明节,又显得很合理,就像文章不喜平,故事不嫌曲似的自然。在传统节日里,清明节的特别处在于让人无法回避故去的人,比每逢佳节倍思亲,有更多的苍凉。除了人鬼情未了的牵挂,超时空形象的鲜活和遥不可即的距离感,在加重比现实更真切的怀念。关键是,它能充分调动情感的想象力。
有一年清明的前夜,我魂不守舍地在街上游荡,突发奇想,买了许多烧纸,在暗处燃了起来。当时的理由是祭奠一位早殇的诗人。火光染红视野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在为创造某种情境的愿望所感动,与诗句和诗人无关,当属行为艺术的范畴,只不过表现方式缺少创意。在暗夜里感受灰烬闪着迷离的光,向远处散去热流,然后成为虚空的夜的一部分。这样的仪式,从此再没有带来审美体验,而是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祭奠。
我的一位喜欢唱歌和喝酒的朋友,在一年多雨的季节过世了,肠胃没有一滴酒,也没有水,空空如野。有人拿出他死前不久的照片做为证据,说他神色暗淡,身后就是他后来葬身的水池。假如他多一分世故,少一分率真,那天夜里,他该是浸在妻如玉、女儿如花的睡梦中,而不是冰冷的水池。在我心中,歌必尽兴、酒必大醉的朋友,不是诗人,却是无比纯净的诗,可惜落纸不久,便氤氲了,不能传世。
自由施展想象力和剪裁内心画面,似乎是我们的权力,可落在纸上,往往事与愿违。清明节的借口和历史沉积,也不能给我更多的帮助。句子还是那样枯索,感受如水漫流,世上没有接通心的打印机,充其量是丰富表现力的彩色技术程序,与心无涉。很想再听一听朋友借我的磁带:半个月亮爬上来,咿啦啦------再不能还他了。
《水 上 的 夜 空》
在不远的地方有一片很好的水源,几乎周围数十里的人都把它当做夏天最好的去处。很大的一片白亮的世界,是在几经周折之后,才能畅快地直收胸襟的。乘车同样要步行很长的一段路,才能到达山巅。路上车窗前闪动的树林和天空的迷离,以及脚趾间的劳乏,愈显出呼吸中水的透明和清凉。
差不多所有的夏天,都能在这碧波千顷的水域四周发现新的去处,又因心情和天气的不同,同样的地方,可以体会每次间的差异。迷人的地方更加迷人。
甚至可以说只要愿意,任何时间收回目光数十里以外水旁小岛上的亭子,便会慢慢浮现;既便是没有月光的夜里,我也能准确辨出“邀月”两个字在云影和水气间徘徊。奇异而苍古。最近一次在它下面,是白天。仰视它,见到的是茅草在瓦隙间的摇动,陌生而荒芜。很快这种情绪笼遍了小岛,如处异域。以情绪化的眼光面对景物,有错过真正美景的危险。而审美过程的错误,也许能创造另一种的审美可能。我仍然相信这方水域上的夜空,曾是最美的景色。
至今仍不能准确地说清是怎样的动因将许多人一起带到了那座被称作岛的地方。到了夜里,没有人离开。寒气和星斗一起升了上来,微朦而花白的云层上却找不到月亮。想到上方飞动的“邀月”两字,也许真有什么人将月邀去了也说不定。很可能就在这个时候,那颗流星划了过去。几秒钟之后,仍能记得它是从怎样的位置斜穿过去的,明亮,洁白。整个小岛灰暗了瞬间。
许多年以前,在对面山麓的水边平台上,身披毯子,等待曙光降临的时刻,并没留意曙色从水面开始染红世界的同时,在水天之间的边角处瞬间印下的黑色山影上,有这样一个亭子。多年后,自己在上面向这里望时,如此的不能平静。记得流星消失之后有一个关于时间含量的话题,直到今天,米兰•昆德拉的声音让我想起流星的滑落。
世间因为瞬间的美丽变换出无数花样,有如流行的歌声,弥漫人群所及的地方,永不停息。有哪个音符代表了永恒?永恒的只是歌声。
《秋 风 吹 下 红 雨 来》
许多有着悠久历史的老店,最讲究的就是招牌,常会请最有声望的人来题匾,名书手的手迹一传就是几代。百年之后,人们经过这样的老店依然可以看到一尘不染的匾上灵光的墨宝好像刚刚挥就。只是在近处细看时才能在浅淡的蚀痕中觉察出岁月的痕迹,尤以上好板材精刻而出的更有历久而新的古雅之气,比如:北京的全聚德、杭州的楼外楼。
很难说清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每到一个地方,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或许风土人情留意的不够细致,各类招牌和匾额分外让我着迷。有时某面墙上手涂的几笔字,也会看上很久,尤其是在行走的车上看到有几分神采的字,常会等到它们在视野里完全消失之后,才会回过头来。因此,常让同车的人以为街上出现了倾国倾城的美人。
许多时候正是这些可供品评的东西,影响着我对一个地方的印象,而我更像是在不停地寻找与我灵魂相契合的痕迹。在看到与我心性相通的文字组合的瞬间,我便知道这个陌生的地方曾有个陌生人可以成为我的朋友,便有了他乡遇故知的心情。因为我一直相信每一抹静止的笔迹上都游动着一个活的灵魂,我可以通过我的眼睛把它们引入内心,直到产生共鸣的回声。
细想起来,这种感受方式在许多年来伴我路过了许多地方,漫长的跋涉和孤单的旅程,随处都能找到这样的乐趣。我发觉自己未曾谋面的朋友是如此之多,让我确信文字离开了笔端便有了自己的生命,赋予它生命的人即便消失了,它依然散发着生命的气息,如墨之痕,经久不散。我正是以此瞻望一个城市或乡村的门楣,细数内心的点点滴滴,任它们滚沸于胸中的茶壶。
而如今我正在日渐失去这样的乐趣。走在装修华丽的各类店铺前,很少见到直抒胸襟的笔墨了,遇到手书的招牌,大多支离破碎或是脂粉气过重,即便是以古色古香为时尚的茶楼,也少有洛阳纸贵的神来之笔。我只能认为那些用毛笔写在宣纸上或刻在木板上的字,是装修的一部分,易主他人就会重新来过,换上另一种时尚的风格。
或许是因为年岁的增长,不再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跑来跑去的事也少了些。在相对沉静的生活状态中,感受力却像陈年的酒,在平淡中有另一种浓烈。偶尔想起某个乡村旅社门楣上率真的笔墨,或是在途经沈阳,因“龙吐天浆”几个字,掂出时间的分量。
秋天的色彩日渐浓烈了,花朵开得金灿灿的,菊散一丛金的态势还在酝酿。高远的天空和如丝的云朵,让人心情舒朗;蓝白相间的景色在阳光的映射下,薄如蝉翼。在这样的天气里,我忽然想到了李可染先生的一幅画:坐在牛背上的牧童从树林中走出,四周纷飞的红叶仿佛是横笛上吹出的音符,很难说是飞舞还是飘落。画的边款题的是石涛的句子:秋风吹下红雨来。
《冬天是一张曝光不足的黑白照片》
下了一整天的雪。先是霏霏扬扬的一些碎屑儿,抖呀抖的,很快就散了;随后飘飘荡荡的,转为漫天遍野的粉尘,迷人眼目;再变成蒙蒙胧胧的竖条帘子,从左遮到右,从右遮到左,似乎七扭八拐的雪线是用来斗牛的。路上的行人就真的很像牛了,随时准备调整行进的角度,步履蹒跚,跌跌撞撞,还是不知道那个帘子什么时候变成了斗篷,又是从哪个具体方位展开的。
事实上,一整天的雪,中间没有明显的过度和波折,我是说雪一直不停地下着,很过瘾。虽然还没有到鹅毛片片和玉树琼枝的程度。这样已经满好了,骑着车子在路上兜圈子,也不觉得很难走。可还是出了许多汗,一停下来,浑身上下都在冒白气。我对朋友说那种效果很像是在雪地里掰开一个热包子。
那也许是入冬以来最让人兴奋的一天,然而冬天还是冬天,不可能有夏天的繁茂和秋天的绚烂;白色的落英也只是虚张声势地缤纷缤纷。对于漫长的冬天来说,几场好雪只是一种调剂,就像辣椒对于大多数北方人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调味品,并不像四川人无法下咽白味的菜。作为一个纯正的北方人,无须对一场好雪大动干戈,欢天喜地地独自游行。这说明在以往的三十几个冬天自己一直反应迟钝,没有真正理解冬天的全部价值和确切含义。
我一直认为冬天是一张曝光不足的黑白照片,天上是灰白的云层,地上是灰黑的冰雪,远处是不分明的树,近旁是神色含糊的人。或许只有大雪和狂风席卷而下的片刻,整个画面才会生动起来,但依然没有色彩。有色彩的东西都跑到了记忆和感受之中,连接起一个又一个房门,直到进入睡梦,挤在一起,鲜艳如同春天。
或许正因为如此,近来我总是梦到许多多年不见的人,好像时间并没有改变什么,一张张面孔,鲜活得如同孩子,类似表现主义的音乐,5个半音与7个全音平等地排列在一起,没有哪个统领一切,却具有了更多的组合可能。身在其中,我觉得自己像冬天一样苍白,睡梦中的鲜活,并没有随着梦境消失,模糊的却是自己。
一个朋友曾经让我去拍一个雪后的工厂,他告诉我在黄昏时分乘车从立交桥向落日的方向望过去,那些连成一片散发灰白热气的粗重烟囱就在面前,高可蔽日。作为一种实实在在的存在,投射在胸中的,是难以名状的回响。我在一个碎雪纷飞的午后赶到了那里,尝试了许多角度,还是无法拍到他所描绘的景象,除非踏着冰雪站在立交桥上,在来来往往的车子将自己碾碎之前,按动快门。
舒婷最近在一次访谈中自称现在已经是狼外婆了,似乎诗也在变得衰老,因为现在没有人再有她当年的那种运气,几首诗就能红硕如花朵。如今朦胧诗像一团水汽,完全地蒸发掉了,让人感受到的,是掠面而去的一屡余温。或许正是那种热度在散失的过程中,与许多人的成长相切在一条长长的圆弧上,使生命具有了另一种亮度,即便是朦胧的。在那层温湿记忆中,我怀念以诗的名义可以给人带来无穷勇气的日子,虽然它不曾使冬天变得温暖,不能让白头生出红果,至少会有足够的色温,让感受充分地曝光在生活的底片上,不因时过境迁而斑驳。
为了回忆而回忆,是没有意义的。曝光不足的黑白冬天,我更愿意用来储存有色彩的东西,虽然它们不在窗外,却依然可以随手翻阅和查寻。即便没有色彩的东西,也能在静观中发现另一种变幻莫测的效果。记得网上有一组拍摄冰山的片子,都是黑白的,我惊奇其中的灰色是那么的明亮,似乎它们是金属焊接而成的,又没有任何的痕迹,就像那些神秘的水晶头骨,人们说要几百年不停地打磨,才会那样的光洁。朋友说:像你这样双子座的人,就是喜欢神秘的东西。也许真的如此,因为我始终确信杜鲁门的观点:最大的新鲜事,是对于未知历史的发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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