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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一场雷雨的前前后后
栗子行的篱笆破了。不知是因为篱笆老了还是因为别的。篱笆的确很老了,连喇叭花都不愿缠在上面。只有不知哪一家漏收的豆子,被风雨埋在路边,来年发芽长叶,攀附在篱笆的嶙峋瘦骨上面。使它不致因空落而显得太难看。
篱笆据说是梨树枝做的。这对八九十几岁的小孩是巨大的诱惑。梨木枝条长得结实而均匀,多呈标准的Y字型,是做弹弓的好材料。而弹弓又是打鸟的好工具。鸟在哪里?
孩子们把目光投向高大葱郁的栗子树。笃,笃,笃,守林的刘老头说那是啄木鸟。勇田想第一个把它打下来,但他打的不准,把鸟吓跑了。可惜。我们都说。
没有鸟了。我们聚在篱笆周围开始无所事事。三三说,我们进去偷栗子吧。亭亭如盖的栗子树下面真安静。几颗栗子也许被虫蛀了,风一吹就掉下来,像一个个刺猬。扎在肩膀上,刺得很疼,但又不敢说,因为十米外就是刘老头的小木屋。此刻还能听到他酒后的鼾声。
盗亦有道,我们准备好“抓钩”(一根细绳,上面拴一个铁钩)往树上甩,准确地说是往树上的栗子甩。钩上了!我们蹑手蹑脚,意欲将这个硕大无朋的栗子(因为是精挑细拣的嘛)钩下来,也许用力过猛,栗子没掉,树枝先断了,咔嚓一声,我们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刘老头看来醒了,快跑!
刘老头骂着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棍子。这次他大约要追我们三里地才停下来,因为上次他追了我们二里半。如果追得少,就会失去威慑力。但他从来追不上我们,他太老了,还驼背,除了会骂人,简直就是个没用的老头。
我们还是有点害怕,被他一路上骂了三里地,全村就都知道了,父母也会知道我们今天的勾当,到时候就麻烦了。
三三说,我们分开跑。
好主意。刘老头无奈地停下来了,他不知去追那个。
这时我们听到了雷声,云也黑压压聚过来了。看来要下一场大的。我们各自找回家的路。谁也不再注意刘老头此刻的处境。偷玩栗子或者苹果或者山楂后摆脱他的追捕是童年时我们最大的乐趣之一。
天黑得这样快,幸好我们平日里在河滩、山路上跑惯了,所以大雨到来之前大部分都跑回家里。几个落后的只好先钻进别人家的门楼避雨了。路上的风变得非常大,简直要把人卷起来仍到沟里,路面上被车辆轧的千疮百孔的树叶被风重新吹起,打着旋,飒飒响着。指甲粗细的雨开始往下落,村庄,田舍,树木,沟渠,远山,刚开始还能够分辨清楚,一会儿就被大雨全罩住了。屋瓦被雨点砸的噼噼啪啪响,檐边泻下碗口粗的水柱,一根一根参差不齐地落在地上,溅出一条左支右绌的游龙,围绕墙基把房屋紧紧包围。几只麻雀扑楞着翅膀从莫名的角落飞来,越飞越低,越飞越低,到最后消失不见。雷光一闪,照亮了窗前观雨者的眉毛。确切地说是我的眉毛。遥远的地方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还有石块触地的钝响。
这是多少年罕见的一场大雨。伴随着大雨的到来,这一年又发生了许多事。传说,这样大的雨天里,水生的各种生物会回溯到村里来。如果得了红鲤鱼,最吉祥,要把它好好养起来,以后再放生。几代以前的某个书生如此按部就班的做过以后,中了状元。这是从罗老汉缺牙的瘦嘴里听来的。但是此后再没听说谁家院子里出现过红鲤鱼。这一年,我家院子里出现的是一只螃蟹,有两个巴掌大,还有数十条水蛭。妈妈把大螃蟹放在水缸里,像她每年供奉灶王爷一样谨慎地养了好几天,早晚两换水,生怕得罪了这只上天派来的灵物。终因我的嘴馋,在一个无人注意的下午,硕大的螃蟹被我投于锅中烹作一盘黑乎乎的肉饼。妈妈说我读书长期没长进源于多年前犯下的这一桩罪孽。
村里倒了很多棵树。一大片的稠密的杨树林从此变得稀稀落落。夏天知了的欢歌再也无法传到很远的地方,从此再不见戴着大草帽的外乡人手持长杆络绎而来。他们是城里的厨师雇的。村民们经常发现,城里人喜欢吃牲畜才吃得东西,比如蚯蚓,比如蝼蛄。
一两只硕果仅存的蝉在矮矮的梧桐上彼此唱和,昼夜哀鸣。像是在缅怀整个家族逝去的幸福时光。
这只是别人的说法。我作为受过科学教育的年轻一代给出的解释是,这年的雨水太大,渗入地下淹死过多蝉的幼虫。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蝉的家族必会再次人丁兴旺。
栗子行那颗最高最老的栗子树被雷电拦腰截断,身首异处。下半截被拧成一股螺丝钉插在地上,吊儿郎当,控诉着雷公的暴行。这棵遭雷劈过的树成为此地长久的话题,祖辈拿它当故事讲,父辈拿它作为训诫子女的范例,小字辈记住了它丑陋狰狞的面容。枯滥的树干上,蚂蚁们正大兴土木,准备在下一场雨袭来之前掏空它的脏腑,改建成富丽堂皇的宫殿。黑咕隆咚的树洞里,看得见积存的雨水,以及雨水下面的砖头,苹果核,小孩的脱落的牙齿。
另有一件事与此密切相关。老栗树的上半截在一声巨响过后腾空而起,在风的裹挟下作近于匀速的下抛运动,几乎是一点一点地把守林人的小木屋及屋内的一切碾成碎片。
刘老头在追了我们三里地死于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此外还发生了其他一些小事。例如,我的脚掌被水蛭钻了进去,母亲用鞋底在我的脚掌上狠命拍了三十几下,用巨大而尖的镊子把晕过去的水蛭取出的时候,我没有感到疼。因为我发现姐姐正不怀好意地看着缸里的螃蟹。
栗子行周围的破篱笆全都拆了换了新的。
篱笆里面开始有一个扛火铳的壮汉和一只同样健壮的狗出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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