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登录
- 2007-8-4
- 在线时间
- 0 小时
- 威望
- 0 点
- 金钱
- 95 点
- 注册时间
- 2007-8-4
- 阅读权限
- 10
- 帖子
- 21
- 精华
- 0
- 积分
- 67
- UID
- 350

|
时间里的事物
沈念
1
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一无所知。
清早我醒过来,就听到很重很急切的声音,像是一个手握着拳头敲打着的人,在门上制造着一连串笨拙的声音。我躺着。我翻来覆去。然后我侧身而起支开窗户的一条缝,风的原因,我的窗台意外地没有雨的印迹。而我们常常模糊着有关“雨的声音”的含义。其实这时,是家家户户的雨棚,玻璃窗,树叶,地面,所有能被雨淋到并滴打出的对象发出的声音。它们满意或不满意,接纳或与雨搏斗后制造的声音。在我的思维从另一种状态中回到现实中来时,这些声音极笨拙地干扰了它们的游走。
这段日子,我的心情像下雨前的天气那样闷闷地,压得人胸口疼,牵涉面上升抵达至腰两侧,那种隐约的疼让我手足无措,无法找人言语。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像疼痛的两面性:一个人的疼痛与别人有关,可能解决的办法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疼痛与自己有关,而要靠别人来解决。这种疼与欲望或者跟内心的“浮肿”关连。我惟有做到在另一状态——梦的郁郁葱葱的大世界里获得安宁。
这种逃避不可持续。像任何一场雨,再长的日子也是要停下的。
这一天的雨下得肆无忌惮,斜斜的雨滴似乎要巧妙地闪进人的脖颈中,就像一个城里的孩子到了乡下开满野花的草甸子上那样撒欢儿地跑。中午下班,皮鞋在地面的雨水里趟,由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放纵,我必经之路的雨水太多了。下午学聪明了点,穿着凉鞋的脚接触到四处横溢的水,清凉从肌肤的毛孔钻进来,脚许久以来被释放的新鲜感令人压抑不住地欢愉。然而在办公室里,衣服始终是潮润润的,像沾满莫名其妙的目光,不舒服的感觉蓬松松地散在狭小的空间里。我站在窗口看对面生活区某户人家不锈钢防盗网里的几盆花草,我不是花草,无从得知它们的心情与我之间的差异。
雨一直下的时候可以发酵出许多沉淀的人与事。我想到某年冬天在乡下的一场大雨淋透全身,那个夏季暴雨里被卷入洪水中的邻居玩伴,家里厨房或阳台又会因装修的拙劣而狼藉一片,还有一个辞职好几年的女同事。她狂傲的风格让她在一个小单位无所适从,有次和她聊天时她说下雨的时候就会想起在另一座城市的男友。她是考上研究生后走的,可惜没有去读那个她不喜欢的专业,如今一门心思地守在过去的男友现在的丈夫身边,以教学生弹古筝而获取生活。当时我们无法理解她的举动,后来听说学生的人数众多,休息日和每周晚上几乎排满,以钟点计算收费。挣钱——生活——挣钱——生活,在这循环往复中,她抵达了某种生活的本质。在如今的日子里雨是否还会让她心情触礁,恐怕是件极难的事情了。
回到工作状态中,从时间的维度上假如可以把一年分为AB两部分的话,那么在已经过去的2004的A部分里,我的生活C部分与阅读别人的文字,并编辑在一张小报上供人消遣茶余饭后的时光,D部分却是操持谋生的工作。我努力地想让这前者的消遣变得有意义起来,虽然他们多少和我有一段距离。
越来越多人的生活与消遣有关,也许在内心他并不愿意这般消遣着。是庞大的消遣生活同化着每一个人。坚守的人在逃离,需要某种精神上的支柱力量在逐渐淡化。
在我对将陆续到来的一段假期的时间安排表里,它将与一座大城市联系在一起,这种关系许多人都发生过,扮一个过客。我还是要继续回到现在的城市,回到“现实”之中来。
2
2004年7月18日。N723次。09车13号上铺。
我现在已经躺在了正飞速行驶的火车上,明天早晨,我不知道准确的时间,或者在一个梦的终点,我就站在了另一座城市的繁华与拥挤之中。不知道我们的寿命是在延长还是在缩短,一个月的路程我们十个小时完成了,只是一个梦的长度。车上很安静,几乎没有什么声音,我不知道时间过了零点。我对面和下面铺位的那对中年夫妇,年轻的公务员,中学生模样的女孩,体态臃肿的老男人,默然无语,都在进入梦乡的旅途中。
车厢内的灯箱熄了多处,可仍没法清楚地看到外面。人凑近玻璃窗,隐约地看到火车所经之处的灯火,人群和公路上的夜车,更多的是什么也看不清,模糊的黑色一片。这是我对一次旅途的真实描述。
然而事实证明我在那座城市里显得太过于封闭而没法融入。我唯一要说的是见到了没想过会遇到的人,至今仍然矛盾着该如何看待这次相遇。
在石牌那个建筑鳞次栉比人群流溢的地方,我简直像盲人摸象般地记住一些片断似的词汇:长庚,潘家祠堂。
相遇同另一场雨有关。雨是在我们宵夜的中途突降的,在聚会的高潮将到未到之时,它将我们逼进几处遗漏的棚檐下。这是石牌东的一条离出口不远的巷弄里,好些家宵夜店生意红火。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但人越来越多,喜欢夜生活的人都醒了,三五一群地从四处涌现。这是一座城市夜生活的侧影,更多不可亲临现场的丰富着我们的听觉和想像。雨急且颗粒饱满,砸在赤膊头皮和棚顶上,啪啪地响,清脆,稳重,炸开花。我们慌乱地从露天往棚檐下钻,不知要做何感想,一场久别重逢的友谊被出乎意料的雨见证。
东北女老板大呼小叫形色匆匆地招呼伙计们搭棚,四五个人为了撑开一把有脚架的太阳伞手忙脚乱,几张来不及收拾的桌子上吃食的被雨瓜分。雨在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保持着强势劲头,我们无法撤离就只好栽着头瞎扯。
雨不可能让人停止行走。总是有人从宵夜摊占据的马路中缝里走来走去,走进那些散落的租居屋里。她们的性别及服饰的简单注定许多在座者目光的停驻,她们身体的防御与开放可以让目光留有余地。青春在这里常被装饰成一朵朵盛开的妖艳的花。
我感觉到一种言不及物的赘述,或者是无法精准的表达。人的局部意识往往在某时刻冲破看似被大意识控制的身体器官。我这样说是起因那一声意外的惊叫,可以用“啊。呀。噢。哎。喏。咔。呜。哟。”甚至更多的音节不同的词来表达。在那些女人不间断地过往之中,视觉的适应主要是心理的适应稍有和缓,像雨有过细小一阵的过程。在这“一阵”之间,迷惑了更多人的臆测,纷纷走出避雨区域,加快回家或驱向目的地的步伐。
我说这些无非是为了推出这个夜晚的另一位女主角,被惊叫的对象。她是我曾经的邻居家女孩,羞涩而清秀的面庞,和小桃这个名字一直保存在记忆里。当我瞟到这个急匆匆地在雨里起着小跑的穿碎花吊带小背心的女孩,双手遮头,雪白的腋窝在路灯下引人遐想,某种别样的感应滋生在一瞥之间。
她的步子在众人的目光里拉长舒缓如降调奏鸣曲。高跟鞋叩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裙摆狭小空间的局限使她的脚步略显繁乱,开胸很低,挺拔的胸部撑出一道深陷的乳沟。一场雨造成的慌乱无孔不入地张扬,她的鞋帮一歪,左脚往外侧压倒,我竟然叫了一声。她弯腰去扶持踝关节,我的目光从她的胸口处抬升,一瞬间我们的目光相遇并僵持了,支支吾吾地我们互相认出了对方。
我把她介绍给在场的朋友,她略显拘谨地站着,不肯坐下,不时地抬手抹头发上的水珠,胳膊上的水就往腋窝里溜窜,白花花地晃眼,那是她最性感的地方。她坚持要走,时间太晚,她把住处电话留下让我有空联系。也许是时间与场合的设置产生障碍,小时候我与她之间的毫无顾忌现在也格外生分起来,一次偶然的相遇被几个数字给划破。
小桃长大了,我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雨飘落她身体裸露的皮肤,一颗颗水珠渗入青春的皮肤。朋友们言辞含蓄地说起这里居住的小姐们的生活,我置若罔闻,我在家乡耳闻小桃的作为时的不以为然,却无法处理偶然面对后被重新勾起的情愫。
我离开那座城市的前一天,想起给小桃打电话告别,响了很久然后是一个懒洋洋的女人声音接通,我说找张小桃,她说没这个人,我说这是她本人告诉的电话,女人说,她出工了。我一下楞住了。对方还在说,先生您哪里,我们这里小凤是最漂亮的,要不要。我掐断了电话,我不知道,在这几天眼前晃来晃去的小桃,已经从我们共有的记忆里走到了哪里?而我在文字和印象中是要留住现在这个丰韵和令人想入非非的小桃,还是那个可爱文静喜欢扯着我玩的小小桃。
一个人一生要遭遇多少场雨,而在心中保留着清晰记忆的雨又将剩下几场呢?
3
生活区的林荫路和大马路交接的口子上,一面大镜子碎裂成数片,像一个无所依靠且奄奄一息的人。我跟许多人一样小心翼翼地踮起脚,有人在埋怨是谁完成的这个拙劣的破坏。玻璃与鞋底面接触,磨擦,发出滋滋滋滋的声音,划破午后的宁静。鞋子是否感觉到了疼痛,它以受难者的高尚之举保护着人脚部越来越细嫩的肌肤。
在镜子的折射里,悬在上空的樟树叶纷乱四面树影重叠。镜面上的灰尘污垢“损伤”了作为镜子应该呈现出来的清晰度。在我第二次经过这堆仍未得到清理的镜子身边时,我下半身的侧影从巴掌大的一块不规则镜片里得到反映,而某个移动的人影从镜子里离我走得越来越远。
去年春节前我又在同学们的极力怂恿下回到离开了十几年的出生地小镇。这个在我印象里是一条放大的射线的圆端点的小镇,和我几年前描述里的模样变化不大给人一种不爽快的感觉。一条仅可容两辆车并行通过的公路是唯一的出入口,你从这里来又将从这里离开,毫无新奇可言。九三年九月初的一个日子我在毫无知觉地情形下离开那里,在早班的大汽车上,一些与父母相识的人用祝贺之语表达对我们一家人出行的羡慕。我是外出读书,而母亲也在我结束小镇上的学业时如释重负地调到了县城的另一个岗位。我没来得及看最后一眼的小镇的太阳。
我耿耿耿于怀地保留着对小镇的偏见,它丝毫不懂得往外扩张而仅在内部发酵。老式的平瓦房拆建成两层或者三层的楼房,狭窄的街道挤满了商铺、小摊点和来来往往的载人摩托。那个一直存在且越来越旧的农贸市场挪出一大半的空间给了卖服装的,早晨人满为患,充斥着各种怪味。没有改变的小镇注定了它的姿态是那么过时与平庸,但我们谁能说在以科技发达推进社会进程的今天,那种大张旗鼓的变化留给后人的是幸福还是悲哀呢?
我断断续续地回到过小镇几次,一些友谊常青的老同学还有的呆在镇上。他们大多在外谋着生,但老家一直没挪开过小镇的巷子。我会和老同学们在河堤上走,站在靠柴油机发动的小渡船上,走向对岸的河滩,四五分钟可以打个来回。风是这个时候记忆的催化剂。感伤,忧郁,兴奋,懒散,向往,无奈,温暖连同那些莫名的情绪缠绕着一群各自在外奔波的同学。人在长大的过程中受到的制约圈也逐渐形成并厚重,孩子时代的无忌和纯真,幽默和调皮,羞涩和多愁善感全消失在时间的流淌中。像这条我们家门前的河,还是我们熟悉的吗?即使是冬天,暗自涌动的河水也在推动时间的脚步,加速一个人静思的沉重。
我还在车上,在那条稍稍修葺了的乡镇公路上跟着中巴车走走停停,同学的电话打过来催促得急,还没到吗还没到呀?这里有几个好久不见的同学在等着你,然后他神秘地说,其中有你的“初恋”。这后一句话吓了我一跳,脑海里马上浮泛起一张清瘦、纯真的脸,那个我初中时代暗地里喜欢过的女孩也回来了吗?
中学毕业后的这些年里,我偶尔从别的同学处得知到她的消息,在株洲读书回家待业然后去深圳打工,很少回她小镇的家,或者是我们经常错过见面的机会。而最近我得知她将在春节后操办婚姻大事,嫁的对象是个香港青年。那是她一直的邻居,和我同过校,高一级,古古墩墩的矮个子,长相并不出众。他之所以到香港是因为他姐姐的原因,一个没读多少书却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的女人。我不知这种婚姻是建筑在青梅竹马的关系或者是别的因素之上。这个读中学时就被传闻喜欢和高年级同学扯扯绊绊的女孩却被我暗地里关注着,假如这种关注能使一个人幸福到老,我愿意在谋求我自己的幸福时“关注”她一生。
我们站在镇上较冷清的东头的那家“红白喜事专卖店”门前,偌大的门面里显得空空荡荡,毫无生机。我目睹她从里间走出来,姿态成熟,银灰色的鸭绒袄把人撑得胖乎乎的。她亲热地叫着每个人的名字,和每一个女同学拥抱,我以为她会认不出我来,这些年我的变化是同学中最大的。她那张长圆了额头冒出几个小痘痘的脸上在笑的过程中皱纹一闪而过,岁月留痕无法抵挡。她盯住我,笑的声音还那么清脆,我知道她看到我身边那个不认识的女孩,止住了脚步,本来张开的手臂伸到我的手心里,我握到了一只瘦弱且皮肤干燥的手。这是在外面奔波的结果?她的香港青年未婚夫,在里面闪了闪脸,还是我印象中的模样,终于没有出来和我们打招呼。
这次有史以来同学相聚人数最多的会面,自然离不开一个传统的节目,一窝蜂地拥挤在摇摇晃晃的小船里渡到河洲的沙地上,跟着冬天的河风一起疯狂地叫喊。而我和那女同学之间,那种谦和羞涩意外地消失了,互相开着玩笑,把“喜欢”“初恋”一类的词汇挂在嘴边。这是年龄的成熟带给我们以一种解嘲的方式化解那种难言之隐与美好于无形之间。
没有想到,在车上被我上演了多少遍的重逢会是如此地平淡无奇甚至流于世俗。十多年前的感觉也被河风吹得荡然无存。只有在拍照的过程中,在同学的哄闹下她主动地挽着我的手臂,长发和脸紧紧地贴着我,爬到我背上,这些打闹式的动作似乎在证明若干年后我们的关系依然是纯洁和无间的。
这个我们这群人中无一例外地度过童年和少年最美好时光的小镇,见证过滑稽,无知的那些丑事的河流,是否因我们的心灵蒙上时间的尘垢而生长出隔膜呢?我带着朋友的数码相机,毫不吝啬地拍摄冬天的河流,河洲上的树林,林子里的小木屋,一群四散逃窜的羊,一堆被我们烧得旺旺的火,邻河而居的小镇的天空。
当我把它们带离后回到这座城市时,就感到了某种新鲜的记忆一涌而出。后来我选择了一张河流的照片放在电脑桌面上,前几天我那也在小镇长大的小表弟使劲地盯着桌面的图片。怎么这么熟呢,这不是那条河吗?斜石坡,那边的那个小石墩,渔汊,停在河中心的船……我突然想到,原来只以为我一个人对那条河流怀着感情,只要是在小镇生活过的都是记念着河流的人。
4
其实在更多自以为是属于自己的时间,常常地寂寞缠身,更多比我辛苦而执着的同龄人挑开窗户把视线放进那浓密的夜色中,一如继往地朝着通往精神家园的方向迈进。
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我在报纸的角落里读到了黑枣的诗《这是东山村》。“所有时间里的事物都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一下子就被这个句子击中,像是保龄球高手又打了一个漂亮的满贯,在我的心脏里开花。我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句子从报纸上的铅字里割裂,捧在掌心,安放在这篇写完多日没有标题的文字之首。而直到最后我才如此说明,那是因为我知道有人和我有着相同的习惯,从文字的末端开始阅读,从末端进入一个书写者内心的世界。时间里的事物都不在了,在是因不在而呈现的。
“那么时间之外呢?所有时间以外的事物像候鸟一样要返回命中的家园。”
电话:13873020880
个人简介:
沈念, 1979年1月出生。现居湖南岳阳,供职于某厂矿学校。作品散见于《大家》《山花》《青年文学》《莽原》《芙蓉》等多家刊物。有作品入选《布老虎散文》《新散文十五家》(百花文艺出版社),曾获《莽原》“新作家”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