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尽头

波二皮

世界的尽头


     “九七年，那时我甚至都不知道香港的回归，其他事也并不知道，只是经历过一件有趣的事。”他把书合上，望着窗外。外面，一条小河静静地流淌。火车轰隆隆的叫声很快就把小河推离了我们的视线。他回过头来继续讲述：
“那是一个漫长的夏天。放假了，我来到父母打工的城市。那时，走在路上总会有一阵淡淡的桂花香味随着微风飘来，沁人心扉。大家都知道桂花一般只在中秋时节开放，可那年夏天，在那座陌生的小城，我的确闻到了桂花的香味。”
      他停了下来，看着我的眼睛，带着寻求信任的眼神。我点了点头，表示我相信他。他轻微笑了笑，眼里盈满了往事：
“有一天，我追逐着桂花的美妙香味，渐渐远离了父母干活的工地。我路过一条又一条陌生的街道，快乐地穿行在城市的花香之中，却忘记了时间。当我意识到自己该回家时，我已经不知道那一条路能带我回家了。我站在街上，望着其他的街道。那些高高的大楼、匆匆的人群、飞驰的汽车……我孤独地站着。就像看电视一样，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的世界。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这时火车上的广播打断了他的讲述，我们等广播播完。然后，他很认真的看着我：“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一个小孩子迷路后的焦急与无助。我现在还能清楚地体会到当时的心情。我像疯子一样在街上乱串，直到整个城市的灯光都亮了起来。最初感受桂香的心情早已被焦急所替代。你见过最大的桂树有多大？”他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我用手比划着大腿的粗细告诉他我的见识。他说就在那天他见到的桂花树比我刚才比划的还要大十几倍。
     “我想不管是谁在这样的桂树边走过总会去注意它的。而我当时居然浑然不觉。我站在一栋巨大的广告牌下面，广告牌写着：每天，三十万人经过这里。也许我来过这里，我站在下面慌乱地搜寻着回家的记忆。接着身边就响起巨大的碰撞声，世界陷入了黑暗。光再次来临时，我感觉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在消失。广告牌不见了，桂花的香味却更加强烈。我站在空地上，人群和汽车迅速地离我而去。灯光继续亮着，没有一个人。我并不关心，继续走在空空的街道上，忙着知道回家的道路。当我重回广告牌消失的地方时我就看见这颗巨大的树和他一起出现在我面前。他在树下微笑。空气中充满了桂花的香味。他说：你从这里走过了四遍。他仍在微笑。我说我要回家。我看着他，记忆一下消失殆尽，没有了家的形象，也没有了父母的形象，甚至也没有了自己的形象。我忘记了焦急。我走向桂树。我围着它走了一圈。我现在还记得一共走了十二步半。那年我十二岁。也许这是个巧合。走完了一圈就来到了他的面前。他摸了摸我的头，很温暖。开始像父亲，最后变成了哥哥。我以为自己躺在了床上，这只是一个梦。他说他会带我回家。”
     我们在吸烟区各点燃了一支烟。列车员推着食品车挤在过道里叫卖着。火车进了隧道，车厢慢慢黑了下来。一会儿有了几束灯光。烟在空气中攀升，继而缠绕着灯光，空气变得朦胧。我们都没说话。火车离开了隧道。我们也抽完了烟。阳光照了进来。现在完全感觉不到灯光是否存在了。我们回到了座位上。
     “我始终无法回忆他的样子，但每次都能回味那剧烈的桂花香味。也许我沉醉于桂花的香味而忘了这个真实的世界。我只知道当我从迷人的香味中醒来时，我们已经在这颗巨大的桂树树冠上了。天空就在我们头上，近得你不敢呼吸。漫天都是星星，在你头顶上一闪一闪的，你甚至害怕伸手，你会害怕一不小心就把星星给弄掉了。你感觉它们就在你身边，准备带你一起去游戏……”
      他笑了笑，继续说：“我们就这样坐着，让所有的美好在眼前浮动。好像时间已经离我远去。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把我带回了时间的小屋里。他说，闭上眼睛，我带你回家。就像刚才一样，只是脑子里充满了桂花的香味。然后我们就远离了天空，来到了树下。也许我无法感受这个过程，而看见的则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像我的记忆一样空白的世界。没有灯火辉煌、没有街道、没有高楼、更没有那些眼花缭乱的广告牌……在我离开地面之前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月儿和漫天的星光灿烂，还有满地的高高野草和一条条分开野草的小路。这颗树就像这些路的终点——每一条路都在此终结；也有可能是起点；也说不定只是一个休息的地方。我不知道。我围着桂树走了一圈，不多不少，十二步半。我看着他。他微笑着说：我们将要走的道路，是这个世界上不为人知的路，但跟人们通常走的路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一路上的感知不一样而已。虽然，那时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我完全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我知道不管那条路，他始终会带我回家的。我问他哪条路通向我家。我问他哪条路通向我们刚才来时的世界。他把我抱了起来，我仿佛就四五岁的孩子，他叫我踩在他的肩膀上。我踩在他的肩膀上，他双手抓住我的脚，而我的双手扶着桂树。他告诉我用手敲我头部高度的树干，敲到空空的地方就可以打开。我打开树皮，空的地方并不大，像贴上去的创可贴被我揭开了而已。伤口上歪歪斜斜刻着‘世界的尽头’。他把我放下来。他说：你看见的每一条路都能通向你的世界，你的家。但每一条路都将无比艰苦，因为这是逆行。”
      他又笑了笑，这时火车停了下来，天色正在暗下来。车厢里的乘客叫嚷着，毫不在意夜晚即将带来的寂静。大约五分钟后，火车呼啸着驶入了夜晚。同时他又开始了故事。
     “静，非常的静。静得你都能听见桂花香味的飘动的声音，静得你的脚不敢跨出一步。我们站在星空下，拉着手。他说：你得迈开第一步。现在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跨出的第一步。那时我感到世上所有的力量都来阻拦我跨出这第一步。庆幸的是我跨出了这一步。走在这路上就像走进了野草的缝隙里，你感觉这缝隙还在变小，天上的星星也随着你的步伐消失。他拉着我的手，我们坚定且艰难的走着。其中有过一段路响着噼里啪啦的声音。闻不到桂花的香味。他说那是在下雨。但没有感到雨点。他叫我闭上眼睛，在黑暗中，一会儿就过去了。我睁开眼时，似乎又回到了从桂树出发时的模样：道路两旁的野草与肩同齐，飘着桂花香味。虽然很淡，我却慢慢有了放学回家的记忆：我背着书包，漫不经心地走在乡间小路上——不仅仅是那种道路两旁的景色带来的假想。而是，你完全认为这条路是自己熟悉的道路，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走的道路，你走在那一段上，还要走多长一段你能到家，你都清清楚楚。那是一种美妙的感觉，尤其是当你不知道该怎样回家时。慢慢的，两旁的野草越来越矮，最后道路不再明显，脚下是绿油油的小草，前面也是一片绿油油的小草。我们停住了，他指着天上剩下的唯一一颗星星说，这个方向，就是回家的方向。我抬头看天，天空开始泛白。他松开我的手，他说：孩子，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的跑吧，跑过去你就会看见家了。”
     “我兴奋地跑着，似乎刚刚学会跑步。我看见我的父母就在前面，他们笑着伸开双手，我跑进了他们的怀抱。他们把我抱了起来，我扭过头，看见一辆自行车。我挣开了父母的双手，跳上自行车，闯进了教室，老师瞪着双眼向我走来。我带着惶恐的心情一头扎进田间伙伴的欢歌笑语之中。隔壁的小川拿着一块石头扔向我的脑袋，我感受到肉体的疼痛……”
      他裂开嘴大声的笑了出来，我微笑着看着他。火车驶进了一片灯光之中。他收住了笑声：“我醒来时躺在床上，母亲坐在旁边。她望着我，带着喜悦的神色。我坐了起来，向四周望了望，我们还在这个城市。母亲说父亲马上回来，一会儿就吃饭。”
      这时火车缓缓进入一个站台，广播提醒着睡意正浓的乘客六盘水已到。于是他拿着自己的行李随着人流离开了这列火车。只是在下了车之后，我看见他向我坐的车厢望了望。随着火车的启动，我进入了梦乡。

黑天才

有能找找到进入小说的语感，其实有这种语感，不如尝试去写一点好玩一点的、带有刺激意味的小说。这个小说本体承载的东西本身就很静，很慢，它们的配合看上去比较美，但也有个疑惑，就是这种叙事方式在这样的小说中显得过分强调了抒情。

黑天才

因为短，刚才又看了一次。对于语言可能已经暂时OK了，那么就需要找到好的东西去使用它。

现在你终于可以拿给所有人看了

杜又余

觉得对话的语言不够自然，又不够个性。但整体的氛围把握的很好

陈鱼

作者对美妙感觉的渴望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情^_^
但是 不要浅尝辄止 或者只体会到一点点似是而非的这种感受 而是要静下来坚定地把它写透——至少写到你认为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