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夙夜 于 2010-7-15 04:59 编辑
(文章名是暂定的)
(一)
我们全家都是窑姐,我,妹妹,妈妈,都是。
传外婆的爸爸是卖豆花的,动乱时实在打不起主意,就托人贩子把小女儿给卖到青楼去,起码吃穿落实。运气好还能归入哪家偏房。十三岁的外婆生得黝黑,牛大的眼睛透着倔气。那天正赶上两家班子斗戏,她爸爸诈允她穿了家里唯一一件旗袍,还给了一串糖堆的钱和一文给打赏的钱,摆手让她去了。人贩子不认得她,只是约好了在四方街口捉个穿蟹青色旗袍的黑妞。一开始人贩子还怕抓错,外婆的爸爸老实巴交的说,前些年我老婆被员外夺去,回来身上穿着了这件蟹青色旗袍,城里就这独一件,错不了。
两个班子吆喝赚尽,乡亲们也各自散去。有的啧啧称赞,有的为到底谁厉害争红了脸。
庆功宴早就摆好了,两家班主领着戏子坐了满满十桌。都说同行是冤家,但这戏子的看家本领就是演戏,这上台面的场合谁还能黑了脸?于是十桌酒宴十台戏,香梓楼的正厅里好不热闹。
穿过正厅是圈回廊围成的院子,西北角有个小门通向香梓楼的禽院。禽院不大,东西两边各有一个柴房。西边的柴房里,就关着外婆。黑暗里外婆面不改色的瞪着铜铃眼,踩在柴堆上够柴房墙上一个三指宽的气孔,墙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鲜有人迹。她没有哭喊,没有呼救,安静得吓人。原来,今天老鸨忙着招呼两家班子没时间验货(当时验货是很麻烦的一件事,直接关系这孩子能卖多少价,接哪一档次的客人)。所以命人把她先关在柴房,约了人贩子明日辰时来结算。外婆在给杂役押进来的时候把身上买糖堆的钱都给了他,换得不受捆绑,这才能自若的爬上柴堆盯着气窗外。
静是因为她在等人,那个打更的。
打更的铁二向来爱在外婆家摊子买豆花,就为听外婆一句“走好,再来”。心里各有照应,现实却是不容挑明。熬过了亥时,终于在子时末了听到由远而近的三更锣。“铁二,救我!”外婆的声音突然在静谧的黑巷里响起,吓得铁二一屁股坐在地上,腿软之余四下张望定睛一看,方才知道是外婆。一看是香梓楼的墙垣,便已明白一二。简单递话以后,铁二开始拼命尝试各种方法上墙入院。
每当这个故事讲到这里,妈妈总是对铁二到底最后是怎么进去的含糊其辞,说是外婆也没给她说清楚,导致妹妹问起来我也语塞。
总之铁二是进去了,轻轻拉开门闩,轻轻地合上门,重重地把外婆扑到在草堆上。“菱丫我会娶你的菱丫”——外婆只记得他不断说着这句话。之后便是一阵麻麻的感觉从后脑勺猛的散开,直至包裹住全身。
等她回过神来蟹青旗袍上多了块巴掌大的半干血痕。柴房的门大开着,禽院里站着提着灯笼的杂役和三两个嗑着瓜子指指点点的好看女人,一个胭脂甚浓的妇人骂骂咧咧的走过来,拎起她就往外走。路过回廊,两旁厢房里的女人都探出刷白的脸来看她,眼睛都像没有白眼仁似地,黑**的犹如死物。
路过正厅,意兴阑珊的酒桌间竟没有一个人哪怕看过她半眼。可她还是不自觉的扯了扯衣服,因为他们的光鲜着实让她发窘了。到了前庭,她被交给一个五短身材的妇人,那妇人张口第一句话就是:“你今后就是娼妓了。”
外婆没有卖到好价钱,全赖铁二提了裤子马上跑出去告诉妓院杂役说有丫头要跑。至于人贩子也觉得晦气,外婆的爸爸也没得多少好处,也全都赖铁二。铁二从此就在城里消失了,那时兵荒马乱,不见个人不算个事。
而外婆,也开始了她漫长的窑姐生涯。初的几年里,她因为没讨到开苞的彩,也就没人注意到她。那时候妓女新下窑,是要被背着游街的,一是昭告她从此为娼,二是说要折枝的赶紧准备红钱了。没上过背游过街的外婆就一直跟着五短妇人接着苦力、穷书生、刀客这样的客人。不时后脑勺也还是会有酥麻的感觉,却再没有那晚那样席卷全身。而每当她感到后脑勺麻的时候,嘴里就会不自觉地叨念着“菱丫我会娶你的菱丫”。
一次一个行李只有一把刀的外地人正快活时,听见她碎碎的叨着这句话,大觉晦气。正准备取刀砍了她,只见外婆仍是面不改色的瞪着大眼,一字一顿的说“来阴间娶我”。刀客屏息半晌,揽衣提刀冲下楼去撞见老鸨就开骂,还砸了不少物件。外婆在楼上推开窗,刷白的脸,死物一样的眼珠。
老鸨见外婆实在不是这块料,干脆收她进屋当自家丫鬟。平时也喂喂鸡喂喂鱼什么的,一喂就是二十几年。每天正午,她都要去禽院西面的柴房草堆上躺一阵,只是那酥麻的感觉再也没来找过她。
直到老鸨病死了,老鸨的丈夫竟娶了她续弦。这其间有些我外婆也说不清的蹊跷。她只知道自己侍奉老鸨家的这二十几年间香梓楼停业过,改过名,还有人来抓窑姐们走过,过好一阵又会再聚拢来。到最后老鸨的老公洞房夜抱着她念叨,什么作风什么正派……她也不明白。
43岁,她有了生命中唯一的孩子——我妈。老鸨的老公,其实就是我的外公,并不以为然。他已经有很多孩子,所以妈妈几乎被视为野孩子。
5年后,外公死了。外婆带着妈妈到了县城(其实那个时候这里已经是省会城市了,只是她不知道什么是省会)。就这样,妈妈虽然长在平安的年代,却没能像样的长大。毕竟外婆的故事,影响了她太多。她上了小学,识了字;上了初中,识了流氓。早早的破了处,成天混,终于不小心得罪了那一片的大姐。大姐领人来把家里操了一顿,外婆从此大病,积蓄一耗而尽,也最终没能熬过冬。
成了孤儿的妈妈不再去学校,居委会来人找她商量去孤儿院或找监护人的事,她统统说不。最后烦得她干脆家都不回,倒是和那个大姐混到一块去了。有一天,大姐让她交这个月的份钱,她说回去取,结果发现屋里已经没有钱也再无可当钱的。她傻眼了,大姐提出让她出来卖,她看看当时身边的男朋友,男朋友蹲着低头拨弄自己的大喇叭裤脚,没有要给信儿的意思,她再别过头看大姐,问,什么时候?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