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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随风
文 味道
上
李伟决定去飘剪造型当学徒,很大程度上是缘于飘剪的店名取得好。
一个大大的黑黑的美术体飘字,昂然挺立在宽阔明亮的钢化玻璃大门顶上方,午间耀眼的光芒洒上去,呈现一片模糊而令人眩晕的金黄色,这光线折射到李伟眼里,不光瞳孔被无限放大,还使他内心产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感。
李伟不明白这冲动的感觉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但他仿佛从模糊的光芒中捕捉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
李伟独自站在街边强烈的阳光下仰望空中,那个被捕捉到的影子,在飘字的广阔背景下显得异常醒目,异常灵动,就连翩翩起舞的动作都和那个美妙的飘字息息相关。他突然有些自怜的想,看来飘剪的确是一种理想中的剪发技术,既潇洒又实用,可是自己都已经入行三个月了,却连飘剪技术的皮毛都没有学到,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飘剪的大门是对外敞开的,从这里望进去,店内的陈设一目了然,一排干净整洁的咖色座椅,明亮的大红色底座镜台,大气而磅礴的墙体背景,就连门口站岗的两名学徒的装束与站姿都是那么的整齐划一,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架势。有轻松明快的音乐从店堂内飘扬出来,流水一样钻进他的耳朵,李伟不由闭上眼睛感受着音乐的激荡,那是一首他从未听过的乐曲,正因为陌生,他才觉得应该用心去聆听。
门口的两名学徒是一男一女,男孩酷,女孩靓,发型都很奇特古怪,以李伟对发型的挑剔眼光来判断,他们的发型均出自大手笔,没有五年到十年的功底不可能设计出结构如此复杂的发型,可见飘剪造型的师傅实力。
在这样的店里学徒一定很有前途。李伟艳羡的扫了一眼男孩女孩,却发现他们也正在看他。尤其是女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脸上洋溢着醉人的微笑,她的确在盯着他看。李伟突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下意识垂下头,回忆着自己刚才的一举一动是否有失态的地方。从靠近飘剪第一步开始,他的眼光始终在店面的门楣上方徘徊,一刻不离,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他们。
女孩的眼神里有种潮湿而楚楚动人的亮光,这一点令李伟对她产生了兴趣,不是每个女孩都具备这种扑面而来的新鲜气息的。李伟因此壮胆向她投去深情的一瞥,他仿佛感觉到女孩的整个身体被他的眼神震了一下。
再看那男孩,他就差劲了,尽管站姿笔直,但神色里掩饰不住一股傲慢和不屑的情绪,他上下打量了李伟一阵,嘴角撇到了下巴一侧。
李伟能在飘剪造型应聘成功,站岗的女孩楚楚起了很大作用。当时正逢美发业淡季,炎热的天气使街上爱美的女士们纷纷把长发高高束起或盘成圆圆的疙瘩,尽管店里的空调努力而疲惫的散着凉气,还是没人愿意冒着酷暑跑来花钱找罪受。做头发的顾客骤减,老板阿军萎顿在吧台里为生意的日渐寡淡而犯愁,李伟正是此刻不合时宜的出现在吧台前的。
我店里现在不缺人,阿军歪着头斜睨了李伟一眼,没好气的说,没看见店里连个苍蝇都没有吗,这个季节来应聘,你可真会挑时候,忙的时候你们去哪了?
李伟莫名其妙的被对方一顿数落,感到心头涌起一股熊熊怒火,但他马上克制住了。他自信在为人处事方面是很有经验的,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这个时候,犯不着和别人怄气。他把脸色稳了稳,露出一丝强挤的微笑,尽管对方情绪烦躁,他觉得还是需要和他进一步沟通。
老板,我是来应聘学徒的,工资待遇无所谓的,只要能学到东西。李伟说这话时,腰板往起挺了挺。这是他的底线,如果对方连这个要求都觉得过分,那么应聘的事就肯定没希望了。
老板阿军正了正脑袋,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妙的光线,他支起身体,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李伟。李伟悄悄吁了口气,脸色放松下来。
他看起来挺精神的,老板,你不是一直想收个贴身学徒吗,我觉得他正合适。门口站岗的男孩女孩被另一对替换下来,男孩懒洋洋的往店的里间走,女孩则靠近吧台冲老板挤了挤眼睛。
她的声音很细很动听,象山间泉水的叮咚声,这甜甜的声音立刻使李伟紧张的心情清凉舒缓下来。他再次深情注视了女孩一眼,发现对方一样在注视着他,一颗心猛然间跳动了一下,他预感到如果在这里应聘成功的话,他和这女孩之间很可能会有某种事情发生。
老板垂下眉头思索片刻,抬起头疑惑的盯着李伟,转头问女孩,他行吗?
李伟上班的第一天就被安排在门口站岗了,这是一般学徒应尽的职责。他硬硬的绷直整个身体,生怕被别人挑出一丝形象上的毛病。他用手轻抚着工作服表面上的褶皱,心里有种踏实的感觉,自从在上一家店因故被辞退后,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规规矩矩的站过岗了,没想到站岗居然也会这么幸福。
与他同一班岗的正是那个男孩阿峰,李伟对他印象很坏,但是却改变不了站同一班岗的事实。李伟想,倘若把他换成女孩楚楚该多好啊。不过,李伟很快改变了想法,他明白自己来此的目的,他是来学技术的,不是来找对象的,他暂时还不想让那些不相干的事干扰他的计划。他决定先跟对方套套近乎。
你会飘剪吗?李伟冲他微笑了一下,轻声问道。
阿峰扫视他一眼,似乎没听清他的问题,不耐烦的反问,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飘剪,你会飘剪吗?
李伟听见阿峰的鼻孔里发出一阵刺耳的讥笑声,他看见阿峰的脸上已经充满了嘲讽的表情,切,都什么年月了,谁还玩飘剪,早过时了,现在大店里都流行玩飞剪,飞剪,你懂吗?阿峰逐渐加重语气说。
阿峰的话令李伟神色为之一变,飞剪这个词他还是头一回听说,所以无法判断对方的话是出于戏谑还是别的目的。
飞剪我知道,现在已经流行到这边了吗?李伟瞠目结舌的呆愣了片刻,然后迅速把表情调整过来,他不能在别人面前显出无知的一面。
切,早八辈子就流行过来了,怎么,你还在学飘剪吗?阿峰的脸上讥讽的神色更重了。
我,嘿嘿,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李伟感到脸上热了一下,额头有些潮湿。
沉默了片刻,李伟终于把心里的疑问摆了出来,那咱们店为什么还叫飘剪?
阿峰的嘴角再次露出不屑,随即用下巴往店堂里努了努,你懂什么,他们其实都是些落伍的家伙。
李伟明白阿峰指的是店老板阿军和另几位师傅,但他很怀疑对方话里的真实性,怎么可能呢?
关于飞剪的疑问,李伟在女孩楚楚那里得到了解答,他是背着阿峰和楚楚进行交谈的。
你别理他,楚楚鼻孔里哼了一声,什么狗屁飞剪,都是他编出来唬人的,他就是爱吹牛。
真的没有飞剪这种技术吗?
有倒是有,可惜没什么了不起的,老板阿军说过,飞剪只不过是一种不太实用的花式手法而已,学不学都无所谓的。
李伟恍然醒悟,但令他不解的是他和阿峰只是刚刚认识,阿峰为什么要编谎话欺骗他呢?
李伟虽然对于阿峰的为人不太了解,但他明显感觉到对方眼里隐含着一种敌意,李伟触到他的目光时,会有一股冰冷的寒意袭面而来,这让他感到很可怖,看来,对方的确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以后对他要多加防范了。
女孩楚楚对李伟的态度却是令他感到欣慰的,她是个热心肠,这一点李伟在第一次和她目光碰撞的时候就已经明显感觉到了。
你得感谢感谢我。一天清早,女孩楚楚走到店门口帮李伟擦拭玻璃,她忽然俏皮的冲李伟眨了眨眼睛说。
我真的应该感谢你,不是你,老板不可能留下我,你说吧,去哪吃饭?
呸,谁稀罕你的饭,我才不吃呢。楚楚假装不屑的别过头去。
那你说怎么感谢我就怎么感谢。李伟停下手里的活,望着她。
楚楚一边擦着玻璃,一边用眼角睃视李伟,李伟感到莫名其妙,但他很快发现女孩脸上忽然闪过一片红晕。
去去去,我才不用你感谢呢。女孩脸色变得透红,她推了李伟一把,你老盯着我干嘛?
李伟慌忙收回目光,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身为新来的学徒,李伟深知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在每天不多的空暇时间里,李伟象个好奇心极强的孩子一样,贴近老板阿军和各位师傅身边,就技术的问题不厌其烦的讨教,他绝不错过每一次师傅们给客人剪发的机会,眼睛眨也不眨的盯住师傅们的剪发手法和每一步动作,试图通过此种方式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取充足的养份。
李伟对于技术的投入态度很快使老板阿军对他另眼相看了,阿军毫不掩饰对李伟的喜爱之情,他说象李伟这样认真的学徒如今已经很少见了,让大家务必都要向他学习。
毕竟是本地的名店,高层次的顾客还是蛮多的,每逢双休日,店里总会忙个不停,这是学习技术的最佳时机。李伟把自己的地位认识得很清楚,这时候不表现何时表现?除了学徒应尽的职责外,他似乎另外长了一只眼睛,把别人遗漏的杂活、脏活、累活抢到手,麻利儿的就干完了,不管视线所及的地方还是所不及的死角,他都毫不马虎的清扫干净,不允许有一丝污渍,就连大家一向避之不及的卫生间,他也不拉下。这一点似乎是其他学徒做不到的。
店内的卫生状况在李伟来到后居然焕然一新,这也是老板阿军喜爱他的重要原因,为此多次对他提出表扬,甚至许诺说开工资时一定要给他奖励。
李伟对于奖励什么的事其实并不在乎,那点奖励值不了几个钱,他之所以如此卖力,如此尽心,完全是出于能尽早学到高明技术的考虑,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博取老板和其他师傅的认同,从而把压箱底的飘剪技术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他。
李伟得到老板褒奖的同时,却引起其他学徒的一致不满。这可是他事先没料到的。
首先对他进行刁难的人就是学徒阿峰。作为店里老资格的学徒,他多次以冷嘲热讽的方式对李伟实施打击和制约,他警告李伟,别他娘的太张狂了,你小子还没到和我们分庭抗礼的地步呢,你的那些小花招,都是老子原来玩剩下的,别以为阿军夸你两句你就怎么地了,告诉你,没用,想在飘剪立足,没那么容易,你以为我们都是好欺负的吗?阿峰把李伟约到店外避人处,说这话时,脸色冷漠而不屑,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李伟一时有些愕然,怎么会呢,我哪有这些想法,我不过是想把本职工作干好而已,你们怎么能这样污蔑我?
呸,你倒挺会装好人,我警告你,再在老板面前拍马屁装勤快,小心我们合起伙来整你,滚吧,以后离楚楚远点,跟个三孙子似的。
最后这句话阿峰说得有些咬牙切齿,李伟顿时愣在当地,最近女孩楚楚的确是老在他身边转悠,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明白阿峰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李伟终于感到来自周围的真正威胁了,他后来考虑是不是把当天的事报告给老板,让老板出面来惩治他们,但这个念头只是在心里浮光掠影似的一闪便消失了,他苦笑了一下,抬头对着阴霾的天空做了个无奈般的鬼脸,又对着身后阿峰站立过的地方做了个龌龊而下流的手势。
李伟对楚楚由热而冷的态度刚发生转变,就立刻被她察觉出来。
你干嘛老躲着我,怎么连话都不说了,你是不是病了?在休息室门口的走廊处,楚楚突然一把扯住李伟的衣襟,脸上掠过焦急而愤怒的神色,她伸出手背去试探李伟额头的温度,却被他偏偏头闪开了。
李伟侧垂着脑袋,脸色在昏暗中显得疲惫不堪,沉默了几秒后,他突然吞吞吐吐的说道,楚楚,你以后别老粘,粘着我了,那样影响不,不好。
楚楚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撤回的那只手停顿在空中,扩张的眼角随即渗出泪花,你你你说什么呢,谁老粘着你了?
李伟脸色同样变得苍白,他低垂着头,眼神游移不定,但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几秒钟,他往后倒退了两步,脸色很快恢复过来。已经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了,咱俩还是注意点好,李伟说着故作平静的大步往店门口走去,他感觉已经有人在向这边张望了。
再次与阿峰站同一班岗时,李伟感到呼吸困难起来,他侧转头尽量不去正视对方,但对方的目光却在对面咄咄逼视着他,他紧绷的身体猝然松垮下来,目光呆滞的看着某个地方,片刻才说,你说的事我做到了。
阿峰依然是那副不屑的表情,但目光显然缓和下来,他没有说话,身体靠在墙上,眼睛微合,看上去像是在闭目养神,李伟窥见他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的笑容。
接连两天工作上的松懈,老板阿军对就已经对他很不耐烦了,他开始和楚楚一样以为李伟病了,但看他的面色又不像,于是把他单独叫进里间休息室询问缘由。李伟有些担心的坐在椅子上,等待老板问话。
你最近气色不太好啊,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病了?阿军狡猾的问道。
我?病了?李伟恍若梦醒的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哦,好像是有点不舒服。
哦,我说呢,什么病?阿军脸上露出不快。
嗯?哦哦,头疼,我最近头疼得厉害。李伟说着下意识的摸摸额头,头部皮肤柔软细腻,并没有不适的感觉。
是吗,要真是头疼的话,你最好休息两天,找个医生瞧瞧。阿军脸色更难看了。
不不不,不用不用,这点小毛病哪用休息,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李伟迅速把手从额头上挪开,松懈的身体立刻恢复紧绷。
那就好,出去好好工作吧,阿军站起身,别有意味的拍拍李伟的肩头说,你是个好苗子,好好干,前途无量,可我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李伟从休息室走回岗位,心里既惊又喜,还有些慌乱,老板最后那句含糊其辞的话是对他的褒奖还是其它意思,他判断不清,但他明显意识到老板这是要亲自栽培他了。
恢复精神的李伟依然不愿在阿峰一干人面前流露出积极工作的意思,他清楚自己若想在飘剪立足,不仅要给老板留下好印象,还要和底下的小鬼搞好关系。他决定破费一次请店里的某些同事吃顿饭,借机表明立场,当然,同事只是有数的几个,他不想让所有人都获悉他请客的真正目的。
阿峰在狐疑了片刻后,答应了李伟的邀请,但他并未回应李伟让他保守秘密的请求,因此,这件事很快就让女孩楚楚知道了,尽管她已经认定李伟是个薄情寡义的家伙,做好以后不再搭理他的打算了,但一听到消息就立马改变了主意。
你为什么要请他们吃饭,是不是他们威胁你了?楚楚把李伟单独堵在休息室里,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
你说什么呢,请客是我自愿的。李伟躲闪着对方的目光,话音明显底气不足,他有些纳闷楚楚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一定是阿峰那个不守信用的家伙散布的消息。
胆小鬼,懦夫,楚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鄙夷,你骗不了我的,阿峰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了,他就喜欢干那些卑鄙的事。
李伟低垂的头颅猝然抬起,脸部的肌肉在黑暗中抽搐了一下,随即一把推开面前的楚楚,我跟你什么关系,你为什么非要管我的闲事?
李伟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冲出休息室,楚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是一副吃惊而悲伤的表情。
李伟被老板阿军通知去休息室谈话时,眼前莫名的浮现出楚楚愤怒的脸孔,他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
李伟推开休息室的门,看见楚楚和阿峰也在里面,他脸上一阵紧张,迈出的腿竟向回缩了一步,他看见阿峰正用刀一样的目光瞪视着他。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军皱着眉头问李伟,听说阿峰跟你不和,逼着你请吃饭?
李伟低着眉扫了一眼楚楚,他注意到她的脸上有一种期盼和胜利的表情。
你不用怕,要实话实说,有我在你怕什么?老板继续说。
李伟沉吟了几秒,眼睛盯着脚下说道,你听谁说的,哪有这回事,我跟阿峰关系很好啊。
真的没有这回事?老板狐疑的盯着李伟,我还听说阿峰威胁过你,不让你好好工作?
没有,纯属扯淡,这是有人在挑拨离间,阿峰为人很不错,我们经常讨论技术上的事,他从没威胁过我。李伟说着说着,头慢慢抬高,但很快又低了下去,他看见楚楚的两条腿突然抖动了一下,其中一支脚抬起,猛力跺在地板上,李伟感到心里一颤,他没看见楚楚的表情,但他看见那两条腿已经快步冲出了休息室,静止的空气中惊起一股风声。
关于阿峰和楚楚之间的故事,李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候,李伟和阿峰的关系已经由冷对转而融洽了。在那次的酒桌上,李伟频频向阿峰一干人举杯敬酒,和谐而热闹的气氛里李伟突然感到一丝莫名的忧伤,神色间有种失落的感觉,但他很快就释然了,因为他发现,这时的阿峰在酒精的麻痹下,已经失去了平时的傲慢,眼中那道时常闪现的寒光亦已不复存在,阿峰以友好的姿态大口大口吞下杯中的啤酒,脸上洋溢着得意而畅快的笑容。
李伟想,其实这个家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眼睛凶些,资格老些吗?李伟觉得对付这样的人硬碰硬是不行的,要征服他就得使点手段。
阿峰就是在这次酒后把他和楚楚以前的故事讲给李伟听的,李伟没想到他跟楚楚之间还曾有过一场短暂的恋情,但这段恋情发生不久就患疾而终了,按阿峰的说法,他们之间之所以矛盾重重,完全是由于楚楚过于强悍的个性所致,他忍受不了这个三八处处和他作对,处处挑他的毛病。
我这脾气你不知道,最受不了女孩唠唠叨叨了,妈的,干脆就甩了她,省得麻烦。
李伟当然不会听信阿峰的一面之词,他觉得他始终是在放屁,放狗屁,究竟谁甩的谁,他用脚后跟都猜得出来,楚楚一定是厌恶他卑劣的品行才提出和他分手的。尽管如此,他还是伸出大指对着阿峰猴屁股似的脸翘了几翘,阿峰满饮一杯后,满意的拍拍他的肩头,像是在安抚一名投诚的俘虏。
二人后来彼此以兄弟相称,正是由于这顿酒的缘故。李伟记得阿峰经常和他推心置腹的探讨一个关于如何对付老板的问题,他劝李伟,何必那么卖力呢,老板又不是老爷,胡乱应付应付就得了,大家拧成一股绳,同吐一口气,还怕他反了天吗?
这话令李伟感到好笑,人家是老板你是员工,怎么你倒成了天了?
嗯,有道理。李伟常常伸出大指这样夸赞阿峰,但同时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和这个家伙过从太密,否则会给老板留下把柄的。
没有了后顾之忧,李伟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学习技术了,这也是他一直放心不下的事。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他发现老板阿军的飘剪技术的确是高于旁人的,从站姿,手法以及下刀的挥洒程度看,都具备极高的专业素质,他暗暗决心非把老板的飘剪技术学到手不可。
不管怎样,李伟仍然算是店里最为勤快的学徒工,老板阿军也曾多次找他单独谈话,从老板的话音里听得出来,他已经对以阿峰为首的那帮学徒失去了信心,认为他们都是一群白眼狼,不值得培养,他说他现在只看好李伟和楚楚,而且有心亲自栽培他两个。
李伟欣喜的表示非常愿意跟随老板鞍前马后,只要能学到技术,他是不会在乎吃苦受累的,让老板放一万个心,他会一如既往好好工作的。
在阿峰面前,李伟则摆出一副同流合污的姿态,对于自己因何仍然如此卖力工作的事,李伟自有一番解释,总不能太让老板下不来台,大家都那么懒散,若是惹火了他,吃亏的还是咱们,咱毕竟是为了学技术嘛。
阿峰闻此大为不屑,去它的学技术,我倒霉就倒霉在学技术上了,当初要不是我爸替我选择了这一行,我早就在商界混出名号来了。
哦,原来你不喜欢干这行。李伟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对待本职工作是这种敌对态度呢,这也不能怪他,谁让他不喜欢呢?李伟暗自劝诫自己千万不要堕入阿峰他们那个泥潭,他跟他们完全是不一样的两类人,他以后还要靠这项技术大展宏图呢。
唉,李伟同情的点点头,语重心长的说,是啊,可是已经干了,还能怎么样呢,不如好好学,将来创一番事业,不是更好吗?
阿峰自怜的摇摇头,沉默了半晌说,我讨厌给人做头发,真的,很讨厌,整天摆弄别人的脑袋,对于我简直是一种痛苦,你看着吧,我迟早会转行的。
这次推心置腹的交谈使李伟或多或少对阿峰产生一丝同情,他突然觉得阿峰其实是个挺可怜的人,事业无望且情场落魄,仅存的一点自信还用在了溜奸耍滑上,以他好高骛远的性格来看,以后甭管干什么,都不会有太大出息的。
老板阿军果然很快就把李伟和楚楚列入重点培养的对象当中了。在决定之前,阿军专门把二人叫进休息室,语重心长的进行了一番教导。
咱们店里,我最看好你们两个,而且我观察了很久,发现你俩有个共同点……阿军说至此处故意停顿下来,张着眼睛来回睃视二人的表情。
楚楚脸色红了一下,有些嗔怨的白了阿军一眼。
你们的共同点就是悟性好,有培养的前途,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我对你们的一番期望。阿军说着,脸色郑重起来。
被老板重点培养的代价李伟是后来才了解到的,他拿着递过来的一纸合同,心里一阵窃喜,手臂竟也微微颤抖起来,他知道期盼已久的机会终于降临到自己头上了,他还犹豫什么呢?
直到看了一遍合同,李伟才有些惊叹老板阿军的用人之道,既在情理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让你有种既无奈又倍受诱惑的心情。
合同里其中一条是这样写的:甲方根据工作需要和对乙方综合素质的考核结果,可以在适当时机适当变更乙方的工作岗位。
这一条是李伟最关注的,这说明老板说要培养他的话不是空谈,培养他的目的就是要为其所用,否则培养出来干什么?
在一系列极具诱惑的福利待遇条款后,还有一条是:双方必须约定至少长达二年的劳动期限,在此期限内,乙方中途不可辞工,否则视为违反合同,甲方须扣除乙方的押金1000元整和当月工资,如无此情况发生,合同期满后,甲方退还乙方1000元押金并发放足额工资。
这一条明显有些苛刻了,李伟没想到签合同还要交押金,他入行不长时间,至今也没赚过几毛钱,到哪里给他弄押金?对此老板阿军的解释是,这是业内用工常识,不用大惊小怪,你不给老板下点保证,老板怎么可能放心教你技术?万一中途不负责任的溜掉,老板的付出不是白费了吗?
压榨人都这么入情入理,李伟没有话说,他只好给远在他乡的父母打了个长途,让汇来一笔钱,他捏着这叠钱交上去的时候心里有些怏怏然,但一想到自己马上就是老板重点培养的对象后一切都释然了,若能凭此学到精湛的飘剪技术,押点钱算得了什么?
签合同的事居然是在半秘密状态下进行的,老板一再嘱咐他和楚楚千万不要把此事张扬出去,让阿峰他们知道了会暗中报复你们的。李伟心里一阵窃笑,他想,不就签个合同吗,何必搞得如此神秘,就算阿峰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他们宁愿不干也不会签合同交押金,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好摆弄的。
有了合同的保证,老板阿军果然开始着意调教他和楚楚各方面的技术了,李伟欣喜之余暗自下了决心,须系统的从最基础的技术入手,循序渐进的把每项技术学稳练扎实,不给自己留有一丝懈怠的余地。
为了更好的管理,阿军把一干学徒按情况分为二人一组,每个师傅带一对,而李伟和楚楚则归属他的门下。阿峰对此感到不悦,嘴里嘟囔着不干净的话,说凭什么把你小子和楚楚安排到一组?李伟则无奈的对他摇头叹息,说这事可不是兄弟我能摆布得了的。
就连女孩楚楚一开始都对这样的分配语带不满:谁要和他一组?但她只是象征性的嘟囔了几句就没了下文。李伟想,鬼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呢。
时令渐渐进入秋天,气温仍然没有转凉,李伟刚来的时候正是夏天里最热的那个阶段,那时不知是气候还是环境的因素,他时刻感觉有种阴霾和强劲的压力积在心头,既惶惑又不安,而如今就大不一样了,他经常在午间时分漫步到店外的空地上,张开双臂沐浴着正午倾泻般的阳光。这是他入行以来心情最为舒畅的一段时光,他有时回忆起当初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此处仰望飘剪门牌的情景,恍如隔世,那个大大的飘字如今象老朋友一样对他翩翩起舞。隔空相望,秋日金黄色的光芒洒上去,依然折射出梦幻般的光彩。
其实飘剪技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全盘拿下的。李伟偶尔和阿峰聊天时,语气中充满了自得。
阿峰仍然对此不屑一顾,他懒洋洋的靠在墙上,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切,拿下又怎么样,将来还不是给人家摆弄脑袋,有什么可得意的?
李伟笑而不答,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总之他自己是一定要一条道走到黑的。
老板阿军最近对李伟的悟性有些刮目相看,前一天上午,他看见李伟独自在休息室拿剪刀对着一颗模具头挥来舞去,就进去瞅了瞅,随便拎起他剪过的发片两指一比,竟大吃一惊,但他没说什么,放下发片命李伟继续剪,让他大胆的发挥,李伟听命果然毫无破绽的用飘剪技术把那个发型剪了出来,并且在剪好的基础上额外给发型的关键部位——冠顶区,增加了一点时尚的小造型,立刻让原本平庸的发型动感十足。
这个发型说来其实并不简单,平时连阿军都很少去剪,因为不好掌握,他只是在心情愉快的时候才会一展技艺,有基础的发型师也需要练习好几遍方能剪到位,而并无基础的李伟竟挥洒自如的剪了出来,并赋予了化腐朽为神奇的美感,这的确是难以置信的,阿军想,这不是悟性好是什么?
阿军沉思片刻说,你小子是我见过的最有潜力的学徒,好好干吧,会有出息的。
李伟尽管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感到一丝莫名的失望,他觉得老板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既然有潜力,既然有出息,那干嘛不早些把他提拔成师傅呢?
在一次闲谈时,李伟无意间向阿峰漏了口风,阿峰一听之下竟失口而笑,你这不是异想天开,想入非非吗,你才干了多久,就算你会剪了又能怎样,不给老板干三年,不把你小子耗得长白毛,休想出人头地。
李伟虽然认为他的话不失夸张,但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事实,想从学徒一跃而成师傅,哪有那么容易?心情顿时坠入低谷,同时自我解嘲的想,别看你小子在假人头上比划的不赖,可那是假人头,到了真人头上,你未必拿得下来。
店里的客流量随着天气的变化逐渐多起来,逢双休日或节假日,竟有汹涌之势,客量一多,店里原来留用的几名发型师就明显不够用了,李伟看到这情况,心中窃喜,他突然感觉自己一展本领的机会到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必须趁乱给客人剪个发型让他们瞧瞧,说不定从此就被大家认可了也未可知。
带着这想法,李伟开始放开眼睛在店堂里仔细搜寻可以下手的目标,对于那些熟客或貌似高贵的顾客,李伟还不敢打她们的主意,那帮刁娘们可不是好糊弄的,伺候不好非跟你急不可,他把眼睛盯在了一名刚进门的女高中生头上。眼前一亮,他迅速扫了一眼老板阿军,发现他正站在靠门口的那把椅子后面给一位女士剪发,于是他一步踏到女学生面前,脸上立刻摆出一副甜蜜的微笑。
给女孩洗头的当儿,李伟再次扫视阿军一眼,心里落了定,三下两下洗好头,就把女孩领到最里面的一张空位上坐下,围布围好的瞬间,竟有些心惊胆战。他暗暗舒了口气,提醒自己千万要冷静,不可急于求成,把握住机会,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起到一鸣惊人的效果。
就在刚刚拿起剪刀的一刻,他窥见外面的老板阿军像是有第三感应似的转头向他这里看过来,他低着头尽量把梳发的动作放慢,心里说,完了完了,看来要坏。
果不其然,阿军眼神一定,只一秒钟,李伟就听见他喊出声来,喂,李伟你干什么呢,那边有个顾客等着洗头呢,快点,那个谁,你,周师傅,过去剪头发。
李伟狠跺了一脚。
这事后来被阿峰他们私下里传为笑谈,一说这事,李伟的脸上就会挂不住,他别着脸子心中怅然,谁说签了合同交了押金就一定能很快得到提拔,都是他妈的蒙人的鬼话,还不是和阿峰他们一样不给机会?
在和阿峰他们交流时,李伟不免情绪激动,平时他很少背后说老板阿军的坏话,但那天他失态了,不仅骂了老板是个狗屁不通的王八蛋,还扬言若是再不给他上手机会的话,他就不干了。
阿峰脸露鄙夷之色,说你小子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店里那么多师傅呢,顾客再多也轮不到你啊,你以为签了合同阿军就真的会重用你吗,哼,笑话。
李伟吃惊阿峰怎么会知道他签合同的事,愣了一下,阿峰盯着他的表情哑然失笑,说你小子太不地道了,有这种好事怎么不告诉哥们呢,哥们也想尝尝签合同交押金的快感。
李伟脸色微红,佯笑着岔开话题,心里不免惴惴,他突然觉得自己竟是这店里最大的傻瓜和蠢蛋,被老板玩得团团转还得为他喊号子,真是岂有此理。
李伟的所作所为,女孩楚楚其实是一直看在眼里的,对此她只能摇头叹息。在和李伟搭档的这段时间里,她一改往日明快开朗的性格,迫使自己变成一个沉默寡言,落落寡合的女孩,时刻与李伟保持着冷漠而疏远的距离。她决定和李伟之间不再发生任何瓜葛,对于无情无义的胆小鬼,你还能寄托多大期望呢?但这么做的结果令她很痛苦,心情总是处在矛盾和彷徨之中,她不明白李伟的影子为什么总在眼前晃动不停,只要一发现他的情绪不对,她的心情立刻跟着沉重,她感觉自己真的有些摆脱不了这个薄情寡义的家伙了。
李伟的情绪最近低落到了极点,脸上始终笼罩着一股阴影,平时贴在师傅们身旁讨教技术的热情不复存在,换之而来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沉默。
这天逢月初,店里生意清淡,老板阿军打车到北区的美博城进货去了,下午才能回来,李伟懒洋洋的倚在墙上想心事,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则持着剪刀,机械的转来转去,这是他每天必练的基本功。
楚楚站在他对面,脸色凝重,一阵沉默后,楚楚突然发话,你打起点精神来好不好,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李伟漠然的扫视她一眼,依然不想说话,他不知说什么好,手中的剪刀停顿了一下,他看见楚楚的眼睛里有一丝湿润的光线。
你不就是想上手吗,着什么急,凭你的悟性还不是迟早的事?楚楚脸色温和下来,她觉得李伟的性格太急于求成了,这可不是好现象。
李伟依然沉默着,目光在楚楚头上脚下打量一番后就停顿在她一头亚黄色的秀发上。你头发长了,李伟眼睛一亮说,很久没剪了吧,都没发型了,该剪剪层次,刘海也要剪得个性些才好看。
楚楚愣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怎么,想对我下手了,你真好意思。
李伟黯然的垂下头,心里一阵翻涌。我随便说说的,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还是等老板回来给你剪吧,我给你剪不好的。
那倒不见得,楚楚绷直身体,语气转为刚硬,你就那么看不起自己吗,你的技术我见过,一点不比别人差,好吧,你想剪就剪吧,不过你最好给我好好剪,大家都看着呢。楚楚说完叹了口气,她有些嗔怨的看着李伟,神情复杂而沉重。
你真的肯让我剪?李伟眼睛里光芒大盛,身体竟有些颤抖,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废什么话,楚楚白了他一眼,不剪拉倒,我还不愿意让你剪呢。
李伟给楚楚剪发的事立刻引起了阿峰的不满,他慢悠悠的踱到二人身后,脸上是一副诧异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要给她剪头发?阿峰的话音明显露出醋意。
嗯,不,不是我要给她剪,是,李伟有些语无伦次,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是我让他剪的,怎么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楚楚呛了阿峰几句,阿峰撇撇嘴,极不情愿的退了几步。
店里的同事从师傅到学徒,谁不知道女孩楚楚对自己形象是非常在意的,尤其是发型,除了老板阿军,她谁也没让动过,可今天却出人意料的交给了还是学徒身份的李伟,可见李伟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大家对此表示极大兴趣,纷纷围绕过来准备发表看法,有人起哄似的啧啧咋舌,同时还有人故意拿似是而非的话挑逗一旁阿峰的情绪。李伟注意到阿峰的脸色很难看,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把情绪放平稳,集中注意力,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机会,正如楚楚所说,大家都看着呢,既然都看着,那他只能好好表现了。他长长的吸了口气,像是把全部力气聚到一起似的,他要让大家知道,他李伟绝对不会白学这么长时间,他也绝对不是一个久甘人下的学徒。
这个发型剪的时间够长的,有一个半小时之久,李伟发挥了他特有的细致和耐心,全身心投入,运用勤练许久的飘剪技术,把楚楚的发型打造得非同一般的漂亮。这可以说是他精心设计的第一个发型,令在场的所有同事啧啧称奇,大家都纳闷李伟是什么时候把飘剪技术练得如此自如的?
楚楚从椅子上站起来的那一刻,照着镜子甩了甩头发,脸上飞满了彩霞般的红晕,其实一开始她只是抱着让他练手的态度,她也没想到李伟竟然剪得这么好,她满目含情,对着李伟欣喜的说,你成功了。
李伟至此才松了口气,他略带羞涩的环视着店里的同事们,听见他们带有艳羡和不解的语气谈论着刚才的一幕,心中大为痛快,他想,这才是他所希望的结果。
整个店里只有一个人对此面露仇恨,这个人就是阿峰,李伟陶醉了片刻,看见阿峰横眉冷对的样子,悄悄走过去用指头捅了捅他,低声说,哥们,都是小弟的错,晚上喝酒赔罪。
李伟想他其实完全不用在乎阿峰的感受,要怪只能怪阿峰心眼太小,脑子进水,人家楚楚都已经和他断了,干什么事与他已经毫无关系,何必再吃不相干的醋呢?
尽管如此,李伟还是决定心胸开阔一回,不与这个小人斤斤计较,大不了破费再请他喝一顿,等自己提拔成为师傅,看谁还敢再给他脸色看。他感觉这样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老板阿军下午进货回来,一眼就看见女孩楚楚变了模样,这发型与自己的风格极为类似却又不尽相同,类似的是发型的整体轮廓,不同的是细节上的微妙变化,看起来颇有新意,脑海里迅速把店里每个师傅的风格过了一遍,还是猜不到是谁剪的。
他凑到楚楚跟前,用手拨了拨她的头发,是阿豪剪的?不像啊。
楚楚眼角满含笑意,她没说话,把嘴往李伟那里努了努。阿军一愣,回头瞅瞅李伟,李伟绷着嘴唇,脸上表情平静,但他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期盼之光。
哦,我说呢,阿豪不可能剪得这么差劲,他要是剪成这样,还怎么当师傅?阿军说着,立刻把手收回去,脸色变得陌生而僵冷。
这句话一出口,李伟的脸色变了一变,随即恢复平静,他低下头,感觉自己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喉咙里也像顶了一块骨头。
楚楚脸上的笑意顿失,她愣了愣,不解的看着阿军,这发型剪得很好啊,我挺满意的,大家也都觉得好。
阿军板着脸说,你懂什么,发型不是剪的好看就算好,一种发型剪得好也不算好,关键在于内部结构,层次的组合和连接,这些都不是短时间内你们能理解得了的。
这话专业性太强,乍听似有道理,但李伟觉得他是在故弄玄虚,蒙蔽视听,谁说剪得好看不算好,谁又能说他剪得层次不连接?但这话他只能在心里嘟囔,说出来恐怕惹起事端,不好收场。
从这件事上,李伟终于彻底想明白了,老板就是老板,员工就是员工,你永远也不要奢望能从老板那里捞到什么好处。他其实就是个老狐狸,想跟他斗,还得多练练。
这晚的酒宴依然是李伟买单,但这次他没有任何额外的想法,只想一醉方休,然后回去蒙头大睡一觉,或许还会大哭一场,从此断了平步青云的念头,踏踏实实继续当他的学徒。
与上次有所不同的是,这次酒宴上新添了个人,这个人就是楚楚。
李伟一直发愁怎样安排楚楚的座位,他想让她坐到阿峰旁边,但她没等任何人安排就径自坐到了李伟身旁,并且把椅子往他跟前靠了靠。李伟有些不自在,手脚在桌下渗出冷汗。他用余光扫视阿峰,发现他脸色一如既往的难看。
李伟侧转头尽量不看楚楚,自顾自的斟满酒杯一饮而尽,同时,他发现阿峰也同他一样满饮了一杯。李伟嘴角露出苦笑,此时此刻,一切身外事务皆可抛诸脑后,什么也不要去想,什么也不要说,喝就喝个痛快。
喝到半酣时分,李伟眼神迷离,开始语无伦次,他端起酒,环敬一圈,骂道,你们他妈的倒是喝呀,都怂了?
楚楚看不过去,突然一把夺过李伟的酒杯,涨红着脸说,行了,喝得差不多了,再喝就多了。
李伟目光呆滞,没有理会她,抄起另一只杯子要斟酒,楚楚又一把夺过去,李伟不干了,腾地站起来,碰倒脚下一只酒瓶,他瞪着血红的眼珠冲楚楚吼道,你给我拿过来,我们哥们喝酒关你屁事,多管闲事。
楚楚愣在当场,持酒杯的手停顿在空中,一动不动任凭李伟把酒杯夺回去,随即脸色变得苍白,眼角渗出泪花,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她猛地摔下另一只酒杯,顿足就要夺路而出。一干人忙起身阻拦,但楚楚泪水已然喷薄而出,她拼力挣扎着,混乱中竟没拦住,还是给她跑掉了。
一干人埋怨李伟太他妈过份,人家楚楚白天刚帮了他,为他献出一头秀发,他小子翻脸就不认人,简直畜牲不如。
李伟冷眼扫视众人,一副不耐烦和洞穿一切的样子,滚蛋滚蛋都给老子滚蛋,就他妈你们有人性。
阿峰一直在对面默默喝酒,这时抬起头瞪了瞪他的红眼珠子,喝道,你们懂个屁,喝你们的酒吧。
这顿酒喝至深夜,李伟和阿峰是被众人横拖竖拽架回宿舍的,二人死猪一样被扔在一张床上,头抵着头,阿峰呼着粗气,狠推了李伟一把。李伟趴在那儿,迟钝的回推他,迷迷糊糊中听见阿峰突然神经质的笑出声来,他费力的把头慢慢转过来,含糊着问,你他妈笑什么?
阿峰继续笑,趴着的身体抖动着,接着又咳嗽了半天才哼哼着说,李伟,你小子不地道。
你说什么呢?李伟眯着眼睛,感觉头疼得厉害。
我说你小子不地道,阿峰支起身体,晃了晃脑袋继续说,你装他妈什么糊涂?我告诉你,你小子以后对楚楚好点,否则我非弄死你不可。
李伟第二天酒醒,揉着疼痛未消的脑袋,试图回忆昨晚和阿峰在床上的对话,但怎么也想不起说了些什么,他隐隐记得话题似乎和楚楚有关系。嘿,又是楚楚,他不耐烦的想,阿峰真是个没用的家伙,一个楚楚就把他搞得神魂颠倒,还能有什么出息?
阿峰也似乎忘记了昨晚的话题,没事人似的洗脸刷牙,李伟看了看他的背影,没说话。
楚楚一天都板着脸不看李伟,李伟隐隐为昨晚的失口感到内疚和不安,他想走过去赔礼道歉,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直到晚上快下班时,他才瞅了个机会靠近楚楚,楚楚见他走过来,脸色立刻沉下来,当没看见似的避开他往大厅里走,李伟伸臂欲拦,楚楚猛地推开他胳膊,夺路就走,李伟闪了一下,站定,脸上红了红。
李伟以为没人看见这个插曲,结果想错了,还是被眼尖的阿峰瞅见了,李伟发现他在大厅一角扫了这边一眼,不过显得面无表情的样子。李伟脸上讪讪的,有些恼楚楚,又有些恼阿峰。
下班前的例会上,老板阿军板着脸批评了最近店里的卫生情况,而且着重把李伟提了提,说他现在越来越懒散了,失去了刚来时对待工作的热情,让他回去好好反思反思,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李伟回到宿舍就大骂起了老板阿军,什么东西,看我好欺负是吗?
阿峰冷笑道,没错,你还真是很好欺负。
李伟立刻垂头丧气,阿峰又冷笑道,知道阿军为什么不敢欺负我们吗?
李伟茫然,阿峰说,谁让你小子太把学技术当回事呢,你的脉门捏在人家手里,不欺负你欺负谁?欺负了你也不敢怎么地,你瞧我们,一个个吊儿郎当,对他来讲就像鸡肋,留着没肉,扔了可惜,他留着我们,就是为了忙不过来的时候有几个打下手的,他知道我们学不学技术无所谓,就是混日子,欺负也是白欺负,没人吃他那套,惹急了一帮人都走,看他忙起来到哪抓人去。
这番言论李伟听了哭笑不得,可又觉得十分在理,一时还真找不出话来驳倒他,只好无奈的骂了一句,嘿,真是流氓碰上了无赖。
你说对了,这年头只有流氓无赖才吃得开,你要也想吃得开,就得学学怎么当流氓,怎么样,服吗?阿峰得意的说着,话锋一转,问李伟,我倒有个办法帮你整阿军,想不想试试?
如实道来。李伟将信将疑。
阿峰说出他的办法,李伟骂他出的是馊主意,仔细一想,按他说的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于是,李伟在这几天的店务工作上显得更加积极,尤其是在接待顾客方面,店里的老客和熟客他推给别人,只着重接待新面孔。新客一接触到他,立刻被他的积极和热情态度所感染,他在给这类顾客洗头的时候,做的很是谨慎,先是套对方一番话,听听对方是慕名而来还是临时路过,前者,他会很快洗完打发对方去大厅,爱怎么地怎么地,后者的话,他就会压低嗓音,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来贬低阿军和几位师傅的发型技术,劝人家最好换家店做头,而且语气,表情显得相当诚恳。最谨慎的是,他在最后总不忘加那么一句,大姐,我是看您人不错,才不想让您白花钱的,您可千万别把我卖了,不然,老板非吃了我不可,他不光对顾客杀得狠,对员工也,嗨,不说了,伤心,真伤心。
新顾客虽然将信将疑,听他说得既诚恳又可怜,不禁给予同情,有的即便想花大价钱做个头发,也被他先入为主影响得断了念头,有的随便剪剪了事,有的洗洗头拉倒。
在大厅里忙碌的阿军根本不知道这边还有人给他拆台。
这一切其实都被女孩楚楚看在眼里,他趁李伟在角落里得意忘形的当儿,疾步跨到他身旁,用不解的眼神盯着他。李伟立刻正色,眼睛望向了别处。
你想干什么?楚楚挡在他面前,声音被压制的几乎破喉而出。
我干什么了?李伟显得很无辜,不解的问,同时眼神慌乱的向四下瞥着。
别想瞒我,我都看见了,装什么糊涂?
没,我好好的装什么了?李伟说着,跨过一步要走。
楚楚横过一步挡住,是不是阿峰教你这么做的?
你胡说什么?李伟脸色发白,伸臂欲推楚楚。
楚楚反推过来,她瞪了一眼,脸色随即疲惫下来,语调转为哀婉,你迟早会吃大亏的,阿峰不是个好东西,你别听他的。
李伟迅速绕过楚楚,直奔门口,他回头扫视,发现楚楚僵硬的背影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显得疲惫而孤立。
新客们的反常举动很快使老板阿军感到困惑,按常理来讲,新客洗完头只要坐到椅子上,通过师傅的一番奉承和对头型的分析,十有八九会心动继而行动,但最近就奇了怪,新客们像是受了传染一样,一个个显得那么意志坚定,那么不为美言所动,莫不是大家都打了消费预防针不成?
他狐疑的对着大厅里的员工挨个扫视,大家却都是一副埋头苦干,积极进取的模样,怀疑谁似乎都牵强,都有失仁爱之心。
李伟对老板的各方面反应还是很有认识的,老板的困惑就是他的动力,但不可操之过急,老给他苦头吃,他的疑心病就会发作不止,弄不好就坏事,此刻,还须给他尝点甜头,以示忠心,免得他怀疑到自己身上。李伟趁机把一位有烫发念头的生客引荐到老板跟前,一脸忠诚的说,军哥,这位大姐想让您设计发型。
令李伟心烦的是,女孩楚楚几乎天天都用异样而警示的目光盯视着他,让他总感觉背后冷飕飕的。但他明白楚楚不会去告发他的,这点感觉他还是有的。即便告发又能怎样,他早就准备下了应对措施,何必担心呢?
可以说,一开始李伟进行的还是蛮顺利的,他也纳闷,顾客也是的,怎么就那么容易听信谗言呢,还真给他面子。渐渐的就发觉这招不太灵了,阿军这条老狐狸开始采取应急措施,对一名坐到椅子上的生客,他没完没了的跟人家扯闲篇,问了人家家庭情况,问人家的工作,问了工作问生活习惯,最后问人家做个烫发怎么样?看样子势必非要把人家拿下不可,可人家犹豫了几犹豫,突然冒出一句:可是,我听说你们店的技术不行,能给我做好吗?
所幸阿军并没有刨根问底,否则那顾客十有八九会失口把李伟兜出来。李伟冒了身冷汗,看着阿军几句话把顾客稳住,然后操作烫发,这才吁了口气。
看来,这招不能用了。李伟私下里和阿峰说,心里感觉很不甘。
阿峰就给李伟打气,说怕他个鸟,尽管玩你的,兜出来又怎样,你就来个死不认账,有哥几个给你保驾,还怕没人帮你圆场?
阿峰的意思很明朗,只要李伟死不承认,他们几个就给他证明清白,那样一来,谁也拿他没办法。
结果呢,却大大出人意料。
不久,李伟的所作所为终于被一个顾客失口兜了出来,阿军当时并未发作,等打发走顾客,他把李伟叫进休息室,李伟求助似的把眼光投给阿峰,却发现他眼睛正看着别处。李伟心里虚虚的。
阿军在休息室对李伟大发雷霆,李伟鬓角渗出汗来,脸上摆出无辜的表情对此拒不承认,说你尽管查好了,你问问阿峰他们,我干过这种事没有。
阿军说事情都已经明摆着了,顾客吃饱了撑的会冤枉你,怎么不冤枉别人,怎么偏偏是你?
李伟感觉脸上滚烫滚烫的,低下头抠着手,半天说,真的不是我,不信你问问他们。
阿峰们的证词使李伟大吃一惊,阿军刚问了一句,他们就说这事的确是李伟干的,他们听见过好几次,只是碍于同事的情面不便干涉而已。
李伟这才意识到上当了,他上了狗日的阿峰的鬼当,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目瞪口呆的盯着阿峰,而阿峰则把脸扭向别处。
说什么也晚了,既如此李伟也图穷匕见,把阿峰这个幕后黑手供了出来,阿峰自然是不会承认,他有好几个兄弟为他作证。阿军当然是更不会相信,认为李伟是属猪八戒的——倒打一耙,这么做也太卑鄙了,没想到你竟是这种小人。
咱们的合同自动终止,你被开除了,押金不退,算是对你的惩罚,不过,我阿军大人有大量,工资还是会付给你的,过几天来取吧。阿军最后板着脸说,然后再也不看李伟一眼,拍拍屁股走进大厅,他喊了个师傅,叫他陪着李伟回宿舍收拾东西。
李伟独自愣在休息室里,眼前一片茫然,他想,就这么走了,这就完了?
大厅里的员工都兴味盎然的瞅着休息室的门口小声议论,只有一个人对此无动于衷,就是楚楚。她埋着头正在给客人焗油,脸上没有表情,眼睛眨也不眨,刷油的动作逐渐加快,一层一层,一片一片,结果油刷突然脱手掉在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下
闲适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中秋节快到了。
李伟此刻正躺在郊区马店村的一间廉价出租屋里呼呼大睡,床是硬板床,被子是军绿薄棉被,看上去,棉被里的棉花已经出现疙里疙瘩的样子,脸盆,几只鞋在床下乱扔着,几件脏衣服堆在床的一角。屋子很狭小,光线暗,放得开床,却再容不下其他物件。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潮湿的霉味和烟草脚气混杂的味道在空气中凝固。
可以设想,昏昏大睡的李伟此刻正在做着一个美梦。还是那条宽阔的街道,夏日明媚刺眼的阳光,李伟手持剪刀以飘逸的身姿,娴熟的飘剪技巧,在天空广阔的背景下,灵动自如,翩翩起舞。
美梦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李伟仿佛从高处突然跌落一般打了个激灵,随即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他有些不耐烦的抓起枕边的手机。
电话里传来的是一名女孩银铃般动听的声音,即便如此,李伟仍然显得不耐烦,他翻了个身,闷声闷气的说,怎么了楚楚,又有什么事?
早晨九点半,李伟洗漱完毕从二楼的出租房下来,走到狭窄凌乱的街边,舒展肢体,深呼了一口气,顿时感觉浑身上下精神了不少,就连积压于胸的那股恶气也似乎渐渐平息下去。
最近真是好消息不断,前两天刚得知阿峰连同他几个弟兄被开除出了飘剪造型,今天又有好消息传来——北城王府路一带有一家理发店低价转让,而且转让费在原有的基础上,似乎还可以往下压一压。
真是大快人心哪。要知道,李伟最近为开店找门面的事伤透了脑筋,电话打了无计其数,路费花得心惊胆战,最后也没有一点进展,不是地理位置偏差,就是租金贵的离谱,连一家合适的都没有,说实话,他已经灰心丧气了。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在电话里说服了顽固的父母,答应给他一笔开店的费用,可若是再找不下合适的店面,他只好把这笔钱原封不动的打回父母的账户,因为,父母亲给他定的期限是一个月,一个月之内店若开不起来,那就老老实实回老家吧。
如今,距离父母定的期限已经不远了,他决定必须在这两天把事情拿下来,也好给父母,给自己一个交代。回老家的事他是坚决不愿意的,回老家能有什么出息?穷乡僻壤,清汤寡水,一辈子也翻不了身。既然出来了,那就要在外面混出个模样来,否则,就是回去也没有脸面见人的。
在王府路口下了车,他朝四下望了望,看见楚楚已经等在不远处一家商店的门口了。楚楚也看见他,招了招手。尘风中,好似一缕芳香袭来,李伟心里猝地一动,有股酸楚的滋味涌上鼻腔,眼睛不禁湿润。楚楚真是个好女孩,他拭了拭模糊的眼睛想起往事,自己算是很对不起她了,多次令她失望,可她仍不计前嫌,一如既往的用真心对他,帮他,可见她的为人有多么善良,自己如何才能报答?
李伟收回思绪跑过去,看见楚楚亭亭玉立的模样,不禁心动,他有些纳闷,自己当初在飘剪造型的时候怎么就那么无视她的存在呢?
看起来她今天确是着意打扮了一番,飘飘的长发仍是他当时剪过的发型,而微翘的小嘴涂抹了一层晶亮剔透的唇彩,更显妩媚动人。一身可身时装,足下高跟鞋,手提米色时尚坤包,这身打扮站到李伟面前,李伟顿时自惭形秽,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这身行头,有些懊悔刚才出来的急,好歹也该擦擦皮鞋嘛。
楚楚果然半恼半笑的挑起了他的毛病,衣服多少天没洗了,瞧你的发型都乱了,嗯,脸还算干净,可皮鞋够脏的,你呀你,真是没法说你,这个样子怎么见人?
自从李伟离开飘剪后,二人还是第一次见面,其实他们有很多次见面的机会,可李伟总是以各种理由推托,他感觉被飘剪开除的事已经令他颜面扫地,他不愿意再见和飘剪有关的任何人。这段时间,二人却常通电话。李伟离开不久,阿峰一伙也很快开除的开除,辞职的辞职,原因很明朗,老板阿军新聘用了几名得力学徒,自然要把不得力的人手打发掉。李伟当时获悉后也曾拍手称快,但细想想,开除对于阿峰那些人而言,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楚楚请了一天假来王府路见李伟,是因为那家转让的理发店是她帮李伟打听到的,而理发店的主人是她朋友的朋友,有了这层关系,接手这家店或许会比较顺利。
嗯,地理位置也不错。李伟冲楚楚点点头,脸上表情显得很激动。当他第一眼看见这家位于胡同口的不起眼的小店面时,就敏锐的意识到这里将是他向未来进军的重要转折点,所以他难掩欣喜狂热的心情,竟一把攥住了楚楚温软的手,当他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时,发现楚楚正用熟悉而怨艾的目光注视着他。
别高兴的太早,还有很多具体事项没搞清楚呢。楚楚抽回手说,脸上微晕,别过脸去装作观察周围环境。
事实上交接手续办理得很顺利。二人很快把店铺周遭的环境了解了大概,附近不是大酒店就是大商厦,车辆人流不断,感觉很满意,然后直接拐进了那家理发店。见面,寒暄,经过一番磨牙,李伟没想到楚楚在讨价还价方面还是很有艺术的,对方感觉挺为难的事,经过她的几句道理,很快摆平。李伟庆幸遇到了楚楚这么个好帮手,否则凭他自己,结果还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其实是一家新开不久的理发店,一切应用设施完备,不用太多麻烦,接手就可直接营业,这也是令李伟满意的重要原因。主人因另有项目,照顾不过来而急需转手,楚楚就是抓住了对方的这一点很快就把价码压了下来,对方最后轻叹口气,说,要是我象孙猴子一样会分身术,才不会这么便宜就把店转让的,你们知道吗,我刚开了三个月,才三个月。
几天后开张,楚楚照样请了假来帮忙,一见面就指着新换的门头招牌问李伟,怎么叫飘剪发艺?
李伟笑笑,为什么不能叫飘剪,我最拿手的就是这个啊。
你这是想和飘剪造型对着干吗?楚楚也笑。
李伟不置可否,但脸色立刻郑重下来,最后说,飘剪造型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李伟将来要开一家市里最大的造型店,你信不信?
楚楚收回笑容,仰着脸脉脉注视李伟,表情显得温柔而坚定,我信,她轻轻说,我知道你迟早会有大出息的。
楚楚晚上临走时出其不意的说了一番话,令李伟彻夜难眠。楚楚说,哼,怎么谢我?你谢得过来吗?你要是想谢我,我倒是有个好办法。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遵命。
楚楚突然脸色泛红,扭捏了一下说,给你介绍个帮手,你要不要?
李伟愣了一下,未等反应过来,就见楚楚疾步迈出店门,头也不回的说,你要是乐意,过两天我就辞职。
最近发生的一切,似梦又不似梦,几天前自己还处于彷徨无措的境地,此刻却摇身一变成了小老板。李伟望着楚楚离开的背影心神荡漾,他想既然楚楚要来就随她便吧,反正自己也缺个帮手,可自己又能给与对方什么呢,无非是一个美好而又遥遥无期的希望罢了。
几天后,楚楚果然拖着行李箱来到店里,押金和工资都留给了老板阿军,合同自动解除。李伟听了既没感到兴奋又没觉得不妥,他随手接过行李箱,往里间屋一拖,隔着帘子闷声闷气的说,楚楚,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以后咱们就要自力更生了。
楚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几秒,她甩下手里的坤包,挽起袖子收拾工作台的卫生,她忽然站直身体冲着里屋的帘子提高嗓音说,我早就准备好了,就怕你没准备好。
中秋节,二人是在店里过的。楚楚买了月饼、水果和蔬菜,摆了一桌。李伟记得自己曾答应楚楚中秋节晚上要到外面去吃,可真到了这天,楚楚却改变了主意,她说最近生意萧条,就别破费了,买点菜在家做,一点不比在外面吃差。
李伟知道她这是为他省钱,但他说省钱也不在乎这一顿,再说了,两个人能吃多少?硬拉着她来到王府路上。二人为去哪家饭店争执了半天,最后去了位于海马歌城附近的北海酒店。李伟喜欢这里环境好,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窗对面就是歌城,抬头即看见圆盘似的一轮明月。
饭吃到一半,楚楚一歪身依偎在李伟怀里,用憧憬的目光仰望窗外,两情相悦,月景怡人,此刻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采,她悠然感叹道,就这样一辈子相拥相卧该有多好?而李伟的表现却差强人意,他大口大口喝着杯中酒,脸上表情显得忧郁而沉闷。
你不用犯愁,楚楚幽幽的看着他说,生意刚开始就是这样,只要用心做,慢慢会好起来的。
李伟仰脖灌下一口酒,并未答话,呆呆望着窗外,对面的歌城此刻霓虹闪烁,围墙外整齐的停着一排各色轿车,有男男女女在歌城门口出入穿梭。他突然一拍桌子,眼神闪过一丝光亮,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我们怎么不会利用呢?他扶起楚楚,把身体靠在窗口,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显得异常兴奋。
楚楚靠着他看过去,脸上现出不悦,怎么,你想拉那些小姐当顾客吗?
只要赚钱,管她是大姐还是小姐?李伟依然不错眼珠的盯着歌城门口,他丝毫没觉察出楚楚语气中的机锋。
许久,李伟恢复坐姿,脸上依然难掩兴奋之色,他握紧楚楚的手,收回的目光盯着面前的桌角,若有所思的说,对,明天印点宣传单,挨个发给她们,不信她们不来。
楚楚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她用力抽回手,把椅子往远挪了挪,身体收紧缩成一团,眼睛注视着桌上的碗碟,片刻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只要生意能好起来。
李伟在广告宣传方面显示出了过人的一面,宣传单的广告词写得很华丽,图片选得也很时尚,他和楚楚各抱一摞四处分发,李伟发至海马歌城门口时驻足观望,大白天的,歌城内冷清空落,不见人影,微风过处,掀起一地的尘土纸屑。他望着两边一排排紧闭的门户,觉得自己有点过于急躁了。
正要转身的当儿,紧里面的一扇门开,出来个人。李伟定睛观瞧,感觉眼熟,等这人近了几步,再看,二人竟同时惊出声来。
阿峰光顾李伟店里是几天以后的事,这时,李伟的生意已经明显好转了。
楚楚一看见阿峰就愣住了,眼前这个人的形象果然今非昔比,从夸张的衣着和古怪的发型上,从红润的脸色和傲然的气质上,得以判断出他离开飘剪后,活得似乎很潇洒。
阿峰大咧咧的和楚楚打了个招呼,夸奖她越长越漂亮了,然后踏进门内。店里两名做头发的小姐看见他立刻兴奋起来,边打招呼边摆手,帅哥你怎么也来了,你给姐们介绍的发型师手艺很棒的,快来看看,这个发型漂亮不漂亮?
阿峰一脸坏笑的走到一名叼着烟的小姐背后,伸手照对方脸蛋掐了一把,小姐就扔掉烟头尖叫着拍打那只手,要死了,你个死阿峰,吃你姐姐的豆腐。
阿峰满不在乎的笑坐到一张椅子上,冲李伟打招呼,怎么样,最近生意好吧?
李伟那天发完传单回来,神情显得很不自然,脸色微醺,是喝了酒的样子。楚楚问他话他也是含糊其词,所答非所问,像是有什么心事。楚楚后来甩下脸来,李伟才道出详情。他说他在海马歌城碰见阿峰时本不想搭理他,可阿峰却老友相见一样表现出了过份的热情,一定要拉他去喝酒,再三拒绝未果,最后只好跟他去了酒店。
阿峰现在发达了,李伟讲完经过后艳羡的说,一身名牌不用说,兜里的钞票也是鼓鼓的,一百两百毫不在乎,你说人家是怎么混的?
哼,来路不正,楚楚一语道破似的说,他能干什么好事,不就是给歌厅放碟吗,忘了他以前是怎么整你的了?
李伟睁了睁浑浊的眼睛,若有所思,沉默了几秒,他接着说,以前的事还提它干嘛,过去就过去吧,人家阿峰这回可帮了咱大忙,他把我的一大摞传单都拿走去发给歌城的小姐们了,凭他的关系,小姐们不来也得来啊。
呸,谁稀罕,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楚楚后来警告李伟今后不许和阿峰继续交往,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斗不过他的。李伟嘴上含糊的应着,心里却暗自嘀咕。
与阿峰喝酒那天的谈话,李伟并未全部透露给楚楚。那天喝到一半,李伟借着酒意数落起了阿峰,问他在飘剪造型的时候为什么那样陷害他?
阿峰闻言竟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才正色道,我为什么不害你?你把我的女人都抢跑了,不陷害你陷害谁?
李伟这才恍然大悟,没想到他处心积虑的设计陷害,竟然是为了这个目的。
你把我整走,楚楚就能跟你吗?李伟恨恨的说。
阿峰灌下一口酒,脸色变了几变,接着就恢复了常态,他把手臂很大度的一挥,不跟就不跟,老子现在不缺的就是女人,歌城的漂亮小姐老子都玩腻了,现在楚楚就是站到我面前,我连眼都懒得眨一下。
李伟沉下脸来,一时不知是该发火还是该怎样。阿峰立刻向他赔礼道歉,瞧我这张破嘴,该打该打,不过也好,好事多磨嘛,这不正好成全你们两个了?
李伟很想说这是自己的魅力大,可是考虑到说出来定会刺激到对方的情绪,就没言语。
近来的生意真是应了那句广告词,挡也挡不住。海马歌城的小姐们像是起了连锁反应一样,一个接一个的涌进李伟店里,要这个发型的,要那个样子的,并且出手比赛似的大方,二人大有应接不暇之感,欣喜之余,李伟不禁赞叹起了阿峰交际方面的实力,说他小子果然不是吹牛,说得到做得到,看起来小姐们跟他的关系大不一般嘛。
小姐们时时聊起阿峰时,也多称赞他是个帅气又有眼色的小伙子,别看他只在歌厅放碟,其它一些杂七杂八的闲事你只要开口,他没有不帮忙的。
这样的话题很容易引起楚楚的鄙夷,但他不跟小姐计较,只私下里跟李伟怄气。屁,阿峰什么人你最清楚了,他才不是省油的灯!
你不要总拿老眼光看人嘛,人是会变的,阿峰也不例外。李伟并不赞成楚楚的看法。
楚楚默然片刻,终于忍不住说出心里话,对,人是会变的,我看你变得就够快的。
楚楚对李伟最近的表现颇为不满,在对待那些风尘女子的态度上,他似乎还缺乏自制力。我怎么了?李伟感到莫名其妙,我变什么了?
自己知道,楚楚白了他一眼,脸色已经很难看,你最好跟那些小姐保持点距离,我看不惯。
李伟失声而笑,他想自己和那些小姐并没有什么出格举动,只不过为了拉生意贫了几句嘴而已,就这个也至于那么敏感?
阿峰确确实实是阔了,阔得有些不可思议。早晨刚见他穿着一身光鲜的休闲服打车过来,下午再来时就换了另一身笔挺的名牌西服,身上似乎还喷了香水,一进门打鼻的香,李伟被呛得连打了三个喷嚏。你这是搞哪门子,呛死我了。李伟掏出纸巾擦拭鼻涕,狐疑的扫视阿峰,他记得这个味道好像在某个成功人士身上闻过,但人家的味清描淡写,他味重的过于夸张。
这是法国激情猛士,毒药中的毒药,几百元钱一瓶呢,现在流行喷这个,成功人士的标志,哪天送你一瓶。阿峰大咧咧的说。
你最近忙什么?不去歌城上班了?
嗨,什么狗屁歌城,说出来都丢人,我在那儿就是图高兴,赚不到几个钱的,不过最近确实有点忙,有个他妈的贼有钱的老女人想包我,害得我到处躲,知道她出多少钱嘛?
李伟讶异的摇摇头。
这个数,阿峰伸出五个指头,撇了撇嘴。
五千?李伟衡量了一下犹豫着说。
切,你你你,真是的,告诉你,五万。
啊?李伟差点说你小子值那么多吗,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姥姥,老子才值五万?五十万还差不多。
太夸张了吧?李伟吐了吐舌头,你咋那么值钱?五万还嫌少?还五十万?
阿峰轻蔑的扫了李伟一眼,脸上现出不屑一谈的表情,他弓起胳膊捏了捏隆起的肌肉说,老子的行情现在看涨,没有二十万,绝不卖身。说着冲李伟嘻的一笑,又道,你小子条件也不错,干嘛非得干这鸟理发,能赚几个大子,有没有兴趣,给你介绍个十万的生意玩玩?
二人的谈话楚楚在一旁听得真切,这时猛的站起身,手里的蝇拍啪的拍死墙上一只苍蝇,嘴里念念有词,拍死你个不要脸的玩意。
阿峰哈哈大笑,开玩笑开玩笑,咱可都是正经人,卖身的事万万玩不得,我不是正在到处躲吗?
阿峰临走时约李伟改天到市里的富华大酒店喝酒,让他一定要带上楚楚。李伟含糊的应着,指着他的那身西服说,你小子打扮的这么挺,不是真的去会富婆吧?
阿峰一笑,伸手拍了拍上衣口袋,哥们现在不缺钱,个把富婆还入不了咱的法眼。
阿峰一拐出胡同,楚楚就摆下脸来,我说什么来,这种人能交吗?
李伟回过神,踱回店内,坐到椅子上,又站起来,接着又坐下,嘴里开始嘀咕,这世道真是变了,老老实实做生意的赚不到钱,他妈的搞歪门邪道的倒是都发了财,你说到哪儿说理去?
楚楚听了神色黯然,觉得他这话似有理又似无理,一时找不出话来解释,就说,咱们生意不是挺好吗?
李伟摇摇头,叹了口气,接着就没好气的说,好什么好,不是阿峰介绍的那些小姐,生意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呢,再说了,小姐虽然大方,可也多给不了几个,就这么耗下去,哪年才能赚到大钱?
楚楚无言,怔了片刻说,赚一个是一个,急有什么用,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李伟摆了摆手,垂下头不再说话。
隔了几天,阿峰又神采奕奕的来到店里,这次又换了一身名牌西服,身上的香水也换了牌子,不再那么呛鼻。一进门就嚷嚷着让李伟帮他修修发型,一定要修的稳重成熟些,说是下午要会见个客户,重要客户。
李伟说,你小子怎么一天一个样,会什么重要客户,你又不做生意。
阿峰就嘻嘻笑起来,谁说的,哥们现在就是在做生意,大生意,搞外贸,外贸你懂吗,就是进出口生意,呵呵,对,就是进出口生意,一进一出赚钞票那种,嘿嘿,来钱快得很哪。
李伟狐疑的扫视他,外贸这个词他还是感觉很陌生的,知道是大生意,但那些似乎离他很遥远,他不明白阿峰怎么突然摇身一变成生意人了,事先一点迹象都没有,他只记得在飘剪造型时,阿峰就曾扬言将来非要做个成功的生意人不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世事难料啊,真是好人没好报,烂人捡到宝。
剪完发,阿峰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李伟一看,里面满满腾腾都是嘎嘎新的红颜色,像是刚从印钞厂里提出来似的,阿峰随便抽出一张就往桌上甩,说不用找了。李伟就过来拦,说阿峰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阿峰把钱扔到工作台上,脸现不悦说,你小子别来这套,怎么不要,哥们现在不缺钱,缺的是朋友,朋友值千金,你懂吗?说着,脸现一副失落神色,叹气道,哥们现在不比从前了,钱是挺多,可朋友就不多了。
阿峰走后,楚楚的脸更阴了,她指着门外愤愤的说,呸,牛什么牛,不就有两个臭钱吗,谁稀罕似的,小人得志。
李伟收起钱,对楚楚的态度感到不解,人家阿峰挺够意思的,你干嘛老是针对人家?
楚楚哀怨的看着他,情绪低落下来,她感觉最近脾气确实有些急躁,与李伟之间的沟通变成互相对峙的冲撞,怪谁呢,只能怪那个不干好事的阿峰,再让他们这样肆无忌惮的交往下去,迟早会把李伟带坏的。
楚楚决定给李伟施加点压力,好让他迷途知返,从此断绝和阿峰之间的朋友关系。她也料到了,断绝阿峰就等于断绝了生意,但生意糟了可以想办法补救,人若糟了可就难办了。
正好这天晚上阿峰打来电话约吃饭,没等李伟应允,楚楚就一把夺过手机,冲里面大声说,对不起阿峰,我们已经做好饭了,就不陪你了,谢谢你的美意,心领了,请你以后离我们远点。说完就挂了,她相信她的话意已经很明朗,对方再不识趣就别怪她了。
你想干什么?李伟显然是怒了,脸色黑下来,伸手欲夺回手机,楚楚知道他是要给阿峰回电解释,她二话没说扬起手腕就把手机甩到了门外,啪的一声脆响,手机摔散了。
这个插曲令二人怒目对视了半天,最后还是李伟败下阵来,他悻悻道,不去就不去嘛,犯不着摔手机,买新的不用花钱吗?
李伟拾回摔散的手机,坐在那里不言语,楚楚发了会呆,就去准备晚饭。饭刚做到一半的时候,门口开来一辆出租车,只见阿峰从里面下来,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进来就嚷,我说你俩搞什么名堂,手机都关了,楚楚你开什么玩笑,老朋友的关系,怎么能说断就断,是看不起我了吧?
二人没想到阿峰会来,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楚楚别过脸去,李伟讪讪的笑着。
太不给面子了吧?阿峰依然嬉皮笑脸。
楚楚那天的表现令李伟怒火中烧,她竟然毫不留情的把阿峰狠狠数落了一番,说电话里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你难道听不懂吗,我们今后不想和你来往了,你也不要再干扰我们的生活,请你赶快走吧,以后不要来了,我们不欢迎你。
一向满不在乎的阿峰终于被激怒了,他脸色由红转黑,用手点指着楚楚,憋了半天终于说道,好好好,好你个楚楚,真有你的,算我不识趣,算我瞎了眼,咱们走着瞧。说完一甩袖子扬长而去。李伟追上去欲拦,却被他一把推了个趔趄。
李伟回来就对楚楚叫了起来,楚楚你到底想干什么,太不象话了你。
楚楚此刻反倒安静下来,脸色由阴冷转为祥和,她温柔的注视着暴怒的李伟,身体缓缓松弛下来,轻轻叹了口气,像是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然后抄起饭勺给李伟舀了一碗稀饭,平静的端到他面前,说,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事情总算过去了。
李伟呼呼喘着粗气,圆睁二目瞪视着她,突然一挥手把稀饭碗打翻在地,掉头跑出店门。
事情果然象楚楚预料的那样,断绝阿峰后,他们的生意也似断绝了一样,海马歌城的小姐们像是起了另一种连锁反应,说不来就全不来了。楚楚想,不来就不来,反倒清净。
李伟则不然,最近几天他始终沉着脸不和楚楚说话,就连晚上睡觉都是以后背相对,后来干脆卷了被子搬到外间的洗头床上去睡了,他觉得导致生意冷落的罪魁祸首就是楚楚,他不能轻易原谅她。
过了几天,楚楚看李伟精神好些,就试探着劝他,说咱们未必非要靠那些小姐,附近这么繁华,不如再发些传单试试,说不定会引来其它层次的顾客。
李伟对此不抱希望,说这地方的生意没有关系帮忙很难做的,人家有钱不会来咱这小胡同,市里面大店多的是,论实力,论能力,咱哪一点比得了人家,怎么和人家竞争?
再次发传单的结果确实不理想,没几个人问津。其实上次他们就感觉到了,除了那些小姐是阿峰鼓动来的,别的顾客少的可怜,即便有几个进来,一看店里全是浓妆艳抹的小姐也都吓跑了。
李伟整日愁容满面,在店堂里不停的走来走去,嘴里咕哝着一些听不懂的话。楚楚一看这情况,知道他是真着急了,心就软下来,想了想说,既然是这情况,不如我出去找份工作,这样总比两个人都闲着强。
李伟挥手打断她的话,说什么呢,你这不是埋汰我吗,生意再差我也不会让你反过来养活我的。李伟说着神色定了定,像是突然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道,好了,你不用管了,我会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李伟洗漱完毕,跟楚楚告别,说他今天要去市里的那些大店里考察考察行情,学学人家是怎么经营的,让她不必给他准备饭了。楚楚不放心,要随他一块去,他推说两个人去不方便,让她老实在家呆着等消息。
晚秋时节的街景在李伟眼里显得很凄凉,此刻还早,街上人不多,放眼望出去,可以看到远处路口拐角的地方,有一家他常光顾的早点摊正在忙碌,肚子咕噜了一下,他想起早饭还没吃,但他不想吃,觉得肚子里有股气憋着。秋风刮过,扬起街角的一股尘土和落叶,打着旋的冲他扑过来,他紧走几步,避过这阵风,回头看着那些树叶慢慢旋转着落下,一片一片飘散在街头,心里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想有时候人的命运不就像这些树叶子一样吗,风刮到哪儿就落到哪儿,根本没有自主权。
走出路口,他拦了一辆出租,一上车就掏出手机给阿峰拨通了电话。
接通电话后,阿峰的语气显得很高兴,他似乎已经忘却了前些日的不快,盛邀李伟光临他的寒舍。这一点令李伟心生感动,他觉得阿峰还是一个很值得一交的朋友。
阿峰的新住址在南城的一个花园小区内,是一套装修豪华的三室一厅的楼房。一进门,李伟就睁大眼睛四处看,他不敢相信眼里的景象都是真的: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光线充足,高贵华丽的鎏金吊灯,乳白的一尘不染的墙面,唯一令李伟感到诧异的是那间大卧室,里面拉着粉红色的窗帘,透出一种暧昧的气息,一张大大的双人床,还有一家架梳妆台,摆放着女人用的化妆品。看看人家是怎么混的,这才几天啊,人怎么摇身一变就成这样了?看看人家,想想自己,真有种人比人得死的感慨。
你小子真是发了,发得够意思。李伟惊大的嘴巴似乎合不拢了。
嗨,这有什么,阿峰满不在乎的坐到宽敞的沙发上,指了指屋内,嬉笑着说,你要想住,也很容易,不就是花钱吗?
拉倒吧,看看还差不多,你就别取笑我了,李伟黯然的垂下头,捏了捏柔韧的沙发皮面,继续说,不瞒你说,哥们现在连生活都困难了。
李伟后来就把自己思虑很久的想法透露给了阿峰,没想到阿峰竟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什么,你小子也想跟着我干进出口生意了?阿峰笑得喘不过起气来。
甭管什么生意吧,只要赚钱就行,你无论如何也得拉哥们一把。李伟郑重的说。
阿峰终于止住笑,脸色却又沉下来,他挨近李伟,伸拳用力在他的胳膊大腿胸膛各处捶了捶,然后狐疑的摇摇头,你小子体格行不行,咱这活可是重体力劳动,一般人干不了的。说着又哈哈笑起来。
李伟在阿峰住所一直待到下午时分。中午阿峰电话叫了餐,很丰盛,但李伟竟吃不下去,只简单喝了口汤。阿峰则吃得很惬意,大口喝着红酒,大筷夹着菜,他劝李伟做人要活得潇洒一些,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天陪谁睡。还说你小子最好趁早关了那间鸟理发店,就那么干,这辈子也甭想赚到钱。
李伟唯唯诺诺,但他始终坚持说,店是一定要开的,而且将来要开一间市里最大的店,这是我的理想。
再大能赚几个鸟钱?阿峰语露不屑,开起来至少也得一二十万,你几辈子能赚够?就算赚点小钱到头来还不是给人家摆弄脑袋,摆弄一辈子,能有什么出息,我就看不上你这种优柔寡断的性格。
李伟黯然神伤,怔了片刻叹道,也许就是性格原因,你的性格使你能放下很多东西,而我就不行,这可能就是哥们的命吧,哥们是说什么也要开一间大店的,这个你不用劝我了。
李伟没有喝酒,从楼上下来,却有种天旋地转般的感觉。他终于明白阿峰从事的外贸生意,或者说是进出口生意是怎么回事了,他记得当时阿峰讲出他的经历后,自己那种惊讶并且冰凉的心情,就象一下子从狂热的人间猛然坠入冰冷的地狱中,从头到脚浸着寒意。也许他过于大惊小怪了,竟蹭的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阿峰鄙夷的扫视他,告诉他这种事完全是自愿,没有人会逼迫你,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机会和钞票等着你,就看你愿不愿意去拿了。
李伟坐回沙发,默然了良久之后,决定放弃阿峰介绍给他的机会,但是放弃这次,也许就意味着以后永远都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李伟终于问道,真的可以一次性赚十多万吗?
这一路李伟都是在步行,尽管觉得步伐沉甸甸的,身体疲塌塌的,仍然不想坐车。像是故意在惩罚自己似的,不允许他好受,要折磨他,蹂躏他,虐待他,谁让他那么贱,那么脏,那么恶心。
直到走回熟悉的北城地区,看着熟悉的街景,忙忙碌碌的人流,来往穿梭的车辆,他终于恍如梦醒似的从自虐的意识里走出来,是啊,自虐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他必须面对现实,而现实是什么?就是怎样使自己的生活好起来,就像这些忙碌的人一样,像那些坐在豪华轿车里的人一样,把自己彻彻底底的融入到他们当中。也许通过这次机会,就能实现开大店的梦想,而开大店就意味着能赚到钱,赚很多的钱,赚到钱就意味着自己在这个城市里拥有了可以立足的资本。尽管这种艰难的方式不被阿峰那类人认可,他们会不屑为之,可那是属于他的,他也只能靠这种方式。
快走到店门口时,李伟才切实的感觉到整个身体象垮掉似的疲惫不堪,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感到乏力。这真是一段漫长的路途,而走完这段路,这段自省的路,他必须要振作精神了,因为明天,就是明天,还有他的梦想在等着他。
楚楚已经摆好晚饭在等他了,似乎知道他这时候会回来,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像一缕阳光照亮了他。他努力的笑了笑,笑得很短促,样子也一定很难看,他不敢看镜子,更不敢再看楚楚,只好低下头。
这一夜李伟对楚楚表现出了久违的温柔,在黑暗的光线下,他能感觉到楚楚满足的笑容和甜甜的匀称的喘息声,这使他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直到此刻,李伟才真正感觉到他有多么的需要楚楚,多好的女孩,她似乎从来没有过私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而他呢,却一次次的令她失望,一次次的背离她,而这回,他更是要深深地背叛她一次,可她却一无所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李伟轻轻翻了个身安慰自己,黑暗中,他感到了眼角的湿润,思绪再次回到白天,他记得阿峰在酒足饭饱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要挣够一百万,挣够一百万就收手。继而又说,在这个行当里,挣个百十来万是很轻松的事,那些他妈的富婆有的是钱,就看你小伙子的能耐了,弄好了,随随便便扔给你几万,眼都不带眨的。他还说,你瞧见没有,就租这套房子,哥们根本不用花钱,自然有人按时结算,吃的用的玩的,哪样都有人管,这就是这个行业的好处。
李伟想自己没有阿峰那么大的野心,他要挣一百万,而他只需十万就满足了。挣够十万就收手,这是他当时突然冒出的想法,真的,只要十万就行。
一连好几天都没有接到阿峰的回音,这使李伟感到颇为心急。这几天他一直在街头巷尾漫无目的的晃悠,有时进超市转转,有时在商场门口看看,有时累了,会找个台阶坐一会。他不能随便回店里了,因为他已经告诉楚楚他找下工作了,是南城新开的一家大店,他很轻松地就应聘了师傅的职位,并且待遇不薄。为了使谎言更可信,他甚至编了很多细节,譬如店名有多么多么俗,老板有多么多么傻,员工又有多么多么笨。这些调皮的话让楚楚笑了半天,可他自己却笑不起来。
不能再等了,李伟终于按捺不住给阿峰拨通了手机,尽管他很不情愿主动联系对方。阿峰在那头很诡秘的笑了半天,说你小子是不是急了?
李伟当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他只埋怨阿峰不够意思,讲好的是两天给回音,这都四五天了,行不行给个话,不行就拉倒。
阿峰笑问他是不是真的不行就拉倒?李伟无言,心里恨得痒痒,他觉得阿峰这是在故意给他难堪。阿峰最后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而是约他到市里的一家咖啡馆见面,见面后详谈。
李伟开始以为这小子是不是已经约好了主顾,他不会领着他的主顾在咖啡馆等他吧?人家或许是想面试一下他,看他够不够服务的资格。他一路上设计了很多应对的台词,想象着对方是怎样的一副形象,或许是一位风韵犹存的翩翩美少妇,或许是一位刁钻蛮横,目中无人的吊婆娘,最差也差不过是一名体态臃肿,凶相毕露的悍泼妇,反正不管什么样,为了那个目标,他都必须心甘情愿的去忍受。
到了咖啡馆,却只有阿峰一个人。李伟有些怄气的坐过去,觉得自己真傻。
看起来阿峰显得很惆怅,一副失落的样子。李伟感觉不对头,就询问,阿峰慢悠悠的搅着咖啡,半晌叹了口气说,这事怕是有些难办,那婆娘不喜欢新手。
李伟听了就有些失望,整个人感觉像是从高处突然坠落似的找不到支撑。阿峰接着说,不过没关系,哥们有的是主顾,有个更有钱的主,哥们已经快帮你搞定了,不过,还差点手续。
这种事还需要手续?李伟觉得茫然和好笑。
这你就不懂了,有时候需要通过中介的,不过中介的费用,阿峰摇了摇头,没往下说。
多少?李伟有些紧张。
五千到一万不等,这个主怕是得一万才行。阿峰扫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搅咖啡。
这么多?李伟吃了一惊,我哪有那么多钱,万一不成不就赔了嘛?
你别急啊,阿峰冲他笑了笑,示意他安静,他压低声音说,这种事肯定是赔不了的,人家既然敢揽这活,敢狮子大开口,就说明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出一万,就有可能换回来十万,甚至几十万,一本万利的买卖,你好好考虑考虑。
阿峰端起咖啡咂了一口,示意李伟也喝,李伟皱着眉,盯着那杯咖啡,他看见咖啡的颜色在旋动中慢慢变得发白。别说一万,一千我都拿不出来,李伟失望至极,他没想到这种事居然会这么复杂。
不会吧?阿峰狐疑的扫视他,你小子不会那么穷吧?前段时间生意不是挺好吗?
好是好,可也赚不了几个,后来不是又不行了吗,还不都是拜你所赐?李伟冲他瞪了一眼。
阿峰哈哈大笑,怪我怪我,哥们心眼太小,对不起兄弟。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李伟忽然求助似的看着阿峰问道。
哎,阿峰叹口气,这种事很正常,哥们也想帮你,可是我的钱前几天都塞到股市了,一时半会怕是收不回来。
李伟神情低落,现在他有些恨阿峰。
不过,我有一哥们很有钱,你可以跟他借。阿峰把杯子放下,表示诚意的点点头道。
李伟那天是愤然离开咖啡馆的,他万万没想到阿峰最终会提出拿楚楚的一夜来交换那一万元钱。他记得当时自己冲动到甚至想把那杯咖啡直接泼到狗日的脸上,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他注意到咖啡馆里的人都在奇怪的看着他,他猛然站起又猝然坐下,心里像吞了苍蝇一样感到恶心。
他记得阿峰透露出这个意思之后,神色显得出奇的郑重,眼中甚至晃动着湿润的光线。他请李伟不必激动,声音近乎哽咽,接着他以自怜的口吻讲述了一直以来他对楚楚的爱慕之情,他说他从前在飘剪造型时始终针对李伟的原因就是因为楚楚,他知道楚楚不会喜欢他,但他也不想看到楚楚喜欢别人。
李伟骂他是个无赖,阿峰竟苦笑了起来,他说他天生就是个无赖,这一点已经无法改变。
李伟终于平下心来,他突然觉得阿峰其实活得很可怜,当然更可憎,可怜的是因为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而且厌恶他,可憎的是他竟然以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获得心理上的平衡。
变态,你不光是无赖,还是个变态,心理变态。李伟临走时喋喋不休的骂着,他现在一眼都不想看见他。
骂吧,你怎么骂都行,可是我要告诉你,假如你答应把楚楚给我一晚上,真的,就一晚上,我一定会善待她的。阿峰追到门口,一把拖住李伟的胳膊,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强横。
李伟猛力甩脱他,用手点指着阿峰,想骂一句什么,却什么也没骂出来。
你迟早会想通的。李伟听见阿峰在背后高喊了一句。
李伟搭上公交,手机响起,有一条短信发过来,他嘴里嘟囔着骂了一句什么,打开一看是阿峰的:楚楚肯定不同意,不过没关系,哥们这里有的是好药,无色无味,迷人于无形,包管没有副作用,需要就来取,对了,我可以先付五千定金,事成之后一并付清,希望合作愉快。
李伟删掉短信,关掉手机,胸膛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他靠在座椅上,脸色由于气愤显得很苍白。看样子阿峰这畜生是认定他会照办的了,他一定是瞄准了他的命脉才敢这样猖狂,这样肆无忌惮。想至此,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苦涩的滋味。
透过玻璃,可以看见街面上刮起了大风,天色昏暗下来,风把路边落叶刮得哗哗作响,还顺着玻璃缝隙灌进李伟的耳朵,他感到耳鼓深处呼呼作响的声音已经淹没了他的整个思绪,伴随而来的是一种类似针扎般的尖锐的刺痛感,他后来用力捂紧两只耳朵,眼睛紧闭,把头埋在两个膝盖当中,直到良久良久,他才感到疼痛消失。
我把工作辞了,李伟一踏进店就对楚楚说,那家店里没一个正常人,个个长得像饿狼,饿急的狼。
他的脸色疲惫不堪,但疲惫中似乎还有一丝安详。
楚楚别着脸,没有言语,李伟努力使自己心情平静下来,堆起微笑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楚楚转过脸瞪着他,仍然不言语,李伟被她看得发毛,莫非刚才的话里有什么纰漏不成?
你是不是又和阿峰搅在一起了?楚楚语气很严厉。
李伟心里咯噔一下,脑子快速旋转,他现在判断不清楚楚是不是在诈他。你说什么呢,怎么突然问这个?
阿峰刚才给我打来电话,问你回来没有,他还让我转告你,钱已经准备好了,让你明天去取,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楚楚急的脸色发青。
李伟心里暗骂阿峰不是东西,嘴上却敷衍说,莫名其妙,他是不是疯了,什么钱不钱的,我跟他就没联系过。
楚楚仍然不相信,她说不可能,没联系过他怎么会平白无故打电话问你,你要跟我说实话。
李伟心里一阵紧张,但他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楚楚,她知道了该有多伤心?他突然灵机一动,让楚楚别着急,他掏出手机来,开机,拨电话,把扬声器功能打开,然后把手机放在桌上。他要让楚楚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他是怎样骂那个畜生的。
话筒里很快传出阿峰的一声喂,李伟咳了咳,把嘴凑近手机,眼睛深情的注视着楚楚,款款的握住她那两只温软的小手,就那样很粗野,很浪漫,很下流,很痛快的骂起了脏话。有一刹那,他不知道他是在骂阿峰,还是在痛斥那个曾经为钱动摇,曾经想过背叛楚楚的自己。他都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灵感,连贯的脏话脱口而出,一发不可收拾,滔滔滚滚,连绵不绝,像大河决堤,像海啸滔天,似乎把一辈子的脏话都骂完了,以至于对方挂机的忙音传出很久以后,他依然在骂个不止。终于他停了,双手在微微颤抖,眼睛里闪动着幸福的灵光,心里像被掏空一样,舒畅极了,得意极了。
楚楚就那样一直温柔的注视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李伟能感觉到楚楚的心在跳动,在怦怦的飞快的跳动,他知道,这次他做对了,做得完全正确。
隔了不久,两个人终于豪放不羁的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店堂内徘徊,震荡着屋宇,冲突着玻璃窗户,击打着桌椅板凳,最后顺着门缝,传到胡同口,汇入街边狂暴的风中。他们笑得很爽,很甜,很惬意。
晚秋时节,随着气候的转凉,空气变得干燥,街头的风时紧时歇,天短了,夜长了,有时走到街上,你会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你裹紧衣衫,会意识到秋季将尽,冰冷的冬天要来了。
几天之后,李伟的店里出了两件事。
一件是他们以前的老板阿军在一天清早突然造访。二人慌忙起身迎接,却发现对方脸色阴沉着,似乎带着一股杀气。阿军驻足在店门口,仰起脖子轻蔑的扫视门头招牌,突然说,嘿,飘剪发艺,你们侵权了,知道吗?
二人似懂非懂的茫然对视,又听阿军说,不是有人电话通知我,我还蒙在鼓里呢,你们胆子够大的,用我的店名事先也不通知一声?
二人讪讪的,脸色红了红,他们明白那个人是谁,但又不知说什么好,李伟有些后悔当初取店名时考虑得不够周详。
阿军走后不久,几名身穿制服头戴大檐帽的工商人员就呼啦啦闯进店里,开票的开票,问话的问话,说是有人举报他们侵占了别家店名权,必须马上更改店名。这事弄得两人措手不及,好歹交了些罚款后才把制服们打发走。
第二件事就是有一天店被砸了。是几个年轻小伙子,打扮得很精神,却都戴着墨镜,面无表情的踏进店来,二人愣了愣,觉得他们像顾客又不像顾客。一个领头的看了看他俩,又扫了一眼店堂,回头示意另外几个,他们就开始抄起板凳砸了起来。李伟脸色变了变,但他没动地方,伸手臂紧紧搂住楚楚,另一只手抄起一把剪刀,藏在背后。但那几个人像是只对砸东西感兴趣,一点都没有伤害人的意思。李伟一开始还紧紧搂着楚楚,后来就放开了她,让她躲到一边,自己抄起一把椅子来嘭嘭嘭的砸起了他自己的店。他的动作显得那么认真,那么执着,那么地激烈,像是在痛苦的发泄私愤,又像是在快意的砸碎往事。
小伙子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住了。他们后来索性扔下手中的物件一个个站到一旁看李伟砸东西。直到李伟把店里的一切都砸了个稀烂,小伙子们这才像是完成任务似的走人了。李伟终于停下手,眼睛看向一旁的楚楚,轻轻吁了口气。
楚楚突然奔过来一把抱住李伟哭了起来,她哭得很动情,眼泪像倾泻一样喷薄而出,顷刻间浸湿了衣衫,浸湿了皮肤,她拍打着李伟的胸膛,抽泣着说不出话来。但李伟没有哭,他淡然的扫视着一片狼藉的店堂,踢开绊脚的玻璃碎片,脸上似乎是一副轻松而超脱的表情。直到楚楚止住哭声,抬起通红湿润的眼睛,李伟才痛快的笑出声来。楚楚不解的看着他,他却笑得合不拢嘴。
这是迟早的事,李伟又紧紧搂住楚楚,他止住笑声朗朗的说,我早就料到了。
楚楚静了片刻,醒悟似的冲他点点头,她说,嗯,明白了。
两个人于是紧紧拥抱在了一起,头倚着头,肩贴着肩,臂膀缠着臂膀,像是永远永远不会分开一样。
这一夜似乎过得很漫长,二人偎在床上全无睡意,外面仍然在刮着风,有细微的石子扬起轻打着窗户,隐约还能听见街上风刮落叶的沙沙声。
灯熄了,黑暗中似乎只有四目相对的点点灵光忽闪忽烁。
你打算怎么办?楚楚说。
你说呢?李伟说。
我不知道,你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我没办法。
我不管,没办法你也得想办法。
我想不出办法。
想不出也得想。
我现在一无所有了,你还跟着我干啥?
啥也不干,就跟着你,反正你别想撇下我。
呵呵呵,呵呵呵,笑声回荡在空旷黑暗的屋内。
两天之后,李伟退了房,他和楚楚收拾好行囊,把钥匙交给房东,手拉着手就从店里走到街上。
依然是一个秋风瑟瑟的早上,两个人走一走,回头望一望,像是在依依不舍的告别一段往事。熟悉的挂着招牌的胡同口在视线里渐渐模糊,直到拐过街口,才彻底看不见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楚楚紧紧拉着李伟的手,加快了步伐。
回老家吧,我想家了,李伟同样握紧楚楚的手说,你都问了一百遍了,我不是说了吗,咱这叫落叶归根嘛。
你不是要开大店吗?
开,当然要开,迟早要开,但是我们现在要回家了。
一阵风起,使街边的杨树柳树颤动起了干枯的枝杈,那些轻飘飘的落叶乱纷纷随风而舞,有的慢慢落在脚下,有的轻轻掉在头顶。李伟拂去头顶的一片落叶,指着不远处那一小股疾进的旋风让楚楚看,他说,你看,你快看,那股旋风多厉害,把地上的落叶全都卷跑了。
(全文完)
作者:龙岳
笔名: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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