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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一截枯朽的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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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2 09:02:3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现在是七点。七点到了。
他直挺挺地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却一言不发。他用沉默代替着一切语言。他知道,这种语言只说给他一个人听。
我听到了你在说话。他说,我听到了。
他的眼前模糊出些旧日的经验来。按照常轨,他和七点预约见面这件事,不会走漏半点风声,因为策划整个事件全过程的只有他自己一人。他掀起衣袖看了看表,刚好是傍晚的七点整。
漫山遍野的绚丽鲜花,就在他脚前的不远处盛开。他觉得此时此刻,有些一种孤独从四野的任意一个地方弥漫过来。那确实是个比较荒僻的地方。山坡上所有的浓绿沐浴在黄昏金色的阳光里。一些长着不规则形状的植物,在微微扬来的清风中摆来摆去。实践必将会证明他的这种策划会收到应有的效果。实践,他相信自己的推测不会出差错。
有好多时候他是不去顾及事情的经过,障碍也许就在这里。他把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某些景象看得不是过分的重要,一方小院落,院落里长势还算旺盛的小菜园,往大了说便是整个村庄,有一千三四百人的样子。这么个尘封闭塞的小村,已经有好多年了没有掀起过波澜,他觉得这何尝不是一种嘲弄?
他很佩服自己村庄里的人们的想象力,自己村庄里的那些人,有时候会很随意地就弄出个什么新花样来,令人目不暇接。譬如……他在心里这样想着。他就有点自愧不如的感觉。于是他就开始了一项工程。他要约他们一个个前来。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他要提醒人们:此地不宜种树!
做为这个尘封闭塞的小村的一村之长,他已经越来越感到自己的孤独。他觉得自己旧日的那些竟可以变换全村劳动力的语言,已经日见失去光泽,显得轻如尘土了。他因此而自感失落。
这虽然是一个尘封闭塞的小村,但自己村庄里人们的想象力他是佩服的,他正因为这种佩服而自感失落。他是做习惯了这个山角下小村庄领导者角色的人,甚至村庄里车轱辘吱嘎吱嘎地响,他都知道那是自己的权力例行实施了。现在,只有不朽的山风在他的衣襟和裤管里渲染出些同情和怜悯的成分来,他觉得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嘲弄呢?
夜色,已经融入墨蓝的天幕。白杨杆上白天张目着的一双双眼睛,仿佛也开始因困倦而模糊起来。它们在黑黢黢的山腹下眯着,就象一个个佯睡的孩子。他不去管它们。他醉心的是他的那个策划。实践必将证明,他的这个策划会收到应有的效果。在这个尘封闭塞的小村里,已有十个甚至更多的人们开始进入他的策划范围。实践,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相信自己的推测不会出错。那一刻,他要制造一种前所未有的恢宏出来,他要把这个世界的秩序重新调整一下,理由自然是这个村里的人们太过小精明。他要让他们为过去的愚昧无知而忏悔。
一头驴子朝他走来。它似乎叹息了几声什么。它的矗立着两个耳朵的颈项高翘着,好象是在发着无名的怒号。这头驴子的怒号暂时打破了山腰间的寂静。
当然,他想。假如时间容许,他是会很庄重地来对待这件事的,至少要做到大张旗鼓。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提醒人们:此地不宜种树!要么麦子,要么谷子,要么干脆荒芜也不能栽种任何树木的。然而,他的话语就象不经意的一缕清风,或者一只母鸡常规性产下的卵,午间炒了食了,不在怀间温和许久就被排泄在苍蝇蛆蛹肆虐的茅厕。他为此而恼羞成怒。简直不可理喻!他觉得这个尽管是有点闭塞的小村,村庄里的人却爱耍小聪明到了极点。他们自认为富有想象力,然而他们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不知道这个他们生活的世界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这个世界里只有一个太阳,他们居住的院落,是需要几堵围墙的。他们不懂这些道理,他们整天生活在自己的小聪明里,不能自拔。他为此而感到悲哀。
他把他的这个策划曾经说与他的妻子听。他妻子是一个患了癫痫症但并不影响人们赞誉她漂亮外表的快嘴女人。她说,“……”她显然是有了些吃惊。那时她象这个小村庄所有的村妇们一样,在清晨阳光还没有升起的时候,弄一块散发着淘米浆气味的麻布,在细心地淘洗着金黄色的小米。“米有点陈了。”她说。沉闷笼罩在整个小屋子里,阳光要升起的时候,这种沉闷依然不愿散去。几只杯子,酱缸,餐具和桌椅,都从各自的位置上闪现出昏暗的光亮。这些早已就僵硬的家什,此刻却又像微微地在打颤。它们同她一道听着他的述说。他最后说,“真是因果业报,村庄里的前途将要毁在这些人的手里了。”
他认为自己是有责任的。他最先开始要做的是游说。他竭力想通过对话、演讲说服人们。他这样做的时候尽量把平时积累下的知识表达能力推到了极限,所有他能够感悟到的他都旁征博引,竟可能用最简洁的片言只语予以囊括。他手提一柄芭蕉扇,使劲扇动着赤露的肚皮。但旁边的人们表示出的,却仅仅是小声嘀咕,不稍地远眺,或者干脆蹲在墙角大声地呼噜。他们听他的游说,远没有听早些时候来村里兜售狗皮膏药的一伙年轻的川南蛮子那般专心认真。他为此而恼羞成怒。简直不可理喻,无可救药!
他刻意想把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忘掉,但却不能。他为此而弃家出走,来到村庄四里以外的南山上。他在半山坡的一处长着茂密榛丛的空地上支起了一个小帐篷。然后决定三天拒绝任何食物。他像一尊雕塑,静静地观看眼前的一切景物。到了夜里,他感到了孤独,这种孤独是源于村子里传出的那种喧嚣。他于是像进入了一个东方神话中那样心神恍然。
他想起了女人。
他很轻易地就在意念中撷取了月亮的浑圆丰满,爬行动物曲线的优美玲珑,风中植物卷须的怜爱娇嫩小鸟依人,双腿如小鹿般活泼闪躲,圆臀似孔雀开屏般的飘忽虚华,容颜像鲜花般艳丽新叶般苦涩,鹦鹉肚腹的柔软,阳光灿烂的欢愉,加上冰雪的冷漠无情,候鸟的喋喋不休,杜鹃的吁吁呢喃,鹭鹤的做作伪善,狐狸的狡猾欺瞒,老虎的凶残冷酷。
他搞不懂上帝在创造女人的时候,为何赋予了她们如此多的内涵?而后合并在一起交给男人来琢磨。
他凝望着朦胧月色下自己的小村庄,自己村庄里的所有女人都具备上述特征,她们各有千秋都是最完美的。他要一个个地将她们征服。这是一个特别宏伟的计划,他称其为“策划”。他的这个行动事实上是带有某些玄秘色彩。
接着他就想到了小村庄里所有女人的男人。
他开始了一次徒步的宣传历程。他每走到一家的门前时,准要跺上几下脚。灰尘其实不大乐意在他的身上逗留,到底为什么这样,连他自己也搞不大清楚。他就这样转了几圈。从一方门到另一方门的距离,并不是很远,但他走得很漫长。这个过程仿佛就是生命的起点到终点。他费尽周折,所传递的无非希望大家不要成为他的同谋,而是受众。
他要人们附庸他的游说,“此地不宜种树!”并且加以实施。
他用许多逻辑推理,事实依据,科学论证等等颇有说服力的社会学知识,以及复合他的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的花言巧语,同时揉入世界末日即将到来般的先知先觉,和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极富同情心的激动情绪,面对一方方院落里居住的他所认为还处于蒙昧状态的人们。
他磨掉了两颗门牙,那牙原本就开始钙化松动。他磨穿了无数双妻子在夜里苍蝇蚊子嗡嗡叫的白炽灯下为他赶制的千层布鞋底,那还不算他亲自在鞋底上打了无数次的铁掌。他述说到感伤处甚至以泪洗面。那泪竟然是黑的,村庄里某个富有想象力的人弄白瓷碗接了他的那些泪储存起来,说可供自家孩子读书习字时修练文化?“愚昧,堕落!”他用惋惜的语气说出这句“愚昧,堕落!”后,看了看苍茫的天空。
他的扮演启蒙者角色的举动,几乎屡遭不理解和排斥,因此他沮丧极了。有一位老婆子心疼地伸出她枯菜秧似的五指,颤巍巍摸了摸他的前额说:“孩子,你是不是病了?”
他感到无比孤独。他走得又急又快,嘴里不住地嘟囔。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个环节上出了差错?他觉得自己的策划正在日渐化为泡影。
这山坡上的土地是贫瘠的,大面积的栗钙土为砂性壤质,其结构松散,粘性差,肥力低,是极不适宜栽种木本植物的,因为木本植物属阳性(用他的理论讲),而世界是需要一个阴阳保持相对平衡的世界,否则就会破坏正常秩序,导致阴阳失调。他认为,现如今是一个阳性过剩的时代,阳性过剩反过来就会导致产品质量的低劣。阳性过剩是数量的过剩,质量上却难免会出问题,而阴性下滑却引出了质的一路攀升。难怪社会上会出现“阴盛阳衰”的怪现象呢?他一直以来都这样固执地认为。
他看到了一条沸腾着喘息浪花的河流。河流从他的小村庄——亦或是他的身边——唱着带有嘲讽意味的小调,流向一个距村子不算很远的内陆湖。他的记忆开始衰竭。他仿佛忘记了村庄里曾经发生的所有事情。他眺望着那片由许多支流聚成的宁静湖泊,想到了自己的渺小和脆弱。
村庄里的人们又有几家,开始在倾斜的山坡上挖制土坑了。可能在不久的某一天,他们就会在那里栽种些梨树、果树或者是杨柳树。那些树长得总是健壮,枝繁叶茂的样子显得踌躇满志。他想,它们的风华正茂所带来的必将是一场灾难,整个世界因此将变得山坡一样倾斜。时间会证明他是对的。
他要不断完善他的那个策划,不然这一宏伟计划必将会因周围人们的无动于衷而全盘泡汤。他开始整日整夜地苦思冥想。他用一株火柴棍儿去挖耳朵眼里的耳屎。他用一双蒲扇似的手驱赶着白炽灯下嗡嗡乱转的几只苍蝇。他心烦透了。他翻出了历年来收藏的许多关于能够给人以启示和想象的书籍资料,想从中获取有关灵感以充实和完善他的策划。可惜那些陈词滥调除了发霉的气味令他一无所获。
“为什么会这样?”
突然一天,一位村庄里的人如此向他发问。他寻思了大约一刻钟。那时他身边或远或近的地方,正好有几个肩着锹头的本村人。他们似乎对这位问话者心服口服,仿佛把这个问题当成他们自己提出的一样,但又不把意思流露得过分明显。他们走着,放慢了脚步,尽量把距离保持到能听清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他认为他们至少有两重意思,其一想用这类再幼稚不过的问题难住他,想让他当众出丑;其二是确切地想知道他这样做的道理究竟何在,而基于此,才能够产生双方拒理力争的由头。他深知这些村里人的用意。他很慎重地想了一刻钟。片刻间,他收罗出所有记忆中的原始资料,做好了穷辞驳辩的充分准备。
那时候他们都在野外,满山遍野到处都生长着茂密的丛林。那些丛林绿汪汪的,如烟似雾,大有惊涛骇浪欲彻底吞噬这个世界的阵势。
“因为我们都是泥土的子孙,祖祖辈辈都是,你们必须清楚这一点。”
“即使是,又能怎样?我们不是傻瓜。”
“首先,我们脚下的这些泥土成为构成我们生命的基础,问题是我们的泥土是贫瘠的,大面积的栗钙土,为砂性壤质,其结构松散,粘性差,肥力低,是极不适宜栽种木本植物的,因为木本植物属阳性,而世界是需要一个阴阳保持平衡的世界,否则就会破坏正常秩序,导致阴阳失调。也许要你们一下明白这些道理,是不现实的,但必须清楚这一点,咱们大家都是泥做得这个事实,不可更改,那些绿汪汪的树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根系贪婪吮吸得是我们的精血,如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真是奇谈怪论,莫名其妙,谁会相信你的鬼话。”
……那些村庄里的人们各自奔向要去的目标,一丝留下来再听他详细解释的意思也没有。他因此愤怒到了极点,发疯地朝着那些人说出一句:“等着吧……”
他快步走下了山坡,一气之下患了一场大病。这场病让他一蹶不振,几乎在病榻上寂静地躺了半年。他在这半年间回忆着往昔的桩桩旧事,同时感受着世界最新的变化。他想让内心和外边的宁静同样宁静,但他却始终静不下来。每天,妻子把熬好的牛奶和精心为他烙制的千层饼给他端来,他都精神恍惚地哼唧着,然后再发狠地咬那些咔嚓脆的食物,两腮鼓的像脚后跟那样难看。他拒绝理发、洗脸,甚至不穿衣服。他用一张汗渍斑斑难以分别出什么颜色的被子裹着下身,地上放着一只爬满黑色痰迹的塑料马桶,整个屋子灌满脚汗、尿臊以及老鼠屎揉杂的难闻气味。那段日子,村庄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村庄里没有一个人前来看望过他。他的脾气坏到了极点。动辄就摔破一只盛饭的器皿,然后拣起地上旋转的瓷器碎片,去墙壁或者自己的肚皮、大腿和胳膊上划几道深深的痕迹。幸好他有一个任劳任怨的妻子,她把所有话,都留给了与村里人们的闲聊中,在他的面前却一言不发。
他开始对颜色产生了敏感。那时候已是隆冬时节,太行山脉北端的大地上,到处都被茫茫的黑雪覆盖了——黑雪。他凭借自己的视觉,确认着除了浅灰色的基调以外,其余均是黑色。雪也不例外——所有山麓沟岔上,茂密的丛林树木早已被寒风剪去了绿汪汪的叶片,一概被这种黑色的雪压在了下面。
他被自己奇妙视觉变化的感觉,弄的异常兴奋神魂颠倒。他首先开始主动洗脸,然后找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剪开了头发。这些天所发生的奇异事情实在是太多。他手舞足蹈。他蓦然间灵光一闪,仿佛顿悟到什么。原来问题出在这儿?他反复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又似乎在批判着自己以前的过失。他把他那间堆满杂七杂八脏兮兮的房间,亲自收拾了几个来回,确信恢复了过去的模样才作罢。在这个到处覆盖着黑色积雪的冬天,他裹了一件妻子为他定做的棉大衣,脚下蹬着猪头靴,一改往常妄自尊大式的领导者姿态。他同样逐门逐户与村庄里的人们谈心、交流,并虔诚地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忏悔不已。尽管他头皮上像堆了一簇蒿草似的头发并没有完全规整好。
“好了,你们都滚开!”他努力把自己内心里的所有障碍清除掉。他说,“千真万确,我觉得你们其实是对的。”他表示的十分诚恳。他希望村庄里的人们会既往不咎,能够像过去一样对他信任。
你们瞧。他把一部分人领上了山坡,领到他的地边。他说,你们就在我这里种上树吧,我把我的地盘分给你们,你们可以去种各种各样的树种。若干年后,它们就会绿树成荫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那时候,你们的后人就会在你们栽得大树下乘凉了。
他用双手拘起一捧土,那土像水一样,从他的手指缝哗哗流了出来。
这人真是疯了。
村里的人们悄声嘀咕着。
疯了。
他们对他的言行爱搭不理,轰然散去。
他再次被自己村庄的人们像丢一件用破了的餐具,遗弃在生长新生孤独的雪野上。他不怀疑自己的虔诚,但又找不出问题的关键。他的一双手,已经被冰雪彻底冻凝固了,当他努力要弓回手指的时候,发出了嘎巴嘎巴的响声。
他的心情糟糕透了。他回到家里,一刻都没有消停下来。
他从这一天起,决定仇视一切。他想他将与这个世界的一切势不两立。这种怨恨促使他首先来到自家的一个鸡栏。他把那些健壮的鸡们一只只提溜出来,然后把它们的头、腿和翅等鸡身上的零部件,用他的手和脚合作全部拆卸开,并按照先后顺序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太阳底下来晒。那时候他的妻子不在家里,她回来之后,他的这些程序已告结束。他的这位快嘴妻子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要生气。他说,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因为它们都生了一种咕咕叫的怪病,我这样做,不是害它们,恰恰相反,我是在拯救它们。他的快嘴妻子依然没有吐露半个字,稍稍好了点,就做她应该做得活计去了,懒得再看到他。
这一天过得很充实。他在心里嘀咕:坐地日行八万里,这天一共拆卸了八只鸡,一只鸡一万里。他在估算着它们病态的灵魂与灵魂之间,如若要用一条线去穿起来,那是很费些财力和物力的。
到了夜里,他躺下来,奇妙的事情再次发生。他终于摁动了那个总体策划的摁扭,于是,他就把自己也拆卸成了几块。那些他身体的一部分,较那个完整的他更要优秀些,能耐大得出奇。他们均有能够隐匿身体的本事,并且都非常听话地受他的调遣。他就安排他们去自己村庄里那些人的房间。他还发明了一种让人睁眼做梦的催眠术,给每个分别的他都带上一份。他看到他们一个个兴冲冲地走后,摸出一株烟抽起来。他还不放心他们,就尾随其后要看看究竟,尽管他相信他们的能力。他确信他们不会令他失望。果然这样。
他说,人的心,除了感知世界,还有良知,也就是常说的理性。它是天生的,不是后天修炼的。良知与理性同在,只要我们能够按照理性去办事,必将获得安宁。他感到满意,慢慢地点头。那些人睁着眼珠,分明已经打起了瞌睡。
他又说,不过,人有欲望,如果不加节制,那样就会一片混乱。他再次感到满意,慢慢地点头。那些睁着眼珠的人,已经进入了梦乡。他们各自都做着美妙的梦。他们分别在自己的梦里实现了渺小的理想。
这个时候,他就指使他们一次次地与那些男人的女人做起来交合之事,翻出许多花样来。到了第二天的凌晨自傍晚,他在这一段时间里继续进行着他的荒唐事业。
他把范围一步步扩大。最先左邻右舍,一只只邻居的鸡的肢节,被他铺晒在太阳底下,鸡毛铺天盖地,有的甚至都长到了村里人们的耳朵后面。直到村庄里最后一只鸡被他拆卸完毕,鸡的末日终于在村庄里诞生。他却又转向了自家和村庄其他人家的猪、羊、牛,甚至猫和老鼠。那段日子,这个蛰伏在太行山脉北端的小村庄,简直成了一个生灵涂炭的屠宰乐园。然而,整个村庄里的人们,仿佛都患上一种痴呆健忘症,对他的所作所为熟视无睹。尽管他对他们饲养的牲畜随意杀戳,他们却概不理睬。
夜幕降临下来,他的精神再度兴奋起来。他将那些意念里成倍繁殖出来的“他”统统调动起来,然后进入他的策划。一切就绪,他把他肾囊里的精子一粒粒注入村庄里所有女人的卵巢,让她们在时间的作用下孕育出一个个健壮的生命。此时此刻,他觉得他就是真理的化身。他给他的一代代后裔每人发一支长枪,另外,在他们的头顶再无形地赋予一把神鞭,时刻鞭策他们,向这个世界所有敌视他的人们开战。
他终于感到知足。他躺下来。他太累了。
不如愿的是,那些村庄四周山麓上到处疯长的绿色木本植物。他感到了绿色带给他的压抑。他叹一口气。他的气呼哧着竟然变成了蓝色的烟雾。他让他的嘴使劲吹着。他突然觉得如果自己一直使劲地吹下去,兴许会变成一支火枪。他真的如愿。他把自己变成了一支火枪,从嘴里一股股地往那些山上喷射着火焰。他执意要用这火,来烧掉山上所有的树木。星火燎原。他想。他吹得很累。他从早上吹到傍晚,又从傍晚吹到早上。直到火已经成了一种势力,漫山遍野的浓绿,被一股股黑红纠缠的火舌舔噬着,扭曲了的树干发出嘎巴的声响,极像炼狱里承受酷刑的恶鬼痛苦地舞蹈。大火烧了七天七夜。
他终于消耗尽自己最后的一点气力,完成了他整个策划的第一环节。当然,代价是他自己也和这片丛林一道化成灰烬。但他的意念不死,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座光秃秃的山峰,静静地横躺在他的村庄的对面。太行山脉北端的这些山峦,从此一蹶不振。数十年后,它们甚至渐渐的开始沙化了。
他的儿子前仆后继,全盘承袭了父亲的策划。不过在具体实施的细节上产生了些差异。他带领全村人在山上不息地栽种各种树木。他广泛游说:植树造林,绿化家园。他做得较他父亲认真细致的多,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身先士卒。不过几年时间,那些光秃秃的山上又泛起了淡淡的绿色。他终于累成了一个只有三尺身高的侏儒。
太行山脉北端这个村庄的一间小土屋,夜里传来了些野外小动物的喧嚣声。他钻进被筒后,就做起了一个长梦。他首先梦到得是爷爷——老村长,接着梦到了他的父亲——村长,梦到了自己——村长第二,梦到了他的儿子——村长第三,梦到了孙子——村长第四……一个梦好久好久,像电视剧一样一集一集地往下连。内容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一条主线却大致记了下来,那便是:他们所要做的,无非同他现在正在做的没有什么两样。不同之处在于,时间河流的不息,淘洗了所有泛上的泡沫——无数张古今陌生的脸,乘上新添置的几座坟茔的积……
他似乎略有所悟。他觉得他父亲当年的所作所为,与他在某些细节上并不一定矛盾。他想世界原本没有所谓的对错。一个人从诞生起始就有了他冥冥的使命。那又是什么?
从那天开始,他陷入了一个意念徘徊的迷宫。他整日闷闷不乐,不与任何人交谈。直到某日一个叫七点的人通过意念隧道预约他,说要同他谈谈,地点在他父亲幻化成的那座山峰之下。这有什么可谈的?但后来,他还是应允下来。他坚信真理。他们一代代承袭的这一总体策划就是他的真理。他想那是坚不可摧无与伦比的。
然而,他希望这个叫七点的是一位高人。他想从他那里获得更多相关信息。
现在是七点。七点到了。
他直挺挺地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却一言不发。他用沉默代替着一切语言。他知道,这种语言只说给他一个人听。
我听到了你在说话。他说,我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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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2 09:04:46 |只看该作者
黑蓝有批评氛围。喜欢尖刻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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