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

gonggao

客车刚刚离开杭州站，拥挤的车厢马上开始查票，两头一堵，插翅难飞，他们三个措手不及，在杭州——萧山之间一个末等小站给撵下来。大串联已近尾声，革命小将灵机一动：踏遍万水千山，追随先辈足迹——步行走天下，散播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种子！广播、报刊连篇累牍，头版头条刊登一伙男男女女打背包，扛红旗，列队行走在崇山峻岭的新闻和照片，再想免费坐车游山逛水已经很困难。他们被甩在前不靠村、后不着店山坳里的荒凉小站，列车运行已被打乱，前面来信号就开，开开停停，慢的像蜗牛，从上海到广州开过五天五夜，他们就是临时停车给撵下来的。站台值班员提着信号灯进屋去了，经过时不怀好意地瞪他们一眼，周围黑乎乎的，隐隐约约感觉两边大山要压过来，只有信号杆上的信号灯泛着幽幽绿光，两条阴森森的铁轨向前延伸，等着上演一出好戏。

晚上八点他们混上南下的客车，来杭州本不易……三人中两兄弟一位邻居，漫无目的，乘混乱之际，大人麻烦缠身，无暇顾及小孩。两兄弟老大串联成瘾，出去过几趟：外面风景真好！在家再也呆不住，诱惑的两个才小学毕业的小孩跃跃欲试。西湖风光使他们大开眼界，跪在地上遭千古唾骂的秦桧！……阴错阳差，从上海出发他们一路北上，禁止乘车串联了，上海站查票很严，他们一大早偷偷离家，留下纸条到北京去见……一人背一只军用书包，简单衣物和盥洗用具，自然少不了“红宝书”，两兄弟中还背着父亲用过的美制军用书包，走出市区，沿铁路北上。广阔田野，沟壑纵横的河道，简朴农舍，人类与大自然神妙结合。南来北往的列车呼啸而过，长长的车厢隆隆作响，对力量产生由衷的敬畏。第一天目的地走到昆山，县一级的都设接待站，住宿吃饭不用花钱，然后想办法坐火车……冬季白昼短，没进昆山县城天色已暗，沿途小铺吃的午饭消耗殆尽，腿也走酸了，望着星星点点灯火的县城“望山跑死马”，越走越慢……铁轨上传来杂乱的脚步，一眨眼工夫，一伙人像溃退的逃兵与他们迎面相撞，没等明白过来，肩上书包不亦而飞……“强盗，你们这伙强盗！”老大回身去追，被一顿乱拳打翻，兄弟赶快上去拽住老大：“书包里的东西不值钱，命要紧。”强盗一路逃窜，书包里的东西撒落一地，不见踪影。他们顺路找回一些东西和两只书包，“红宝书”丢了，美制军用书包掠走。出师不利，三人中有打退堂鼓的：外面世界尽管精彩，却乱到哪一份？远处腾起火光，流弹四射，空气中飘来战场的硝烟，更多人向他们跑来：“撤，快撤，苏州打起来了，不要命了！”他们掉转屁股跟着跑，腿不酸肚子也不饿，一口气跑进南翔站，听听后面没有什么动静，想想就这样回家有失脸面，在南翔货车编组站爬进南下的敞篷车厢，来到杭州。

在西湖边上找到一家学校办的接待站，只要说回家，免费吃住三天还发给回家乘车证。老大有经验，老大跑遍风景名胜几乎不用花钱，有些民风淳朴的地方甚至还可以借钱，当然事后归还的有多少就很难说得清。住下后马上洗头，机车喷出来未燃尽的油烟子一阵一阵飘过落身上，捋捋头发手都黑了。西湖，灵隐，六合塔……美不胜收。晚上睡在学校教室的地铺，各地来的朋友诉说经历……出杭州城，过钱塘江铁路桥，两边是绵延起伏的丘陵山岗，廖无人迹：林子，竹海，瀑布，溪流……风景秀丽，流连忘返。一些步行串联的贪玩忘了赶路，黑天以后被埋伏在铁路两边灌木丛里的强盗打劫，男的劫走财物，衣服剥光，女的**，反抗打死丢山里，他们面临的正是这困境！当时接待站听到传闻，两个小的脸煞白：杭州玩完回家算了。老大想出主意：趁黑混上快车，一站到萧山，避开这段险程。想不到临时停车毫不留情地撵下，后悔已经晚了：老天保佑，不要遇到强盗，遇到不至于害性命，乖乖把钱交了，不要剥光衣服……三个人嘴上不说，脚下打哆嗦，望了望站台上唯一亮着灯孤立无援的值班室，没有任何反应，硬着头皮走进黑暗。

铁路上寒风飕飕，脚下铁轨闪着渗人寒光，与天上落寞寒星遥想呼应，扳道工的小屋也远离他们，前程莫测……地平线跳出一个亮点，伴随震耳欲聋的轰鸣，一只巨大怪兽冲来，慌得他们跳下路基，目瞪口呆地看列车钻进黑幕。寒夜死一样沉寂，路基两旁灌木丛在列车高速驶过气流来回冲击，杂乱的向外倾斜，形成稀奇古怪面目狰狞的造型，一阵风吹过，造型开始舞动：怒发冲冠，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灌木丛里发出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列车驶过山沟产生紊乱气流使树木摇晃，枝叶摩擦、碰撞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动静，吓得他们迈不动步，两个小的前后乱窜，都想夹在中间。火车灯光一亮就像看见救命稻草，不要命的迎上去，火车拉响汽笛，腾起烟雾压来，三个人抱成一团滚下路基，烟雾笼罩……路漫漫，夜漫漫，何时才有尽头？惊吓使他们不断出冷汗，内衣湿透了，冰凉冰凉，冷得上下牙打架，不得不加快脚步，冷不丁铁轨上横三人：蹲着，坐着，站着，高低不平；一色黑衣，黑裤黑袄，腰扎一根大麻绳，短打装扮；怀里搂着一根一人高的粗壮毛竹，看上去沉甸甸的，里面好像灌上沙子，这一杠子非死即伤；嘴边漏出忽明忽暗烟火，香烟藏在手心里抽。目光对上了，就像屠夫见到羔羊，一股肃杀之气！冤家路窄，他们终于碰上了。

三个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之力：身上有的都拿去，只留下性命……绝望的人，伸长脖子黑衣人中间鱼贯而行，脑子一片空白……“快跑！”走在最后的老大突然喊道，原来穿过生死线黑衣人没有动手，三个人撒腿就跑，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发软，抱在一起庆幸造化大，前方传来沉重脚步，一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三个一模一样的黑衣人，连举着的竹杠都一样粗细，沉甸甸，缓缓逼来……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无路可逃，索性不跑，围成一圈朝外站着，听天由命。黑衣人残忍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视，竹杠举起又放下，迟迟不下手。山谷里清晰脚步，混杂人声，原来黑衣人要等同伙赶到一起下手！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黑衣人竹杠一摔，及其麻利地滑下路基，消失在灌木丛。他们被一群来势汹汹的人围住，揪住膀子：“说，是不是一伙的？”“放开他们，自家人。”人群中被称作“大学生”的首领下命令。听到熟悉的乡音，他们这才缓过神。大伙下到黑黢黢密不透风的灌木丛边，东张西望，没有人敢进去。

黑衣人没有对他们下手的真正原因就是头里先后走过去两拨人，都是结伙从杭州出发步行串联，迷恋路上风景，天黑了。每拨七八人，两拨人都遇到黑衣人，并上去盘问，说是巡路的，两拨人在萧山站前的扳道房汇合，了解到铁路晚上不巡路，联想拦路抢劫杀人的强盗，马上和铁路公安通电话报警，人多势众，“大学生”提议返回来抓黑衣人，拯救了他们。文化大革命步行串联这条路上损失多少人和物，一桩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