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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13 15:27:2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小江走出房间,沿着幽暗的长廊向前。他喝了酒,脚下有些不稳,前方尽头处的亮光,不停在眼前飞舞。这是他第一次赤脚走在长廊的地毯上,比他想象的要差很多,他一直以为那应该像女人的肌肤。脚底告诉他,那是一种劣质纤维,很粗,花纹纠结的地方,还很硬。他感觉到地毯的深处,隐藏着一些尖利的东西。可能是坚果的皮,也可能是鲜艳的指甲碎屑,或者鞋底上带过来的沙石。他想起迪斯卡瑞里面说过,地毯是藏污纳垢的地方,里面储藏的细碎颗粒是光地板的很多倍,100倍还是1000倍,也许是10000倍。还有庞大的螨虫帝国,每走一步,就会有无数细微的生命在空中欢呼,然后改变生命的轨迹,在他身体上开始崭新的生活。想到这,小江开始一阵猛烈地咳嗽。
  大厅里的灯全部打开了,比往日刺眼。小江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观望了一下,自觉地走到属于自己的一边。仿佛是一次葬礼,所有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小江看见地面上那些静止着和移动着的皮鞋,看得有些入神,他在想,那双移动过来的修长的皮鞋里面,一定包裹着一双白皙的脚,它们是不是也像对面的那些赤脚的脚趾,涂着暧昧的颜色。意识这些到的时候,小江有些鄙视自己,此时此刻,他应该像其他人一样,思考一些更紧要的问题,就像不远处的胖子。
  “这里老板是罩不住的,这么大动静,他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胖子低着嗓子说。小江感到脑袋翁的一声,他终于感受到应有的恐惧,不禁向后站了站,隐藏在自己的想象当中。一双冷酷的皮鞋再次移动起来,重重的激起无数螨虫,停在他的眼前。
  一些人从洗浴中心鱼贯而出。小江走在后面,他发现,队伍里已经不见了刚才说话的胖子。他的心却一下子放下来了。车启动了,依然一片肃穆。小江看见地面上不再是赤脚,而是布满了各种鞋,运动鞋,拖鞋,凉鞋,皮鞋,其中有一双鳄鱼皮鞋格外耀眼,从裤脚的缝隙里,他发现主人没有穿袜子。小江顺着鞋子向上看去,看见一双包裹在西裤里的粗腿,显然,这个人并不怎么适合穿西裤,尤其是小腹很夸张的隆起,可能是坐姿的缘故,拉链堆积成一个向上的U形弯,看上去好像仍旧在勃起着。小江还从衬衫的下摆处看见了少许肚皮和一条昂贵的皮带,不出意外的话,皮带应该是露在外面的。小江终于沿着衬衫看到了主人的脸,那是一个典型的老男人,尤其是那几缕稀疏的头发,胡乱的散在光秃的头顶,大概是对小江的回应,老男人伸手梳理了一下,小江看见一些沉甸甸的金色从眼前划过,他的目光便再次坠落下来。他并没有任何嘲笑谁的意思,面对刚才的一切,谁也从容不到哪儿去,至少,周围的这些人是这样。他不禁想起刚才的场景,想起那个姑娘,她赤裸着身体,面对摄像机镜头,两只手显然是不够用的,只有交叉在胸前,坚守最后的一点尊严,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那个姑娘拼命地低着头,如果她的乳房再大一些的话,或许,她可以把头含在里面。那一刻,小江有一点可怜她,因为她说过,她刚刚来到这座城市,是想挣一点钱给自己结婚,给家里盖房,给爹妈养老,给弟弟上学,当然,这些可能不是真的,但是,她的恐惧确实是真的,他看见她的身子在不停颤抖,他甚至感觉到她的皮肤上聚满了鸡皮疙瘩,她的乳头也一定坚硬的突起着。小江忽然很奇怪,这些记忆是何时生成的,如此深刻,要知道那一刻他自己也正在忙乱着。他还记得,在离开洗浴中心的那一刻,对面的女人们低着头,从“热情服务”的巨大字体前面一一经过。小江抬起头,朝着窗外看去,都市的喧嚣,飞快地向后倾倒,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车子开进了一个地方,作为一名守法公民,小江这是第一次。所有的灯都亮着,看来,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根据从电视里得来的经验,他想,接下来他将会被一名人民警察接待,是不是还要交出身上所有的东西,至少是电话和身份证,他不知道自己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罚一些钱,通知单位,通知家属,还有没有更严重的,他想起他的一个叫曾建的同学,在严打期间被抓了现行,好像劳教了一年。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刚才消失的那个胖子。
  接下来,小江被带到了一个地方,只有他自己,没有人接待,这让他很不踏实。时间一点点过着,看看表,已经快两点了,他甚至感到自己受到了冷落,就像餐馆里一名孤零零的顾客。他不愿意想小谢现在在干嘛,尽管她只能在睡觉。小江想开门看一看外面的环境,但终于没敢。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观察这间房子,房间不大,除了椅子,只有白晃晃的墙壁,在这样的夜晚,格外刺眼。房间里没有窗户,很闷,当然也没有空调,小江解开T恤衫上仅有的扣子。他不知道这间屋子是干什么用的,看上去不像审讯室,起码和电视里的不一样。他走到其中一面墙边,把耳朵贴在上面听,墙壁的温度,让他稍稍感到舒服。他没听到任何声音,换了一面墙,还是没有,再换一面。他终于听到了,墙壁里面有水流声,很细,还有人在说话,听不清,有人走过来了,是那种沉重的皮鞋声,后面跟着细碎的高跟鞋,有男人在喊叫,听上去很痛苦,有人在苦苦哀求,是女人,她在哭,断断续续的。还有警笛呼啸,汽车、飞机、火车、轮船驶过,钟表滴滴答答,男人女人的鼾声,猫的叫声。又有人走过来了,小江紧贴着墙壁,追逐着那个脚步声。他经过了一面墙,然后转到另一面,终于,在第三面墙上,他发现了一些情况——有一块墙壁,比别的地方要薄,好像里面是空的。此时,那个脚步声也停下了。相持了一下,门开了,当然是从里面打开的,就这样,小江看见了曾建。小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和他见面,他楞了一下,还好,曾建很随意地伸出了手,他们握了一下,同时,曾建还轻轻用了一点力气,把小江拉了进去。
  小江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曾建笑了笑,递给他一根烟,两个人就蹲在墙边,聊了起来。曾建说那年他确实被抓了,其实单位如果花一些钱的话,是可以搞定的,但那是一大笔罚款,谁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于是单位没有保他,他就被送进去了。当然,没有传说的那么久,但还是被单位开除了。小江说,你现在怎么样?他使劲嘬了一口烟,苦笑着说,墙里的水管爆了,水漏得很厉害啊,照这样下去,整座楼都会散架的。说着,他用手随便摸了下墙面,伸到小江面前,说,你看,这面墙已经酥了。光线很暗,小江其实什么也没看见,曾建把手伸回去,用指头搓着那些泥沙,他还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然后响亮的卡了一口痰,吐了出去。之后,他们默默地抽完烟,曾建说,走吧。小江便犹豫着站起来,朝两边看。曾建说,随便。小江确实看不出左右两边有什么区别,习惯性地朝左边走去。周围有清晰地水流声,空气有点潮湿。小江闻到了一些泥土的味道,他几次脚下踉跄,伸手去扶墙壁,他发现,墙壁上的湿度果然很大,一些脱落的墙皮粘在手上。
  在天亮之前,小江曾回过一次家,还好,他带了钥匙。他悄悄脱了鞋,习惯性地轻轻把灯关了,摸着黑朝卧室走去。小谢睡得很熟,小江悄悄在她旁边躺下,小谢似乎有所发觉,动了一下身子,低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然后继续睡去。小江平躺在床上,随着小谢的频率,陪她呼吸了一会儿,他还闭了一小会儿眼睛,但马上就睁开了。小江慢慢下地,推开女儿的房门看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气温凉爽多了,小谢走在幽静的乡间小路。他轻轻走进那幢别墅,院子里的狗朝他摆摆尾巴,没有叫。鸡和鸟们都睡着,蔷薇在慢慢开花。小江又在进门的时候碰到了那个木桩,他总是记不住那里有个木桩,他不清楚,究竟为什么偏要把木桩摆在那。他坐下来,揉了揉碰疼了的腿。他沿着巨大的鼾声找到了那个胖子,他正睡在茶室的根雕大床上,屋里满是呛人的酒气。月光照进屋子,散落一地。小江默默看着这个神通广大的家伙,他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求他帮自己一次。其实,这不是什么两难的选择,他早知道自己没办法张嘴,这样来站一下,只是装装样子,糊弄一下自己。差不多了,小江看看时间,想。
  不断有铁锹和扫帚的声音,天真的快亮了。小江把烟叼在嘴上,点燃,深吸一口。这个时候,门开了,一个警察走进来,看了他一眼,严厉的说:把烟掐掉!小江跟着警察,一直走。走廊里变得很安静,光鲜的墙壁,看不出一点渗水的迹象。在走廊的尽头,警察打开一扇小门,把他推出去,他忽然回过头,说,警察同志,墙里面的水管漏得很厉害啊。
  门轻轻的关上了,小江走出去很远,才想起忘了说谢谢。
  小江很久没去看岳父岳母了,他老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最开始的时候,是身体的缘故,从派出所回来的那个晚上,小江梦见墙壁里的水管爆开了,水从屋子流到楼道里,最后连整个街道都淹没了,很多汽车泡在里面,一些人推着自行车经过,他们随时会停下车子,弯下腰摸上一阵,摸到各种各样的东西,钱,手机,酒瓶,还有保险套。。。。。。天快亮的时候,小江被冻醒了,他开始发烧。发烧整整持续了一个礼拜,还伴随着肠胃的不适,折磨的小江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想,大概是那天酒喝得太多了,再加上受到一些惊吓。后面有两个月的时间,都是小谢带着女儿去看爸妈,他们问起的时候,就以工作来搪塞,也倒是很自然。但这不是长久的办法,在这件事情上,根本就没有长久的办法。
  车子朝着谢家的别墅行驶。
  小江的女儿七岁了,说话就要上学。小江坐在副驾驶,看着前方的森林,说,她不能再胖下去了,会影响智力的。车子猛地向前一蹿,小谢扭过头瞪着小江,压着嗓子说,放屁!小江把头靠在座椅上,没再说什么。小谢的余怒未消,继续说,高红梅小时候胖不胖,周云苹小时候胖不胖,小仙小时候胖不胖,她们哪一个比你傻了?哪一个现在又胖了呢?小江叹了口气,说,我的意思是说要控制点。江彬彬,以后不准你吃麦当劳,也不准喝可乐,听见没有!他回头,看见江彬彬正扬起苹果一样的小脸蛋,说,减肥是吧?吃饱了才会有力气减肥呀!
  在车子停下来之前,小谢一直在笑,她每笑一下,车子就会向前蹿,小江就忍不住想去拉手刹,他真担心小谢会这么一直笑下去,他伸手去拍小谢的肩膀,让她收敛一下,可是小谢就像被人点了笑穴,哪儿也碰不得,只要一碰就笑的更厉害,小谢一个劲儿摆手说,不行了,不行了。小江却还是不甘心地想使劲儿拍她两下,让她冷静点。于是汽车就在笑声中,一蹿一蹿的向前行驶。江彬彬看着前边的俩人,摇着头说,我真是无语了。
  平心而论,小江很喜欢谢家的别墅,要不是那次的意外,他恨不得天天都住在那儿。可是一些事情毕竟发生了,已经过去的,他可以不再去想,但那些即将或者说可能发生的呢?他说不好,也想象不出来。进门的时候,小江照例被木桩碰了腿,坐下来一边揉腿,换鞋,他一边看到江彬彬已经迫不及待的跟狗扭作一团。小谢和妈妈去厨房了,诺大的客厅里在没有其他人,小江谨慎的观察四周,判断着岳父的坐标,在书房?茶室?酒窖?还是在种菜,当然最好是出去了,中午不回来吃。但很快,他就失望了。小江听见江彬彬在喊:老周。
  老周就是小江的岳父,这个名字是江彬彬起的,没有人知道缘由。江彬彬有起名字的爱好,她给每个人都起了名字,小江叫大雄,小谢叫美羊,小谢的母亲叫陈老师。还有狗,它叫麦兜。连鸡和鸟也都有名字,只有江彬彬能分清楚它们,而它们似乎也都很中意那些名字。从有了自己的名字,一些动物开始规划起生活了,比如奥拓,就是那只八哥,它开始讲话了,最先学会的两个字是麦兜,而麦兜对此很不满意,每次都凶狠的叫。
  老周。奥拓也跟着江彬彬重复了一句。从楼上的阳台便露出一张肥胖的笑脸。接着,就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小江不禁有些紧张,慌忙从木桩上站起来,由于腿的缘故,他向一边跳了一下。老周走过来了,小江礼貌地叫了声:爸爸。老周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工作很忙啊?小江点点头说,是啊,是啊。这时候,江彬彬走进来了,说,老周,你好。老周笑呵呵地抱起她说,江彬彬同志你好啊。麦兜也热情地跟在后面。老周说,它叫什么来着?江彬彬说,麦兜。老周说,哦,对,麦兜,麦兜。奥拓也跟着说,麦兜,麦兜。麦兜便又凶狠地叫起来。
  他们出去了,小江笑了笑, 朝客厅走去。小江路过喷泉,抓了把鱼食扔进去,立刻就有一群红鲤游过来抢。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敢想象过谁家的客厅里还会有喷泉,他看了一会,直到鱼们把食吃光,消失在池塘里面。小江走到书柜前面,那面书柜也是他没见识过的,整整一面墙,不用说看,就是把它填满,也需要一番力气的。他插着腰慢慢在书柜前挪动,不时抽出一本书,然后比较一下,又把一些放回去。小江最终挑了两本书,一本是《聊斋志异》,另一本是《黑道风云二十年》,对于后一本书的出现,小江觉得很有喜感。他坐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森林,由衷的感到惬意。他听见江彬彬喊:马奇,马奇。但是不知道是在叫谁。
  今天,又有很多东西被赋予了名字,最值得庆贺的是这所房子,从今天起它叫羊村。小谢和妈妈开始收拾桌子了,小江赶紧放下书,走过去帮忙。小谢的妈妈喊江彬彬吃饭,江彬彬响亮的答应了一声,不一会儿跑进来,小脸蛋红扑扑的,脑门上都是泥。她的手里各抓着一颗生菜,兴高采烈地说,看!小谢不禁皱起了眉头,刚要说什么,看见爸爸笑呵呵地走进来,后面跟着麦兜。饭菜很丰盛,老头儿还特意从酒窖里拿了一瓶意大利的红酒,可惜小江不懂得品,喝起来没有感觉。小江的妈妈做了一条大偏口鱼,三斤的偏口鱼,据说,这种鱼三斤的是最好的。江彬彬瞪大了眼睛看着鱼说,是三层肚皮,你们把它吃了!听到三层肚皮这个名字的时候,小谢下意识地抬了下头,本来这个名字是属于她的,第一次从江彬彬的嘴里叫出来,她差点崩溃了,命令她换一个,可惜江彬彬是不怕威胁的。她差不多用了一周的时间,才把这个可恶的名字换掉了,现在的这个还不错,她觉得。后来,三层肚皮就给了那条地图鱼。
  老头儿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鱼缸说,那不是三层肚皮么。江彬彬转头看了看,才算放心了。她夹了一块放在嘴里,像模像样地品了品,说,哇塞。小江也尝了尝,确实很好吃。小谢的妈妈微笑着,有些得意,她说这是连云港吃法,其实简单得很,只要煎一下,加入葱,姜,蒜,辣椒,酱油,盐,味精,糖,汤汁一浓收汁出锅就好了,但是要记住关键一个问题,就是加汤要少,没过鱼就好。在她说话的时候,江彬彬又夹了一片香肠扔给麦兜,小谢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盘子说,喂,你不要往地板上扔东西好不好?江彬彬抬起头说,没有啊,我都是直接扔进麦兜的嘴里的,不信你看。说着,她又夹起一片香肠。小谢有些不耐烦了,说,那也不行。江彬彬说,为什么?小谢说,不为什么,香肠是给人吃的,麦兜吃了会不消化。江彬彬转了转眼睛说,哦。然后把香肠又放回了盘子。小谢又说,喂,夹过的东西不能再放回去的。老头儿笑呵呵地说,行了行了,小孩子嘛。小谢不满地撇了爸爸一眼,说,爸,你不能老这么惯着她,你看她现在成什么样了,你说一句有十句跟你狡辩。老头儿还是笑呵呵地,说,这说明小孩子脑瓜转的快嘛,是好事。小谢就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撅着嘴不说话。小江偷偷捅了她一下,说,干什么你。小谢的妈妈说,就是,自己都是孩子,还怎么教育别人。小谢忍耐了片刻,终于还是爆发了,仰着脖子说,你们要老是这样,我就不带她来了。这时候,江彬彬已经吃完了,说了句什么,就朝外面跑去,麦兜也从桌子下面窜出来,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小谢看着江彬彬的方向,委屈的喘着粗气,眼泪也出来了,说,你们都向着她说话。小江和小谢的妈妈不约而同的笑了,老头儿则夹起一片笋干,点点头说,嗯,这个菜也不错。小谢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这个是我做的。老头儿说,嗯,不错不错,比你妈做的强。
  菜差不多都吃了,酒却了喝的不多。小谢和妈妈开始收拾桌子,而小江的错误在于,过份的贪恋那只三斤的偏口鱼。当他发现桌子上只剩下他和岳父的时候,已经晚了。老头在认真的品剩下的酒。小谢起身端起剩下的餐具,却被走来的岳母拦住了,她说,不用你了。小江只好站在那,不知道何去何从,他看见窗外的树林里,有邻居躺在吊床上,翻着书,一条哈士奇安静的午睡。老头儿终于品完了杯子里的酒,小心翼翼地把酒瓶拿在手中,说,怎么样?下一盘棋?小江木然的点着头说,哦,好,好。
  老头儿起身朝酒窖走去,小江站在那,心头浮起一阵恐惧。他走到门外,点上一根烟,他知道,老头儿会在酒窖里待上一阵,大概十来分钟,他可以完整的抽完这根烟。小江又看到吊床里的邻居,他正在睡去,手里的书慢慢倾斜,终于掉下去,砸到哈士奇的身上,哈士奇一跃而起。这到让小江快乐了一下子。他嘬了一口烟,朝太阳吹去,与此同时,他听见江彬彬在喊,马奇,马奇。小江顺着声音转了个身,但没看见江彬彬,他走到房子后面,看见江彬彬和一个成年男人站在一起,他摸了摸江彬彬的头,江彬彬就挥挥手,跑开了,麦兜紧跟在后面,江彬彬边跑,边又在喊着,马奇,马奇。小江的目光跟随者江彬彬,直到她消失在房子的后面,他回过头,看见那个男人在向他招手。
  小江走过去,和曾建握了握手。他掏出烟来,和曾建一起,眼望着茂盛的树顶。曾建使劲地吸了一口烟,说,真是个好地方啊。小江说,真没想到啊。——是啊,过来走走。曾建说,这片林子能留到现在可真不容易。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一块骑车过来野炊,陈季、高建国、练武、更红、小仙,还有小谢,一大帮人。见小江没有表情,曾建就用夹着烟的两根指头指着他说,忘了,你小子肯定都忘了。小江赶紧挤出点笑容来说,没有没有,哪儿能呢。曾建说,嗨,还记着么,当时那座山上有四个大字,说什么也看不清,后来咱们就一直奔那走,足足走了一个小时,才看清楚是“护林防火”。小江说,嗯,用石头码的。说着,两个人都不有自主的朝山上看着,意外的是,那几个字依然还在,依然还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后来你们还迷路了,是不是?曾建说。——是啊,小江把烟头扔在地上,使劲用脚捻灭,说,小仙走丢了,我们找了她整个下午。曾建说,找到了么?从那以后,我仿佛就再没见过她了。小江笑了笑说,废话,能找不找么。你再没见过她?曾建说,是啊。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了林子深处。曾建忽然问,人最多能走进森林的多少?——什么?小江显然没有准备,他看了曾建一眼,有点疑惑。曾建笑了,说,选择一下,四分之三,三分之二,二分之一,百分之百。小江又看了看他,说,二分之一。曾建点点头说,嗯,理由呢?小江沉默。曾建说,人最多只能走进森林的一半,再往前,就叫做走出了。原则上讲,我们正在走出森林了。曾建踩着一块大石头,把身体压在弓起的那条腿上,侧着脸看着小江。曾经,有个村子,曾建说,祖先说不可以跨过这块石头,不然的话会有灾难降临,于是祖祖辈辈,没有一个人敢跨过去。后来,爆发了瘟疫,很多人都死了,还是没有人敢跨过去,人们只有继续死去。终于,有一天,一个胆子大的人受不了了,垮了过去,结果,他发现了世界。
  小江没想到,曾建的车开得那么好。车子是停在路边的草丛里的,青草淹没了车身,只剩下一个顶,在太阳的映照下涔涔生辉,像一汪被植物托在半空的水。不是来时的那条路,小江根本没走过这条路,他甚至不知道,林子里还有这样一条路。路况不是很好,车速很快,但小江的感觉还可以,车经过的地方,尘土欢腾,就像一只大脚踏在地毯上,激起浩大的螨虫帝国。而前方的尘土们,还睡着。
  开了很久,曾建说,你的女儿很可爱。这才让小江意识到,他们已经半天没说话了。小江说,谢谢。曾建从容地看了小江一眼,说,她喜欢给别人起名字。小江这才明白,说,马奇,是她给你起的名字吧。曾建笑了笑,说,不。是我送给她的。看得出来,她很喜欢。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公路了,但之前还有个麻烦,就是在两条路衔接的地方,有一个路障,是一根碗口粗的树干,小江想,看来,这是条废弃已久的路,难怪自己从来不知道,也许是一条战备路。本来,他已经准备下车,去挪开路障了,但车子忽然一蹿,接着发动机开始轰鸣,小江飞快的看了眼曾建,说,你疯了。然后他顾不上看曾建的反映,就抱住头,缩成一团了。小江一直在等待着那次猛烈地撞击,届时会有风挡玻璃沉闷的碎裂声,说不定还会有断裂的树干从前面飞进来,还有的会从空中降落,砸在那明亮的车顶,另外,气囊一定会喷出来,他曾经听一个朋友说过,气囊的后面其实是一颗没有弹头的子弹,喷发的气味,是他这辈子闻到的最难闻的玩意儿。因此,他还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他想,自己可能是为数不多的,能够如此充分准备面对气囊喷发的人了。
  有一段时间,小江感到时间停止了,路面不在颠簸,轰鸣声不见了,车子匀速行驶,稳得就像在空中飘荡。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真的很安静,还有点漫长。小江再次坐起身来,车子已经行驶在公路上了,他抬起头的那一刻,曾建正在加大马力,从一辆集装箱的侧面驶过。小江有点尴尬的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两个人对视了一下,又机械地转过各自的头。
  路上都是大货车,车子不得不在缝隙里穿行,但有的时候,连缝隙都没有。被那两辆大车压了半天了,没有任何超车的可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小江摸出烟来点着一根,递给曾建,这时候的司机最需要安慰。曾建接过烟,同时把天窗打开了。小江不习惯在车里弹烟灰,他把侧窗也打开了,风吹进来,混杂着柴油味,还有燃烧橡胶的糊味。这味道让他联想起那次在高速公路上,有辆大货车的轮胎起火了,就像只风火轮向前滚动,很多车在超车的时候,都会和司机喊一句,或者使劲的按喇叭,他也不例外。
  曾建好像也踏实了,松了松衣领,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着前方。就这么慢悠悠地走着,小江也学着曾建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就这样,两个人看起来更像是朋友了。谈起各自的生活,当然主要是曾建在说,好久了,大家都没有他的消息,好像消失了一样。曾建带上了一副墨镜,说话时候脸上挂着很浅的笑。——那一年,我被判了一年劳教,里面很苦,作很重的体力活,吃的住的都不好,还经常受人欺负。牢房的墙上有一扇天窗,能够看见月亮,每天晚上我都坐在下面看,有一天,月亮圆了,很亮很亮,亮的能看清楚上面的山脉,这让我想起了嫦娥和吴刚,同样是被囚禁的人,大家隔着银河相望。还有那只玉兔,我想,它算是幸运的,在人间耍过一遭,耍出事了,还有人作保,这让我恍然大悟,原来西游记是多么的深刻啊,有后台的妖怪,都被保释了,没后台的,都被一棒子打死了。说起这些的时候,曾建很平静,眼睛盯着前方,而小江却感到脸上在发烧。为了掩饰,他点上一根烟,不停地抽着。——一年的时间很难熬吧?小江问。——是啊,不过还可以,我只待了两个月。——提前了么?小江问。——不是。曾建停顿了好半天,说,这件事还真有点儿传奇。
  我看月亮这件事,有一个人非常不满,他叫大米。曾建说,因为他也是个夜间活动者。事实上,房间里有一个地道是可以通到外面的,这是个天大的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溜出去,待上一会儿,然后再匆匆赶回来。我并没有发现这个秘密,是他不得已才告诉我的,因为我总是在看月亮。后来我们俩个约定,共同享有这个秘密,一人一天,但要保证按时回来。从地道爬出去,大概要半个小时,算上回来的时间,在外面最多只有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究竟能做什么呢?开始的时候,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在荒野里四处游走,空气真新鲜,还有夜空,那么大,还有什么呢?我不知道。我有时想,索性就这么跑掉吧,但是想起大米的话,要跑他早就跑掉了,可是犯不上啊,忍一忍就出去了,何必呢。后来,我们熟悉了,大米说,只有像我这样的傻瓜才会冒着风险爬出去,在野外坐上一会儿,再爬回来。他还说,他的女人就在附近租了房子。我不得不佩服起这个家伙来,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呢?可是,想到了又怎样,我没有老婆,也没有那个女人肯为我跑来租房,我曾经试着让他老婆帮我找一个小姐,被断然回绝了,他说,不可能让第四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于是,我只有继续在山野里傻坐着,看星星。后来,大米提出,可以让他老婆帮我带一些吃的,藏在附近的草丛中,条件是把出去的机会让给他一些,我想想,也好。这样,我隔三差五的出去,在山野里摸黑美餐一顿,再爬回来。有一天,我爬出去,在草丛里找吃的,忽然听见脚步声,我吓坏了,趴在那儿不敢动。来了一个女人,是大米的女人,她一定是记错了日子。黑暗里,我一阵感动,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这个女人,她默默地躺下来,紧挨着我。但是很快,她就发觉搞错了,用手轻轻的,试图推开我,但是怎么可能,她说,你就是那个人吧?我没有说话。她叹了口气,再没有说什么。完事后,她匆匆地走了,我本想看看她的样子的。空气中,还残留着她的气味,我躺在那回想着那个女人,就这样,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快要亮了,我回不去了,就逃走了。
  其实,我是个逃犯。说到这,曾建哈哈大笑起来,时空的逃犯,生活在后门里,每天和无数进入后门的人照面。小江还没有从故事里跳出来,茫然的看着曾建。曾建说,看来你不信,你不觉得人生都是有后门的么?它可以让你暂时躲避一下。但记住,是暂时。——你是说人生?小江说。曾建哈哈大笑,说,你还是不相信,这没什么。可是你想过没有,当你需要的时候,怎么会那么巧就有一扇门为你开着?你以为是你的好运气?巧合?小江忽然想起了什么,惊恐的瞪大眼睛,刚要说什么,曾建猛地一踩油门,从两辆车错开的缝隙中飞了过去,同时,他朝着司机竖起中指。
  前面就是市区,之前,会经过一片老城,新老城区,被一座立交桥隔开,在桥上看去,有如时空交错一般。车子慢慢停下来。曾建说,有一点饿了。
  在据说是俄国人建造的,早已看不出一点洋骚味儿的破败建筑前,一排排均匀布满油渍的餐桌,霸道地占据着灰砖铺就的路面。路边的草在泛着旺盛的油绿的同时,青苔已经爬上墙角,已然罕见的未被人工草皮覆盖的泥土,自由的袒露着健康的黑。他们打开车门,热浪一下子涌了过来,让人窒息。冰凉的皮肤,瞬间就结上了一层露水。天气仿佛是骤然间热起来的,曾建的五官立刻就扭成一团了。他一屁股坐在白色的塑料椅上,椅子看上去那么单薄,小江真怕因一个不稳而霍然倾倒。没有风,曾建解开衬衣纽扣,露出茂盛的胸毛。
  炭火正旺,被神秘配方包装起来的鱼,在沸腾的红油里面充满诱惑,如果你对它们有所了解,你就应该坚决地选择黑鱼,或者鲶鱼,总之如果选择了草鱼,你势必会被视为一个对钓鱼和吃鱼都格外陌生的人,你会和那一条条细致但坚韧的刺纠缠不清,当你最后总算努力理顺了口腔内的秩序,却发现味觉的快感已然随着鱼刺冲向地面,而剩下的咀嚼,则充满了无奈与乏味,你会感觉到,随着结束动作的吞咽,进入食道的是一团崭新的湿润的棉花。
  显然,曾建是不懂得吃鱼的,他在鱼刺的纠缠下,显得有点急躁。但他更不懂夏天。没有风的夏天,让他简直快要疯掉了。有风也是一样,在小江的记忆里,好像每一个夏天,他都是在狂躁中度过的。曾建脱掉了上衣,小江看见他的肩膀上,刺着一只虎头。雨水刚刚渗进地面,还有一些湿润,宛如女人一生中的最好时光,曾建粗鲁地踩断一条来历不明的大蚯蚓,说,妈的,不是下过雨了么,怎么还这么热。“去游泳吧。”小江说。曾建不说话,脸上的横肉一跳一跳的。
  “操!”曾建凶狠地挥了下挥拳头,击打着这个夏天。如果可能的话,他会杀死这个季节,小江想,他更担心曾建会冲过去攻击一棵树,或者某个人。车开得飞快,曾建恨前面的每一辆车。
  甚至,连游泳都无济于事,曾建奋力拨开海水,好像要把它们全都弄到岸上去。小江忽然有点厌恶这个同伴,他想,或许应该度过一个没有曾建的夏天。他默默加快速度,甩开曾建。前方一片黑暗,看不见天空。曾建好像发觉了,玩儿命的追上来。小江没有回头,只是向前游,他感觉自己的技术又进步了,就像一条旗鱼。他感觉到,这一刻,海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他不再理会身后巨大的拍打声。不知道游了多久,小江慢下来,他转过头,已经看不到远处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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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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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Super T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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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14 16:04:31 |只看该作者
从警察那回来之后情节开始抓人了。担心孩子发胖,听到别人叫出属于自己的三层肚子,几个小段都特别好,开车说人生的那段有点生硬了,可以谈点别的啊。整体看太散了,散的我好像看了很多篇短的。描写特别细致,读着读着常被这种细致分散掉。
雪夜访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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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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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14 16:33:04 |只看该作者
词句考究,描述精准,读者能一气看下去(相信我,这有多么不容易);随着文本的运行,感觉在一团“试图不断突围、不断解惑的”氤氲中左突右击,上下腾挪,只是上不了岸。虽然主题不新,但作者在细节、剪裁上的努力营造与编辑,企图给读者以“新”意,已经难能可贵。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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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冷场小王子无限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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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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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17 12:01:36 |只看该作者
“酒却了喝的不多”
这有一个病句。
前面的部分看起来还有些散,但越往后小说显得越紧凑了起来,好像在享受慢慢紧缩的感觉。
http://blog.sina.com.cn/rockdaxingx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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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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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17 16:26:47 |只看该作者
就拿前三段来说,小江的感官及心理处在一个微观世界,画面时时闪过的是脚和脚下,开始提及到的两次螨虫,由于第一部分的铺陈所以印象深刻,差强人意的是这种心理的营造还停留在意象上,对应下面一段小江的感官对外部活动的观察,同样是按部就班且缺少效果,“他想起”、“他在想”没能凸显出“思考”的高明之处,是作者有意为之吗?至少我想在描写上不需要刻意地进入入神的状态,有时作者会不自觉地替人物说话

看上面的回复大家都觉得开头有问题呀,作者其实可以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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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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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21 15:26:56 |只看该作者
后面部分很棒。整个的很压得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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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侠客

block brea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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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22 01:26:48 |只看该作者
怎么回事儿嘛,小纰漏太多了,本来是个好小说的模子。不知道说啥好了。首先是几个过渡有问题,小江被抓后放回去,接着是在森林走着走着上了车,以及在别墅里遇见曾建就很奇怪。其次是一些成人寓言引得莫名惊诧,“发现世界”“西游记”,让人哭笑不得。另外呢,一些情节太古怪了,曾建蹲监狱的时候,地道与女人的故事。本来在中段我一定以为会是个魔幻题材小说,没想到却是一个崴了脚的小说,一些指代的叙述,还需再理清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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