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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孙浩然 于 2009-8-5 14:24 编辑
走之前
远山罩着一片蒸汽,响铃了,刘灏不敢出门,她趴在窗口往外看,左右各有一个孩子蹲着,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与其说藏,实则就是蹲守。她问自己,为什么平日里最为善待的人,今天却给她最大伤害。这句话从第一次在日记里被写出来,已经被重复了太多次,她想给邵阳写信,其实就是想到了这两句话。邵阳有没有来呢,她掀起窗帘的小角,从侧面的缝隙观察。这句台词,大概就是同邵阳一起看的哪部电影中摘来的。可是是哪部呢,当初一起看了那么多的电影,如今剩下的记忆却是那间自习室的风扇,还有被邵阳拉到楼顶去看水。那次整天都下暴雨,刚刚拷了两个G的片子,没看几分钟就下起来,楼间的车棚也被压塌了顶。刘灏忘不了在楼顶的过道间里,邵阳拉起她要往雨里走,她没有动,邵阳因为惯性脱开了手,自己在楼顶上跑了一圈。刘灏站在过道间里看他,看眼前的水帘。下楼继续看片,看了好一会眼前还有水帘闪过的流动斑点,这时候邵阳也正好转过头来说:“你脸上还有水在流呢”。刘灏放下窗帘,回到电脑前,把刚缠好的数据线又拿出来,拿出来又放回去。无线网怎么也搜不到,她想用洪波教她的办法试试连上手机,但没有用,每进行一个步骤,都好像上一步出过错,甚至不知道最后几条短信有没有发出去。
屋子实在小,零食很多,没有水,不能联系任何人。上大学时,她常常故意不交话费,她享受于自己跑到话吧去,拨号前捧着手机寻找某个号码的感觉。直到有一天她在大课上听到英语系的女生讨论那个整天忙于收发包裹的妖艳小妞——她一贯的自省对象——也有同样的行为。那是大三的期末,她使用手机以来第一次群发了消息,用已经用了一年的老卡,说自己换号,并马上感到后悔。从下午到晚上,不断收到诸如“收到”,“你消失了很久啊”之类的回复,半夜时有个朋友回了首诗,她过了一个星期才搜到那个朋友是谁,诗一直存着,想去查查作者,就这样想了两年。从昨天开始,她又怀着以往常常会出现的那种期待,希望有人发现自己手机欠费了。这个无法验证的期待折磨着她,甚至超过外面这些被人当枪使的孩子。她看着电脑里的照片,小猫的尾巴是秃的。她心想,我也曾经这样兴奋过,我嘲笑邵阳的时候就想,如果不是在毕业前认识他,我也不会和这样的人长相处。
对面山上有车灯照过来,已经需要开灯了,已经这样晚了,大家都要下班了呀。刘灏朝窗外看去,洪波一个人在楼下打转,显然是打过几次手机了。能不能扔点东西下去呢,自己藏在窗帘后面,扔一件两个人都认识的东西下去,洪波即使纳闷,也会知道自己没找错吧。窗口的长颈鹿气球,买来时洪波就见过。可是会不会飘到围墙外面去呢。那么,扔闹钟吗?充电器?扔本书吧,挑薄一些的,不会砸伤人,动静也恰到好处。刘灏这样想着,打开上层摆书的鞋柜,拉开最底的柜门,抽出一双红色的绣花布鞋来。
六楼的窗户打开了,一只红色的人字拖从窗口掉下来,掉在绿化带的草皮上。草皮还和刚来的时候一样,被各种建筑废料占据大半。洪波靠着大院的钢管门,向蹲在路牙上的孩子打听什么。老远看起来,那些四川孩子比洪波还要高些,但洪波却半蹲着身子,像是又在回答孩子的什么问题。刘灏想起洪波总也学不像的四川话,有几句很得意的总是挂在嘴边。门外的几个孩子都围过来了,其中一个给其他的递烟,递到洪波时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递了出去。洪波拒绝了。
刘灏听到电视关机的声音。她侧过头,继续听,对门的防盗锁咔嚓一声。刘灏立刻打开门,谭老师在门口换鞋。刘灏打断了谭老师的问话,招呼他到自己房间里来,谭老师说我平时是不看球的,只看地方队的球迷不算球迷。刘灏没听懂谭老师在说的东西,已经退回房里,她以为谭老师会随她一起进来,但回头发现谭老师站在门口看她。
“谭老师,你知道院子里那几只猫吗?”
“知道啊,都瘦死了,你喂的时候我在楼上看见过。”
“你知道虐猫的那些照片吗。”
“哎呀,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跟办公室一起瞄了一眼,真不像话,我以前也是养过动物的。”
“你没有看他们打印出来的图吗?”
“这个还要打印出来,不要打印了,看的人要做噩梦。”
这样说,刘灏就知道谭老师下午没有去学校,也知道要说清楚得花太多时间。可是如果只叫谭老师去外面充50块话费,这样叫进屋里来说又像是太过份了。刘灏很奇怪自己怎么还能想到这些,她想把电脑打开,给谭老师看自己喂猫的照片,把自己猜到的每一个细节,怎么被人贴到了网上,怎么被跟虐猫事件联系在一起,都讲给谭老师听。但窗外已看不到洪波的影子,刘灏伸出头去往围墙外看,蹲守的学生也看不到在什么地方。谭老师也走到窗口,一起看正在黑下来的天色。
“我本来也想住这间,学校说我一个每年只住三个月的老家伙,就不要挑房子了。我也就不挑了,这间开阔,我住这间就不会每天看电视了。”
“谭老师,洪波可能在楼下等我,你要是看见他,让他上来找我,要是没看见他,顺路帮我充个话费吧。”
“洪波啊,我说呢,你叫我一个老头子进来干什么。他不知道你住这栋?”
“他不知道的,他没来过这边呢。”
“他怎么会没来过,你没来的时候他就来过了。”
“您正当年,哪是老头子呢。您不是爬山冠军么。”
“我们去年爬山的时候,约哪天哪天下雨,就来这栋吃西瓜。这栋离山近啊,约了四个周末,全下雨,有一次都要出发了,突然下起来,人全挤在一楼看电影。”谭老师仰着脖子看看窗外,“你这边也没个电视呢。”
“在家时有机顶盒也想不起来看。”
“对,你们都喜欢上网。去年来的几个小姑娘也是。闲来喂喂猫,哪也不去。”
“我以为我是第一个喂的呢。”
“这批你是第一个。那些猫太小了,我一开始都觉得喂不活。后来喂活了我又想,这些学生一走,这么大帮猫,要到哪去找吃的呢。”
“您怎么会来的呢。”
“看上这里空气好啊。我也来的少,这里的是非,你们小姑娘参与不了,我们老头子不给参与。不比一般支教的地方,这里下基层的也有,应届生的也有。我课少啊,晴天去爬山,雨天看电视。”
“谭老师,你知道吗,我能听见电视机开关机时的电波声。”
谭老师侧起耳朵,像知道有什么声音将被听到。
“隔着墙也能吗?”
“隔着墙也能。”
“那我每天开电视你都可以听到了。”
“也不全是,我什么都不做的时候,就能听到。”
谭老师环顾四周,墙上贴着杂志上裁下来的大幅肖像;床边堆着不知几套拆散了的电脑桌;墙角有一个简易衣柜;一张一半堆着洗漱用品的写字台;一个底下带抽屉的鞋柜,不带抽屉的地方都放了书。大吊扇在中档转着,吹动两张肖像起胶的一角。谭老师走到门口,又站在刚才进门时倚着的地方回头说:“你这个屋,以前是两个姑娘住的,后来一个整天说闷,要走,俩人就同时不干了。”刘灏目送着谭老师下楼,想说句谢谢的话,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
“谭老师,你有洪波的号码吧。”
“有啊,怎么我也没想到,直接叫他上来就是了。”谭老师想了一下,“还是?我下去顺便告诉他,你住这栋。”
“要不算了,我想洪波可能已经不在下面了。”刘灏没有犹豫,回屋换了鞋,跟谭老师一起下楼。在二楼拐弯处谭老师转头跟刘灏说:“洪波也是个怪人,看电影那天,他一直嚷嚷着要给足球打气。” 走到楼道口,谭老师没有看到院里的学生,转过身来说,“要知道,他以前根本不踢球的。”
2009.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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