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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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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5 13:04:5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重塑雕像的权利 于 2009-8-6 15:41 编辑


血,总是热的——











  小龙载着我,车子跟路面摩擦不断发出“吧嗒吧嗒”的脆响,仿佛震碎一块分崩离析的玻璃。去后山的路很不好走,又刚结束一场阵雨,有那么几次,因为要躲避车辆不得不径直穿过路上大大小小的水坑,能感到轮胎磕碰的剧烈颠簸。驶上大路后弯道明显减少,车速也稍快了一些,我将手伸进他上衣口袋,越过里面那串冰凉的钥匙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烟很呛,我点上吸了两口递给他,小龙话不多,一路只是吸烟、安静地开车。我只得盯着眼前飞速经过的农田。无所事事的人,还能做什么呢?
  “你上后山干甚了?”“哦……我去春桃那儿看看,你又去带货?”我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不知所措,觉得嗓子有些发紧。“嗯,一早上打球好几个电话。”我听得出他语气里的不满,嘿嘿一笑算是回应了他。中途我们按之前说好的换了位置,他在后面不断提醒我慢点开,我这才发觉后面轮胎晃得厉害,大概链盘螺丝没有拧紧。我们不敢再开了,余下的路程也不算远,索性推车走了起来。小龙又聊起自己战友最近要来的事,我想了半天也没有记起他是哪年去的部队。到了地方,我停下来,他还要往前走,于是重又骑在车上对我说:“到时一起耍嘛。”随即掉转车头,摁了喇叭打过招呼便开走了。这时正是六月,后山没什么生意,几辆运煤的卡车停在路边,司机则纷纷坐在不远处临时搭起的帐篷闲聊。我抿了抿嘴唇,渴得厉害,便加快步子朝对面那排红色的砖房走去。
  店里伙计灰头土脸地把钥匙递给我并告知春桃去镇上要待到下午回来,接着便转回房间继续睡觉了。我拧开房门前的水龙头洗了把脸,水很凉,索性凑上去喝了几口,喉咙里冒火的感觉才慢慢消失。窗台上的娃哈哈矿泉水瓶里泡着几只从那边河里捞回的田螺,我怀疑它们能否撑过整个夏天。穿过排房前的几棵树能看到那条通往后山的公路,没到傍晚工人们从这里进进出出,看上去倒是很热闹。
  也许因为没有风,屋内空气很潮,有股说不出的味道。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径直走进去到另一边靠墙的地方打开窗户,那些躲在阴影里的部分器物立刻显露出来:几排老旧的长椅、碎指甲、冰凉的磨石地面、随意丢弃的烟头、“请勿喧哗”;听老人们提起这里最初是国营工厂的礼堂,后来改成活动中心和饭馆,至于录像厅是近几年的事情了(他们说起这些显得很有兴致,相比当下世界他们更愿意对往事津津乐道)。我提起春桃讲的店里小伙计的事:有个工人是哑巴,按理说是不应该收钱的。他跟伙计吩咐过好几次无奈其是死心眼儿,见那人进来便非要两块钱不可。最后那次竟然要了整盘录像带的时间,哑巴实在忍无可忍撑到放映结束用武打片里的套路将其揍了一顿。伙计跑到他那里告状,春桃笑骂道:“妈的你脑子有问题。”
  透过半敞的窗户能看到几丝烟灰色的云缓慢向屋檐后飘去,从窗外石阶走下去,绕过对面斜坡便是那片正好可以望见的树林。这里看过去,树木长得很茂盛,绿色的树冠掩映着林间空地和那些交叉开去的小道。滚烫的日光落在那扇木门上,刚补过的红色油漆愈发显眼起来,我在中间靠后的长椅上坐下来,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挤满了人,我甚至可以想象他们的表情和闪动的眼睛在人群中仿佛寻找着什么,黑暗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使我疲乏和厌倦。



  有声音传来。起初微弱而单调,像鸟群安静地振动翅膀,随即带出无数混杂的声响:机器的轰鸣、脚步声、金属的刮划磕碰与人声交织,这时再分辨就显得很难;持续一段时间之后,那些杂音仿佛受到某种感召变成公路上整齐划一的口哨,吹奏着不成调的乐曲,由清晰至混浊直飘向远处,然后在那里传来一声不约而同的欢呼。
  “这些人爱热闹,平时话不多但比我在外面见过的大多数人都有意思。外面你要防着很多东西,我这个人你了解,总之就是不太习惯。”他似乎喝的有些多,刚进门就喊我的名字:“沈飞,你死到哪去了。“我们坐在下午的树林里侃侃而谈,光线和风都很柔和,恰到好处。他说话时目光总是盯着自己垂落在空中的双手,细长的手指与手掌连接处有栗子般大小的关节;时而停顿片刻看着远处走神或者吸几口烟,微微泛红的脸上同时闪现疲倦与富足。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我对着它看了半天说春桃你他妈的搞了个A货,他笑而不答。“跟我说说她。”出乎意料,他今天兴致格外好,与所有谈论爱情之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眼神里有一种东西,仿佛一名长期流亡的暴徒的眼睛,通过那双眼睛看到的世界悲观且色彩顿失。
  事情是这样的:春桃在夏天失掉了省城的工作,终日以观察小区的各色人等和看录像为生,夜里则对着天空闪烁的不明飞行物失眠。晚上的风凉极了,他行色匆匆地穿过夜色去银行取钱,她被几名工作人员围在中间,因为焦虑而眉头紧锁。他们告诉她取款机坏掉的消息。他看着她,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很漂亮。她说:我什么也没有了。
  他坐车回来时她还在那里,坐在台阶上像是在等人,无奈地冲他一笑:朋友不接我电话。他忽然像变了一个人,成熟而风趣,话题跳转的间隙他对自己感到陌生。他执意借钱给她,他们相谈甚欢并互留了电话。她说我叫王晶,很特别的名字吧?他觉得,这真是个很特别的名字。
  “没几天我接到她的电话,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说你他妈的打错啦。对方笑着说我就是找你啊帅哥我是晶晶的好朋友我们周末去公园你一定要来的哦。我在公园见到王晶,她说给我还钱顺便大家一起玩。我们说话的时候那个女的一直在旁边讲她男朋友要和她分手之类的。那天没多大意思,后来那个女的提议去她家吃火锅,王晶问她那天为什么不接电话,她讲我在跟阿强分手啊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知道吗,你怎么能不知道呢?我们喝了很多酒,只记得那个女人好像在哭。我醒过来看见她坐在那里,她说晶晶已经走了你不要乱想我可不是随便的女人哦。妈的这个丑八怪整晚都在那里晃来晃去,要是你,沈飞,,你受得了么?”
  “我不要听这些狗屁事情,你们到底有没有搞?我要听细节。”
  夜班工人已经陆续去上班了,不断有人在对面的屋子进进出出,除了身后偶尔传出几声清晰的鸟鸣,一切都显得悄无声息。空气中散发着松香的气味,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树与树之间的空地上平铺着干燥坚硬的松针。我觉得这个世界是我不能理解的,相隔的那片树林使它看起来如此陌生。春桃的第一次最终结束于一场尴尬的艳遇,在黑暗中那个女人对他发出笑声,不着边际的虚空使他感到异常害怕。
  “到了那边跟我说一声,是有人接你么?”
  “嗯。我先去看看,如果不行再回来。”
  “我们大概待到了九月份。我换过几次工作,她药店的生意也不是很好,之后因为换了老板管得很严,有时我中午回来再乘车带饭给她,把饭盒藏在制服里走进去假装买药。那会儿挺有意思的。后来那个男的我在王晶柜台见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他们很早就认识。其实他那时已经成家了,经常开车过来。据说还有个小孩,混得不错好像。这个事情我跟她说过很多次,没有办法。她那时候真的很年轻,后来我在街上看见过一次,好像是她,完全变了个人。我觉得她很快就老了。”
  天色马上就要暗下来。有几个人从录像厅里走出来站在路灯下吸烟边互相攀谈着什么,警惕的目光使他们看上去像一群不怀好意的混蛋。经过的车辆仿佛喝醉了酒摇摇晃晃驶过公路,司机在夜里唱起歌:在远方美丽的姑娘在远方山高水长。山那边有轻微的雷雨声,我们起身掐灭烟头,随手扔了些土在上面又用脚踩了几下,借着对面的灯光小心翼翼朝前走,一道毫无预兆的闪电照亮了四周,眼前的景象仿佛要燃烧起来——这是我对后山最后的印象。春桃的夏天像一场阵雨,在打碎的时间内部体验前所未有的速度感。夜晚缓慢而悠长,他们穿梭于车站、街道、家属区和路边的小吃摊。在租来的房子里,电视机持续闪着绿色荧光,看电视的人再睁开眼睛时,午夜连续剧的对白在夜里无比清晰,显示屏散开的光线随画面不断变幻着,显得奇异而陌生。小区里熄了灯,大街上异常空旷。到了后半夜,他们的步子慢下来,他拉紧衣领去街边通宵营业的店里买烟,春桃想起书上的一句话:开车犹如驾驶风。时间还很早,而醒着的人总是没办法。冬天也是这样的时刻,春桃提着大包行李在车站给我打电话,在回来的路上他将一段恋情渲染得惊心动魄:天冷极了,春桃戴着厚厚的绒线帽和手套去房间取东西,他们站在雪地里不住打着哆嗦,不远处平地上刮起的一阵风让这对伤心的恋人旋转着飞到了天上。



  电话振动的时候,我把手插进口袋,按在那块白色金属物上,感受它发出电流般的起伏。说话那个人约莫四十岁上下,有轻微哮喘,头上像粘着一堆稀稀拉拉的水藻。他不时拿起手里的纸比划着:业绩、营销部门、复制……这里最近多了很多人,他们在狭小的空间里进进出出,把那扇门弄得吱呀乱响;另外的一些则无精打采地眯着眼睛,仿佛随时都会睡着。我跟着他们走出去,犹豫着先给她回电话还是再回去呆一会。外面湿漉漉的,似乎刚下过雨,几片铅灰色的云聚集在空中,街边栽种着高大的杨树,公交车里人不很多,我坐在那里瞄着窗外绿色的护栏,觉得很舒服。出乎我的意料:是我爸打来的。他告诉我他的车坏掉了,可能要在这边呆几天。我想着那辆车,它已经很旧了。记得以前在学校,他拉着整车货来看我,显然我当时有些难为情,他可能觉察到了,再来的时候就事先通知我去那些既不近又不很远的地方等他。那辆车的零件后来出过很多毛病,我不只一次建议他处理掉,他总还是那句话:修一修还能开,再说时间长了,有感情。
  在我居住的地方,清晨和傍晚人满为患。白天热得要命,整条大街充斥着车辆的喘息,绝大多数时间他们呆在要去的地方或者把自己关起来。对每个人来说,目的地是个无关紧要的秘密,他们在傍晚碰头并对此心照不宣。我想着过几天要去看他,就在路旁的水果摊买了几只梨。那些人占据着沿途每一处角落,等待着夜市开张或去跳一支舞。此刻他们聚集在楼下刮刮乐那里,我想起不久前的一件事:刚搬到这里那个月末,大概也是这时候,我约她出来。在堆满废弃卡片的桌子上我用拣到的那张卡兑换掉五十块钱请她吃饭。实际上所有居民区无本质区别,他们肆无忌惮地谈论和注视一切。我无法理解的是,这些人总在没完没了说话、盯着你看;在你经过的任何地方他们就那么看着你,那是一种掺杂着好奇与色情的复杂眼光,我决定迎向它,直到它们的主人低头走开,这真是个骄傲的游戏。
  屋子并不宽敞,格局很像旅馆的单人间。硕大的双人床占据了大部分面积,放电视的组合柜与靠近床头的桌子填充掉多余的空间。紧挨墙壁的过道边是装行李的箱子和一支帆布旅行包。墙上贴着几张装饰海报,是为了使这里看起来不那么机械和单调。床内侧靠近窗户的地方散乱地扔着几本杂志,新洗过的床单散发肥皂的气味。晚风通过窗子吹进来,空气很凉爽,唯有那只塑料袋发出轻微的响动。时间过得很慢,光线渐渐暗下来,眼前变得模糊一片,意识像是要丧失掉。风停了,屋里又骚动起来,不断跟闷热的气温较劲。然后,仿佛停顿了一般,一切都平静下来。直到那个熟悉的电流声再次响起,手机屏幕在屋里发出刺眼的亮光,随后是啪啪的脚步声,钥匙在锁眼里转动,她打开门、开关灯,在屋子里进出,风扇在上方清晰地摩擦气流。“醒了么?外面有毛巾,我带了吃的过来……”她说起舅舅家的事情,烟头在手里闪着猩红的光,周围有烟草混杂着洗发水的味道。黑暗中她是具体的,就那么躺着,仿佛一条泛着肚白的鱼。她说家里的每个人,说休假时准备回趟家。我想着那条鱼,潮湿的发根和镶着鳞片的身体在眼前忽远忽近。清晨她对着镜子重新穿上那套亚麻色制服,看着自己逐渐鲜艳起来,转过头朝我笑笑,关上门走了出去。
  临近中午,他说了一个地址。地名很详细,使你想到他这个人,总是很稳妥小心,某些说不上来的地方又显得过于保守了。他可能是故意约到这个彼此都熟悉的地点,紧挨郊区的一条街,在城市另一边。开车的师傅很健谈,我没太多心思,老想着那只塑料袋,怎么着都觉得不踏实,只是顺着师傅的话偶尔说上两句。到了隔着两站路的地方,师傅说前面堵的厉害,只能到这附近了。我跟着人流穿过马路上天桥,也不习惯往四处看,在推搡中倏忽敏捷起来,借着缝隙走得很快。我知道他就在不远处,被同样的速度感所包围,这倒是有趣的想法。那个熟悉的院子与记忆中并没有太大变化,老人们在挂满爬山虎的楼房四周走来走去,远处空地上一群身穿工作服的人在做运动。我念着门牌走上去,他很快地开了门,便转身进了卫生间。出乎我意料,我妹妹沈乔也在。她看见我便不怀好意地笑着边喊了一声,随即用摊开的被子蒙住了脸。他再出来时端着两只白色的搪瓷杯径直放在靠窗的圆桌上,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停顿了一会,问起我工作上的事情,我敷衍了几句。他又谈起自己年轻时的经历,结婚、做生意后来参加工作如何不容易。大部分时间沉默着,只有电视机播放着沉闷的节目。我们坐在那里,门外不时发出走动和清洁车经过的微弱响动。
  吃过饭,我付了钱,觉得很高兴。外面天已经黑了,路灯惨白的光越过道路两旁的阑珊树影在空中汇聚成烟灰色波浪,仿佛要流动起来。我们不时停下翻看着小摊前林立的物件,他们带着难以抗拒的美感,在夜色里闪着光。拖着巨大阴影的建筑与高楼下,所有人看起来都很瘦,在楼层间迅速闪现又消失,经过的航班在高处不断发射红色的光。沈乔周末结束就得返回学校,她对此难免沮丧。到了入口处,直至我将买来的书塞给她,看着封面上那张花猫脸,才不情愿地转过身向我摆了摆手,蹦跳着跑进电梯,对我喊了一句什么便消失不见了。



  几天后,我找到那个城中村。挨着公路,三五成群的人聚在树荫下聊天打牌,挂着各色牌子的店铺和旅馆顺窄巷笔直延伸开,架起的电线在低矮的建筑物上方纵横交错,将天空分割成不规则的方格。走入砖砌的小楼,房门沿通道一侧齐整地排开,陡立的楼梯呈“回”字形盘向高处,显得局促而紧张。涂成水蓝色的栏杆不断向上旋转着,中间空出的部分,清洗好的衣物挂在那里,仿佛几片风筝轻微摆动着。顶层通道尽头的房间,门牌上写着:405——没错了。门半敞着,我犹豫了一下沿旁边的楼梯踏上天台,磨光的水泥地面还留着未干的水渍,光秃秃的晾衣绳下,一个女人坐在那里,身旁的收音机正播放着过时的老歌。她睁开眼睛对着我看了一会,别过头系好脚上的凉鞋,用我不曾听过的外地口音说了句什么。她的发音很怪,似乎是沿海地区的家乡话,我带着音调“嗯”了一声,示意没听懂,她紧接着又说了一遍。“你们这里有没有叫王晶的?”她摇了摇头,站起身冲我无奈地一笑。“是个女孩”,我补充道。有那么几秒钟,我们疑惑地看着对方,似乎为了证实自己无能为力,她指着楼下叽里咕噜对我解释着,语速很快,意识到我是不能明白了,她忽然摆摆手,将那话抹去了。天台上掠过的风从周围涌来,我下去粗暴地推开那扇门,果然也并没有人。屋子里很空,那些填充在这里的摆设仿佛在我闯入的瞬间倏忽消失,唯独那张床横在屋子中央,洁白的床单在肃穆的静默中闪着亮光,在那上面我拿到一支红色的发卡,根部有娇小而展翅的紫蝴蝶。
  我把这当作段子讲给她听,在她租来的房子,饭桌上或者无话可说时。楼下灯火通明,不断有打牌的人进进出出。我们索性起身打开房门外的水管,在灼热的地板上制造一场暴雨。她仔细擦拭那些家居和微微出汗的皮肤,水渍在空气中散开,乳白色的地板光洁如新,有怡人的色泽。我们躺在床上安静下来,等着有风吹过,带来泛着甜意的睡眠。不断有人推拉那扇铁门,待在里面的像是个军官,不怀好意地盯着外面,我跟着队伍缓慢走向那扇门,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一小队人带着恐惧开始向远处的田野飞奔,我们喘息着逃向某个不能知道的地方,他们在后面大声喊着:“跑,跑!”所有人都疲倦和害怕极了,除过那扇门一切都如此陌生。后半夜她醒了,间歇地翻身、自言自语,不时伸过胳膊推我一下,没有回应。这倒使对峙游戏更有趣起来。她想了些办法:试探性地转移话题;拨我的手机号码,使那个小东西蜂鸣着发出绿光;夜里倒水时故意产生响动、在屋子里吸烟。最终出现了转机:她无声地拿走了那床薄被,我带着倦意喝掉杯里的纯净水同她开始漫长的争论和讨价还价,难免有些不耐烦。她挤身过来迅速占据掉整张床的三分之二甚至更多。修剪整齐的指甲在白色床单上刮划着,同时响起胜利般“咯咯”的笑声。时间淌过去了,窗外闪现暗蓝色的微光。眼前的景象让我气恼,晚上又不睡觉发神经。她却并不辩解,翻了身闭着眼假寐。我见无动于衷,便找到那双拖鞋起身朝外走,她把被子扔过来,嚷着:“不玩了不玩了。”我睡意全无,回转身坐了一会,她从后面靠上来,喃喃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迅疾而热烈。那只纯净水瓶子无声滚落到地上像沉入隐秘的海洋。天色就要亮起来,幽深的光线折射在海面上,她被蓝色火焰充盈地包围,显得玄妙又美好。黎明时分,电风扇在头顶呼呼地转着,我们大汗淋漓、难以自持;时而又小心翼翼地拥抱和告别,仿佛随时会在黑暗与初升的霞光中溶解掉。
  至于那辆车的事,我跟你提过几次,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不妨描述一下想象中的样子。像个混迹多年的风尘女子(有意思的比喻),工厂里的残次品,涂着社会主义式的邮政绿,有铜铃般的探照灯。这说来好笑但难免夸张。他们那代人都这样,你无法理解:对经历了时间的事物有特殊感情,其实就是怀旧。哪天带你去看他,什么?算了吧。那么,说说你有什么爱好?旅行,看小说。我没有太多时间,记得你以前讲过一个书上的故事:那个男人出于一种难以说明的原因总是消失,在客厅里、大街上、他妻子的饭桌旁。他见过不同时期的她,彼此了如指掌,有些人活着就得等待。你对这个故事深信不疑,真是个有趣的人。那些事情我不懂,也管不了那么多。不同的是,我大多数时候很悲观,小说嘛,偶尔看看倒不错,但对里面讲的始终是怀疑。不像你,碰到下雨就放假,要是在南方简直可以呆在家里不用出门了。你在想什么?看风景,抱着本书,一坐就是一整天。对面楼上的女人有时会出来,下班途中也能碰到,在楼下简单打个招呼,听说她丈夫在外面做生意,很久都没再回来。有个孩子,很乖的样子,见人就叫叔叔要糖吃。下雨天她把植物端到阳台上,墨绿色的一大片。你看着雨水从高处滴落下来,怎样洗亮了它们,就觉得找了些微小的乐趣又含着艳羡。最初的时候,我们也养过一阵子,谁知道城里总不下雨,光线也不好,后来竟萎缩下去死掉了,这让你伤心。我家里么?搁在那里倒是不错,很多山,远处树林里冒出尖塔。你没见过山?高耸、绿色的,跟电视上看过的差不多。铁路夹在中间,在山体转向的地方拐了个弯。那一带人很少,晚上能看到星星,很安静、也有风。

  走在路上,我想起自己很久没回家了。靠近县城边上,那种很容易见到的地方。出门时在火车上经过的日常风景,多数看起来无较大差别,甚至不必有地名;夜里则亮着稀疏的灯火,为匆匆过路人添少许慰藉。去年九月份,我刚从春桃那里回来,去县医院看一个朋友。我回忆起上学时乘长途汽车返回,到了站,等候在那里拉客的摩托车迅速围上来,昏黄的光线里,久违的冲动夹杂着凉风混入空气,让我感到兴奋。没有地名的县城总是这样,很快被忘记、却极其缓慢地改变着。教室里,那个讲课的人迟到了。我快步踏上楼梯,进了办公室找到那张桌子,开始清理上面的东西:手表、塑封笔记本、她买来的饮料、几张空白打印纸。离开时心里似有拉下什么的忐忑,也懒得再折返进去了。




  我终究还是提上那袋水果,去看他。这中间我因为有事去了趟外地,在那里耽搁几天,甚至算不上稍作停留。得知他还在,车子已是修好了,并不急着片刻就走;这样的天气,眯着眼拉上窗帘吹空调再好不过。他出去了,怕我等便发短信过来。我戴了新买的帽子站在宾馆门前吹口哨,不时看看身后往来的人。时间久一些,他们难免觉得奇怪,几个女孩穿着惯常的红色旗袍躲在玻璃门后,隔一会便向这边看。这使我也觉得自己可疑起来,一阵没来由的紧张。远处的灯晃了一下,我闭上眼,听见他从外面巷子进来,倒进停车区。“爸”。刚开始他下意识地向四处找了一遍,没看见我;再转身时,一对年轻的情侣说笑着从我们面前走开了。
  他将手伸进袋子里翻腾了一阵,掏出两只梨去水管冲洗。我接过来放在桌上,看他坐在床头柜前把啃完的圆形梨核扔进烟灰缸,拿起旁边的烟盒,抽出一支递给我。
  

  “小龙结婚了。”
  “哦,和谁?”
  “别人给介绍的,名字我记不得了。地方在他们家店里,就置办了几件家具,没去几个人,店门都没翻新。他们家那条件……倒是挺冷清的。”
  “春桃的生意……”
  “就上次矿上出了那事,早都关球了。”
  

  小龙的店很有意思,所有的货物都摆放在两排小柜台上,名字却叫“龙龙百货商行”。这件事情我到今天也没能明白。
  有那么一会,我们怔怔地坐着,都不再说话。他将香烟衔进嘴里,要点火时才想起自己戒烟很久了,于是黯然地塞了回去,同时发出短而轻微的叹息。我肚子有些饿,也试图结束尴尬的气氛,便提出去吃东西。出了巷口,人行道立刻拥挤起来,在天桥另一边的快餐店里我们要了两份炒牛河。店里很空,几个服务生趴在橘黄色塑料桌后面聊天。他站在那里,又问起我的工作,我猜想他忘记我上次已经告诉过他了。我们吃过饭,刚走上街道便被汹涌的人流冲散了。我想起有一年冬天,也是这样的灯火与夜色,直到我在人群里找不见他,终于委屈地站在马路中间变成了一棵树。

20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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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5 15:49:35 |只看该作者
小重的语言自不必说,如果拆开的话一段段都耐看,但如果要跟小说较劲的话,我们需要使出的就不仅仅是力气了。
   这一个,所有的情绪因为语言的重量而被压得得以间歇闪烁,我想这不是写作者本身要追求的东西,当然隐藏是一种品质,然而似乎每个写小说的人都在这方面难以控制。
   无论如何仍期待小重的下一个作品。
在一支夜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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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6 01:18:54 |只看该作者
我今天是下定了决心要看一个论坛里写得不错的人的小说的,原谅我,不是我自大目空一切,我他妈近来时间太少了,有的都留给休息和我自己。我看了一半的时候,跑下来看了看思南的回复。想看看别人的感受是否和我一样。最终我看了一半,我保证,再找个时间好好把它重新再看一次。
我现在要说的是,这个小说在敲过一次回车之后,跳开的速度变快了,有点让人摸不到脉,继续看下去也很难理出头绪来。而起始段那一整个篇幅又是安静和平稳的。我觉得以你现在语言修炼的程度,完全可以不在语言上继续下工夫了。可以放轻松点(假如要下功夫,就来个绝的,总结式的,有强度的东西玩一下,狠狠的),用你现在能达到的程度,找到一个界限,在这个界限上好好输理一下除了语言之外的一些东西。首先要是清脆的,脉络清晰的,能引人入胜的,而不是含混的,混沌的,制造出来一种效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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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6 01:27:1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孙浩然 于 2009-8-6 01:31 编辑

白天的时候我也读了一半,也摸不到脉,我以为是天气比较燥热的缘故。但我不认为原因是由于含混的,混沌的,制造出来一种效果的呢。我觉得瓶颈期的问题在于,语言没问题了,但内容始终没有突破。
雪夜访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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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6 01:30:26 |只看该作者
嗯,这句话可能和我确实要说的有点误差。在于,如你所说,这个内容没有突破,但是想要去干一把突破这个事的。希望能在文章里有着更重的东西,我觉得这应该属于“制造”,加了些东西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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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6 01:33:31 |只看该作者
不是要让故事突破,是要让自己突破,我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这个东西相信不是一气呵成的,所以阅读障碍不是读者的错。
我一直觉得,这种玩法,完全可以不必讲老套路式的有来龙去脉的故事。我想起朱文很多小丁系列里的那种同样无脉的玩法,读起来多么酣畅,这就够了。
雪夜访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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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6 02:18:59 |只看该作者
你说的这个很重的东西,我不觉得是重要的,就好像生铁常说的主题不是重要的。行文无用信息很多,也许这很重的东西本来是有的,但是行文本身不可以忽视。很多人喜欢提一所谓的“泥沙俱下”,也是一个大词,会使人坠入邪魔外道。
雪夜访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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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6 02:33:47 |只看该作者
我并不是说我希望他文章里出现很重的东西,而是我认为他在做一种重的东西,而这篇小说的框架并不一定适合承担这个责任。
假如你谈到朱文只是简单的打个比方那也就没什么。但要是说到什么他无脉的玩法,我觉得仍然是“老套路式的有来龙去脉的故事”啊,只是方式变了而已,他用他的方式去干了这件事情。“老套路式的有来龙去脉的故事”本来就是为了酣畅才这么干的。目前的“有来龙去脉的故事”的目的应该就是如此,而并非理解中的老派作家那种东西了。而且这种酣畅,由于个人的喜好和语言选择问题,酣畅也往往不是一样的,包括读到的人也并不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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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Administrator's 不吐槽会死患者 恋爱渣滓 Heilan Super T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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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6 02:40:27 |只看该作者
另外我有几个疑问,你觉得朱文的小丁系列(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小丁系列,我总是看过他点东西的吧)有的酣畅够了,是站在作者的角度还是读者的角度?是他这样写一辈子够了还是你看够了还是够你看了?假如你是朱文,你这么写一直这么写,你觉得够不够?
我觉得他这个和朱文那个“同样无脉”完全搭不上关系。而事实上,假如说这个“无脉”的你的所指的好的方面就是后半句的“酣畅”,那么我第一个回帖里说的“首先要是清脆的,脉络清晰的,能引人入胜的”完全和你所说的是一样的啊,我不太搞得懂你后面所说的目的了。
我三岁的时候,很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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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Super Team

10#
发表于 2009-8-6 02:47:1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孙浩然 于 2009-8-6 02:49 编辑

就是主人公都叫小丁的那几篇吧,我顺口叫的。我说同样无脉当然不是说这个和朱文的同样,而是与朱文那些无脉却酣畅的东西做比。够了就是说对当时写的那一篇和被读到的那一篇来说够,那就够了。
后面的意思我补充一下,说白了就是一堆东西,看起来很多,但是放在那除了单独读上去口感不错以为没别的好处,那就不要把它放在那。这不是单独针对哪一句那一段,是整体的问题。
我们别讨论老套路了,我也喜欢较真,但是我的意思重点同样在于:所期待的这个很重的东西,整体上体现不出来,那么就不是有没有的问题,而是行文本身的原因,所以不应该首先要求背后的东西,首先是文字的问题,有这样的问题,就不能说什么耐看,有效果。因为整体是没有达到效果的。
雪夜访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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