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

双文

九十年代的最后几年你可以看见一些闪烁着各种彩灯的招牌出现在一区的街头巷尾，这些招牌被艺术字体和五颜六色的游戏海报装饰的十分斑斓，在夜色暗下来的时候，挂有这些招牌的店铺总能比其它地方更夺人眼球。当然，我指的这些地方不是城市里藏污纳垢的色情服务场所，但它完全有同色情场所一样的诱惑力。从一区走出的生意人们将这些先进而陌生的游戏从其它城市带回了一区，并很快风靡起来，被这里的孩子们所接受。我们红烛街的人习惯把这些店名暧昧的地方通称为街边游戏厅，游戏厅彻夜灯火通明，站在门外可以看到幽暗的屋内不时闪过荧光屏忽明忽暗的光线，就像一所电影院，也有烟雾和叫喊声从中溢出，在午夜以后，这里的喧闹与夜的宁静显得格格不入。你可以设想十年前的红烛街，在这条满布黄土和分散着垃圾的街道上李航叼着一支香烟大步走过的情景，那时他过肩的长发像是一根残缺的拖布甩在脑后，迎着微风与敞开纽扣的大衣潇洒地漂浮在同一方向。黑色的皮鞋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但他依旧可以用这双皮鞋在红烛街上款款而行，即使现在想起来，李航当时的形象仍旧显得卓尔不群。李航是我们的英雄，更确切的说，他是一个前行者，是先锋。正是他的出现使我们告别了幼稚而无聊弹珠时代，一个时代的结束必定宣布了另一个时代的开始，于是李航又成了科技与文明的代名词。我之所以如此夸大其辞地追捧他，是因为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在我们红烛街的青年中李航的确伟大的一塌糊涂，对于这一点我曾经联想到了辛亥革命，李航不是孙中山，但他比孙中山更重要，他吸纳了一切科学与真理，然后以领导的姿态引导着我们走向了时代的前沿，在我们看来他对一区的发展史赋予了划时代的革新。
在电子游戏时代还未到来之前，李航就已经是我们的领导者了。无论是玻璃珠还是用烟盒折叠的纸牌，这一系列操作简单的游戏都是由他最先发起，后来才渐渐在我们中间传播开来，并且总能持续风靡很长时间。那时李航的身高还没有长到一米八，嘴边也没有代表着成熟的胡渣，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在我们心中的崇高地位，大家普遍认为这些游戏的发明者就是李航，否则他不会那么精通，在每次游戏中都是那么不可战胜。后来李航消失了，有人说他去了更远的城市，因此一区的游戏史发展失去了一道重要条件，这使我们历史的车轮被迫停止下来。直到有一天李航再次归来并且如我描述的那样出现在红烛街上，我们意识到车轮将要重新转动了，这点没错，李航没有让我们失望，他带回了关于电子游戏的一切信息，并用很专业的术语向我们介绍了它的生成过程与演变史，这其中包括一些需要我们重新定位的名词，比如“数字”、“程序”甚至包括“游戏”这个词本身。
李航告诉我们电子游戏才是真正的游戏。他说话时向我我们投来捉摸不定的眼神，这种眼神是红灯区的妓女特有的，是激情也是诱惑。于是我们便按耐不住了，急切渴望目睹它的魅力。但是很快李航便用行动纠正了我们的错误。我记得那是一个充满好奇的晚上，街边游戏厅招牌上的彩灯加重了这种气氛。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这些招牌，彩灯在丝制的招牌后不断变换着颜色，红黄蓝交替着映射在我的脸上，使我的脸颊发烫，但我坚信这比李航的眼神更具有诱惑力。游戏厅的门廊前到处弥漫着烟雾还吧不停传出激烈的敲击声，这种声音类似于缝纫机的尖针缝制衣服的声音，这使我们身处的地方变得更加深不可测。推开门廊中的一道小门，很快烟雾的浓度和敲击声被迅速放大了，室内靠墙处摆满了散发着各种光泽的机器，它们类似于电视机，但我已经清楚这比电视机更丰富，更具有诱惑力。那天晚上我们看到李航把一个个钢镚塞进机器里，然后机器开始运作起来。李航坐在一只圆凳上娴熟地操作着卡通人物或者是赛车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冒险，我们像随从一样站在李航的后面亲眼见证了这些机器的神奇之处，它与电视机的不同在于它具有无限可能的操作性，它与漫画的不同在于它的色彩更加丰富，拥有极强的画面感与立体感。李航控制着他的人物用充满幻想的武功打到了另一些人，他告诉我们这个游戏叫做“97”。虽然我不知道这个游戏为什么拥有如此怪异的名称，但是我还是被它吸引了，我的眼球随着镜头的变化上下窜动着，同其他人共同享受了这虚幻而激烈的过程。然而这个过程最后没有得到延续，它被一个叼着香烟的胖子终止了，他冷笑着对我们说，看什么看，自己玩多有意思，拿钱过来玩，我这二十小时不停业！
因此我说“目睹它的魅力”是错误的，而事实说明这的确是错误的，应该换成“操作它的魅力”，虽然这句话并不通，但是绝对是一个很好的比喻，这与电子游戏的本质十分搭调。后来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出入这样的场所了，因为我没钱，红烛街的孩子普遍没有多余的闲钱，只有李航这样的人身上总能冒出花不完的钱，因此也只有李航这样的人可以潇洒地出入于这个场所。虽然李航在红烛街长辈的眼里是混混和地痞，他的行为与作风是从来不被推崇的，但是这依旧改变不了他在我们心中英雄的形象。毫无疑问李航的这次出现使一区的游戏史迈进了一大步，然而这次进步的使用权却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代价的成本要远远高于玻璃和烟盒。

我曾经试图用小刀在钢镚上钻一个洞，然后用线拴住，这样可以在投币机里随意抽拉，一劳永逸，不过不幸的是这个计划失败了，用小刀钻透钢镚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即使我成功了，叼烟卷的胖子也有随时察觉的可能。李航依旧是英雄，但在他为我们创造了一切高端产物之后，这些产物开始变本加厉了，他让我们拥有了一切，但同时又让我们渴望不可及。这样看来，使他变得更像一个促销者。将近四月的时候李航家圈养的几十只母猪进入了发情期，这在一定程度上给了公猪释放欲望的机会。我们曾经就在四月里亲眼目睹过李航家的母猪从交配到生育的全过程。那是既慷慨激昂又无限美好的时刻。四月以后，天气转暖，我们的娱乐项目在经历了短暂的上升之后又跌到了弹珠时代，我们每天趴在上用沾满尘土的手指发射玻璃珠的时候都能看见李航潇洒地穿过红烛街朝我们渴望的地方骄傲地走去，于是我们都会想象他又经历了哪些不为人知的冒险。这样时间一长，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淡忘了还是变得更加焦躁，我们只能暗自无奈，事实上历史的车轮还在继续向前，只是我们由于某种原因在中途掉队了。
一个温暖的午后我们在土地上抠出一个小洞，于是玻璃珠大战像往常一样沉闷地上演了。在弹珠游戏发展到现在，实际上已经逐渐失去了意义，我们并不能像李航一样弹无虚发，充其量只有歪打正着，因此游戏变得机械起来，它失去了可塑性。李航走过红烛街大概是下午四点的时候，这比他平时起码要晚了一个小时。我们看见他手里拎着一支鼓囊囊的麻袋，麻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看起来极其有节奏感。他走到我们旁边停了一会，点起了一根烟，麻袋被他放在地上。我问李航你的麻袋里装着什么，李航说你拿弹珠的手势不对，你弹十次会有九次打不着的，剩下一次勉强可以蒙到。我又问李航你今天不去玩游戏了。李航扔了烟头拎起麻袋，他说，去，怎么不去，但是你要知道玩游戏是要钱的，没钱玩个蛋！说完他很不屑地甩了甩头发，踏着他那失去了光泽的大皮鞋兀自走远了。不过谁也不会想到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红烛街上见到李航潇洒的样子。
我们听吴鹏说李航的麻袋里其实装的是十几只新生的猪崽，吴鹏是李航的邻居，他在那天午后三点多的时候亲眼看见李航把每只过秤后的猪崽挨个放进麻袋里。这些浑身赤裸的小东西被李航扎在麻袋里之后实际上已经宣判了它们的命运。吴鹏说李航每次把猪崽卖到猪市或者小商贩的手里都能挣好大一笔钱。虽然这对猪有些不公，但是按照常理来说李航的做法没有什么不对，自己家养的猪，养肥了再卖掉挣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因此我开始抱怨为什么我家没有养猪，或者养鸡鸭鹅这样牲畜也好，但是什么都没有。后来我们几个人策划了一件既惊险而又可以获利的事情，就是在夜里翻进李航家的猪圈偷猪崽。说实话这个念头在吴鹏告诉我们李航卖猪赚钱那天就已经有了，而如今我向大家公布了这一计划，却没想到得到了极好的反应，大家纷纷赞同，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于是一个并不善良的计划从出生到执行并没有经历过大的挫折。虽然李航是我们的英雄，但同时他也是一个专制的帝王，他创造了一切，与此同时又在独享他的创造。我们是受益者，但同时又深受其害。因此我们大家站在了同一立场上，大家普遍认同针对李航的计划并不是非正义的。施行计划的那个晚上同样充满了好奇与诱惑，李航家早早熄了灯，猪圈里也安静的出奇。那段时间我们听说李航的腿受了伤，因此这样的机会我们是不能放过的。我们都穿了黑色的衣服，这使我们与夜的颜色难以分辨。一切就绪之后冒险便开始了，这样的冒险很容易让我联想到李航以前玩的一款电子游戏，游戏里的主人公身手不凡，可以上蹿下跳也可以用利器轻易击倒敌人，虽然现在我们没有面对直观存在的敌人，但敌人很有可能潜伏在某个角落等待我们出现，比如说李航和他的父母很有可能在等待我们自投罗网。于是游戏变得丰富起来了，从一个简单的夺宝游戏变成了密室潜入，而密室里暗藏杀机，使游戏更具有戏剧性。不过这一切似乎来的太过简单了，当我们把受惊的猪崽接连装进麻袋时也没有出现一个敌人。我们在无意中弄乱了草垛，踢翻了盛放事物的铁盆，但是敌人依旧没有出现，我认为这也许是按兵不动或者欲擒故纵之计，然而在我们扛着麻袋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后我的观点被推翻了，事实上并没有敌人。
后来我们知道那天晚上李航家并没有人，李航被父母带到别的城市治腿去了。他的腿被打断了，打断他腿的始作俑者是游戏厅老板。原来李航在游戏厅的一切消费都是可以用后支付的，但突然有一天游戏厅老板问他要钱，李航无奈只有卖掉了家里的猪崽，但是这些钱远远不够，于是那胖子找了李航好几天，终于有一天他们在家门口堵住了李航并且用铁棍子打断了他的腿。这一切都是李航的邻居吴鹏告诉我们的，这听起来很具有传奇色彩。现在那家游戏厅被封了，于是即便我们有了钱也无处是从了。虽然后来一区又兴起了更多的游戏厅，但是我们始终不敢去，我们害怕有和李航一样的遭遇。不过英雄李航的陨落没有使一区的游戏史停滞不前，后来又出现了更多千奇百怪的游戏，历史的车轮还在继续转动，只是我们只能紧随其后，而永远不能与它并驾齐驱。而现在的李航却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他掉队了。

孙浩然

青春小说常见的陈述语气。过去的李航，现在的李航，没想到的李航，突然插入了诸多如“之前的”“那段时间”“某日某时”“四月之后”但期待中的那个意外始终没有出现，仅仅是李航的不在家还很不够。没有出现并不是说离开了青春小说的套路，而是在这个套路里都没有达到。
太多补充说明的东西，是为把一件事情讲圆满而不断进行的补漏。

双文

.谢谢版主评价。
看来我的练习还是远远不够，今年18岁，虽然写小说也有2二三年了，但是还是没个头绪。平时的阅读我个人感觉也不算很少，可能受中国作家的影响较大一点，比如苏童和毕飞宇。国外的博尔赫斯啊、塞林格和卡夫卡等也读过，虽然我尽量让自己把那些作品读完，但是好像始终没有太大的兴趣。
还望版主给一些建议。

孙浩然

但是江苏作家群也不尽相同，只写苏北那点事和日益玄幻化的都有，建议读读黑蓝门口的话，小说不但可以是讲一件事，还可以是另外一种讲法。可以先不要写完整的故事，试着把一个小点子放大做细。

破冬角

国外的博尔赫斯啊、塞林格和卡夫卡等也读过，虽然我尽量让自己把那些作品读完，但是好像始终没有太大的兴趣。双文 发表于 2009-8-9 12:48

我觉得之所以没有太大兴趣，翻译的因素肯定有，但是不是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我以为跟你的写作意识有关系。对“为什么写”和“怎么写”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往往决定了写作者的阅读方式、观察方式和写作方式。

莫诺

也碰到了双文，呵呵。
其实关于写作，黑蓝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历练的地方。在这里我不敢发表任何愚见，只能默默地学，然后默默地成长。
一起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