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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张坐在实验室一把可以360度旋转的椅子上看报纸。他看得十分专注,纯粹的专注,他一向若有所思的那种表情,此刻在他脸上荡然无存。他平常话很少,不容易和他长时间交谈,甚至让人觉得不容易和他接触。他现在一定是被报纸上的内容吸引住了。
他看完他感兴趣的那个报导,抬起头来,发现小李在看着他,他们目光短暂相遇后,小李即刻躲开了,她手里端着自从到这里上班之后就带过来的那个茶杯,茶杯上有两条小巧的金鱼,它们形象拟人,咧着嘴微笑,嘴边还有几个气泡漂浮着。每次看到这个杯子,小张就忍不住想笑,因为看起来就像是小孩用的一样。
但他总是能忍住不笑出来。
小李似乎有些慌张地揭开了杯盖,往上端了一下,好像要喝水,又不知怎么就没喝,她的脸却一下子红了。她看上去手足无措。
她总是喜欢把自己弄得紧张兮兮的。他想。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后明显是在没话找话,“报纸上……说什么?”
她不是真想知道。他意识到了,所以只简单地告诉她:“市郊出现了狼群。”
大多数人无法确切解释目前的一切,尽管这些发生已经很有些时日了。
专家们或者自认是专家的人们,力图寻找合理的解释、给出指导意见,以及自然而然地分成不同的派系、阵营,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其实没有人是这方面真正的专家。
媒体更说不清楚,当然,他们对大多数事情一向都是说不清楚的,但他们又一向喜欢对热点保持高度的关注,这样就能让大家对他们保持高度的关注。
一夜之间,它们从平地里长了出来,它们是一种略带乳白几近透明的水晶状物质,它们连绵不断,纵横东西贯穿南北,高约四米,宽约三米,整体形态是一种中空的通道,隔上一段距离会另开一个口子,像一道门,只是没有门板,敞开着,似乎就是专为方便大家能够进到里边而设的。
它们遍布全球。它们忽然出现,但在出现之前似乎又是经过精密设定的,它们巧妙地避开了人类的建筑物,只在有些地方略微破坏了一点庄稼、阻隔了一些细小的河流,当然,更没有伤害到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动物因此而受伤。所以,从一开始,它们基本上就没有引起人们多少反感和敌意,从最初到现在它们带给人最多的还是神秘,不过也因此总有一部分人会觉得害怕对它们敬而远之。
它们的某方面作用是由胆子大的人率先发现的。他们走进了通道,结果很轻易地觉察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从一个口子进去,往左走去的人,惊喜地发现自己越来越年轻,往右的人,则惊叫着自己无端而又明显的老去,不过他们往回走时,一切又开始恢复,庆幸终于只是虚惊一场。
全人类震惊了。
崎岖大学建筑材料分析实验室的玻璃橱柜中,还保存着最初采来的样本。他们也是第一批对这一现象进行研究的单位,他们的嗅觉和别的学科、行业一样灵敏,但是如今他们的热情已退。他们的研究几乎无果。
实验室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学生们在这里有课时才显出一点喧闹的气氛,多半时候都冷清得似能听到灰尘缓慢沉积的声音,接连着的几个房间里都是一片昏暗,有人呆着的开上一盏日光灯,局限的一点明亮,诺大的空间反倒更显得寂寥。
人在灯光的外围,隐在灰黑的阴影里,就分不清是谁,在干什么,简直是幽灵般的举止。听得见咯咯咯的笑声和碰面时懒散的一句“早啊”,远远的,似在梦境里,也同样不能判断来自于哪位同事。
他们呆在明亮的灯光下,小张、小李,好像彼此就是这里最明确的存在。
在放大镜下面,可以观察到样本上细致紧密的颗粒状结构,当然,这没什么可稀罕的,直接用肉眼只要凑得够近也能看到这样的结构。而他们的研究工作仅到这几乎微不足道的第一步就停止不前了。
在显微镜底下,样本则不可思议地放出一种白色的光芒,并不算刺眼但足以遮掩起一切,充满实验人员的整个视线,让观察根本无从进行。
它看似脆弱,取样时没有费多大劲就敲下来了,但之后一直没有得出它的熔点,到目前还没有听说有人烧化过它,它也不溶解于任何地球上已知的试剂,更不发生化学反应。
没有气味,没有味道。
不那么科学,感性一点的说法:它看起来很温和,但其实谁都不能把它怎么样。
他们终于放弃了,搁进橱柜,只在偶尔路过时瞄上一眼。
据小李观察,所有同事中小张似乎是对此抱有最大兴趣的一个,只有他至今还在关注这一现象的几乎每一条信息。
他大概是一个很无趣的人,话少得不能再少了,同事之间闲聊说笑的时候,他多半只是听着,并不参与进来,即使气氛极热烈,言谈中必然涉及到他,要他做出回应的时候,他也总是浅浅地笑一笑,用尽量简短而且必然是很乏味的一两句话作答,但他越是如此,同事们尤其是女同事们大概就越是觉得他好玩,喜欢拿他开玩笑,和他搭档的自己几乎每次都被牵连在这样的玩笑里,没错,所有的玩笑性质甚至内容都是同一类的,关于一男一女的玩笑还能怎么开呢?每次她都被说得脸上发烫,不过,他在这种时候倒总能显出一份大度和镇定来,爱怎么说怎么说的样子,一笑而过,从来没看出他有什么尴尬的表情。
他最平常就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虽然比自己只大了两岁,这种样子却让人觉得他早就饱经世事沧桑,如今一切归于平静但他心里却还在回味那纷繁的往昔。这么说大概夸张了一点,也许他只是性格内向而已,但她总是忍不住要去想像如果自己和他在更早以前就认识的情景,因为这样就能知道他更年轻一些少年还未老成时的样子了。
它们被大家称之为“时间”,一种奇特的可见的“时间”。
其它领域的研究工作进展多数也都不大。数学家们提出了一个被普遍接受的看法,但那也是比较显而易见的:直线分布的情况下,它们的作用方式和数轴是同方向的,任何一个入口都可以被看作是数轴上的一个点,从这个点出发,往右数值变大,人的年龄随之增加,往左数值变小,相应就变年轻,注意,这是在直线分布的情况下,遇到拐弯或者有一定弧度的地方,情况会有所不同,但大体还是符合上述特征,只是变化的速度会有所改变。
如果人们不断地通过“时间”变年轻,不就可以长生不老了吗?大家一开始都是这么以为的,但很快大家就失望了。先是有人试着将一些得了绝症的人带到了“时间”里,在往左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他们确实变年轻了,但病症并没有随之消失。这时大家又觉得,只要保持健康,并适时地去“时间”里走一走,还是可以拥有一个不死之躯,但进一步的研究发现,天然的成长与衰老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正常的时间依然起作用,如果一个老人通过“时间”变回青年,然后测量他或她的一些相关的生理指标,就会发现数值和变化前是一样的,他或她只是外观上变成了青年,实际还是老人。反过来,如果一个青年通过“时间”变成一个老人,测量其生理指标,会发现他或她确确实实变成了一个老人,但这种在“时间”里的成长与衰老却又是可逆的,即只要往右走就可以又变回一个真正的青年。
大家终于明白,你该活多少岁,还是活多少岁,当然除非你觉得活得特别腻,通过“时间”把自己迅速变老一些,然后不往回走,这个办法就可以有效地让自己减短寿命。
“时间”对动物也同样有效,不过不同的动物在里边的变化速度是不一样的,在通过一段相同的距离后,寿命短的动物发生的变化程度要相应小于寿命长的,如果将单位距离内的变化用一种标准进行量化,然后和该动物的寿命得出一个比值,到目前的发现是所有动物的比值都是一样的。“时间”看来很公平。
此外,用动物做实验,无论往哪个方向,如果一直往前最终都会导致死亡,这样的死亡和常态下的死亡一样,是真正的失去生命迹象,而且不可逆。
有些经营养殖业的公司已经看准了“时间”的作用,他们通过 “时间”进行饲养,从而使成本几乎降到零。对此有人反对,表示不会吃用这种方法“催生”出来的动物加工成的食品,还有人则比较无所谓,因为经检验后一切都是正常的,包括味道也没有什么差别,还有人甚至说这样更好,他们认为比起有一些无良企业使用激素,这反而让他们觉得更安全可靠。
傍晚,下班时间到了,各个房间里的灯纷纷熄灭,走廊和楼道内更加昏暗,一群人走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脚步声在狭长的空间里杂乱无章地回响着,现在是夏季,这个时候的屋外还是一片炙热的明亮,从远处就能看到门口是一块和里面完全迥异的白光,他们一齐往那里走去,然后彼此道一声走好,出了门就各奔东西。
热气迅猛地扑上来,整个身体都似乎被气势汹汹地撞击了一下,没一会儿,汗就下来了。
小张步行,往市郊走去。他并不住在那里。
今天报纸上报导了市郊出现狼群的新闻,据一些老人回忆,市郊的山上过去确实有过狼群,但那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后来随着人们的开发和环境的变化,狼群逐渐消失,最近却在短时间内又突然出现,颇让人们感到疑惑,一些专家分析后给出解释说,这很有可能和“时间”有关系,之前狼群虽然消失了,但并不等于说山上就没有狼了,只是数量上大不如前,“时间”出现后,有一些狼可能无意中走了进去,这些狼中有一些是幼狼,通过“时间”迅速成长为具有繁殖能力的成年狼,之后就有一批新的幼狼出生,它们又走进了“时间”,迅速长到成年……,一开始,它们应该是误打误撞进到里边的,当它们发现通过“时间”可以使它们的种群得到如此快速显著的增加,生物的本能促使它们一次又一次自发地进入“时间”,现在它们的数量已经相当可观。
小张认为这个分析还是很有道理的,事实可能就是如此,但他并不是闲得没事要去看狼。
“时间”出现后,他还一次都没有尝试着走进去过,刚开始很多人都趋之若骛的时候,他反而一直没动过也要进去的念头,现在大多数人对此已经兴趣不再,他却想去试一试了。
离开崎岖大学最近的“时间”就在市郊,尽管天气很热,但他没有坐车,离得近是一个原因,更直接的理由是他觉得有必要慢慢走过去。
他此刻的情绪多少有点莫名。
街上拥满了车辆,反光镜总是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出其不意地射出刺眼的光束来,商店大块的玻璃橱窗也反照出颤颤巍巍的亮光,路面上墙壁上都被投射着班驳交错游离的弧形,整个世界都亮透了,路人们全都在这光天化日下无从遁形,皱着眉头急匆匆赶路。在一些树荫下有人摆了棋局,或者干脆是饭桌;穿白衬衣轻摇着纸扇,或者光膀子捏一双竹筷:手边放一个玲珑的小茶壶,或者一杯不停地冒泡的啤酒,都显出一种洒脱的闲适,时而瞟一眼从身边经过的汗水淋漓的行人,隐约又有一种刻薄的得意。
小张径直往市郊走去,不久那绵延的略带些乳白几近透明的“时间”出现在他眼前。
他并不十分激动,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镇定。他往附近看了一看,虽然相隔不远,但这里已经远没有先前那些街面上热闹了,他站在一条修了很多年的老路上,坑坑洼洼的路上扑满了灰尘,路边有一排低矮的小店铺,这些店铺大概一样年代久远,有过一些只看效果不重外观的修缮,比如屋顶上都盖了一些大概是捡来的板材,墙上胡乱粗糙地抹着水泥或者石灰。这时他注意到好像有个人在故意躲着他,在一家店铺的墙边猛地闪回身去,似乎开始时一直在观察他,察觉被发现了就立即躲开。他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
他放弃猜想那可能是谁,决定把想做的事情做完,他延着“时间”往前走,在找到的第一个入口处,他看到有一个老人坐在一把轮椅上,他的样子消瘦虚弱,耷拉着脑袋,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他是由一对中年男女推着过来的。
他们在入口处对望了一下,似乎都明白了对方的来意,然后小张说:“你们先吧。”
中年男子友好地点了一下头,和那个女人推着老人一起进了“时间”。
小张也跟着进去了,中年男子说:“我们要往左走,你呢?”
小张笑了一下说:“我也往这边。”
于是他们一起往左边走去。他们聊了一会儿,其实主要是那个男的在说话,小张多半还是听着,从他的话里知道这是一对夫妇,轮椅上是那个男人的父亲,他已时日无多,最后的心愿是变成年轻时的样子,并不再变回去,准备就以那个样子离开人世。
中年男子显然也并不健谈,简单介绍过这些情况后就基本上没再多说什么。在这个过程中,小张清楚地观察到了他们身上发生的变化,原先从外表判断四十开外的夫妇俩,脸上的皱纹都在逐渐减少,那个男人额前原有的几丝白发不经意间已经转为黑色,轮椅上的老人就更为明显了,苍白的脸上逐渐现出血色,原来已经皮包骨头的手臂看上去增粗了不少,甚至能感觉到比之前应该有力许多,但小张通过已有的研究知道,这些都并非实质上的变化。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效果,但他还是觉得一切都很奇异,从那对夫妇看他时的表情,不难想像那种不可思议的变化同样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不由伸出双手,举到眼前看着,但自己本来就还年轻,从手上似乎还看不出什么。中年男子看到他这个举动,肯定地对他说:“比刚才小多了。”他的妻子也点着头说:“我看起码小了五岁。”
不久之后他们来到了下一个入口,小张和他们道别。他原来就已经考虑好了要变成十几岁时的样子,因为自己看不到,就问那夫妇俩,以及从他们的变化推断,觉得已经差不多了,打算就从这里出去,而他们还要继续。
小张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计算了一下,等那个老人变成如他要求的二十来岁,这对夫妻相应应该小到可能还没有出世,那不就没法达到要求了?随即又一想这根本不是问题,他们可以在下一个入口开始间隔着让一个人在里边推轮椅,另一个在外面跟着走,还可以请别人代劳,办法多得是。他拍了一下头,觉得这么简单无谓的问题,脑子竟然还一下转不过来。
天色到这时才慢慢有些发暗,起了一些风,但吹着也并不凉爽。小张站在那个入口处,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重新回到了十几岁,但他强烈地感觉到,其实一切确实都没有丝毫变化,当然,这不是指自己的容貌。
他看到又有人往他这边走来,这次是好几个人,看起来是一大家子,走在前面的一个年轻女人手里牵着一个步子迈得磕磕拌拌的小孩,这个孩子无疑是大家的焦点,他们一边走一边纷纷上去逗他,后来他们从小张身旁涌进了“时间“,他们是往右走的,听到他们杂乱地议论着,“都不用吵,很快就可以知道到底是像爸爸还是妈妈。”“肯定是个帅小伙子。”……
他们大概是急着想预知一下孩子长大后是个什么样子吧。
他在那里又闲逛了一会儿,看着在“时间”里或往左或往右穿梭着的一些人们,来这里的人比以前已经大为减少,现在这么随意地一路看下来,却发现也有好几十个人,有结伴的,也有孤单一个人的,但总体上还是显得比较寥落。他想像着,别人又会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要去回看过去或者前瞻未来。
他想得出了神,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喂。”他开始以为和自己没关系。
“喂。”又喊了一声。
他回过头去,一个女孩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他觉得有点眼熟,一时又没法在记忆里确认:“你是……”
“真的认不出啦?”她愉快地笑着说,“我是小李啊。”
“小李?”他诧异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这个样子?”
“你能变,我也能变,我是悄悄跟着你来的。你说我现在大概是几岁?”
他也笑了:“不好说,反正现在是个小姑娘。我呢,看上去多少岁?”
她侧着头认真地打量了一番,似乎很有把握地说道:“十七。”
“我十七的话,你比我小两岁,你现在只有十五。”
“我们现在算是早就认识了。”
他们看着彼此年轻的脸,都呵呵傻笑着。
……
突听旁边有人惊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只野兔正被后面一头狼追得慌不择路,四下乱窜了一阵后,从一个入口钻进了“时间”,狼也跟着追了进去,兔子是往右边逃的,它往前跑时体型上并没有多大变化,后面的狼却越变越大,而且越追越快,最后迅猛地一跃,大家几乎都没看清,一片血迹已经飞溅到“时间”上,狼叼住了兔子,迅速沿着原来的方向跑远了。
有人说:“追兔子的应该是只幼狼,它不逃的话可能更有利,对方也许根本咬不动它。”
还有人说:“对,是只幼狼,兔子如果往左走,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事。”
另有人说:“往右如果走得再足够远一些,它们都老得走不动,狼也吃不到它的。”
又有人说:“现在也难说就一定可以吃到,如果这狼不够机灵,一直走,不出来,也会老得咬不动兔子,如果兔子没被咬死,兴许还有活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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