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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坐在公路边的石头上,实在没事干,就看车辆来往,人流穿梭。南方的太阳晒得我这个北方人脑袋晕糊糊的。我看见有四五个半大小子骑着自行车,从北面过来了,他们的车篮里放着篮球和足球,他们快活地笑着,其中一位还回头观望路另一边正在走路的姑娘。我像一个无聊的穷鬼一样,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在那儿两手抱头。事实上我就是一个无聊的穷鬼,只不过衣着面相不过分脏而已。老板三个月不给发工资了。伙计子弹正在厨房里忙活午饭。那几个小子用力蹬着车,相互紧随,他们前额的头发被风吹起,这意气风发的样子令我羡慕,他们精力充沛飞驰过去。刚才躺在竹屋里,心中抑郁不得,遂作自慰。此时下身仍有阴湿之感,眼见路上阳光直射,路人行畅,不免自恨不争起来,几于身心虚弱。这时,一个摩托女郎从旁一闪,风驰而过,感觉就像一道强力意志似的,这是他者的强力。唰的一下……
吃草的动物一般都力气很大。比如牛、马、毛驴、骡子、骆驼。它们体格硕壮,肌肉结实,而且力大无比。相反,人啊猪啊猫啊狗啊这些非草食性动物,尽管吃肉,却不如它们强壮,有力。所以,我也想去吃草。子弹在那边声音愉悦地吼叫起来,开饭了!
今天不是吃草,子弹说今天中午吃狗肉。老板阿波胖乎乎的,脸面宽敞,数日不见,上午那会儿提了一个黑塑料袋交给了子弹,可能是从饭局上打包回来的狗肉,拿给我们也尝一下。厨房就在公路边上,所以我们每天就在公路边上支起桌子板凳,光着膀子露天吃饭。
多年没吃过了,我跟子弹说。他光顾吃,没吭声。炒熟的泛着油光的黑褐色块状,嚼进嘴里一会儿就自然下咽,有些干硬,但味道不赖。子弹每天负责做饭,他好像酷爱炒菜洗碗之类的营生,厨艺也过得去。每次我说用我帮忙么,他都说不用。那就由他每天去做吧,好在只是两个人的饭菜。以前茶庄鼎盛时,他可是每天负责20多号人的肚子呢,现在茶庄没落,准备转让,所以就只剩下我们俩个员工了。因为我俩最笨最老实,又没有新的出路。不过,我有点儿怀疑这不是狗肉,子弹此人表情向来很稳,开起玩笑也不动声色。跟我这个北方来的流浪汉说起话来,又总有着过分的自信、狡黠。我可不大喜欢别人把我当傻瓜。他有一口侉得厉害的很难听懂的广西本地口音,加之只读过小学三年半书,不大会讲普通话〔他称之为国语〕,所以跟我这个初到此地的人交流起来很吃力。他不想说话的时候,我也懒得跟他磨叽。三个月没发工资,我们也越来越高兴不起来了。
于是,在夏日高照的公路边的饭棚子下,我们俩个打工仔,一个本地笨蛋一个外来废物,屁股各坐一只小板凳,哭丧似的沉默着,表情近似于痛苦地蹲坐在矮桌子两边,对着这盘从别人的饭桌上撤下来的莫名其妙的不知什么肉,啃嚼着。我心里也疑惑着,这种陌生的肉的口感和味道,一块一块用筷子夹起,放到嘴里,咀嚼。忽然我想到,有一种肉要更加陌生,对我来说,不知道怎么我想到了人肉。但是,它不像狗肉是一种很纯粹的可以上饭桌的肉啊。
夹起炒熟的泛着油光的黑褐色块状,我看着它,这不是狗肉,这是人肉——这里面曾经有过多少我熟悉的敏感和自卑!它们总是活生生的:自私、正直、淫荡、嚣叫、痛苦、眼泪、温情、荣耀、机心、放荡、歌唱、哭泣、梦想、肮脏……看着同类的身体的这块肉,经过高温炒煮的表面,我疑惑,这里面现在还有没有意识存在。用牙齿和舌头感受这块身体的质地、口感,我究竟能不能咽下。
有时我想我必须不露面,我必须退着走。倒退着不使自己和人们正面接触,永远退缩到令人没法接近的地方。我必须恨他们,同时深刻的恨自己。我想挖一口很深很深的井,不是让自己跳进去,而是要让他们跳进去。淹死他们,所有人。夹起炒熟的泛着油光的黑褐色块状,这是人肉。我能咽下多少:俩块?一盘的三分之一?半盘?整盘一一扫光?现在,同类的身体的两块,三分之一,一半,整个,都落进了我的肚子。公路上的大小车辆来来往往,还有忙活的人们到处走动,不知道为了什么。人们死于这种忙碌。这种社会化组织化的生活。像蚂蚁一样。坐在板凳上,胡思乱想和正在张望的我,也许,正存在于某个家伙的肚子里,有多少年了?我的欲望在多大程度上影响着他的欲望,这是个几何问题。在他散漫的目光里,游走着我的一部分贪婪和痛苦。
现在,在地球上活了近三十年的生物的我,坐在这儿,守着一盘狗肉。太阳当头照,旁边马路上车流不断,世界一端的阿富汉此时正在遭受美英空袭,桌子对面坐着,闷头吃饭的,是和我一起为七重天茶庄干活的伙计子弹,和我一样干瘦,但有精神。虽然他的长相并不致人死地,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家都这么叫他。生活寡淡,我们已经习惯,没有异性,这是我们的共同问题。该笑的时候我们就大笑,仿佛我们的明天都很有前途。该睡的时候就我们像猪一样,躺的踏实。他在那边的竹屋,每天发出巨大的鼾声,简直没心没肺。刚开始真令我吃惊,半夜从这边的竹屋里爬起来察看院里,循着声音过去,以为是什么动静,明白之后,就接受这种舒朗的无所顾忌的鼾声。现在已经习惯。我仍然睡在这边的竹屋。有时半夜能听到子弹和一些本地小青年小姑娘在那边竹屋里通宵狂欢式的打扑克或唱卡拉OK、打情骂俏。自从去年冬天坐火车到了南方,一直居无定所,敝人没什么钱,又没什么身份,经常吃不饱,一口生硬的北方口音,孤身一人,样貌难看,走在哪儿越发显得形迹可疑。所以找活儿干都难。就像郑智化一首歌唱道“我的欲望很高,可我的窗口太小”。免不了有时郁郁寡欢,内心焦虑。今后路在何方,不知道。也不愿去多想。
当下,作为一头灵长目杂食性动物,体重120斤的左撇子的我,由于饮食结构,在我略为消瘦的身体里面,应该装满了猪的欲望吧,还有大头菜的欲望,小麦大米茄子豆子花生西红柿辣椒黄瓜牛马兔子鸡鸭鱼的欲望还有泥鳅的欲望,水的空气的颜色的树木的欲望,还有此刻我真想放声歌唱的欲望!今天,多年没吃狗肉的我,又有了狗的一部分欲望了么?刚才发着呆、眼珠不动、投向远方的我的目光,有多少成分出自狗的忠诚和凶悍?
多少钱一斤啊?我问子弹。
二十七块。
狗肉这么贵啊。
是啊,好不好吃啊?子弹问。
两碗米饭下肚以后,俩人起身收拾桌子,子弹把狗肉炒过头了,有点咬不动,不过,可能不是狗肉。
[ 本帖最后由 易无学 于 2009-2-28 02:33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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