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年的立春过后,空气温润了,望月的眼眶通常也会湿润。 靠在窗口,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心跳的频率会骤然加紧。空气的温润,溪水的峥嵘,蓝天的色泽,一种春暖花将开的气息迅速弥漫而来。 望月说,春天来了,我得开始谈一场恋爱。 望月此刻正看着窗外远处山上的一片桃花林,陷入蔓无边际的遐想里,曾经读过的句子一句接一句地浮现:“……那是她不过十五六岁,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对门住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的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了。”读至此,望月就被这简简单单的文字吸引了,有一种只可意会的感觉在胸中涌动,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撩拨着望月的心。 一个朋友给望月发了新春的祝福短信,望月莫名其妙地回了四个字:“我想私奔。” 小时候,望月的梦想是,在长大之前,找到一个可心的男子,和他一起私奔一场。“私奔”在望月看来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尽管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奔到哪里去。“私奔”这两个字令人充满无穷的想像,私奔就是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去。望月想,离开总是美丽的,不管去哪儿。望月喜欢置身于人潮里,千千万万的人从身旁穿离而过。有一种迷茫,有一种迷离,很真切。 望月的母亲对望月说,你该处对象了。 望月的朋友们也说,你该交男朋友了。 望月说,嗯。 你喜欢什么样,什么类型的?母亲问,朋友问。 望月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望月的母亲说,人老实的,好管理,像你爸爸那样的很好。 望月的朋友说,人帅气的,高大的,像红酒一样人中极品的。 望月匍匐在膝盖上,仰头看着广场上空的纸鸢在空中久久地盘旋。望月忽然有些想落泪,莫名的。望月带着哭腔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我想私奔。 朋友在电话里“咯咯”地发笑:怎么可能呢,你没有对象,和谁私奔,奔到哪儿去呢? 望月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是想离开,远远地走,走着走着,也许一阵风就把我卷走了。 朋友说,嗨...嗨...,我儿子哭了,我得先去给孩子喂奶了,没事先这样,下回再聊吧。 望月恹恹地挂了电话自言自语地说,生了孩子的女人是剪了翅膀的囚鸟。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只小鸟,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望月有一句没一句地在喉咙里低声哼着,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响。望月不擅长唱歌,一唱歌总跑调,望月很是有些自卑的,别人在KTV都能很放得开唱,她的声音怎么也唱不出来,一唱总跑调,望月丧气极了,总不肯在人前唱歌。“为什么我连歌都唱不好,为什么我总是什么都做不好 。”望月一脚踢翻了椅子,椅子上的热水瓶滑了下来,落在地上跌得粉碎粉碎,很多水从碎片堆里向四周蔓延开去,望月想,我是支离破碎的,也许在16岁的时候,或者19岁的那个夏天我就已经开始支离破碎了。 “啊,我是废物,我是废物,我是废物!”望月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坐在地上,水很快漫了过来,望月并没有发觉。
2
我爱过一些梧桐 当秋天过后 我还能够爱上什么 左边的十五株梧桐 是细雨中的叹息 右边的一些 和落花有纠缠不清的情结 有时候我呆呆坐在黄昏 就像一枚桐叶 被白鹭叫醒 委弃在地,空有无限仰望
望月想,我就是一枚委弃在地的梧叶吧,空有无限的仰望,怎么也望不到我的生活在哪儿。“我讨厌,我讨厌……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我讨厌禁锢……” “我要离开….”望月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流浪,我要远行,行走在陌生的天空,陌生的街道,在陌生的人群中穿行,我只希望在某一个瞬间我能名正言顺的快乐,晕眩。心花怒放,不辨方向,在感觉上把灵魂都忽略了。” 筱芬对望月说过,只有爱情能让人有眩晕的感觉。 望月问筱芬:你相信爱情吗? 筱芬抬头看着星空说,以前相信。爱情就是大海捞针,针不一定在,但对针的追问却总是在的。有人悟了,有人神伤。 “筱芬,我想私奔。” “嗯。” “我真的想私奔。” “爱情通常在自己的想象里进行。” “我需要爆发,我渴望被点燃,宛如烟火,我要在黑夜里擦亮,然后迅速寂灭……” “嗯。” “筱芬,我离开的愿望越来越强,你听我的心像号角一样“嘣…嘣…嘣…” “走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宛如故乡。” “不,我没有故乡,因为我从来没有离开故乡。” “你想要什么?” “我只想慢慢地行走……然后走远,背影与地平线消融为一体。” “嗯。” “我去年去看手相,看相人说我17岁经历过一劫,也许算不上劫难,不过是成长过程中的一次隐痛。” “命运,命运,不过是拼命的努力加上偶尔的运气吧,有时候运气比努力更重要。” “我总觉得我现在过的生活是不真实的,或许我原本应该去过另外一种生活。” “另一种生活?” “另一种生活!” “去寻找吧!” “我找不到,我也不知道另一种生活是什么样的生活,但我知道一定和现在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3
望月对母亲说,想去杭州工作。 母亲说,不可以,你现在是适婚的年龄 。 望月说,为什么妹妹可以去杭州读书,我就不可以去杭州工作,你在骨子里就不看好我,你看不起我。 母亲说,你若离开家,就不要回来了。 望月说,妈妈,我真的很迷茫,这些年,我真的不快乐。 母亲说,我知道你恨我,怪怨我。我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 望月说,妈妈,我不要平庸。 望月的父亲说,谁不是都这样过的,你好好的,怎么脑子进水了。 望月的母亲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对于女孩子来说,有合适的对象早些嫁人的好,年龄大了年长色衰。 望月说,好吧,好吧,你们两公婆都看不起我,都不看好我。 望月的父亲气呼呼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你这是和谁说话,有这样和大人说话的吗? 望月说,我知道了,你们就看不起我,我和妹妹是不一样,她以后的人生和我是不一样的,她能接触更多的人群,有更大的生活圈,她接触的人和我接触的人档次不一样..... 望月说着说着就哽咽着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望月坐在黑暗里哭了起来。夜很静,望月能听到自己低低的啜泣声,也能听到母亲在厨房开着水龙头,水冲刷盘子的声音。 望月坐在黑暗里睁大眼睛,黑黑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望月把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眼泪一直落,凉凉地流过望月的眼角,鼻翼,嘴角,脖子...... 望月想,为什么我做什么总是错,为什么母亲总是反对我,为什么......望月心里有些混乱,也有些颓丧。母亲进来了,望月低着头不说话,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母亲先开口了:“我知道,你不快乐。” 望月抬起头看着母亲的眼睛,母亲的眼睛里闪着柔和的光。“香香,听爸爸妈妈的话,杭州不要去了,我们真的是为了你好。”望月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还是先让母亲把话说完吧。母亲停顿了一会儿说:“也许,我们当初没有给你去上大学真的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其实上大学有什么好的,大学出来不也是一样的吗?” 望月说,以前的事情,不要提了,我们不要说以前,好吗? 母亲说,你想想吧,你去杭州,一个人无亲无靠,你跑那么远去自讨苦吃,在青田待着多好......望月说:“可是,可是,可是我还是想去杭州。” 母亲有些生气了:“你怎么就听不进去我的劝,你,你,你....”母亲把门关得很响,“砰”的一声, 然后走了。 望月被巨大的关门声吓了一跳。耳朵里都是“嗡...嗡...”碾米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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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灯火是孤独的, 在夜里什么也不说。——顾城
望月喜欢夜晚,在黑夜里泪流满面谁也看不见。黑夜里的烟花,那天,望月邂逅了元宵节的夜晚,一丛又一丛的烟花升空,撕开了黑夜,烟花是哑了语的女人,适合在寂寞的夜空里独自开放。望月隔着瓯江仰望着它们:烟花和女人都是为了美丽而来么?
梦想,爱情,自由....望月口中念着这些词汇,“这些就是我所要追求的吧?”望月忽然笑了起来:“天知道,我要追求什么。”
望月想,也许这些,这些,只是一个她很朦胧的幻觉。比如大学,她总在想象,如果上了大学,或许,她该会有另一个样子,可能会过得比现在要好,至于具体怎么一个好法,望月想象不出来。她想起了柳青的句子:人生在关键处就那么几步。在某个岔路口处,她与多数人走散了,走入了一条迷路,与所有的人远远地相隔着,远离了人群,一种看不见的,确实存在的,而又无法确知的感觉迅速吞噬了她。也许是6岁,14岁,16岁,19岁吧?望月的人生是一段一段的,相互不关联,冥冥中似乎又暗合着什么,怎么也走不出某个无形的怪圈,望月回顾着自己的成长历程,似乎总与多数人背道而驰。 “是走得太快了,还是走得太慢了,远离人群,总有几种解释。”望月叹了一口气,看着远处。 “我被黑夜包裹着。”望月又继续叹了一口气,然后靠在窗柩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你别看什么狗屁书了,怎么整天长嘘短叹的。”望月的母亲拿起毛线开始织毛衣:“你整天抱着一本书干嘛不知道,看书能看出钱来吗?” 望月没有做声,望月的母亲专心致志地打着毛线,两只手指灵活地上翻下翻,很快就织了一大截。 “我对钱的欲望不大......”望月还没有说完。 “那是因为你没有吃过没钱的苦。”母亲迅速打断了望月。 望月张着嘴,想说点什么,停顿了一会,迟疑了一会儿,望月弱弱地看着母亲:“你年轻的时候迷茫吗?” “有什么好迷茫,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来你爸爸家了。”母亲继续用飞快的速度打着毛线,和她说话的语速一样快。 望月笑了,母亲总不会耐心听她把话说完,以前是,现在也还是。 望月在QQ空间里写道:每次听到母亲从楼梯走上来的声音,我会条件反射地心脏收缩,呼吸急促,小时候她经常打我,骂我。我的父亲与母亲很辛勤地劳动,给我提供了舒适,安逸的生活环境,可是他们从来不懂得我,也许我也从来没有懂过母亲吧,我们从来没有抵达过彼此的心。
5 生活在别处——米兰*昆德拉
梦想是一个很抽象的词语,望月想不到以怎样的方式使“梦想”变得具体化,可感可触。望月想:或许我压根就没有过梦想。那曾经的那些又是什么,那些过去能让她真实感知到的“梦想”是什么呢?意识里很强烈地感受到的“我”又是什么呢? “我是谁?” “你什么都不是!”望月的父亲与母亲经常这样说:“为什么你总是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想要过真实的生活。”望月的内心经常发出这样的声音。 父亲与母亲常常会发出轻蔑的笑声。也许还有更多数的人也会嘲笑望月,比如望月中学的语文教师,他们说,生活就是遵循着前人的脚步向前迈进。望月读书的时节极喜欢语文课,语文老师并不喜欢望月,望月的语文教师对其班主任说像望月一样的学生思维太活跃,太跳跃。他根本教不了,望月在课堂上经常提问一些他回答不了的问题,比如:老师分析一篇新课文会说该文的个性是结构完整,语言优美,思想崇高。望月通常会问:“老师,教材里的范文,每篇你都说结构完整,语言优美,思想崇高,这应该是共性吧?个性不是指独一无二的事物吗?” “你怎么总爱钻牛角尖!!”语文老师很生气地说。望月参加工作以后也经常听到过有不少人这样评价她。 “也许我再也回不到某条路上了。这些年,我总与人群越走越远,17岁以后的记忆是空白的...我没有融入到生活里去,我总不甘心和多数人一样庸碌,可是,可是我走不出一条自己的路......”望月哭了起来坐在阳台上呆呆地望着天空。 “歇斯底里的困兽。”微微说:“你的泪似苦难酝酿的海水,喝入割破了喉。” “嗷….嗷….嗷……”望月发出雌兽一样的声音。 “我爱你,可我又恨你” 微微又说。 “你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了,我不要一个同性的爱,我要一个男人来爱我,我要他带我走,我们要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望月咆哮着。 “我们可以谈两个女人之间的爱情。” “你走,你走,我不要看到你,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望月一边大声说,一边开始砸东西。 微微走了,望月听到了她下楼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像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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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看着天空说,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感觉我已经快成为一个疯子了。 冥冥问,你找过原因吗? 望月说,我经常回望过去,企图沿着成长的轨迹找到一些丢失的记忆。 冥冥说,也许你应该去上大学的。 望月咯咯地笑了起来,我经常这样想的。 冥冥说,所以你总是不开心,当初你为什么不争取呢? 望月没有做声。 冥冥说,你现在也还小,可以再去的呀! 望月说,不,不,不,我不要去。 冥冥说,你去嘛,以后我给你寄生活费。 望月又咯咯地笑了起来:“怎么,你打算出钱包养我吗?” “你去死吧!”冥冥说。 “嘿….我们一起私奔吧!”望月看着冥冥说。 “我们一起去放孔明灯,在纸条上写好多好多的愿望,放到天上去。” “不对,我们应该在孔明灯里点很多很多的蜡烛,这样我们人坐到孔明灯上也能飞起来。” “你相信?” “我相信!” “你相信什么呢?”冥冥问。 “我相信春天是很多故事的开头。”望月很大声地喊着,声音听起来有点爆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