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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旧的(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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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酒坊起糟小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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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0 12:54:4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吴端是块砖

  一
  吴端家住在高墙下。
  那墙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在谋士朱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忠谏下修成的。在X城。朱皇帝筑完高墙就称王,留下四四方方一座城墙让吴端天天摸着墙缝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入梦后,吴端头下还枕着一块明大砖。
  吴端可以满脑子砖头乱飞入睡,可比吴端小十来岁的老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热肚皮贴在冷砖上。看着吴端拾掇那些砖头瓦块半夜三更不上床,老婆常常一声长叹,两条粉白细嫩的大腿把被子紧紧夹住,权当吴端的身子用。好不易候到吴端上床了,还没等他那只摸砖的手把老婆该摸的地方摸完,正摸到舒服的地方,吴端嘴里无端的嘣出一句“那墙缝不应该那么窄呀”就足以使老婆一肚子憋涨的春情忽地泄完。
  结婚七年多了,四十二岁的吴端大都让三十一岁的老婆在干受罪的状态下度过的。那种大汗淋漓的畅快,吴端老婆掐着指头数,也算不来几回。
  吴端和老婆的肚皮间,长时间地隔着这些砖头瓦块,就成了问题。一个大问题。这个问题的严重程度,吴端早在去年就意识到了。确切的说,是突然感觉到了。
  那天,吴端和公共车里前前后后的人紧紧的拥挤在一起,身子贴着身子的人们在车行的时快时慢中,一湃一湃的相互搓揉着。吴端前面站着位女孩,一只手搭在车顶的扶手上,胳肢窝的黄毛就在吴端鼻子低下噌着。吴端把屁股向外拱了几下,刚顶出一点和女孩距离,可一个刹车,又把吴端和女孩贴在一起了。
  吴端提前一站下了车,默默的往回走。一个突然袭来的念头,让吴端停下了脚步。
  我的下面怎么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没往那里想,吴端站在一根电杆下想着,那女孩可是光穿着背心和短裙,我甚至差一点就看到那女孩的乳头了呀!难道……?
  晚上,吴端早早的洗过澡,催着老婆快上床。吴端老婆不解的看了他几眼。
  吴端“嘿嘿”一笑说,我们不是一直想要孩子吗?
  你是不是吃了一把娘娘庙的香灰?老婆问道。
  吴端又“嘿嘿”笑了。
  老婆看了吴端一眼,没说啥,脱了衣服光着身子洗澡去了。
  等老婆香喷喷的让吴端捧在怀里时,鼓了半天的劲,吴端还是“呼哧呼哧”地从老婆的肚皮上爬下来了。吴端的那东西从一开始就没硬过。
  吴端有些明白了,满大街电线杆子上贴的广州老中医要治的那种病,他也得上了。
  吴端无端的阳萎了。
  背身而睡的老婆一声软塌塌的叹息,在吴端听来,却比明大砖的棱角还要硬。
  吴端的老婆叫邱月,和吴端在同在“古建筑研究所”上班。邱月在办公室打杂,吴端则满世界的找古城遗址。
  就在去阳关的头天晚上,吴端想要孩子的努力又一次白费了。不过,这次吴端是被邱月踹下肚皮的。
  别穷折腾了好不好?邱月说。
  吴端没理邱月,仍然鼓着闲劲。
  听到没!邱月急了:你烦不烦?说完,一脚就把吴端踹到床下去了,嘴里还骂了一句你那玩意还算是个傢俱吗!
  邱月光溜溜的坐起来,手指戳着吴端的脑门说,抱着那堆烂瓦睡去吧,你还想要孩子?梦去吧你就,我给你生一堆烂砖!说完,仰面躺下“呼呼”地喘着气。过了一会又坐起来,给抱着脑袋叹气的吴端说,你看看人家邱阳,发成啥了?两栋房子三辆车!再看看你,穷的只剩下裤档里掉的那根球了,还是根软球!
  吴端在床下彻底的蔫了,连骨头都蔫了。
  邱阳?吴端心想,是啊,你弟邱阳是有钱,可他是个骗子贩子是个贼!可我是谁?是学者是研究员是专家呀!
  你还是个男人吗?邱月又嘟囔了一句,拉起毛巾被,把头一蒙,圆溜溜的肩一抽一抽的哭去了。
  没钱就不是好男人,管你是不是专家。这就是邱月的理论。
  吴端干脆不上床了,就势靠在床头柜上,默默的在地下发起了呆。
  吴端觉得,他的肚皮和邱月的肚皮间,的确是被一些砖头隔开了,而且那些砖正砌成一堵墙。


  正午的戈壁是块铁,被太阳烙红的铁。矗立在远处两千年前的阳关烽燧,在烈日蒸腾的大漠中微微颤抖。吴端借来的车子被困住了,四个轮子深深地陷在敦煌西边一百多近二百公里的疏勒河古河床里了。
  前些日子,吴端在副所长李古办公桌滩开的航片上,一眼就看到了它,一条自西向东横卧在黑色戈壁上细细的白线。那是一段汉代的长城。
  那天,吴端一把推开副所长办公室的门,李古就知道他为什么而来。
  呵呵,说吧。多少钱,多少天,想带几个人?说吧!李古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没等吴端开口就问道。
  嘿嘿,吴端说,钱和时间领导你看着办。
  就这?
  是呀,就这。
  你小子就别耍花子了!
  吴端又“嘿嘿”地笑了。
  吴端!李古说,你还想把周引带走,是不是?
  吴端笑了笑说,既然领导你派了,我还能说不要?哈。
  就没见过你这号人,李古站起来说,你小子嘴里不说心里话,你那点心思别当我不看不出来!
  李古走到吴端身旁说,我给所长说过了,你去,给你一万五,周引本来就是你带的学生,她能不跟你去吗?李古掏出烟递给吴端一根又说,时间你定,常打电话回来就是了!
  吴端连谢都没谢李古一声,立马到银行取出钱,第二天拉上周引,直奔敦煌。
  一到敦煌,吴端就让周引去莫高窟敦煌研究院去搜集资料,他则不听人劝的借了文管所的一辆越野车,单人单车,直取关外。
  可吴端还是被黑泥陷住了,陷在离汉时的高墙还有二十来公里的疏勒河古道里。
  吴端跳下车,看着头顶的太阳,踢了一脚车屁股,骂了一声娘,解开裤档,找了半天,才掏出那玩意狠狠地朝后轮胎尿了一泡。他弃车徒步,离开古河道,朝汉长城走去。
  妈的邱阳,吴端心里在骂人,老几呀,你!吴端尿完尿就想起了老婆邱月,想起邱月就想起了邱阳。  
  别人不知你邱阳,我还不知?啊?你的老底?你不就是在你们家那几间破房子地下挖出了几件文物卖了发财起得家?你不就凭手中那两脏钱捐了个“十大青年企业家”?高中还没毕业你就能承揽“中心文化广场”那么大的工程?你知道这座城市地下的土承载了多么厚多么重多么长的历史吗文化吗?你他妈就成了这个“家”那个“家”了?啊你?吴端心里恶狠狠的骂着邱阳的妈自己的丈母娘。
  吴端打开挂在腰间的水壶,“咚咚咚”喝了一气。
  可我呢?光读书就快和你年龄一样多了,我!可我还整天骑个破自行车灰头土脸的满城墙跟找砖头找瓦块,我还整天让邱月我的老婆你的姐骂我不中用骂我挣钱无能,衣衫穿不成个整的饭吃不上个热的,我还研究员呢,我把自己个给研究成啥样了?我啊!?
  无钱无权阳萎性无能我啊占全了!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上,吴端叹了一口气。
  吴端抬起腕子看看表,不禁大吃一惊:都下午六点多了!他紧走几步跑到高处,可一点也看不到汉城墙的影子。
  五个多小时了,二十来公里的距离,早就该到了呀。吴端急了,从背包里取出GPS,想校对一下方位。可GPS的液显屏一团漆黑。它坏了。吴端一屁股坐在滚烫的沙砾上,瘫了。只好窝在沙包子下和衣过夜了。
清晨的戈壁,一点也不亮丽,眼前的一切,都罩在蒙蒙的一片灰色中。不远处的新月型沙丘上,被风埋进沙子的胡杨朽木,只露出两截头,像两只眼,黑戳戳的望着吴端。
  吴端摇了摇水壶,听声音就知道,剩下不到一半了。只有原路返回了。走到昨天下午停留的那块高地时,吴端坐下缓口气。就这样回去?他不甘心,喝了一口水,站起来,四下张望,可还是灰天灰地一片茫茫。他有些丧气,狠狠的朝脚下的沙砾踢了几脚,转身就要离开。突然,他愣住了,踢开的沙砾下,是白色的土。是长城。吴端的脚下就是汉长城!
  吴端呈大字形,爬卧在长城上。
  它太低矮了。事世轮回,苍海桑田,岁月无情。二千多年的风雨,让这条腾飞于汉时的长龙,低矮的和沙砾等同于一个海拔高度,只留下一条细长的白色印迹,延向东方。
  然而,汉长城却是有根的。 任何一个时代的鼎盛,其背后必然支撑着一种强大的文明,而这种文明又必然有根。这条根逶迤几万里,是一条龙,盘距在华夏千万代,万万代子孙的心中。当然,也盘距在吴端的心中。吴端的心在“砰砰”的撞击着胸腔,他感到一腔子的血,在体内汹涌着,激荡着。
  吴端没有跨过去。尽管越过它吴端连脚都不要高抬,可他还是没有跨过它。吴端舍不得。他就想这样肃然的在这堵墙的外面,静静的站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点,在大汉强大文明的边缘,让大漠正午的阳光,把他的身子,在汉时的长城上,投下一个头颅那么大的影子。
  吴端蘸了一点墙土,放进嘴里尝了尝。有点咸。他取出像机远远近近的拍了不少照片,又取了些遗迹上的土样和筑墙的芦苇,几步一回头的离开了汉长城。
  就在吴端转身要离开时,他清清楚楚的听到“嗡”的一声。那声音很低沉,就像天边的一声闷雷,又像来自地下的某个地方,吴端甚至觉得脚下的沙地也有些颤抖。他看了看四周,什么也没有。
  是幻觉?吴端想。
  壶里的最后一滴水让吴端喝完了,太阳却依旧挂在中天,如芒如针。吴端脱下上衣当草帽,走在戈壁上,身后扬起一溜灰尘。
  前面有个宝塔一样的东西立在那里,有一二十公分那么高。吴端走过去,看了看,认出那是沙漠植物苁蓉。吴端早听人说过,这东西和另一种叫锁阳的植物,采其根泡酒,能壮阳助威,可让吴端现在看来,却觉得那东西戳在那里直挺挺的像嘲弄他一般。
  吴端迟疑了一下,一步越过去,留下高耸耸的苁蓉,孤零零的直指灰朦朦的天。
  太阳已斜斜的垂在西天,显得软弱无力。可它射出的根根钢针,却毫不留情的不示弱。吴端觉得体内的血,稠呼呼浓呼呼的停在什么地方不动了,不流了,不淌了。
  眼前的疏勒河也是。
  吴端这个时候再看干涸的疏勒河古道,软塌塌的躺在那里,就觉得,那层硬壳子下面,早已没有了汉武帝刘徹驾驭着大宛国进贡的“汗血宝马”时雄性和野性般的涌动了。
  走在龟裂的疏勒河的尸体上,吴端恐惧了。他感到死亡就像踩在脚下盐碱块,“喀嚓,喀嚓”的响在体内的什么地方。看着远处腾天而起的狼烟,吴端有走过去,跟进去一起旋转的感觉。
  老远,就听到周引响铃儿一样清脆的声音在喊着:“吴老师!吴老师!吴端呀,你在那儿呀?”
  周引一看到灰头土脸,裸膀赤臂但却神情昂扬的吴端,跑过来抱住就哭。眼泪像疏勒河底黑泥里渗出的水,咸咸涩涩的流了吴端一胸脯。


  给吴端接风的所长操起一筷子肉,直接放进吴端的嘴里催他吃,还一个劲说吃吧吃吧,吃了驼鞭是大补!
  迷迷糊糊的听着饭店里《阳关三叠》珠落玉盘的曲子,吴端真想在谁的身上叠上几叠。
  那天晚上,吴端喝了个烂醉。他只记得,和他越喝越对劲的文管所那个阮所长也醉了。可吴端记不得周引醉了没有,觉的她替了他不少的酒。
  第二天,吴端被周引的电话叫醒了。
  昨晚你很牛呀!周引的口气有些冷冷的。吴端“嘿嘿”笑着,坐起来揉着头说,醉了。又问,谁送我回宾馆的? 周引说,还能有谁?吴端“呵呵”了几声问,几点了?周引告诉他,都下午五点了。
  吴端“啊”了一声,掀开毛巾被就要下床,却发现自己光溜溜的一丝不挂。他的酒,彻底醒了。
  我被周引背着或者搀着到回到房间,然后,她剥光了我。吴端想着,看了看下身。还好,酒后的那东西,不算太小。没丢人。
  听到敲门声,吴端赶紧跑到卫生间,拉了一条浴巾缠在腰间。
  周引进门看到吴端弯腰弓背的样子,“噗哧”一声笑了。
  给,衣服!
  吴端接过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闻了闻。没有酒味,却有股他说不上来的香味。
  闻啥?我洗了早都干了。
  其实其实我包里还有一套衣服,呵……吴端口齿不清,呆立不动。他没好意思问周引,她是怎样把他弄回来又搬到床上的。
  穿呀!周引说。
  我我我。
  吴端觉得的浴巾底下裆里那东西,连头带身子在他说话时一荡一荡的蹭着大腿。他把背又往低弓了弓。
  嗨,你个大男人家,怎么这样啊!周引拉着吴端的胳膊,把他送进卫生间,顺手拉下吴端腰间的浴巾,脚把门一蹬,“咣”一声就把吴端关在了里面。
  吴端还在发愣,门又开了。周引头一探,笑了一声,又把门给带上了。
  吴端又看了看下体,觉得它还是老样子,探头探脑的,含含糊糊的,没一点正义感。
  吴端带周引两年了。两年多的时间,作为助手,周引的配合,他很满意。她的思路,已经完全与吴端融合了,她任何时候都能知道吴端的眉头为那堵古墙皱起,又为那个城门舒开。周引总能在吴端最需要的时候,眨着熬红的大眼,不声不响的递上一份资料。吴端有时觉得,在一些问题的认识和看法上,周引已经能和他同步思维了,有时,可能还会想在他前头。周引甚至把她饮食起居的时间和习惯,也和吴端也调成了同步。一起和周引外出,也不止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是吴端一路照顾周引,可这次吴端感觉到,周引有了些变化。首先,周引两年来第一次不叫他老师而叫吴端。还有,昨晚阻止吴端喝酒的眼神。更让吴端要多想的是,她背着或着扶着吴端回酒店还脱光了他的衣服。而且,今天直到现在,周引既没叫他老师也没叫吴端,开口就是直话。
  吴端这个能在野外的大太阳下,一整天动也动地拿一把小刷子,细致入微的清理一件件文物的细心男人,这个能把自己的思想,穿越过几千年的时空,融汇进帝王将相或者平常百姓的生生死死中的男人,却在他带的女研究生身上,困惑了。
  她是个好女孩!吴端这么想。他也只能这么想。
  怎样?吴端穿好衣服走出来问周引,资料有收获吗?
  别提了!周引“哎”了一声说,能找到最多最有用的大都是你以前写的!
  唔,这个我想到了。
  周引“哈”了一声。吴端等着周引“哈”后面的话,可她却不说了。
  哈啥?
  呵呵,周引说,你猜我在网上找到些啥?
  啥?
  有资料说汉武帝“日幸五姝”,哈,野史吧?
  有可能的,刘徹有这个能力,我相信的,他……吴端说到这里,停下不说了。
周引的眼睛很胆大的盯着吴端,脸有些红。
  吴端有些后悔刚说的话。想说点别的,可他又不知该说啥。
  周引也不说话,头一偏,身子斜靠在床头上。
  过了好一会,吴端轻轻嘘出一口气说,吃饭去吧!
  周引一听这话,“噌”地站起,头也不回地走了,把门摔的“咣铛”一声。
  吴端双手狠狠的拍了一下头,也跟着出去了。


  吴端回到古城家中的第一眼就看到小书房多了一张单人床。晚上问邱月,那是谁的床?邱月说,你的呀!吴端明白了,邱月这是明刀明枪的跟他干上了。他给邱月说,我要是不去呢?邱月斜着眼说,你凭啥不去呢?吴端说,你也不跟我商量一下!邱月说,没什么好商量的!吴端彻底明白了,他和邱月间的那堵墙,已经比汉长城的板土还结实,比明城墙的大砖还厚实了。
  第二天早上,吴端坐在会议室里,脑子里还在怏怏的想着睡小书房的事。旁边的同事捅了他一下说,发什么呆啥呀吴端!吴端愣了一下,看了看同事没说话。还能想啥?我这会在想,是不是该找医生去开几粒壮阳药去!
  在吴端离开西安的这二十来天里,所里接了个项目。市里准备对一些城墙的残缺地段进行补修,要所里拿出一套具体方案,提交人大广泛征求意见。按说,这个课题和项目应该由吴端负责,他是所里唯一专攻古城址的专家。可会前,所长给吴端说,上面要的急,你不在,我们商议后交给李副所长了。
妈的,吴端心里直骂李古,我说呢,你李古就那么慷慨的让我去敦煌?
  吴端一直反对用重建的方法再现古迹,他认为那是毫无意义的做法,不用那个时代的一砖一瓦,凭你怎么揣摸怎么模仿,也无法与浑圆厚实的古文化衔接。修建的越是气势磅礴,越显得不伦不类,就好像一件穿在长髯飘逸老者身上的中式大褂,被好心的乡下老妈子,给缀上一枚亮铮铮的塑料扭扣一样,怎看怎别扭。
  不让我负责?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吴端想。
  不想是假的。灰色的,沉闷的大砖,早已四平八稳的压在吴端的心里了。有时,他实在想摆脱这种常常令他窒息的压抑,离开它,抛弃它,再也不去理它,随它怎样烂去坍去塌去倒去。可每次上下班时,见不到城墙,不在进出城门时摸一下它,吴端的心就一整天不会安宁。他知道,这辈子,他是离不开墙了。
  吴端,说说你的看法!所长叫他。
  吴端说我没啥意见。
  散会后,李古跟着吴端进了办公室给他说,吴端呀,要不是看着所长急的啥跟一样,我就不揽这事。你知道的,我不是搞这个专业的,你可得帮我的忙呀!
  我怎帮?吴端说。可他心里在想,你他妈还想要我的资料啊?
  人手不够呀!李古说。
  嗨!吴端松了口气,说,你想从我们室里抽人?
  是呀,你看看谁合适?李古翘着二郎腿,坐在吴端的椅子上晃着。
  吴端心里又一紧,半天没说话。
  哈哈,吴端,紧张什么?我不会抢走周引的,哈哈,放心,给谁都行啊!
  吴端“嘿嘿”笑了一声嘴上说“看你说的”心里却在想,周引当然不给你了!
  晚上回家才知道,老婆邱月也被李古的项目抽去了。吴端心里笑了:李古呀,看看你都要了些啥人,她懂个屁呀!
  那天下午,小舅子邱阳给吴端打了个电话,说有日子没见了,想和他吃顿饭。
  这小子, 这会记起请我吃饭?准没好事!可吴端找不出什么借口,就应了。
  果然,邱阳有事要求吴端,说他准备开一家古玩字画店,就在古文化街,想让吴端给他当顾问,把关。吴端想也没想就回绝了。理由很简单,小舅子开古玩店,搞文物研究的姐夫当顾问,那不是明摆着开黑店吗?邱阳许诺,不要吴端投一分钱,给他算一干股。吴端还是没答应。邱阳说,哥,这事你先别急,考虑考虑再说。吴端说,没啥考虑的,这是踢我饭碗的事。邱阳笑了笑,就不再说这事了。
  等菜上齐后,邱阳把一个青花瓷蒸碗推到吴端跟前,说,哥你看我给你点了个啥菜?吴端看了看那碗里的东西,绿呼呼的,不知是啥。就问邱阳,那是啥呀?邱阳操起一根姆指长短粗细的东西笑着给吴端说,这是“哥鸡”,是一种生长在葡萄叶子上的虫子。吴端说那也能吃?邱阳说,非但能吃,还是上好的补品!哥,我一说你就知道了。邱阳给吴端碟子里放了一根,自己一口吃进去一根,接着说,活虫子撂进参呀归呀茸呀还有苁蓉泡的酒里,苁蓉你知道吗?见吴端点了点头邱阳又说,对,主要是苁蓉,苁蓉药性温和,不像锁阳那么烈。哥呀,那虫子在药酒里饱醉上一星期,再放进盅里蒸上七七四十九个小时也就是二十四个半时辰趁热空腹服用哥你知道这管啥用吗?吴端懂了,按邱阳说的这几味中药配方,那虫子就是个母的也被泡成公的了。邱阳笑嘻嘻的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吴端说你那“兵”还要养?年轻轻的!邱阳说哥你不知道,我正为这事发着愁呢。你说,要是个东西吧我好挑,实惠耐用就行啦,我这人不玩虚的。可你说柳叶的杏核的好几个,这一个女人一样好我可挑谁去呀?我难呀哥!
  哈哈哈,别挑了,你全包了不就得了?你又不是养不起!吴端又记起了周引查的野史里说汉武帝“日幸五姝”的那话,心想,我怎就没注意你姐的那是柳叶的还是杏瓣的?
  那不行,我主要是想找个懂事的!
  这才是你,吴端说,你太精明了!
  呵呵,我不急,我一点不急!邱阳给吴端倒了一杯红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又问吴端,哥,我问你,这好几年了,你们怎不要小孩呢?谁不会生?要不要去查查啊,我有熟人!
  早就查过啦,吴端说,谁也没病,大夫说一般男人每次的精子有一亿多个,我的也够,你姐也好好的。吴端说了一半实话,没给邱阳说大夫说他的精子跟他人一样,有些呆头呆脑的跑不快。
  咳,这事我知道,人造人是很微妙的事,说简单一杆子就能打一簸萁枣,可要复杂了你就是打上八杆子十杆子也光见树稍稍晃就是没收成!
  吴端不言语了。
  邱阳见吴端不说了也不吃了,又给他操了一根虫子说,别看这虫子软,吃了它就硬!哥你知道,虫子起不起作用倒是次要的,关键是要有心劲啊!
  吴端一口气吃了好几根,心想,今晚我就在你姐身上试去!
  吴端把一瓶酒的多一半,喝进了自己肚子。
  临走时邱阳还提醒吴端,可别忘了我求你的事啊!


  半瓶子红酒进肚,还没让邱阳兑冰,一出门吴端就有些飘了。邱阳要送,吴端说,才几步路,我想走走。
  马道巷窄窄直直的,一边是高高的城墙,一边是灰不溜球低矮的楼房。吴端走在靠墙的一边,脚下有些不稳。前面有一个身材很好的女人,屁股一拧一拧的不紧不慢地在走着。城墙跟下的地灯,从下往上,照在那女人的身上。吴端跟在后面,清清楚楚的看到暗黄色的柔光透过薄薄的裙子,映出女人细腰上的胸罩背带和细腰下紧勒在大腿跟底的裤头。吴端跟着走过一个又一个地灯,直至目送那女人走进一个小巷里。
  吴端觉得小腹底下有些动静。回头看看,会不会还有女人走过来让他看。
  吴端一进门就把准备睡觉的邱月当腰抱起,横着就放到了床上。邱月愣了一下,挣扎着双手要往开推吴端的胸。吴端腾出一只手解开自己的裤带,另一只手抓住邱月的脚腕,拉过来,就要进去。可吴端的那东西却慢慢的在变软,没动两下,就在邱月身子里的半路上,泄了。胯下之物,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垂头丧气的在裆里掉着,缩得只有“哥鸡”那么大。
  好半天,邱月才推开吴端,进卫生间洗去了。
  第二天上午,吴端十点多才醒来。他见卧室的门闭着,推开看了看,邱月没在,转身想出去,见门后多了个插销。吴端知道,以后这间卧室的门,他轻易进不去了。
  下午一上班,吴端就被所长叫去了。所长告诉吴端说,昨天市里又来电话了,催咱们快把方案搞出来,可能过几天抓这个项目的X市长要来咱们所来视察。所长还说,吴端,我急呀,想和你商量一下,看看这事该怎办!吴端说,李副所长亲自负责这个项目,我就没多考虑这事呀!况且,所长你知道,我手头上不是还有事嘛,汉长城的文案我还没整好呢。所长说,是呀,要不我急呢?你肯定是忙不过来了。要不你看这样好不好,把周引给李古抽过去,我看李古实在是忙的东挪不开西转不了了,早上我找他说事,他说在现场呢,还给我发了半天唠骚,说我是逼着他往黄河里跳,还说他可是什么资料都没,白手起家呀!所长说到这里,看着吴端不说了。
  吴端心里骂了一句,李古你个哈怂,明着不向我要人,暗里却给所长办难看。
  所长都说成这样了,吴端还能说啥呢?
  我还得把我辛辛苦苦收集整理好的资料,恭手送给李古!吴端想。
  吴端前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脚李古就跟进来了。
  吴端呀,你知道,在修补城墙的看法上,这好几年了,我的态度一直和你是一致的,要搁我,才不急呢!李古说。
  李古,你这是连我的情都不想领呀,吴端想,城墙还没修呢,你就先把保护你的围墙修好了!
  明天,连人带资料全给你!吴端说。
  不急,不急!吴端,问你个事,你小舅子的电话是多少?听说他开了间古玩字画店,没事我想去转转。吴端呀,你这小舅子可不是一般人,历害呀,呵呵!
  吴端给李古说邱月不是在你那里吗,还问我?你问邱月去!
  最近,邱月风风火火的早出晚归,俨然一个大忙人,吴端一天难得见她一面,好不易见一面,邱月不是在电脑上写着什么,就是在电话里跟谁嘀咕什么。吴端懒得理她,心想,就你?高中都没毕业,能弄出个啥呀!
  尽管吴端心里对李古项目组那几人不屑一顾,可他还是希望邱月能向请教他些什么,那怕是问他一句话,他也会帮她的。可好一段时间过去了,邱月就是不理他,权当没这回事,根本就没把没吴端这个专家放在眼里,这反倒更让吴端心里憋屈的慌了。
  晚上,吴端见邱月又在电脑上忙着,忍不住凑过去问她,你们弄到那一步了?邱月见吴端过来了,把电脑一关说,你省点心行不,不是不让你管吗?邱月这句话一下就把吴端给逗燥了,他梗着脖子嚷道,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要我的资料用我的人,我连问都不能问一下了?这算啥事呀!邱月不慌不忙的站起说,你的资料?哈,你也不看看去,早就让我们卷巴卷巴装进破塑料袋里锁在资料室了!邱月见吴端眼瞪得多大,又说,吴端,别以为离开郑屠夫我们就非得吃连毛猪,啥呀,不就一破墙吗?那和我家砌院墙有啥区别,至于吗你!邱月说着,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向卧室走去,还没走进卧室,邱月又回过头给呆立着的吴端说,问问“你的人”去,看我们是怎用她的,哼!
  邱月的这几句话,像闷棍一样砸在吴端头上。他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呆呆的看着墙。
  李古,你他妈的真够歹毒了你呀!吴端这才明白李古的用意,他那里想是用我的资料,李古是怕那天老子想不通了,拿出一套更好的方案把他的给替换掉,就早早的把我吴端的资料给没收了,让我想弄也弄不成!
  看着邱月的小屁股视而不见吴端的在客厅里扭来扭去,吴端想起了七年前的邱月。那时,她长得的确像朵花。当然,现在也还是花。可花跟花不一样了。那时这朵花是城墙根底下野长的草花,没施过肥,太阳照上就是青草味,月光洒上就是桂花香。可现在的这朵花,是经过城南文化区艺术薰陶了的玫瑰,无论阳光下还是月色中,老远就能嗅到一股高傲的呛人鼻子的家花味。
  邱月家就住在离研究所不远处的小院里。高中没念完,她父母就在城墙根马路边她家的山墙上,挖了个洞,腾出半间房,让她卖日用百货。邱月水灵灵的坐在里面,太阳出来花开了,月亮出来花谢了,能不惹人?三十出头的吴端,整天跟破砖烂瓦打交道,上班下班又天天从这灰墙暗瓦的城墙根底下过,心里一直是灰溜溜的。突然在某一天早上,看见射过城墙垛口的朝阳,照在这么艳丽的一朵向日葵上,吴端的目光,自然而然的随着太阳,一起射到开犹未开的花骨嘟上。吴端有事没事的在邱月开的小卖店里,买点这那,一来二去,他俩话就多了,话多了就各知道各的情况了,各知道各的情况就都有想法了。就算邱月的父母是工人出身的市民,可什么叫博士,博士能给邱月带来什么好处,他们还是知道的。除过吴端好几次因为去外地,而一再推迟婚期让他们不太高兴外,邱月的父母,还真找不出高高帅帅斯斯文文的吴端有什么让他们更不满意的地方。
  在吴端三十五岁邱月二十四岁时,他们结婚了。所里为了能留住吴端这个博士,想办法搞了个指标,把邱月安排在行政办公室打杂。吴端呢,三十好几才摘了一朵花,没白天没晚上的把阳光和雨露往这朵花上浇。邱月人长的漂亮,从小就知道怎么哄男人,何况又年轻,自然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一根葡萄秧子,整天缠在吴端身上。可吴端大学五年又考研又读博,十几年的学问已经在心里扎下了根,和邱月结婚后不到一年,那股新鲜热火劲一过去,就又一头攮在砖头瓦块里去了,浇花的水也就不那么勤快了。邱月常常独自一人夜里看着电视,长吁短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难受,加上近一二年吴端的那东西不受用,得不到雨露滋润的邱月,能不生闷气?邱月没找回一顶绿帽子来,吴端就够阿弥托佛的了。
  星期五上午,吴端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的坐着,正在肚子里骂着李古李古你狗日的是个大哈怂时,周引进来了。
  周引一进门就给吴端说,老师,我不想去他们那个什么组了!
  别呀,吴端拽着周引的袖子,把她拉到椅子边,看她坐下后又说,所长向我要你时,我就完全有理由让你不去,可我还是答应了,你该知道我这是为啥!
  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思,周引说,老师,你是想让我把你的理念能融进这个项目的工程的技术设计里。可……
  是呀,没错!吴端看着周引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想起邱月说过关于他的资料被锁起来的那话,他明白了。吴端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了,李古把你抽过去,并不是想用你,而是为了隔离咱俩,他这是怕咱俩另起炉灶!
  这倒也罢了,老师,我隐隐的感到,李古他……
  他怎么了?吴端有些着急,催着周引快说。
  本来,一看到李古不想让我真正插手时,我就想离开他们那里,可是当我注意到他的思路时,就多留了个心眼,发现他是想把这个项目搞大,而且,越大越好!
  搞大?吴端有些不解,那是为啥呀,没有那个必要,也没有任何意义呀!
  咳,老师,你怎就那么呆呢?
  我怎呆了?
  你想想呀,周引说,搞大,就是大工程,大工程就能有大影响,影响大了,政绩不也就大了吗?有政绩了,李古能没好吗?
  哦!吴端想,李古不但是个阴谋家,李古还是个野心家!
  呵呵,老师,周引像是看出了吴端的心思,说,阴谋当然是因为满足野心才搞出来的!
  他还耍诡计,吴端怔怔地看着周引说,可我们又能怎样呢?


  李古的设计已经几上几下,就差定稿后上呈市里了。这段时间,吴端其实一直希望所长能在一些重要部分的设计上征求他的意见,可每次会上,李古总是说些无管痛痒的事,无非是汇报进度,强调重要性。等等。压根就没有征求谁的意见那意思。所长呢,也是哼呀哈地不再往深里说。到目前为止,吴端还没见过那份设计书长什么样。他沮丧了好几天后,觉得真不能再一门心思替李古担那份忧了。他手头的事,还多着呢。
  北郊渭河原上汉阳陵的发掘已经到了后期,听说最近就要打开一些墓室了。尽管吴端是搞古城址的,可天下文物是一家,他还是很想在第一时间里,亲眼目睹和感受拔起认墓石推开墓门时,那种心灵上的冲击和震憾。
  吴端把这个想法给所长说了,所长同意他的想法,说,你去呀。还问吴端,要不要给那边的负责人打个招呼。吴端说,不要,那是他同学。吴端回家给邱月说他要去汉阳陵,可能得个把星期。邱月问他,那边可是农村,有住的地方吗?吴端说,他们征用的那片地里,有几户农民,搬走后的空房子他们简单的装修了一下,当现场办公室用,也能住人的。
  吴端去的正是时候,再过一两天,墓就要被打开了。
  挖掘现场负责的老同学把吴端安排在一栋小二楼,给他说,就这条件,和他的人一起挤挤吧,还说等忙过这两天,再好好喝一顿。说完就忙别的去了。
  吴端放下包,就去了陵上。
  傍晚的渭北莽原,深沉而厚实。吴端站在像山一样突起的汉阳陵顶上,在苍茫浑圆的天地中,默默的站着。
  渭河在脚下无声无息的流淌着,平缓而悠长。远处的秦岭,在暮色中朦胧。山的那边,落日把西方的那一团天染成红色。原本郁郁葱葱的田野,被深沉的黛色遮覆。夜的黑纱,悄然的从东天,弥漫而来。
  不远就是泾河与渭河的交汇处。虽然夜把地面上的一切朦成了灰褐色,吴端知道,泾渭分明,早成了儿时的记忆,两条河里,流淌的是泛着现代文明泡沫的浊水,汉代那波涛汹涌的清流,只能出现在他的梦里了。
  第二天早饭刚吃过,吴端正准备去现场,忽听见一女子老远就叫他。是周引。
  你怎来了?吴端接过周引的包,把她带进宿舍。
  周引光笑不说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往红扑扑的脸上扇着风,胸脯起伏着。吴端见她的衬衣被汗浸透了好几块,乳头的暗红色,都显出来了,顶着月白的衣服,像浮在浪尖上的两粒葡萄,一漂漂的在周引河一样弯蜒的身子上跃动。他想过去做些啥。但终究还是没动,就那样呆站着,闻着她的味道。
  周引“噗哧”一声笑了,脱着外衣说,还愣着干吗,毛巾呢?说话间,把乳罩也一并带下来了。
  吴端一把抱住了周引。
  周引仰起头看着吴端,把胸贴在他的小腹上。吴端觉得,他的下面,一下就起来了,纹丝不动的,非常坚决的顶着周引的乳房。周引脸上细碎的汗珠,把吴端的胸膛涂摸的亮闪闪的。
  吴端没用劲就进去了,进到周引的里面去了。
  不知在周引身上到底停留了多久,吴端的那东西就没有停下的意思。他觉得,有些像砖了,不但那东西,整个人都是,那样硬,那样有棱角。周引柔韧绵长的裹胁,吸引着他把砖往深里砌,再往深里砌,越砌越深……直到吴端感到周引把他的那东西紧紧的包住,跳了好一阵后,他才把持不住,塌垮了。
  吴端没有立刻从周引的身体上下来。他想就那样一直那样住在里面不出来,暖暖的,润润的歇着。吴端甚至觉得,他的全身包括大脑,都进到周引的里面去了,被她的绵软揉成了粉末。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吴端好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叫他。他把头从周引的双乳间抬起,见周引明亮的大眼看着他。
  你是个男人,吴端!周引说完,抱着吴端的头,又把它压向了胸前。
……
  完事后,吴端问周引,刚才我们在一起时,你听没听到“嗡嗡”的声音?
  啊?我没听到呀!
  好像从墓那边传过来的,响了好一阵!吴端又记起他在阳关外汉长城边听到的那声音,他觉得那是相同的一种声音,来至地下的什么地方。
  从你的身体里传出来的。吴端又说。
  周引听着有些害怕,抱紧了吴端。
  我还呆在李古那个组干嘛,像他办公室的那个陶俑一样,摆饰?周引在吴端怀里说。
  墓室打开的那天,吴端和周引跟着第一批工作人员进去了。
  看着地下满满当当的殉葬品,吴端都快要窒息了。他小小心翼翼的拿起一件裸体俑给周引说,周引你看,它们的关节是用木榫连接的,尽管有些残缺,却丝毫没有破坏原有的神韵,它们太美了!周引被眼前看到的一切给惊呆了,紧紧的抓着吴端的胳膊。吴端轻轻放下汉俑,问周引,看到这么美的塑品,你有没有想到一个问题?周引问他,什么问题?吴端说,我简直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原来一直认为雕塑艺术和宗教是在同一时期传入中国的说法,是不成立的。看看这些汉俑,它们已经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殉葬品了,它们开始摆脱实用和现实的桎捁,更自由的走下神坛走向艺术的范筹,它们已经具备了艺术品所应该具备的一切因素,包括文化的,社会的,精神的。
  吴端是反对挖掘汉阳陵的。可吴端十页A4纸的反对意见,也抵不过一个穷字。大汉文明的发祥地,太穷了,穷到要把文明的根刨出来换米吃。
  吴端几乎是揣着愤怒回城的。可更让吴端愤怒的事,竟然发生在老婆邱月身上。
  邱月把吴端的根,也给刨了。
  吴端回家的当天下午,刚走到所大门口,就被传达室刘师傅叫住了。刘师傅问他,怎么搞的呀,你们结婚都七八年了吧?邱月好不容易怀上了,千亩田里一根苗,你们怎舍得又把孩子给拿掉了?真不知你们是怎想的!本来这事我不想说你,可前几年你们到处求人找偏方,我还给你找了我乡下弟弟用过的方子嘛,可你们……
  吴端听着糊涂,打断了她的话,问她,刘师,你说啥呀,我怎听不懂?刘师傅说,就装吧,这么大的事,你听不懂?吴端说,刘师,你看我像在装吗?啥事呀,你倒是快说呀!刘师傅说,啊,你真不知?
  刘师傅一看吴端真不是在装,反而不再往说了。
  吴端也看出了,刘师傅要说的事,还真不是小事。
  你是说,邱月打胎了?吴端见刘师傅不说了,便主动问她。
  唉,看样子她没和你商量,是吧?刘师傅问吴端。
  商量?吴端想,就连她怀上了我也不知道!
  可这话怎给刘师傅说呢?
  我昨天去医院亲眼看到的!刘师傅说完就回她的门房去了。
  吴端愣了半天,还没咂摸出滋味。正要转身走,所长在后面叫他说,先去我的办公室,有事!
  还没等吴端的屁股在沙发上坐稳,所长就递给他一份材料,给他说,总算搞出来了,明天上午开会,就算是最后一次技术审查吧!
  明天就要开会定了,这阵才给我说,啥意思?吴端想。可出于礼貌,他还是翻开看了看。
  哎呀,这两月可是把我给愁坏了。市里催得紧,所里人手又不够,你又忙。呵呵,这下我就能交差喽!所长长长地呼了口气。
  吴端大概的翻看着设计书,想再翻几页合上就给所长。
  可当翻到最后的图纸时,吴端惊讶了,这那里是修补呀,这跟盖一座大楼有啥区别呢?
  所长,我不同意这个方案!吴端“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把设计书“啪”地摔在所长的办公桌上。
  呵呵,吴端,别急嘛,坐下坐下,慢慢说!所长说着站起给吴端倒了一杯水。
  所长,我们可是搞古建的呀!
  没错,是呀!
  按这个方案,成啥了?
  呵呵,所长一点都不急,反问吴端道,你说成啥了?
  这……吴端一急,反而想不起该怎样说了。
  吴端,我们就不能仿古吗?我们就一定要按明朝或者是秦朝那砖的尺寸来吗?我们有水泥不用我们就非用三合土吗?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用黄色或者绿色而非用灰色呢?是,我们是搞古建的,可我们就不能在古建筑的基础上创新吗?我们怎么就不能那样呢?你说!
  所长的这一连串质问,堂而皇之的把吴端问得明明有理却说不出。不过,吴端觉得,所长说的这些话,有李古的口气。
  一定是李古在会上就这么说的!吴端很有把握的这样想。
  吴端说,所长,就算是创新,就算是仿古,可以放在别的什么地方去搞嘛,现在的位置可是古城墙的遗址呀……
  所长打断他的话又问他,那又怎么了?让那些残垣断壁就那样在市中心戳着?灰头土脸的萎缩在现代化的大楼脚下?好看吗那个?说完,所长一脸正经的又给吴端说,你坐下,看样子我得给你明说了,你这盏灯不点,看样子是明不了!所长一字一顿的给吴端说,这样说吧,明天的会,秘书长要来参加的!
  哦!吴端明白了,原来,这个方案的基调早都有了呀!吴端还明白了一件事,所长今天之所以叫他看这个方案,并不是给他个面子,而是提醒他,这不是你吴端同不同意的事,明天的会上你吴端就不要再无端的乱说了。
  吴端立马觉得,有些人在砌墙,在砌一堵无形的“墙”,它筑在人与人的心里,有些地方可以拆掉,有些地方却拆不掉,永远拆不掉,而且,天长日久,会越来越结实。
  至少,我和你们已经隔“墙”相望了!吴端想。
  和吴端隔“墙”相望的,还有他老婆邱月。
  你打胎了?邱月一进家门吴端就问她。
  邱月愣了一下,换了双拖鞋,连身子都没转过来,说,你知道了?回过头见吴端还直愣愣的看着她,邱月又说,本来,我今晚就想给你说的。谁呀?嘴怎这长?
  别管谁说的,我问你,是真的吗?
  是啊,没错,是真的,邱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又说, 噢,我知道是谁了!哈,那老女人是不是更年期了,她操的这是那门子的心?哼,看我明天怎去收拾她!
  邱月我问你,这么大的事,你凭啥不给我说,啊?
  我凭啥就非要给你说呢?
  那可是我的孩子呀!
  可他在我的肚子里,这事由我!
  你……吴端气得话都说不成了。
  我怎啦?我告诉你吴端,要搁前两年,我还真想要,可是现在我还就偏不要了。
  吴端平静了一会问邱月:总该有个说法吧,为啥呀,这是?
  不为啥,就是不想要了!
  不能够!
  有啥不能够的?我怕他生下来长大和你一样,傻不叽叽的,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你你。吴端又没词了。
  邱月打掉胎儿,就是拒绝和我搭建一条血和肉连成的桥呀!吴端这样想。
  这件事,足够吴端倒霉上半年。


  邱阳的古玩字画店开张了。
  开张那天吴端和周引被请去了,还有李古。场面倒是不大,来宾中有几位吴端也认识,是文化界的名人,政要却一个也没有。开业庆典也简单,就放了一串鞭炮,邱阳连词都没致,就让来宾们进店里自己去参观去,看古玩字画去。
  搞这行当,还真不能图热闹,得把店做成一潭水,表面看着平静,实则一般人踩不到底。但凡来店里的客人,大都是些文人,店主要像买处理衣服那样咋咋呼呼见人就招呼,反倒显得你没好玩意儿,要不就是货有水。店家得摆出一孤傲的样子,爱理不理的轴着,由着客人在柜台和宝格上慢慢的看去。而客人呢,也一样,进门则目不斜视,权当柜台上的店员是出土的陶俑,径自走向柜台,看看这件,摸摸那件,好半天,磨蹭到一件古玩跟前,很不在乎的问店员,那是啥呀,拿来看看。其实,那客人就是冲着那玩意儿来的。
吴端看出来了,邱阳已深谙此道了。
  邱阳在人堆里把吴端拉到蔽静处,说,哥我给你说个事。吴端以为还是让他当顾问,就说,你别想了,不可能。邱阳笑笑,问吴端,你说李古这人怎样?吴端说,什么怎样?邱阳说,是这样的,你不当顾问也是我哥,关健时候你会帮我的,我了解你,可李古这个人我就不放心了。吴端说,怎?你想请他当顾问?趁早拉倒吧你!邱阳说,不是我想请他,是他自荐的!吴端说,自荐你就要?邱阳说,哥我说实话吧,你知道,修复城墙的工程就要招标了,那可是个利润很大的项目,李古是招标小组的成员,我倒不是耽心他不帮忙,凭我公司的实力和以往在古建方面的工程史,这标应该非我莫属,可我耽心他不说好话说坏话,这种事,坏话比好话灵。吴端说,这个李古,什么事都少不了他。我知道了,就是说,你非得请他当这个顾问不可了。邱阳说,哥你看这样好不好,李古我请他,可你得帮我一个忙。吴端说,我不给你说了嘛,我真不合适!邱阳说,这事我也细想过了,是不太合适,本来咱是正大光明的,可让别人心里泛嘀咕也挺没劲的,哥,你把周引给我,我让她也当,这样,我想请教李古了,他就是顾问,不想问他,他了不起白拿我一份薪水!吴端说,邱阳你的确是个做商人的料,你都说成这样了,我还能说啥?可有一样你得给我保证,周引你不能在我忙的时候抽去。还有,你不能害周引,有些来路不保险的东西可别让她惹上!邱阳说,这事你放心,你知道的,这事占不了多少时间的!哥,咱喝酒去!
  吴端想,你把周引拉去了,不就等于把我也拉去了?我能不管?邱阳你小子还真是个人才!
  果然,邱阳的公司中标了。自然,李古和周引也做了邱阳的顾问。
  邱阳不但开了古玩店中了工程标,邱阳还要办大学。
  古城大专院校的数量和质量,一直排在全国的前三位,师资力量雄厚,办学经验丰富,讲师教授一抓一把。就因为有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生源也就很广。这么好的赚钱机会,邱阳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生财之道了。尽管他没那个资格,可他能聘能请能租,聘一位在职的校长或副校长,请一批兼职的老师,租一个闲了荒了的工厂,邱阳掏钱当董事长,这学校要办起来也不是多难的事。
  可是,管理学校却没有搞一项工程那么简单。邱阳高中毕业,那帮老师无论如何他也没那个能力管,还有,聘来的校长邱阳放心吗?邱阳当然就得找一位知根知底还有能力的人来替他管。
  这事,邱阳倒是没找吴端帮忙,可周引找吴端了。
  老师,我想去邱阳那里!周引直话直说。
  你是顾问呀,用不着常去的!吴端还以为说古玩店呢。
  不是,是去他办的学校!
  去代课?周引,那有啥意思嘛,又挣不了几个钱!吴端还是没反应过来。
  我去他那里当副校长!
  什么?吴端从办公椅上“噌”地站了起了,你说什么?
  周引低下头,不说话了。
  再有一年我就把你带满了呀,吴端说,研究生你也放弃了?
  周引还是不说话。
  周引,研究生读完,就凭你的实力考博是很轻松的呀,你你你……吴端气得一屁股又坐下了,“呼哧、呼哧”喘了好一会见周引光低着头,还是不说话,他急了,说,周引啊,他那是个啥破学校嘛,值得你去吗?说完,转过身不看周引了。
  老师,可这个机会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周引见吴端脸都气灰了,走过来站在吴端的身后,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双手在吴端的胸前抚摸着,轻声的说,吴端,这事我想了好几天了,你了解我,我并不是个草率的人。吴老师,你给我的东西,不仅仅是学问,尽管只有两年,可我觉得够我一辈子受用。周引把下巴顶到吴端的头上说,我知道,你把你能给我的,毫无保留的全给了我,我还知道,我要考博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可我……周引的眼泪“噗簌、噗簌”地滴到吴端的脸上,她又说,吴老师,可我还是让你失望了。
  吴端的脸上,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眼泪了。
  吴端,你也能看出来的,邱阳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他的那个学校对我来说,诱惑力太大了,我非常非常想去那里!周引说着,不哭了,反倒替吴端擦起了眼泪。
  吴端,你能理解我吗?周引又说。
  吴端叹了口气问道,你答应邱阳了吧?
  周引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已经作了决定!
  周引又点点头。
  周引,这真不是件小事,你可得慎重!
  周引很坚决地点了点头。
  那我还能说啥呢?吴端的泪,又流成了两行。
  当天下午,周引就把辞职报告送到了所长办公室里。
  吴端怎么都想不通,堂堂一个教授研究员,怎就比不过一个高中毕业生呢?
  吴端想不通的事,越来越多了。他的只装着秦砖汉瓦的脑袋,怕是越来越被三合土给塞满了,一点缝都没有了。用邱月的话来说,就叫碗大的西瓜一扎厚的皮,他吴端算是瓜(傻)实了。


  既然设计方案得到了市里的认可,工程招标也结束了,课题项目组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项目组虽然撤了,可邱月却升了,成了吴端的上级,响当当的所办主任。自然,所里的一些决定,理所当然的由邱月传达了。邱月上任的第一天晚上,就在家里给吴端传达了所里安排他去做工程监理的决定。吴端没听明白,问邱月,啥嘛,我就监理!邱月说,那可是古建,你又是专家,这个工程市里可是要求确保质量的。吴端说,你能不能说明白点!邱月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往茶几上一撇,说,你自己看去!看完文件吴端气就不打一处来,心想,你们设计的时候嫌我碍事,这会却又让我去搞什么监理!就给邱月说,我不去!邱月说,爱去不去,别给我说,有种你找所长去!吴端说,你当我不敢?
  吴端第二天是去找所长了,可说出口的话却是另一番意思:所长,你知道,我可是从来就没搞过工程的呀!所长“呵呵”笑了声说,看看看,一定是邱月没给你说清楚。是这样的,工程的质量市里委托了监理公司,你不要多操心,可这个工程必竟是仿古建,关健的地方还是得有人把管,你是专家,所里认为你去最合适。当然了,你也没必要死守在那边,还是以所里的事为主嘛!
  吴端就是再不愿意,他也不能违抗所里的决定,他只好给所长说,我手头的事还没搞完,那我只好两头跑了!
  所长说,那当然!
  下午下班吴端是走着回去的。
  八月底的傍晚,还是有些闷热。秦岭的山风吹过原上郁绿的农田,吹过一些稀疏的林带,就被三环二环上那些汽车排出的热量,挡在了古城的城墙外。这是个日异蒸腾的城市,人们在秦汉唐明人马车辇踏踩过的黄土上,遮覆了一层又一层白灰水泥,把那些久远的燥动,深深的埋压在了下面。
  不过,在吴端看来,地下的土里,说不定啥时候,就能拱出些什么来。有些东西是埋不住的,就像一棵大树,虽然倒了折了,只要根不断,迟早还会找个砖缝,探出头,一年半载就能长得跟人一样高,就又会是一棵树。
  吴端走到家门口却没回去,拐进了一个小巷子,找了家夫妻小饭馆进去坐在圆凳子上,叫小老板看着给弄点啥吃。吴端回去也是一人做了一人吃,邱月忙得跟大酒店的领班一样,一到晚饭时就围着酒桌转,那有回家陪吴端吃饭的功夫?
  吴端活得就够背了,除过单位的同事,他没有一个社会上的朋友,乏了烦了不顺心了想喝酒了,连个伴他都找不来。吴端看着开饭馆里的小俩口一里一外的忙着,很羡慕,他甚至想站起招呼那小伙别忙了,一起过来喝几杯。
  吴端一个人坐在墙角的桌子上,眼里瞅着门口看电视的小俩口,嘴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菜。
  老板娘年龄不大,顶多二十一二岁,鲜鲜亮亮的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两腿肆无忌惮的敞开着,裙子被她捋在了大腿跟,小裤头紧绷着,红的晃眼。吴端吃一口菜喝一口啤酒看一眼老板娘,老板娘有些警觉,虽然眼睛还盯着电视看,可手却把裙子放了下来,遮住了裤头,双腿又往紧夹了夹。吴端的眼神并没有因为老板娘的警觉而离开她的那里,反而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可酒喝的更快了,没几下就喝完了一瓶,他让再开一瓶,那男的没动,盯着电视的眼转过去看了下老板娘,老板娘一笑,站起来从冰柜里取出酒,擦了擦上面的霜水,打开给吴端的杯子里满满添了一杯,嘴一抿,脸上就绽出两个小酒窝,坐回去斜斜的靠在那男人的身上,胳膊支在男人的一只大腿上,双手托着腮,那男人的一只胳膊从后面搂住了老板娘的腰。
  吴端在老板娘弯腰倒酒时,看到了她胸脯。他还看到,老板娘走路时,肚子有些挺。她有身孕。
  那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吴端想起了邱月打掉的那个胎儿,当时在气头上,他问都没问。那个小生命如果还存在,如果能生下来的话,他会有我的长像吗?长大能有我的思想吗?
  就在吴端盯着老板娘的肚皮想入非非的时侯,他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邱阳打的,告诉吴端说,周引住院了,在XX医院,你快来吧!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你怎么了?吴端气嘘嘘的赶到医院,一进病房就问躺在病床上的周引。
  没事,累的。周引向吴端笑了笑,脸色很苍白。
  哥,你来就好了,我还有点事,周引就交给你了!邱阳说着就要走。吴端不高兴了,对邱阳说,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她一个女孩家,你怎能这样用她呢,你看把人累成啥了?邱阳笑了笑,没说话。周引说,吴老师,不怪他的!
  到底怎么了?医生看了没?是啥病呀!吴端见邱阳走了,给周引说,邱阳这小子,我饶不了他,慢慢跟他算帐!
  

  吴老师,我小产了!周引流着泪说。
  什么?吴端一惊:你说什么?
  周引不哭了,也不说话。
  吴端急了,骂道,邱阳,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谁你都想动呀!
  不是邱阳,吴端,是我们的孩子!周引拉住了吴端的手,又哭了。
  啊?吴端瞢了。
  是我们的,吴端!周引说着,坐起来了。
  吴端看着周引,眼瞪得有城门楼子上的灯笼那么大。
  周引肯定的点点头。
  你……吴端在床边坐下,把周引揽在怀里说,你为什么不早说?
  本来想生下来再告诉你,周引说,想给你个惊喜,可没想到……
  愣了好一阵,吴端才回过神来,说,这么大的事,你应该告诉我的!吴端抱着周引说,你一个女孩家,挺个大肚子,算怎回事呀,还有,怎么给你爸妈交待呀!周引躺在吴端的怀里,闭着眼说,我愿意,你知道吗吴端?医生说那是个男孩,我想有个和你一样的儿子,有你的长像,有你的思想,还要有你的善良和宽厚。
  吴端明白了,周引并不是真想离开他和所里,她是想找个陌生的环境,把孩子生下来。
  吴端被怀里的这个女孩子深深的感动了。
  我吴端算是修了八辈子德了,能有这样好的女孩疼我爱我,就算命里不该有后,我也认了!是的,周引是爱我的,可我唯唯诺诺我躲躲闪闪一再回避一再退却,我还是个人吗?就让一个女孩为我不明不白的背着个未婚先孕的名声?
  我明天就给所长说去,吴端说,你还回所里去!
  呵呵,干嘛要回去呢?邱阳办的这个学校起点是很高的呀,我是真想在这里干的!
  可是周引,你知道的,邱阳可是我小舅子,你流产的事他难道看不出?他猜也能猜出是谁的小孩!
  周引从吴端的怀里坐起来说,邱阳这个人我了解,他不会去猜的。就是知道了,他也不会给任何人说,我有这个把握,他不是那种人!
  吴端不说话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说是那样说,让周引再回所里去,真有那么简单吗?所长当时是实心挽留过,可一但周引把辞职手续办了,若再想回去,跟登天一样难。何况,事业单位的人员定额早都满满当当了,周引这一走,不知什么人早就补上了那个空额。这点不但周引清楚,吴端也明明白白。
  吴端你放心,我没给家里人说,他们又不在古城,不会知道的!周引这样说,是怕吴端还在为她操心。
  周引,你让我说啥呢?吴端又把周引抱在了怀里。
  吴端,我愿意,你真感觉不到吗?我愿意!
  我早感觉到了,可我……吴端有些哽咽了。
  吴老师,你应该有个小孩,真的!
  吴端说,可老天不让我有呀!
  不!周引说,有我在,你就一定会有的,我永远是你的,我还要给你生,生好几个,我不管他们有没有户口,我只要他们都姓吴!周引斜起身子,搂住吴端的脖子说,我要他们读和我们一样的专业,我不但要他们找汉长城,我还要他们找秦剑找商鼎,一直找到五千年前,吴端你信不信!
  吴端哭了,紧紧地抱着周引说,我信,我信!
  可周引该怎办呢?吴端想。
  吴端,没事的,我没那么娇气,休息两天,我就去学校去!周引见吴端半天没说话,就知道他在想啥。
  吴端找了个借口,来到走廊。
  周引说的对,邱阳不是那种人,他很聪明,周引对他重要了。与其在邱阳面前遮遮掩掩,还不如实话实说好些,也好让邱阳对周引也有个照应。这样想着,吴端就拨通了邱阳的电话。
  邱阳,你说这事怎办好?吴端说。
  啥事呀,哥?邱阳打着哈哈,故意逗吴端。
  嘿嘿,你小子!吴端真要说了,可不知怎给邱阳开这个口,“嗯嗯嗯”了半天说,周引呀!
  哥,你放心!邱阳不逗他了,说,你知我知医生知,谁也不会知道的!
  邱阳这样一说,吴端真不知该再说啥了,就“嗯”了一声挂了电话。临了,还听到邱阳说,哥你让她好好休息几天吧!
  我明天就回学校去!吴端一回到病房,周引就对他说。
  那怎行?好好住着,我天天来看你!
  呵呵,不就是打针吃药吗?那儿打不是打呀,我自己都能给自己打的!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吴端有些急了。
  也不想想,你天天往医院跑又算怎回事,啊?再说,我这样住在医院,真要碰上熟人,那不全明了?就是休息我也得回学校去。你放心,我一定会看好自己的!
  吴端就是再不放心,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吴端晚上一回到家,邱月后脚也跟着进了门。他有些奇怪,今晚没有应酬?心里想着,可没开口问。看了邱月几眼,进书房去了,邱月也跟着进了书房。吴端就更奇怪了:那事她知道了?
  吴端正准备开口问邱月有啥事,邱月倒先说话了:吴端,你真牛呀!吴端心里一紧,问她,我怎么了,跟谁牛了?邱月说,工程开工这都多少天了,你去过一次没?说你是个专家,你还真拽开了啊你,啥人嘛你!吴端一听邱月说这话,一直提着的心松了下来,可马上又提起来了,心想,是呀,这么长时间了,我一次都没去,他们到底搞成啥样子了?邱月看他半天不说话,就给他说,所长让我提醒你,别忘了你可是总监理。话我是传到了,去不去由你,可别说我没告诉你!说完,邱月把门使劲一惯,出去了。
  我当然得去,我明天就去!吴端冲着门高声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把它弄成啥了?
  吴端到凌晨都没睡踏实,一半时间想着周引躺在学校租的那个破工厂里,孤零零的没人理,另一半时间想着新建的城墙不知被他们揉躏成啥样了。


  吴端的耽心是多余的。
  新与旧从来就是矛盾,很尖锐的矛盾。吴端自身也是个矛盾。他的一只手握着一支蘸过现代思维逻辑生铁的长矛,另一只却端着远古哲学思想编织成的盾,他在杀戮自已,已经被自己捅的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其实,吴端在看到那份设计图纸的第一眼,就已经为掂出了它的份量。如果抛开单纯意义上的“复古”来看,那的确一个很完美的设计,它既体现了这座城市进取向上的风貌,又渗透出一种沉淀后的凝重,朴拙而不失典雅。可吴端还是固执地认为,所谓“古”就应该是原始的,土是那时的土,砖是那时的砖,因为那是一种文化。文化是历史长河“澄”出来的,不是“造”出来的。
  文化的这条长河,如果断了,就是续流了,总会有些什么被枯死的,不是水里的鱼,就是岸上的花。
  看着民工在灰朦朦的天底下热火朝天的修着城门楼子,吴端真想躺在古墙和新墙的接茬处,让人把他砌进去,就当他是那个时代的一块砖。
  与李古在工地的不期而遇,吴端是在所难免的。李古倒是没有一点自得的意思,可屁颠屁颠的跟在李古后面的邱月,让吴端心里堵的慌。吴端有些后悔,偏偏挑了今天这个日子来工地。他想走,李古不让,说一会市上要来人视察,你古城专家得陪着。
  吴端小看邱月了,市里的几位领导,让她一个高中毕业生摆弄的平平展展的,服侍的熨熨贴贴的。
  几位领导还没到工地,他们的车子就被乱七八糟的建筑设备堵在了外面。等李古他们急屁火烧的跑过去时,几位领导已经神情凝重的站在一起,看着李古他们。邱月老远看到这场面,猜出领导的脸为什么掉得那么长了。等李古站定后,邱月不慌不忙的走过去,像是给李古说,其实是给领导听:李所长,有件事忘了给您汇报,昨晚最后一批民工已经到位。李古装着不知道这事,问邱月,那儿来的啊,设备怎么能这样乱放呢?堵塞交通可是大事呀!邱月见几位领导很专注的听着,就说,是XX县XX乡的,这些设备都是他们带来的。您知道的,他们路远又赶得急,昨晚后半夜才赶到,还没来得及整理呢,我这就去招呼他们去,让他们别吃早饭了,赶急过来收拾!邱月说着就要走,一位领导走过来说,别别别,可别催他们,让他们吃完再说!领导说完,指着邱月问李古,这位是?李古说,我们所办的邱主任!领导一脸笑容对邱月说,小邱,走,我们先看望民工去!李古和邱月对了下眼色,轻松的笑了。他俩都知道,XX乡是这位领导亲自抓的扶贫点。李古回过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吴端,咧着嘴角笑了笑。吴端能看懂李古的这一笑,他是说,我李古没用错人吧。
  晚上吴端又失眠了,李古太精明了。不,太精僻了。吴端能认清三千年前的砖头是哪儿的黄土烧成的,可吴端辩不明睡在一张床上的人想啥,而李古可能分不清谁是秦砖谁是汉瓦,但李古能把住一个人,一些人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的脉。
  这就是他俩的差别。
  吴端甚至觉得,李古还能看出他的阳萎。
  这几天,邱阳零零总总收了几件古玩,他让周引给看看有没有走水。学校在郊区,周引白天跟本没时间两头跑,只好夜里过来,有时搞的太晚了,就在店里歇着。吴端知道后,把邱阳骂了一顿,说你邱阳心也太黑了吧,周引病刚好,你就忍心?邱阳也不恼,嘻皮笑脸的给吴端说,哥呀,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你得帮我这个忙,我的水有多深你还不知道?我说实话吧,敢开这个店,一是靠你以前给我的指点,二是有你我胆就大!吴端没办法,耽心周引小产过的身子吃不消,晚上过来帮周引看看。
怎么了,吴老师?周引捅了吴端一下说,有心事?
  啊?没呀!吴端放下了手中的青花瓷瓶,向周引笑了笑。
  周引拉过一把椅子,让吴端坐下,说,不对呀,我觉得你一直就没好好看那瓷瓶呀!
  吴端没再说啥。
  最近吴端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到店里两三个晚上了,还没好好看过一件东西,总是拿起这个,放下那个,心不在焉。
  来是来了,可吴端没指望邱阳能淘来什么正经东西。这几年倒腾古玩的太多了,是个人就想在这潭水里淌几圈,可大都让人涮一把,把货砸在自己手里找不来下家,三年五载出不了手是常有的事。搞这行就凭个眼力,可眼力不是白有的,那得有真功夫。要放在十几年前,但凡是古城的老住户,谁家没几件宝贝?现在可不行了,早就倒腾光了,搞这行的人也只能在周边地区打听打听,寻摸一两件民国年间或清末的傢具,就算不错了。刚才拿在手上的那个青花瓷瓶,吴端一眼就看出那是件清末年间仿宋官窑的赝品。
  吴端觉得有屋里有些闷,就站起来准备到街面上去透透气去。还没走到柜前,就见门后墙角立着黑黝黝的一扇门,他走过去仔细一看,是个合在一起的屏风。吴端打量了半天,心里有些纳闷,什么人能把屏风漆成黑的?他觉得墙角的光线有些暗,就让周引找找看这屋里有没有电筒,周引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就出去问值班的保安要了一把递给吴端。吴端站起蹲下的看了半天,又摸了半天,给周说引说,你别看他这个店里摆了那么多东西,看着热闹可都没份量,古玩店,必须得有一件镇店的货,这下好了,有了!吴端让周引过来好好看看,要她看这是那个年代的。周引也看了半天,笑了笑说,吴老师,这几天我看了不少东西,也就今晚看的这件了,年代我说不好,可这是件真东西,还是件好货!吴端“唔”了声说你接着看!周引又看了一阵,把手电关了说,走,吴老师,我去泡茶,咱坐下慢慢说。说完,拉着吴端的胳膊走到椅子旁,让他坐下,又给他砌了一杯茶,然后,坐到吴端对面,说,吴老师,这个屏风的主人一定不是古城的老住户,我说不好是那里的,但有一点我肯定,是周边那个县里的土财主家传下来的。吴端一笑,问周引,何以见得?周引说,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那上面盖了一层生漆。老师,除过山里没见识的土财主,没人会在酸梨木上涂一层生漆,还是黑的!吴端笑了说,是的,没错!周引说,可是我不能确定是那个朝代的,只觉得它应该是清朝以前的。吴端说,你已经确定了,就是明朝的,而且还是嘉靖年的。周引你知道的,明世宗皇帝即位后期大求仙术,曾在宫内设过仙坛,这种潮流势必会影响民间。像屏风这种一半是用具,一半是摆设的东西,用来喧染这种思潮,是最好的载体。是不是?你看那四边的浮雕和屏风上方的透雕,不正是反应了这样的内容吗?还有,生漆底下的最里面那层漆,你注意了没?只有明朝才能出那种漆!周引“哦”了一声说,确定是明朝的漆,再看图案反映的内容,具体的年代就出来了!吴端说,你打个电话,问邱阳是在那里找到的!
  果然,邱阳是从西府那边农村弄的。说那家以前是老地主,后人大都在海外,前几年回来把老宅子卖了,留了几件傢具给看院老长工的后代作纪念。邱阳说他费了不少劲才说动人家,钱倒是没掏多少。吴端说邱阳这小子行,干啥成啥,这回又能赚不少。周引说,那还不是你给他教的?玩古董说难也难,说不难也就那几个朝代,邱阳脑子好,一些特征和要领把住了,对他也不是多难的事。吴端说,是邱阳这人有财运,还有付豹子胆!周引说,呵,吴老师,你也信运气?稀罕呀!吴端说,不全是运气。你既然跟着他了,就好好办你的学校吧!
  两人又说了会话,吴端看了看表,都快12点了,就给周引说,不早了,我回你休息吧。周引抱住吴端不让走,说,我刚把值班的打发走了,你留我一个人在店里,这么多古旧的东西黑黢黢的看着我,慎得慌,吴端我怕!吴端“嘿嘿”笑了两声说,就那么大个床你睡着我站着?周引放开吴端,边往床上走边说,呵,吴端,大让小亏不了,谁要你是我老师呢?周引说着就脱的光剩下了小衣,到院里的水龙头洗去了。吴端这两年跟周引冬也过了夏也过了,整天单独在一起耳鬓撕磨,香也闻过,汗也浸过,在汉阳陵的那次来的太突然了,以致于没能来得及好好品味周引的胴体。
  她长的真好看。吴端才发现,他那些当宝贝一样呵护的文物中,有一尊现世观音菩萨。
  正坐在那里发呆,周引洗完回来了,连门都没关过来就坐到吴端腿上。周引把双臂环在吴端的脖子上,吹气如兰的在他嘴上像鸡啄米一样,叨了几下,咧开嘴“嘿儿,嘿儿”的笑了。吴端说周引你就不嫌我老?周引说,呵呵,老师,你那里老?吴端说,我那儿那儿都老!周引说,别骗我啦,刚我还在你腿上坐着,这会呢?吴端双手从周引的大腿下掏过去,像请一尊菩萨一样,把周引平平的端起,就势放到铺了绿毯的工作台上。他把台子上摆着的瓶瓶罐罐拔拉到一边去,想让周引舒舒服服的躺下,可周引双臂环住吴端的脖子就是不往下躺。吴端把头一低,从周引的臂里钻出来,顺嘴把她的乳罩衔到胸下,一只手褪掉了周引的裤头,另一只手捂住了她不大的乳房。周引的双腿高高翘起,十个脚指头像挂在秋天葡萄架上的一串果实,红嘟嘟的晃在吴端眼前。
  吴端和周引大半夜就做这一件事,从工作台做到床上,又从床上做到柜上,就差打开店门上街了。
  这样的幸福对于吴端来说,活了四十几年,怕也只有这一回了。

十一
  必然发生的事大都是由偶然引起的。
  吴端在周引身上大显身手的时候,老婆邱月也没闲着,正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喘着娇气。
  邱月躺在了李古的怀里。
  早上起床时,邱月不小心碰着了手机的快捷键,什么什么都让吴端听到了。一打开手机,吴端就明白是怎回事了:老婆邱月让人给睡了,是李古!
  这对夫妻在同一个夜晚里扮演了不同的角色。该睡老婆的位置却躺着学生,该睡丈夫的位置换成了领导。
吴端把手机关了,心里狠狠的骂李古你狗日的,抢了我的设计,毁了我的资料,还把政治玩到我老婆的肚皮上了,你个狗怂还是人吗?
  吴端低头见周引也醒了,眨着眼在怀里仰脸看着他,就问周引:你们早就知道了?周引说,这是早些时候的事了,所里也就你一人不知道。我一直不想给你说,觉的挺没劲的。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在我看来无管紧要。吴端说,我说呢,好好的她会把孩子打掉?我死活想不通,原来是为李古呀!
  吴端边穿衣服边想,那还过啥呢?都到这份上了!
  邱月连想都没想过吴端能把他的那东西放进谁的的肚子里去,她认为吴端就没那能耐。在邱月看来,吴端眼里的男人女人,不是房顶的兽头就是城墙的垛口,顶多他能看出大梁的榫口是公还是母就不错了。几年了,除过结婚的头一二年,吴端那次能利利落落的进到邱月的身体里去?那次吴端能让邱月心满意足的睡安稳过?邱月知道吴端的学问有多大,也明白他在所里乃至这个领域里的位置,可除过这些,邱月还需要一个结实的男人,一个识风情解风月的男人,一个能抱着亲她揉她让她骨头酥软的男人,这样的要求,对于邱月这个正当年华的漂亮女人,高吗?邱月也不是一个贪心的女人,每次和吴端拌嘴吵架,也无非是些气话,那个女人又不羡慕荣华呢?说归说,说过也就忘了,邱月从来就没有逼着吴端丢开专业挣钱去。可不图吃香的喝辣的,图着睡个香觉总不是个啥高条件吧?
吴端给不了邱月这个需求。
  那么,邱月找别的男人去填补这些亏空,该是理所当然了。他吴端能说啥?
  可吴端不但有说的,而且很多。
  邱月晚上一进门,吴端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狠狠的质问:干吗呀,你们人五人六的早就睡一块了去了,还装没事人一样!邱月我告诉你,我不是没能耐,我是不想,是不能!我随随便便就能在一堆破砖烂瓦里找出一辆汽车来你信不信?我溜个弯就能在古文化街给你抱回一栋楼来你信不信?爬在渭河北原随便什么地方,我就能听到地下的帝王将相是不是已经安寝了你信不信?站在高处抓一把过路的风,我就能闻出汉代牧人的肉是不是煮香了秦朝百姓的馍是不是蒸熟了你信不信?可老天生我在这块皇天后土上,就没让我能长成一个商人一个政客,娘老子养大我就没教我怎样去耍奸怎样去谋人!你邱月别嫌我这嫌我那,没用,改不了,就这!
  邱月一开始听着还有些急,想插嘴解释分辩几句,可看见吴端越说越来劲了,她反而不恼不怒了。等吴端说完,邱月就问他,你知道了?也好,吴端,邱月不慌不忙的说,窗子既然打开了,我就敞开说了。吴端我给你说,女人在男人面前糊涂起来可以糊涂一辈子,可可怜怜的守着一个男人,让他指过来使过去,还哭天抹泪的舍不得离开,可女人一但明白了,照样能让你们男人熊一辈子!我不懂什么政治,男人在我眼里只有两种,好男人和废物男人。好男人可能很花,可能对老婆不忠,可好男人他能挣钱,废物男人没法对老婆不忠,他就没有花的资本。吴端,你说你是那种男人?学问?你那学问对我来说现在狗屁都不值,何况,你就不是个男人!我是个已经活明白了的女人,你说吴端,你有啥?我图你啥?钱?还是你的那玩意?你说!
  邱月不紧不慢的一番话,吴端跟本没法回答,就骂了一句他李古是个什么东西!邱月“呵呵”冷笑了声说,吴端呀,几年了,我一直没说你是个傻X是想给你留点自尊,你凭什么就瞧不起别人呢?凭什么别人不行就你行呢?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臭美呢,你也不看看,没你人家的古建不照样在搞?吴端你别看我是个外行,好坏我还看不出?你当然可以说那不是古建,可你也不想想,那东西盖起来不就是为我们这些不懂行的老百姓看?我们看着热闹不就行了?李古怎啦?我问你,李古那点不比你?学问??做人???说到这里,邱月看着吴端轻藐的笑了笑说,至少对于我来说,他是个有用的男人!
  吴端的火“腾”地从腔子里蹿起来了,一把抓住邱月的胳膊,拉过来就要打。邱月眼都没眨一下,冷笑着说,吴端,既然我说了,就不怕,你随便,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用不成的男人倒底有多大劲!吴端“吭吭”了半天,叹了口气,摔开邱月的胳膊,说了句那就离吧,转身回小书房去了。
  双日红本单日绿本,婚姻登记处的手续不消一个时辰就办完了,邱月不要房子不要钱,只身离开了吴端的家。没子女的婚姻就这么简单。
  本命年都过好几年了,吴端的背字可还没走完。这几天窝在家就没好好去上班,所长的电话却打来了,说吴端你快来,所里可能出事了!

十二
  所里保管的一件文物丢了,而且,是在吴端手上丢的。
  事情是这样的。库房的管理员在整理文物时,发现一件汉代的砖雕不见了,库管查了文物登记表,见这件文物最后一次的借出经手人是吴端,日期是两月以前,也就是说,吴端借了两月至今未还。所长打电话问吴端这事,吴端说第三天就还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呀!所长就让他快去所里,恐怕有问题了。
  吴端就是再长一张嘴也说不清楚了,登记表上有他的签字,那他就是这块砖唯一的责任人。
  这可是天大的事。公安局刑侦处不厌其烦的把所里的每个人都滤了一遍。自然了,吴端是重点调查对象,过堂的次数也就比别人多了好几遍。可过来过去,吴端就那几句话,我还了呀,第三天就还了呀!公安局的人却不依不饶,五次三番的让他想想,再想想,好好想想。吴端尽管有怨气,可想到登记表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自己的大名,就耐着性子一次又一次的极力配合。有几次吴端甚至不得不装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一只手使劲抓挠着头发,嘴里“唔、唔”的呻吟着,可最后还是让公局人员失望了。吴端总不能胡编蒙人吧?
  邱月在这件事上倒是真替吴端着了急。她太了解吴端了,她一直认为准是库管在吴端还那块砖时忘登记了。她知道,这事要在以前,吴端会看着库管注销后才会离开的,可最近吴端不顺心的事太多,出这么个岔子,完全是可能的。邱月为这事前前后后的没少给所长和李古说吴端的好话。其实所长和李古心里也清楚,吴端就不是那种人,可怎给公安人员说?即便说,那也只能在公安人员询问领导时,他俩了不起说说吴端平时的表现什么的。再者说了,所里那个人又表现不好呢?总不能因为表现不好就怀疑谁去吧?
  这事,谁也帮不了吴端,包括他自己,只有听天由命。吴端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催着所长把所里大大小小的库房,办公室,甚至配电室锅炉房浴池和男女厕所底朝天的翻一遍。等这件事做完,不要说公安人员,就是所里所有的人包括吴端自己,心里都有了一个明确的结论:那块砖是被盗了!
  可谁是那贼呢?谁都知道不会是吴端,可谁都在心想,吴端这回恐怕得进去了!
  谁说身正不怕影子斜?那是事没出到自己身上!吴端觉得上班下班吃饭睡觉都有不知多少双眼盯着自己,就连进单位大门时刘师傅在吴端背后吐了口痰,他都觉得那是冲他而来的。大中午走在马路上,吴端连自己都感到他的影子是斜的,不但斜,还是曲的弯的扭的歪的。他甚至不敢走人行道中间,专拣墙跟走。
  所长很巧妙很委婉的表达了所里的意见和对吴端的态度。他给吴端说,我们还是相信你的,可你也得配合。吴端说所长你尽管说,我怎配合?所长说,这样吧,近期你上下班要准时,星期天最好也来所里加班。还有,你若外出探亲啥的,要给所里请假。吴端说,我去那儿探亲呀,我的家我所有的亲戚都在古城呀,所长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有,你前几天就把我手头的所有工作给停了,我星期天还来加那门子班呀?所长“嘿嘿”的笑了声说,唉,吴端呀,你真是个老实人!
  出了所长办公室,吴端看见走廊里的人见他来了就绕着走,才明白所长说的话。就是说,不管公安人员怎样看,所里已经在我脑门子刻上字了,就等刑侦处的人法办了。吴端木然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吴端这个大汉文化忠诚实在的卫道士,今天,恰恰就被这种文化飞起的一只马蜂,当心窝子狠狠的蛰了一下。
  一晃二十多天过去了,案子没有丝毫进展,连贼毛都没抓着一根。刑侦处的人,啥时候想起,啥时侯就把面黄肌瘦头发老长的吴端叫过去问话。每次公安都能把脸定的和门板一样平,一句一个脆的。吴端我问你,吴端请你回答,吴端你别说那么多,就说是或不是,吴端你……
  尽管吴端上班端坐办公室,下班老老实实的呆在家,可吴端总觉得四周的任何地方都有墙,那墙在一天天在长高。高到最后,只有仰起脸才能看到刺眼的阳光。
  和邱月一样,不相信吴端是贼的还有俩人,周引和邱阳。他俩也在找人。
  周引和邱阳也在找那个贼。
  车有车路,马有马路,邱阳自然有邱阳的道。
  这道说来也简单。收古玩的都有一条心知肚明的道,要想淘到好玩意儿,少不了跟一些不清不楚的人打交道,而那些不清不楚的人,手里的玩意儿,是不会放到宝格上供自家把玩的,他们得出手换成票子。出手给谁?邱阳们!换句话说,邱阳们和贼们之间,通着一个道。
  邱阳给着急上火的周引说你别急,贴上钱也得把我哥救出来!周引说,那可是部级文物呀,你当公安人员都是贪污犯,谁敢收你的钱?邱阳说,说啥呢周引。我问你,那贼会把东西埋上一辈子?周引一听就明白了,说,是呀,那还不赶紧打听去?邱阳说,一般来说,这号贼得把东西放上一段时间,等风声松了后再出手。周引一听又急了,催着问邱阳,那贼要把砖放上一二年再出手,还不把吴老师给活活折腾死?邱阳说,我觉得这是个穷疯了的贼,不会等多久就要出手的。另外,我有办法让他尽早出手!
  可事情并没有邱阳设计的那么简单。花了几万元钱半个多月时间,邱阳也就打听出一些皮毛。那个提供信息的人只晓得在云南的某县,有块汉砖要出手。
  其实,当刑侦处的侦查一步步深入进行,案件初见端倪的时候,吴端的嫌疑已被排除了。只不过,刑侦处的公安为了迷惑那贼,案情的进展就连所长都没给说过。被所里“内定”为贼的吴端,实在是替那贼暂时背一口黑锅罢了。
  吴端就不是个能背得起锅的人,何况,那锅也太黑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吴端已没了人样。说话颤颤抖抖,走路歪歪扭扭,头发老长,面颊发灰,一脸倒霉像。
  邱月看不过眼,好几次晚上下班后跑到原来的家里,给吴端带些熟食往冰箱里一塞,然后把呆坐在沙发上的吴端拉起塞进卫生间,剥下衣服,给他调好水温让他洗,再出来把吴端换下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转上几圈,拿出来抖一抖挂到阳台上晾去。
  可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呀,总不能没完没了的把吴端就那样挂在一根绳上,像晾一件没洗净经血的女人裤头一样,让人指着戳着骂吧?邱月不知给李古说过多少遍了,让他去找刑侦处的人说说,别把吴端那样了不明不白不人不鬼的挂着,该怎怎,那怕先把他隔离起来也比这样挂着好。李古嘴上应承着,可心里却没把邱月的话当回事。
  谁让他赶上了呢?李古说。
那天,邱月给坐在床上发呆的吴端说,你不是贼,天底下的城墙都是你的,你没必要偷!就这一句话,让个把月没说话的吴端“哇”一声哭了,双手还把床板捶的“嗵嗵”直响。
  好人总有好报。
  偷砖的贼让邱阳和公安给逮着了。那贼就是传达室刘师傅在所里做临时工的弟弟。那天,刘师傅他弟在修补走廊的几块地砖时,见库房门开着,探头往里看了看,库管撅个屁股不知弄啥,他顺手就把那砖掖在胳肢窝里带走了。刘师傅弟弟再不懂事也知道,银匠炉的土,揽一簸萁回去,准能淘出二钱银子。
砖也找回来了,吴端总该解放了吧?
  可吴端还是没能解放自己。周引还没回来。准确的说,她失踪了。
  当吴端得知周引一个多月来,一直在追着这块砖跑,后来又被绑架了至今还没下落时,他一屁股坐在地下,两眼发直,嘴唇颤动着,凭谁叫都不理。
  吴端神经了,疯了。
  “疯”了“神经”了是俗语,而医学术语则称其为精神分裂症或情感性精神障碍,其表现为:1、错觉 ,2、幻觉, 3、焦虑 ,4、妄想 。
  不要去看医生,李古就可以说吴端“神经”了。李古是根据第4条里关于妄想的临床表述给大家在会上这样解释的: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甚至是荒诞无稽的想法,尽管与事实不符,其本人却坚信不疑。李古在会上还说,你们套套看,吴端是不是这样呢?这可是我在“医学大典”里查来的,是科学呀同志们!我们搞研究工作的,看待任何事物,必许持有一个科学的态度!
  李古的确是有根据的:吴端把他家一楼的前门和阳台门,用平时积攒下来自秦朝以来的各个朝代的砖,垒起来了,仅在阳台的门上留了个够一人进出的口,又搬了块认墓石,堵在那口上,进出时挪开,再堵上。吴端还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只要看到灰砖砌成的墙,就跑过去,把耳朵贴上去听,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着些啥。
至于摘自“医学大典”的那条科学依据,里面的“不切”“荒诞”“不符”这三个关键词,是不是合适套给吴端,所里再没人去想了。还想啥?如果你吴端若是“切合实际的”,是“有根有据”的,而且还是“与事实相符”的,那么,只能说是李古神经了。而李古不可能是疯子,他是领导。领导怎么可以是疯子呢?
  吴端终于把自己圈起来了,圈到古城墙里去了。
  
十三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飘飘洒洒的落到了这片皇天后土上,悄无声息的遮掩了一切。远郊一片片像山一样高大的帝王陵墓,肃静的卧在雪里。历史的沉默和现实的喧啸,暂且被这个冬夜的寒冷,冰冻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
  疯了的吴端却人见人爱。一头飘逸的长发,根根黑亮,很随意的在后脑勺挽了个马尾结,像“汗血宝马”长长的鬃毛。蓄起的长髯,自鬓角到喉节,顺顺溜溜的在下巴底下汇聚成浓浓的一把,飘飘洒洒的扬在胸前。一脸萧杀,有楞有角的镶刻着不苟言笑的嘴巴和鹰嘴一样的鼻子。两只眼睛,像汉代架在羌人臂膀上的燕隼,犀利而尖锐的透出寒光。一袭对襟中式上衣,脖子下的第一个疙瘩扣敞开着。挺括下垂的长裤,盖在白底黑布的鞋面上。吴端飘然洒脱的进出古砖垒成的家门和办公室,仪态非凡,腰板直挺,全然没有了以前的猥琐像。与此同时,所里的人只要一见吴端,就会肃然起立,毕恭毕敬的叫声吴老师好。吴端,赢来了正常人无尚的尊敬和爱戴。
  城墙修建工程优质完工了。直接跳过所长,当了副局长的李古,就更谦逊了,常常回所里看吴端。他很清楚吴端对他以后的事业会有多大的作用,要实现宏图大略理想王国,吴端无疑是块对他有用的砖。而且,李古认定,疯了的吴端,照样还会是块好砖。
  那天,副局长夫人邱月拿着一份红头文件,来到所里,给吴端说,吴端,你的高级研究员总局给批了,刚送到局办。邱月捋了一把吴端的长发,又说,你终于把自己当成一块砖,垒进大汉文明的这堵墙里去了。
  吴端看也没看,接过来拿打火机点着,放到烟灰缸里,看着火苗说,这东西我没用,给周引送去吧!(完)

[ 本帖最后由 酒童 于 2008-12-10 13:2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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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0 15:32:43 |只看该作者
感觉第一节非常棒,后来的章节似乎捋得不太干净,情节和叙述都有点老套。
这样的小说如果能维持第一节的状态,虚虚实实地写下来肯定了不起。总觉得,后边太实,并有说教味。虚一点的话,可以让故事自己去说,让读者自己去想。
总的来看,情节还是很抓人,主人公心态的变化也水到渠成。
一提到周引我就猜到她会和吴端发生关系,还有邱月和李古也是。让吴端发疯,是让这个小说彻底走进了死胡同。所以,酒叔,你应该更狡猾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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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0 16:19:16 |只看该作者
先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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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0 16:27:03 |只看该作者
这块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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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0 16:42:33 |只看该作者
部分同意二楼的看法,但不觉得吴端的结局引小说入死胡同。因在不同小说的“环境”下,自有不同小说的“边界规则”。吴端在这个小说里注定如此了。

叙述上,按照目前中国“主流”的“现实主义”小说的笔法中,还是光滑坚实的上乘。这一点酒童可信赖。

个人观点。
风向一变,我觉得那呛人的火苗几乎要灼烧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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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0 17:27:30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生铁 于 2008-12-10 16:42 发表
部分同意二楼的看法,但不觉得吴端的结局引小说入死胡同。因在不同小说的“环境”下,自有不同小说的“边界规则”。吴端在这个小说里注定如此了。

叙述上,按照目前中国“主流”的“现实主义”小说的笔法中,还是 ...


我说的是彻底走进了死胡同。我以为这一类的小说,选择的最初就是一条死胡同,吴端只有将它走到底——如你说的,他在这个小说里注定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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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0 19:48:07 |只看该作者
回几位老友:
这是04年十二月底写的一个,如果迟两年,比如07年写它,肯定不会长成上面这个样子。可我又不能说,07年我写的就好而05年的不好。
总之,它就那样了。
几位的分析我收到,绝对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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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0 20:50:45 |只看该作者
来篇近作,不要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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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0 22:06:40 |只看该作者
既然如此,不如把主题弄得更大,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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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0 22:55:15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lostboy 于 2008-12-10 20:50 发表
来篇近作,不要吝啬。

不会吝的,在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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