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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有一个很高很高的橱柜。橱柜顶上的一只白瓷盘里,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只圆硕的红苹果。作为家里的宠儿,我自然不缺苹果吃;然而这只苹果却是那样不同寻常,圆滚滚的像皮球,显出异样的红色,仿佛里面充满了血液。在我仰起头望着它时,似乎可以闻到它散发出来的香味。
我向母亲要那个苹果。那是在我记忆中母亲第一次拒绝我的要求。她意味深长地说那不仅仅是一只苹果,等我长大了就会明白的。母亲的话里有一种神圣意味让我颇费思量,于是我开始留意那只苹果。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只苹果成了我生活中的一个目标。它放置在我难以企及的高度,我只好用观察和思考去揣测和度量它。很多次它悄然出现在我年少的梦里,扰乱了我童年生活的宁静。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知识的增加,我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这只苹果放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会腐烂变质呢?我去问父亲,父亲一脸严肃地教导我不要去怀疑那只苹果,因为那是一只神奇的苹果,如果家里没有那么一只苹果就会有厄运降临。
我不再问父亲关于那只红苹果的问题,我不希望类似“厄运”的字眼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对那只苹果我也不再有兴趣,因为它和厄运联系在一起。
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开始了学校生活。在班里我是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学生,这种不上不下的学生最容易被老师忽视;父母对我采取任其自然的态度,没有对我施加过大的压力;所以我的学习生活很有些惬意。
有一天老师上课时提到她家里有一只红苹果,又圆又红又大,继而她又问学生们家里有没有这样的红苹果。这勾起了我沉寂已久的记忆。使我惊讶的是班里几乎所有同学都回答家里有这样一只苹果,只有一个叫珊珊的女生例外。
珊珊说家里面大人告诉她世上根本没有那种苹果,即使有也是骗人的玩意儿。
老师和同学们向她投去惊讶和鄙夷的目光,接踵而来的是一片斥责之声。老师的脸像那只苹果一样通红,说班里出了这样的学生真让她感到难过。
珊珊是一名优秀生,她做了错事老师自然会对她宽大为怀,除非她犯了无法原谅的过错,要不老师为什么那样难过呢?
那以后珊珊变得沉默寡言,也没有同学愿意和她搭话。再以后她就自动退学了,听说她家里发生了不幸的事。于是我终于相信了父亲的话,没有那种苹果确实会带来厄运。
我又对家里那只苹果发生了兴趣,奇怪它为何有这么大的魔力可以摆布人的命运。在学校里同学们都在夸耀自己家里的苹果如何如何好,我也就随波逐流。我去同学家串门时也见过那些苹果,它们都是被高高地放置在橱柜或书架上,同学们都没有碰触过它们,因为与苹果联系的厄运已在他们的心里留下了烙印。
来我家的客人在见到那只苹果后,都会照例赞赏一番。父母告诉我,到别人家里时赞扬主人家里的红苹果是最有礼貌的行为。我老老实实地按照父母的话去做,我不愿人家说我来自一个缺乏教养的家庭。
岁月在平淡的生活中流逝着。我渐渐长大了,对家里和其他人家的苹果习以为常,精神上也逐渐麻木了。大学毕业后我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份称心的工作,然后结识了一位温柔美丽的姑娘,在热恋了一年后我们准备结婚了。
婚礼举行的前一天晚上,年迈的父母把我叫到面前,将一个木匣子交到我的手里。这种宗教仪式一样的举动使我肃然。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一只鲜红的苹果赫然映入眼帘,于是我知道应该怎样做了。
当我把那只轻飘飘的红苹果放到书架顶上时,内心闪过了刹那的犹疑。我将来也会有活泼可爱的孩子,应该给他(她)选择什么样的人生之路呢?我想到了我的父母、我的妻子以及我的生活,我有权利选择吗?
我病了很长时间,至少我感觉时间很长。终于可以恢复工作了,我心里有一种异样的兴奋感。
两位同事一早来找我,他们要陪我去公司。我说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他们说这是公司领导的意思。我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想不到领导对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员工这么重视。
我们很快到了公司所在的那座大厦。天气阴沉沉的,大厦的顶端浸在昏黄的雾气中,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它深入云霄,其实这座大厦具体有多少层我也不是很清楚,就像我不清楚公司有多少位主管领导一样。
进入一楼大厅,我们准备从楼梯口上去,我记得我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不是很高,走楼梯可以锻炼身体,再说我从来没坐过电梯,而且我也不知道这座大厦的电梯在哪里。
那两位同事走在我前面,有一位走得很快,我想今天是不是发薪水的日子。在我准备迈步上楼梯的时候,我往旁边大厅的墙壁瞟了一眼,这给我带来一点点发现。墙上有一排按钮,而且我能清楚地看到上下箭头样的标志。啊,原来电梯就在这儿,我为什么一直没发现呢?
我想我应该尝试一下乘坐电梯,毕竟我的病刚好,身体可能比较虚弱。我喊了一下走在我前面的同事说,我们一起去坐电梯吧。他于是陪着我来到电梯门前。
如果不留心,是无法辨别出电梯门在哪里的。他和墙壁是同样的颜色,同样的装饰,并不像一般电梯门那样凹进去,简直像一个暗门。我感觉公司对这个电梯的设计真是别具一格。
我按了一下向上的箭头,门开了,看样子电梯并不忙。电梯里的空间很是奇怪,呈长条形,两边挺宽,但前后特别窄,刚好容下一个人站立。我和同事并排站着,我又按了一下标志着11的按键,我的办公室在第11层。
电梯飞速地上升,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变化着。我想坐电梯确实是很惬意,想着想着,进入了一种朦朦胧胧的状态,然而我很快清醒了,一看显示屏上的数字,已经到了27层了。
我有些懊丧,转头找那位同事,却发现电梯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他一定是在第11层的时候出去了。我气愤了,他为什么不提醒我一声,难道没看到我在打瞌睡?我想张嘴骂他的名字,却想不起来他叫什么,而且他的面目在我脑子里也是模模糊糊。我想不起来有这样一位同事,也许他是新来的吧。
电梯继续往上升,我等待它开始下降。
电梯停下了,门缓缓打开,走进来两派头十足的胖子。不知是那个部门的领导,或者就是公司的老板。我对他们挤出了一丝笑容,并解释说坐过了。
我忽然发现电梯里的空间宽阔了许多,足能容下十多人。我恍然大悟,原来这电梯是智能自适应型的,像我这样无权无势、干瘪寒碜的普通员工占据宽敞的空间只是浪费资源。我不由得开始佩服这个电梯的设计师。
电梯开始下降,那两位领导要到一楼去。我连忙按了一下11,心想这次应该不会错过了。
显示屏上的数字快速闪着:30…20…13、12、10.没有11!我奇怪地叫了起来。另外两个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门开了,1楼到了,两个胖子慢吞吞地出去了,随即又上来几个人,有男有女。
我有些气急败坏了,也不去打量进来些什么人,使劲按了一下11.这是最后一次尝试了,如果到不了第11层,我宁愿走楼梯。
电梯里的人陆续走光了,可是显示屏上始终没有11.电梯还在上升,我不明白它要去接谁。
我决定电梯一停下就出去。我在电梯里已经呆了很长时间了,我的上司可能因为我的迟到正在发脾气。这个鬼电梯始终到不了第11层,我还能指望它什么?
门开了,我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门在我背后迅速关闭。
我记不清这是第几层了,可以肯定的是我对这儿十分陌生。这里简直不是写字间,更像一个还未施工完成的楼层:钢筋水泥全部裸露着,窗户像一个个方形窟窿显示着灰蒙蒙的天空。更使我不安的是见不到一个人影,四周空荡荡的,给人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我立刻去找楼梯,然而白费心思。我惊慌地想是不是楼梯还没有建成,那我岂不是给困在了这里?看来电梯是我唯一的救星了。
我反复按着向下的箭头,心里焦急万分。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电梯门开了。
里面没有一个人,空间还是那样狭窄,我欣喜若狂地钻了进去。这次我按了12,我再也经受不起另一次打击了,我要打成功率,这种情况下自己走下一层楼是非常合算的。
电梯飞速下降,我着魔般数着显示屏上的数字:18、17…14、13…。停住了!在第12层停住了!
电梯门一打开我就往外冲,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想法:如果我再按11是不是能到达呢?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使我惊讶的是12楼漆黑一片,只有远处走廊里有微弱的灯光,灯光里似乎有两个人正在交谈,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我想原来天已经黑了,那么我到办公室还有意义吗?我没有心思听那两个人谈论什么,这种情景让我惴惴不安。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楼梯,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当我接近第11层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阵笑声从下面传来……
我在庭院里走着,也不清楚要到哪儿去。我的鼻子突然流血了。血滴在我的白衬衫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这是老毛病了,我想,那么就去看医生。
我来到一条潮湿、黑暗的走廊里。走廊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长。我向闪着一线亮光的门口走去,推一下门,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房间里的光线很柔和,玻璃窗外满眼绿叶,隐约听到悦耳的鸟鸣。一位中年女医生态度和蔼,亲切地向我问这问那。我茫然不知所措。一位女护士坐在我身边的桌旁,她静静地望着我,目光里充满了使我心软的温柔。她将一片纸推到我的面前,说:“一起去好吗?”
我收下纸片,不知不觉离开这个房间。走廊里依然幽暗、阴沉。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经意间推开了一扇门。
门里有一个人蹲在地下,裹着一件棉大衣。他身后一片漆黑,给人感觉这个房间像这黑暗一样无边无际。有一个声音严厉地响起:“你有罪了!必须进来!”
彻底的绝望刹那间吞噬了我,我再也见不到那个温柔的护士了。我想把心哭出来,却没有眼泪。
我该去旅行了。一个人应该走出去的时候就应该走出去。我收拾好行李,去火车站买明天的车票。
时间比较早,售票厅里人不多。我来到一个窗口,将钱递进去,说:“买明天的车票。”
窗口里人影闪动,不一会儿一张票被递了出来,传出干巴巴的声音:“明天的。”
站台上冷冷清清。列车静悄悄地停在路轨上,像没有睡醒的样子。
上车以后,我找到座位坐好。车上人声嘈杂,有一伙男女在嚷叫着打牌;旁边一个小伙子边听音乐边哼唱着歌曲;对面一个中年妇女在看杂志。
列车终于开动了。车窗外一片灰蒙蒙的,什么景色也看不到。我从旅行袋里掏出一本书,开始埋头阅读。
我完全沉浸在书里了,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我忽然感觉车厢里异常寂静,慌忙抬起头来。
对面看杂志的妇女头发完全白了,整个脸像一个放干的苹果,她还在聚精会神地看杂志;四周的人都是白发苍苍;打牌的男女们默默无声、动作缓慢、老态龙钟;旁边听音乐的是一个干瘪的老头,已经睡着了。
我浑身颤抖,目光逃向窗外,在窗玻璃的反光里,我看到了自己的满头白发。
我们排着队挨个觐见新来的老板。我排在队伍比较靠后的位置,以便从前面的同事那里获得老板的一些信息,比如他是否和善、是否心情愉快。我边想像着我弯腰的姿势,边用双手揉搓着自己僵硬的脸,担心能否有一副诚恳的笑容。
我前面的人一个个走进老板的办公室,又一个个叹着气神情沮丧地出来。我浑身不自在。
我在公司里最要好的同事从里面出来了,他对我说:“你要交好运了,新老板是你家原来养的那只猫呀!”
我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不过笑着笑着我就僵在那儿了。那只浑身斑纹的猫吗?它可是个贪吃的家伙。我每天供给它的食物相当丰厚了,可就是满足不了它的食欲,它甚至跳到餐桌上跟我争食吃,用它那锋利的爪子抓伤我的手背。于是我踢它、打它,结果它逃之夭夭了。那么它现在时来运转了,摇身变成了主宰我的老板,我该怎么办呢?
轮到我了。我两腿发软,一身虚汗,战战兢兢地推开房门。我感到那对贪婪、狡诈的目光锥子般扎在身上。
“你整天无忧无虑的,真让人羡慕。”
这是小秦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这个人真是孤僻得可以,同学相处将近半年了,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我是无忧无虑的人吗?谁都有一大堆烦心事,我只不过是强作欢颜罢了,笑总比哭好吧,有时还能起到自欺欺人的效果呢。
小秦是个很特别的人。他的相貌很一般,看他一眼后再过数秒,你就一丝半点也回想不起来。上课的时候他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从不主动发言,很轻易地使人忘记他的存在。他沉默寡言,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不参加任何课余活动,也不像很多人那样埋头苦读,唯一的爱好就是坐在窗口凝望。
大家都认为那是一个怪癖。在课间的时候,在宿舍里,只要一有空,他就坐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有人问他在看什么,他总是摇摇头,仍是一动不动地凝望。后来我们发现,他凝望的时候眼睛变得异常的大,像两个幽深的黑洞,没有一点神采和光亮,似乎还透出一丝丝冷气。可能是感觉作怪,小秦只要一坐在窗口,周围的空气好像在慢慢凝固,一种肃穆的令人窒息的气氛悄悄吞噬一切欢声笑语。
很少有人喜欢这样又怪又冷,而且使人产生心理压力的人,不过我例外。我有很强的好奇心,又对那些不合凡俗的人怀有隐秘的好感。我主动去和他接触,而他对我的好意十分冷漠,但他毕竟不是石头,偶尔还能对我说上一两句话。我起初认为他有诗人或者某种哲学家的气质,到后来发现远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是一个极端寡趣的人,任谁都会感到索然无味的。
第二学期时,小秦依然故我。然而渐渐的,当他坐在窗口时,同学们望他身影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那里面有痛苦,有希冀,还有仇恨。有时望的人多了,目光汇聚起来,竟形成了一股无形的推力,将小秦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向窗外推去。对此小秦好像茫然不觉。
很多人都意识到了目光的威力,于是慢慢的,大家达成了一种心灵的默契。我预感到,总有那么一刻,全班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小秦的身上。
学期将近结束时,这一刻终于到来了。整个教室笼罩在全然的静默之中,大家抑制着呼吸,努力将目光射往窗边的小秦。小秦的身体向窗外倾斜着,倾斜着,随着众人的欢呼猛然翻了出去。
大家冲到窗前。窗口距地面有八层楼的高度。小秦的身体时而像鸟一样盘旋,时而像纸片随风起舞,时而像在冲浪,时而像在游泳,做出千奇百怪的姿势。观望的众人不禁啧啧赞叹,这不啻是一次美的熏陶与享受,原来小秦的价值正在于此。
小秦的坠落表演持续了近三十分钟,在大家都感到些许厌倦时,他的身体飞速撞到了地面上,溅开了一朵硕大的惊艳之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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