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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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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8 20:11:4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小张拿脚去踢路边的石子,踢着踢着,竟不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待发觉了,便再返回原地,过一会儿又不知不觉走出了几步。偶尔抬起头来,见那条狭小的山路梯子一般地插向天空,灰白色的一条线在山顶凝聚成了一个小黑点。在他的脚边上,一朵野菊花上蒙了些许灰尘,却并不掩那略带些野性而富有生命力的黄。
??山里的黄昏潮汐般静悄悄地来了。野兔也开始出没,它们有时跳跃着从小张的身边经过,仿佛黄昏给了它们更大的安全感。一座山的影子慢吞吞地覆在另一座山上,像一个巨大的人安静地倾倒下去,随后,所有山的影子贴在一起,重合了。
??没必要再等下去了。小张捏了捏警服口袋里的那封信,四下最后看了看,开始往回走。这是大山里的星期二,阿土那令人激动的拖拉机声却始终没有从隘口那里出现,也没有突突突地停在他的身边,更没有笑嘻嘻地从拖拉机上跳下来取一封信递给他,然后把他手里的那一封拿回去并突突突地沿原路返回。他让那只手就停在口袋里,攥着信,垂着头走着。经过了一片刺槐林,他并没有闻到槐花的清香,然后是一道向上的小山坡,转下来时已经到了山谷的谷底,他似乎也没有听到山路边小河水流淌的声音。他走着,黄昏就悄悄地跟着他,当他重新爬一座更大的山坡时,他听到大山夜里那安静的轰鸣声已经开始启动----黄昏把他抛弃了。
??大山夜里的轰鸣声,不是靠耳朵,而是靠心才能听到。不是扎根在山里的人,不是被这大山渗进了骨头、融入了血脉的人,是听不见的,即便偶尔能够听见那么一两次,一准也会恐惧得要命。福音书里说,上帝为了给信徒们以证明,有时会在他们面前显出形象。但信徒们真的见到了上帝,要么根本就不相信那是上帝的形象,要么被那形象惊得发抖---好似一道强光弄瞎了他们的眼睛。真正的寂静,小张想,没在这大山里呆过的人,恐怕是想象不出的罢。那不是无声,而是一种更宏大、更低沉,也更本质的声音。
??没在大山里呆过的人,正如一年前的小张,那时他在派出所里实习刚刚结束,和她也不过交往了两三个月时间。在一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所长把他叫进了办公室里---他仍能回忆起那天的若干情景,当所长开始与他交谈的时候,窗外树枝上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也开始鸣叫,弄得他有些心烦----对他说,后山寨社区的民警老王,咳,家属身体不好,局里为了照顾他,咳,把他调到后勤科去了。现在,咳,后山寨社区民警空缺着,所领导研究过了,你工作适应性强,上手快,更重要的,咳,你是单身,没有家庭拖累……。说到这里时----小张仍能记的所长那略显复杂的表情----,所长似乎停顿了一下:对了,忘记问你了,谈女朋友了吗?小张望着所长那有些沧桑的脸,他不知道他是希望还是不希望他有女朋友。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哦,所长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似乎这一事实本在他意料当中,但语气里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是不会错的,哦,他说,也不用急,你还年轻着哩,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再有二十分钟就能回到警务室了。眼睛是看不清楚了-----在这浓雾般的夜色里,身体仿佛已和夜色融为一体,换句话说,仿佛是黑夜在黑夜里走着,但神智的感觉越发地灵敏起来。他知道自己正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块巨石,那是前几天从山上滚落下来的,不偏不倚恰好就横在这路的当中----已经跟村长说过了,明天就找些人来把它弄走;他也知道一只腿上有伤的小松鼠此刻正在旁边的树上或在树下的林里,眯着眼睛蜷卧着,等待着甜美的梦乡。就是在下午来的时候,他在路边看到了它,那时它可怜兮兮地蜷缩在一蓬山草里,眼神惊恐,小腿上凝结着褐黑色的血块。他抱起它,就近找了些水冲洗了伤口,并用随身的小手绢包扎----也许过不了一两天,它就又能乱蹦乱跳地采松籽啦。
??又经过了一条小溪,清亮亮的水,在黑暗里无声地流着。这正是为小松鼠冲洗伤口的水的来源,它在山间活泼泼地奔放着,沿着山势的走向盘曲缠绕,或顺流径下,它的源头在哪里?不要问这样的问题啦,就当是山坡上开出的一朵花,或者直接从天上掉落下来的。不要试着去探询大山的秘密,而是要尽全力去保护它。去保护她,想到了这个词,小张的身体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般,一股力量从胸腔里慢慢地升腾起来,跟着人也仿佛被这力量所催逼,步履一下子轻快了许多,仿佛真的被这大山里的夜色托起了腿脚,进而飘飘欲飞了。他把手从口袋里拔出来,使劲甩开,两只脚用力地走着。
??去保护她。那还是刚认识一个月不到的时候,他们经由江边上一条黑黑的小巷送她回家,就像现在这样的夜色,但偶有灯光从巷子旁边的居民楼窗户里透出来,像薄薄的一层灰尘落在肩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有时是并排着,有时又略有前后地走着,由着轻轻的脚步声此起彼落,在墙角,有时会有一只野猫猛地窜出来,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一瞬间紧张僵直一下,但紧接着、几乎立刻就放松了。她转过脸来朝他笑一笑,有那么一点点羞郝和不好意思,尽管看不清,但他现在幸福地想,她的脸那时肯定有些红。他没有告诉她的是,当那只猫突然地窜出来时,他其实也紧张了那么一下子,这是人的本能反应,因此用不着为此感到羞郝。在警校里,警体课的老师就是这么告诉他们的:不要去抗拒你的本能反应----很多时候它可以救你的命,如果你懂得合理利用它的话。当然了,他对着夜色坏笑一下,他才不会告诉她这个了。她是美的,安静地坐着的时候,倚在江边铁锁链上让江风吹起一缕头发的时候,受到惊吓那一瞬间感觉到自己处于保护中因而放松下来的时候,都是美的。
??已经可以望见警务室的灯光了。在这片平坦舒缓的小山坡上,共有四五户人家----把警务室也算上一家的话,但此刻除了警务室,别的人家已经熄灯睡觉了。山里的夜来得早,山里人睡觉也早,不是根据时间,而是根据山色的变化。对于山里人来说,时间的意义不在于钟表,而在于四季的交替,影子的移动,树木的变化,鸟儿的歌唱和昆虫的鸣叫。太阳一落山,协警老王就会把灯开着,整夜地开着----这是上级的规定----直到第二天的阳光从松针的间隙斜着照过来。
??突然而至的灯光隐约照破了小张的心事,让他有些慌乱与失落。他把手重新放回口袋里,触到了那封信,一角上仍有些汗渍的湿润,这湿润就在他心里面七上八下地化开来。他摸到了栅栏前的小门,推开它走进去。与警务室四周的栅栏一样,这小门也是用松枝做的,用些铁丝扭结在一起,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啦,那时他背着简单打理起来的包裹,被所里那辆一开就当郎作响的北京吉普像放生一只小兽似地扔在了这里。他和协警老张两个人利用休息天去打来些松枝,作成栅栏,花了两个周末把警务室门前的一小块平地围了起来,而且里面还种了些菜—甚至还载了些野花,再过些日子,野花就要渐次开放了,它们在去年开过一次,他仍能记着那副美丽的景象。皇家警察花园,对,他们就是这么说的,是吹嘘,也是自我安慰,但他自有另外想法。过些日子,他想,等花都开了,他一定正式地向她发出邀请,而且,会有一个简单而隆重的欢迎仪式,他会把他在这里的朋友都介绍给她,所有的朋友。
??他把小门仔细地关好,顺着两排黄瓜架当中的小路走去,四面都是高山黑峻峻的影子,警务室的一点灯光浮在其中,发出荧火虫般超现实的温暖。他在警务室门前的台阶上站住,伸手到口袋里摸钥匙,门却自己开了。原来,门是虚掩着的,协警老王的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脸上笑嘻嘻的。早就听见你的脚步声了,他对小张说,信寄出了?
??晤。小张嘴巴里不置可否地含混应一声,拉开门走进去,立刻觉得里面是亮堂堂的。没看电视么?他瞅着那台十四吋电视机灰黑色的荧屏,问。也不等老王的回答,就边脱警服,边往里面睡觉的屋子里走,他把警服在衣架上挂好,又走出来。
??看了,老王说,……,也没什么好看的,就看了看新闻联播。饭在锅里热着,他说,还烤了几个土豆,也在锅里……。你没吃过饭吧?
??嗯。小张一把掀开锅盖,一股黄瓜炒鸡蛋的清香飘出来。真香,他说,嗯,没吃过。烤土豆在哪里?
??在菜碟子的下面。协警老王站在打开着的门口,叉着腰朝门外的黑夜里瞧。小张挪开菜碟子,把下面的土豆取出来,还有些烫。他啪地把电视机揿开,坐在它对面的小椅子上,一边剥土豆皮一边用遥控器找台。
??别找了,老王继续向对面的大山瞅着,还想看第二个台?后山寨台早下班了。
??小张拿着遥控器一通乱揿,到处是雪花飘舞,夹杂着滋滋的无线电波声,转了一圈,无奈地回到中央一套----一个时装艳丽的女人正在搔首弄姿地卖什么东西,可能是化妆品。小张啪地关了电源,把一只剥好了皮的裸体土豆塞进嘴巴里。
??好吃!嘴巴里却滋滋地吹着气,有点烫。他使劲地吞咽着,嘴巴里含混不清地说:老王!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中央三套,这会正在重播蓝色生死恋呢。你看过吗?那个女主角叫……。
??叫山口百惠是吧,老王回过身来---眼睛里似乎还残留着夜色的苍茫与大山的影子---应道,个子高高的,没事总爱笑?是不是?
??小张咀嚼着的嘴巴停住了。他用看一个史前怪兽那样的眼光,盯着协警老王瞧了几秒钟,差点把嘴巴里鼓鼓馕馕的土豆喷出来。他强忍着大笑的冲动,吃力地把那些土豆咽下去。待喉咙里通畅了,他把憋红了的脸再次转向老王:你不会还要跟我说三鹿纯子吧?
??老王不吭气了。他就近找把椅子坐下来,顺手把旁边办公桌上一个小树根拿过来,从口袋里摸出把小刀,吭哧吭哧地拿刀在小树根上刻着什么。对了,他并没有把头抬起来,一边专心致志地做着手中的活计,一边对小张----后者正把另一个剥了皮的土豆朝嘴巴里塞---说,村长前面来过了。
??嗯,小张嘴巴里继续咀嚼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电话修好了吗?
??他想起来那是四天前,一根电竿木倒了,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的,也许是被野猪咬的。村长家里---也是村办公室里----那部全村也是这方圆几十公里内的唯一的一部电话就成了聋子的耳朵。县里的线路维修员,据说前天就动身,昨天才到,效率还算高的,毕竟县里离这要七八十公里呢,而且这山路……。村长家在山的另一面,到这里来回一趟也要三四个小时呢。
??修好了。老王说,村长已经跟乡里打电话报告过了。我跟他说哩,叫他回去也帮忙打个电话到所里,报告一下。
??哦。小张已经把土豆全部咽进肚子里了,他拍了拍肚皮,脸上有了满足的表情。他把地上的那堆土豆皮撮起来,走过去扔在老王身边的垃圾筒里。然后,他看见了老王手里的那块小树根。你在做根雕?小张颇有兴趣地望着老王,后者正使劲地把一块木头从上面切掉,不会是打算拿它卖钱吧?你别说,就咱们这大山里的树根。上次我在前山坳里瞧见一块树根,真跟艺术品似的----我明天就去把它捡回来。
??我—在—做—奥—特—曼。那块木头看上去挺难对付的,老王使劲地、一刀一刀地切着,说出来的话也仿佛被他手里的那把小刀刻进了木头里。
??什么?奥特曼?
??是哩,老王嘻嘻地笑起来,看上去有些腼腆,奥特曼。是我儿子要的,上礼拜我回去,他—让—我—买—奥---特---曼---给—他。他又在跟那块木头过不去了,而且加了手上的力度,一些细碎的木屑零零落落地掉在他脚边上,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他把手中的刀换一个落处,从已经切开的另一侧对着切过来,两个切口间的距离不断缩近,最后,啪哒一声,那块木头从树根上脱离了:它掉在了地上。
??老王手里举着树根,朝小张转过身体来,像举着一面小旗子。我对小子说,不就是个奥特曼么,买来的有什么希奇,大山里面有的是木头,我就给你刻一个。
??小张接过那块树根。还只是块粗胚,但已有三分形似了,也许老王选的材料不错。真看不出来呵老王,他由衷地称赞道,你还有这本事。
??哈!老王满不在乎地说,这算什么呀。山里人,哪个不会捣弄点木头。你说,你想刻个什么,只要把样给我看看,我就能给你刻出来。
??小张一撇嘴:我又不是你儿子。有本事,刻个人民警察出来看看,或者刻个协警也行。
??警察?协警?呵呵,协警老王憨厚地笑笑,这还真不大好刻,这身上的东西太多。刻人倒不难,但这警徽啊,肩章啊,这得多细的活啊。以前我有个叔伯爷爷,他说,----是听我爸说的,有这本事。日本人那会儿,曾进山专门请他去为太君雕像。
??叔伯爷爷?小张好奇地问,他去了?给日本人雕像了没有?
??没有啊,老王说,那怎么肯的。他连日本人的面都没见着。听说日本人要来找他,他就一猛子扎进了老林子里,半个月才出来----那时日本人早出山去了。
??哦。小张听了这传奇的故事,心中起了感叹。山里人有山里人的脾气,这也是他一年多时间里,一天一天了解来的,山里人脾气又臭又硬,但也爱憎分明,看不上的人,别说日本人,就是天王老子,他们也不买帐。而且,小张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就连自己的身上,似乎也渐渐染上了这种脾气。有时候难得回所里开会,同事间以前一些司空见惯的做法他好像也看不大惯了,开会发言的时候语气里似乎也带上了这种又臭又硬的味道。为了这个,教导员还专门提醒过他,要注意同事团结。其实,小张自己也并非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他也曾不断地提醒自己,在后山寨警务室工作,只是他漫长职业生涯里的一个短小环节而已,最终,他还是要回到城市里,回到自己以前所熟悉的生活中去。可是,大山仿佛真的有种魔力,你生活在里面,就连呼吸都会受到它的影响。后来慢慢地,小张也不再去想刻意改变什么了,因为你看看,山也从来没去想改变什么,千百年来,它就那样,就在那儿。山如此,山里人同样如此。
??可是她---这个问题几乎是一下子浮现了出来----她会如何看待呢?想到了她,先前在栅栏小门前的那种慌乱与失落重又回来了。他下意识地把手往警服口袋里摸,这才想起警服已经脱下了,他揣着一副被人看破的尴尬把手缩回来,却碰到了右胸前口袋里一张硬硬的纸片。老王就在身旁,他没好意思把那张纸片拿出来,就拿手在上面使劲地按了按,仿佛是怕它会突然间长了脚,悄悄溜走似的。刚开始,当他把要到后山寨社区做社区民警的消息告诉她时,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也证明了她是何等的纯真----这个消息对于她或者说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当然非常坦率地把他所能预计到的各种情景一一描述给她听,路远啦,一个月只能回来一次啦,由于没有信号手机无法使用啦,等等等等,她却只是像个孩子似地笑笑“好啦好啦,又不是上前线打仗,那么罗唆”,爽直,无所畏惧,又有些许兴奋,仿佛要去大山里的不是小张,而是她自己。她没有问小张要去多久----在年轻的心里,这似乎不是个问题,说实在话,在当时他们都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个。去吧,一个刚过见习期的年轻警察,大山伸出了她热情的双臂在呼唤着你,一切都是新的,警察这个崇高而神圣的字眼,它所蕴涵的全部伟大意义,在它们的面前,一切都不成问题。这样的兴奋感受持续了三个月左右,具体地表现在他们每周一次的通信和每个月一次的见面中,尽管这薄薄几张纸和短短的见面时间根本无法容纳彼此间炽热的感情,但他们仍然抓住这每一分每一秒的机会,互诉衷肠。时间一长,小张刚进山时的那股新鲜感和冲动劲儿慢慢地淡了下来,工作上的事情也逐渐多了起来,山坳坳里的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似乎哪一件还都离不开他这个毛头小伙子了。在她那边,随着两人了解程度的加深,感情也慢慢稳定下来,前几个月那种发高烧似的狂热慢慢地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日常生活般安宁而澄清的幸福感,像一杯泥沙慢慢积淀而变清的水。信的长度逐渐稳定在两三页纸的样子上,虽然不长,但彼此思念的感觉却表达的愈发深刻而简约了,再往后,就形成了一个规律:前半个月的信都是对上一次见面时若干情景的追忆,而后半个月,则是对将要到来的下一次见面的憧憬,其间夹杂着彼此工作与生活中的趣事与感悟。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小张形成了一种错觉:这种规律性的生活状态似乎就是生活的本来面貌,仿佛日子一直是这么过的,而且也将继续这样过下去。关于未来,他考虑的真的不多。
??但这种错觉很快就被打破了。事情的变化其实是很缓慢的,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个超出日常意义的词,甚至于一个表情动作,慢慢地累积到一定的阶段,才让他猛然间发觉与醒悟。起初,她只是不经意---这种不经意是隐藏在对另外事物的描述当中,甚至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地提起了女同学的婚礼,是如何的盛大与热闹;后来,又提到了一名远在千里之遥毕业后就未曾谋面的女同学不仅结了婚,而且“天哪!才二十五岁,竟然生了小孩!”。在回信里,他问她是否喜欢小孩,她告诉他说,等下次见了面时再告诉他。然而,真等两个人见了面的时候,谁也没有主动说起这个话题,是他们忘了吗,还是彼此都在小心翼翼地回避,这已经是说不清楚的了。仿佛是经过了正弦曲线的波谷,又迎来了下一个波峰,最近她的来信又慢慢地厚了起来,但已经不提哪个女同学又结婚或养子的事情了,大量的篇幅是在憧憬他们的未来,而且还提到了他的父母和她的,偶尔,她还提到了当前的物价和房价,尽管它们都是以感叹号的面貌出现,而且并未牵涉到具体的指向,但他不笨,他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感叹号终究会去掉,词语的指向也会慢慢地清晰起来。
??墙上的时钟当当地响起来,吓了他一跳。老王已经不在他身边了,桌子上的那个小树根也不见了。他抬头朝墙上瞧一眼---正好九点钟,他站起身来,走到里屋,看见老王正把已经洗好的一只脚从脸盆里抬起来,拿毛巾使劲擦着。擦完了,把它搁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换一只脚擦。他把那只脸盆端起来,老王急忙说“我来……”,他没理会他,径直端着它走出去,把那盆洗脚水泼在一架黄瓜下面,又端着空盆走进来,同时把门插牢。
??老王把两只洗干净的脚搁在小凳子上,悠闲地抽一根烟。他不抽烟,被烟味呛了两声,就势扯过床头柜上的一张旧报纸,坐在自己那张床的床沿上,把头埋在报纸里面。过了一会儿,“啪”地一声轻响,报纸上面多出一根香烟。“抽根吧,”协警老王笑吟吟地望着他,“抽烟解乏的……,你跑了一个下午吧。”
??他拿起烟来想了想,还是把它叼在嘴上。老王探过身来,给他点了火。他试着吸了一口,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道冲进他的嗓子里,紧接着咳嗽了两声,他赶忙从肺里往外呼气,但当他再次吸气时,又有一些烟气被吸了进去,然而这次却不那么呛了。他试着又抽了几口,没敢吸进去,只让它们在嘴巴里打转转,然后吐出来,感觉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了。老王,他问,你多大学会抽烟的?
??记不清了,老王冲天花板上吐出一口烟圈,看它们慢慢缥缈起来,大概是高中毕业后就开始抽了吧。
??问你一个问题啊老王,小张突然间来了劲,说,把你这辈子抽过的所有香烟---从第一根到现在你手上的这根---一根一根地连起来,你说会有多长?说说看,会有多长?
??会有多长?老王把手上的香烟在烟缸里摁灭,身子一挺躺进床里,顺手扯过被子盖着,手抱着头让上半身倚在床背上,认真地思考起来:我现在一天抽两包烟,是四十根……,不对,我以前没抽这么多的,那么算平均一天二十根罢;算是从十八岁开始,我今年四十五,是二十八年?不对,二十七年,一年是……。算了算了,太复杂了,不算了。
??算算吧,算算吧,小张热情很高地坚持说,同时把嘴巴撮起来,试图吐一个老王那样的烟圈----然而却失败了,他说,算算吧。
??不算了不算了,老王把脸转向床一侧的窗户,那里窗帘没拉紧的地方,外面黑糊糊的一片,山色早已消隐在大山无边的夜色里了。就这么说吧,老王把脸转回来,盯着小张,我这辈子抽过的烟,指定没有我走过的山路长!
??老王不再理睬小张,他把身体退下来,头枕着枕头,眼睛也合上了。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除了墙上挂钟的“滴答”,就是大山那安祥的呼吸声了。小张呆呆地坐在床沿,眼睛盯着老王方才搁脚的那只小板凳,脑袋里空空荡荡的。安静下来,才发觉一个下午的奔波让身体有些沉重,某些骨节甚至有些疼,他让身体倾下去,靠在被子上,尽量让自己舒服些。身体一放松,思维似乎紧跟着变轻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大,朝四周伸展开去,越过了警务室,越过了那些松枝做成的栅栏,越过了这片小山坡,漂浮在大山的怀抱里。他看见自己在下午两点钟出发,走了两个半小时山路,到了那隘口下的路边;也看见自己怀抱着第一次的失望,两手空空、垂头丧气地从那里返回。他看见了拖拉机手阿土那张笑嘻嘻的脸,也看见了她略带些羞赧而不好意思的脸……他听到了敲门声……他听到了敲门声……。
??他真的听到了敲门声!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摇了摇头,确认并非是在梦里。他竖着耳朵仔细地辨认着。“砰、砰、砰”,的确,是敲门声,虽然很轻,但那种节奏感是不会错的……,有人在敲门。他急切走过去,脚底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也没注意。
谁?有事吗?他隔着门问。
??小张叔叔!一个少年气喘吁吁的声音,是我,阿土的儿子。
??他猛地把门打开。警务室柔和的灯光越过他宽阔的背,落在面前一张十四五岁的稚嫩的面孔上,并在那少年身后的小菜园里投下一道影子----是阿土的儿子---他认的他的,去年冬天的一个夜里,他曾用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发高烧的他去到乡里的卫生院,他至今还记的那个冰冷刺骨、令人恐惧的几十公里急行军。不会错的,阿土的儿子。
??……?他瞅着对方那张略显焦急的脸,心不由得紧张起来。后者正把头扭回去,像在望着自己的影子,也像是在回味着这一路的跌跌撞撞。小张拉过少年的手,把他牵进房间里来,他注意到他鞋子上的杂草与尘土。怎么了?他紧盯着孩子的眼睛,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少年摇了摇头。站在柔和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神情开始明显地放松下来。我们家没什么事,他对小张说,我爸让我来……送信。
小张去给孩子倒了杯水,看着他几口就喝光了。又去饭锅里拿几个烤土豆给他吃。孩子大口地嚼着土豆,脸色慢慢红润起来,说话声也平稳有力得多了。他告诉小张,阿土的拖拉机碰坏了,人也摔了一下-----没有大碍,躺一下明早会好-----但今晚是不能走山路了。
??是哩……,少年说,我爸关照的,让走快一点……,说怕你睡着了……,小张叔叔,你刚才没睡着吧?
??没有,没有。小张瞅着孩子脸上一道不知被什么树枝划出来的血痕,闻着他身上还未散尽的大山里夜的气息,胸中涌起一股心酸而激动的暖流。像被一把火烤着,他从凳子上站起来,把墙角的垃圾筒拿到外面去,倒空,再返回来。他告诉少年:叔叔没睡着,叔叔刚才在和老王叔叔聊天,还抽了根烟呢。
??叔叔你会抽烟了?少年笑嘻嘻地望着小张,小张觉得这笑跟阿土的笑简直一模一样呢。
??叔叔瞎抽,小张说,其实是不会抽的。对了,锅里还有饭,你再去吃一点罢。
??等会再吃,少年严肃地说。然后他站起身来,慢慢地脱下上衣,把它翻过来,找到口袋---在那里,袋口被一排细密的针线缝的严严实实的。是我妈给缝的,阿土的儿子挠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怕我路上丢了。有剪刀吗小张叔叔?
??小张去找来剪刀,看少年郑重其事地把那排线剪开,认真得像在完成一项重大任务。随后,从那个已经解放了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双手递给小张。小张叔叔,他说,你的信。
??小张叫少年睡在自己的床上---他的父亲也是这么关照的,叫他当夜别回去了,就睡在小张叔叔这里----看着那瘦小疲惫的身体快速进入了梦乡。他把那封信在手中摩梭了半天,舍不得就这么打开,就把它压在自己的枕头下面。然而,他却把胸口口袋里的那张纸片取了出来,那是一张照片,她的,在市区江边公园一个汉白玉的雕像旁,她甜甜地对着他笑着,一只洁白的鸥鸟在背景里正试图逃离相机的取景框。在把睡觉房间里的灯熄掉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张照片。一个精美的根雕,嘿,老王!从明天开始,你就好好地发挥你的全部才能吧。


[ 本帖最后由 飞来石猪 于 2008-12-10 17:2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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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9 19:50:45 |只看该作者
人物的情感隔着不是很到位的叙述,比如“他瞅着对方那张略显焦急的脸,心不由得紧张起来。”句子里的形容词汇像摆设,“是他们忘了吗,还是彼此都在小心翼翼地回避,这已经是说不清楚的了。”这样的句子会分散读者的视力,主要会消耗作者的精力,势必不能更深入,无法穿透文字的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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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0 09:34:07 |只看该作者
重新编辑下吧,第一段看不见。
博客:http://laocan2008.blo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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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0 17:23:27 |只看该作者
重新编辑过了。
金特的意见值得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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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0 20:21:09 |只看该作者
改来看看。
文章里的议论和抒情太多了,需要减肥。正如几位版主所说过的我的毛病,要让你简洁而精炼的叙述让读者发出这些议论和抒情,而不是你现身说法。让有力的叙述使读者产生你所感到的情绪,而不是你用一些形容词去极力渲染。小说也许就是创造一个真实而虚拟的世界。世界怎样让你去认知,你就让读者怎样去认知。
总觉得你真是一个生活在大山里的警察。真的么?

[ 本帖最后由 lostboy 于 2008-12-10 20:3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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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1 07:24:08 |只看该作者

议论和抒情

也不全是为了营造气氛,更多的目的是为了把一些背景性的东西用这种方法介绍清楚,在逻辑上讲的通一些.比如说为什么一定要写信,为什么不能经常见面,为什么不能用手机等等,总而言之,主要是为了自圆其说。因为总不能生硬地直接通过叙述来介绍这些东西,那样我感觉太硬。
我是生活在平原上的警察,跟大山里的警察也没有什么接触。不过小时候有过山里生活的一点经历。
有时也思考一些关于陌生化叙述与非陌生化的用法,觉得一些熟的词语或表达方式也并非全然不可以用,主要看用在什么地方及怎么用。如果在每一个细节上都抛弃或避开那些熟的表达,反而不是件自然的事情。因为我们的思考方式甚至生活方式里很大一部已经被熟了,或者说,熟的东西构成了我们生命的一部分,过分刻意反对它,会不会不妥?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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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08-12-11 17:46:38 |只看该作者
并非不可,如果你能用叙述解决这些需要自圆其说的问题,那么,我认为你就是一个高手了。
陌生化?我没有明显的感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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