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nt size="3"> <br /> 某国新的国家艺术馆就要落成了。馆长是位资深的艺术家,他曾经为修建这座艺术馆奔走呼吁,花费了大半辈子的心血。如今,他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这座伟大的艺术馆里将收藏数百件艺术瑰宝,将使这座艺术馆成为真正的人类艺术的殿堂。<br /> 在忙碌和欣喜之余,馆长觉得这座灿烂夺目的艺术馆还缺少一尊塑像,这尊塑像应该是艺术的化身,将被安放在艺术馆的入口处,让每一个来这里参观的人都有机会立刻感受到艺术的真谛。他找到了他的好友,国家最伟大的雕塑艺术家,来完成这项工作。<br /> 艺术家对好友的请求欣然接受。这位艺术家是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他的双手干枯粗糙,手背上的血管像一条条灰黑色的蚯蚓;脸上的皮肤皱纹纵横;只有双眼还蕴含某种孩童般的纯真,闪烁着执著于艺术的狂热。能为这座艺术馆奉献自己的作品他感到万分荣幸。这件塑像要塑造成代表艺术化身的女神,艺术家聚集自己所有的经验、技巧、精神,投入到这件塑像的创作中,随着塑像逐渐成形,艺术家的生命和灵魂都像水一样一点一滴地渗入到他的作品中。艺术家知道这将是他一生最杰出的作品。塑像完成后不久,艺术家就去世了,创作这件作品他已经身心交瘁。他没有亲眼看到塑像被安放在国家艺术馆里,这虽然有些遗憾,但他是带着满足与喜悦离开人世的。<br /> 馆长第一眼看到这尊塑像,就被它无与伦比的美所震撼所折服。他为老友的离世而伤心,又为老友能创造出这样的艺术品而欣慰。这尊塑像很快被安放在艺术馆的前厅里,正对着大门,等待着落成典礼的日子。<br /> 新馆落成典礼的那天,艺术家、鉴赏家、收藏家、各界名人会聚一堂,对新馆的各种赞美之词不绝于耳,特别对那尊艺术女神的塑像表示了由衷的赞叹与敬意。馆长先生春风满面,这将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br /> 政府最重要的一位首脑人物要主持艺术馆的剪彩仪式。这位大人物一向自诩为艺术的崇拜者和保护者,对于如此的艺术盛事实在不能错过。他迈着稳健的步伐,挪动着像小山一样胖大魁伟的身躯在典礼现场威严地走着。他的秘书瘦小的身体蜷缩在他的身后,如同一条埋首爬行的小蛇。跟随的官僚们围成恭敬的半圆圈。警察在四周站岗。<br /> 剪彩的气氛相当热烈,大人物感到相当满意。他环顾四周,准备发表一次著名的演讲。这时,他注意到了艺术女神的塑像。他两眼凝注着它,半天没有讲话。馆长先生自豪地观察着这一切,以为大人物这一刻已经陶醉。全场鸦雀无声。<br /> 大人物开始讲话了,抬手指着那座塑像,声音震慑全场,“大家不觉得这个塑像缺点什么吗?”众人茫然。随同官员们眉头紧皱,苦苦思索。“我看,它缺一个帽子,是不是?”大人物俯视着大家,笑眯眯地说。众官员立即开窍,随声附和。在场的其他人考虑了一下,大多露出会心的笑容。大人物摘下自己的帽子,那是一顶做工考究的呢帽,吩咐秘书给塑像戴上。<br /> 秘书双手接过帽子,感到一阵恶心,虽然内心有不同的想法,但是作为大人物的秘书,他露出体贴的笑容,说,“不戴帽子,您可能会着凉的。”大人物挥了挥手,意思是立即去办。秘书点了点头,安排人给塑像戴上这顶帽子。他相信自己的努力,总有一天他也能吩咐别人把帽子戴在任何地方。<br /> 片刻的时间,馆长先生惊呆了,他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就这样被毁掉了。他想提出反对意见,他不容许美的化身被如此亵渎。可是他知道,一旦自己提出不同意见,他将不再是这个艺术馆的馆长。他知道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热爱这些艺术品,没有人比他给更了解这些艺术品真正的价值,也没有人比他能更好地珍惜保护它们。为了自己甘愿奉献一生的这些艺术品,他宁愿做出牺牲,哪怕要羞耻和愧疚一辈子。因此,面对这不可思议的变故,他保持沉默,心里暗自庆幸老友已经去世,否则真不知道他目睹这一切后,会发生什么。<br /> 帽子就这样戴在了塑像的头上。国家的大小媒体都对大人物给塑像戴帽子的决定作了长篇报道,一致颂扬大人物的无比英明以及对艺术的深刻理解。毫无疑问,这顶帽子将永远戴在这尊塑像的头上,但是这个世界上谁又知道永远有多远呢?<br /> 为了长期保持帽子的整洁,某科技研究所的科学家给帽子涂上了一层特别的防护膜,使这顶帽子历久弥新。帽子是这尊塑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br /> 在馆长先生的余生里,他从未再向那尊塑像看过一眼,但是他总是不时拿出未戴帽子以前的塑像照片来看。这尊塑像是他余生的最大梦魇,他的心痛如同那顶帽子一样历久弥新。终于,他可以摆脱人世的折磨了,在临终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老友那沧桑的面容。<br /> 时光总是要流逝。大人物去世了。要是有人在他去世前问他,是否还记得那顶帽子,他大概只会摇一摇那硕大的头颅,那里面所要装的大事太多,哪有安放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情的空间呢?继任者也继承了大人物的遗志,一代一代的大人物就这样传承下去,但是事物不总是一成不变。<br />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有人对戴在塑像上的帽子提出了不同看法。那顶帽子戴在那里,是那样的不协调,那样的荒唐可笑,人们当初竟然一直在津津有味地欣赏它,竟然一直在津津乐道地描述它,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是什么蒙蔽了大家的眼睛?当然,对那些已经没有能力识别什么是美的人,一切还是照旧。<br /> 那一天终于到了,人们开始讨论是否该把那顶帽子摘下来。这时,那位塑像的创造者的一位子孙,他也是一位艺术家,出来发表意见了。他的意见是,与其把帽子摘下来,不如一直让它在那里。要知道,这尊戴帽子的塑像也是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它承载了比一般艺术品更多的内涵,它让我们在感知美的同时更加了解创造美的艺术所存活着的这个世界。也就是说,这尊戴帽子塑像是一件新的艺术品。<br /> 理解的人和不理解的人都表示赞同。帽子仍旧戴在那里,但是明白的人已经知道,它不是那件真正塑像的一部分。<br /> 这位艺术家也知道,在艺术技巧上,他永远也无法超越先辈的这件杰作,但是对这件新的艺术品的创造,将是他对前人的超越。然而,每当他站在这尊塑像前面时,他还是禁不住想,“如果把帽子摘下来,塑像还是伟大的艺术品,但那帽子,不管是被多么伟大的人戴过,仍旧还是帽子啊。”<br /></font> <br /> [此帖子已经被作者于[lastedittime]1216287411[/lastedittime]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