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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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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4 08:41:5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目送楚云空，前事无踪。漫留遗恨锁眉峰，自是荷花开较晚，孤负东风。     客馆叹飘蓬，聚散匆匆。扬鞭那忍骤花骢。望断斜阳人不见，满袖涕红。                                                                                    ——宋  幼卿  马蹄沉沉踏，仆儿缓缓随。起了风，风儿卷着道边的落叶，又卷起路上的沙尘，将它们吹到远处。天边挂着几朵留云，随风缓缓移动着，一会儿变化成另外一个形状，往天边飘去。我们主仆五人已是陕府地界走了六日，前面望见驿馆，累了一天，终于可以歇下来了。良人要统兵陕右，我随他而来，这一路的征程着实远。我的坐骑小黄马也累了，它再提不起劲在这官道上小跑。到了驿馆门口，递上公文之后，驿馆官员到门口来迎候。两个仆人牵过马，给马儿去喂草料。驿馆官员把我们接到驿站大厅，让我们稍候，他们正准备一间上房、两间下房给我们安歇。大厅里，有二批官差模样的人坐在厅堂，我匆匆走过时，觉得有一双眼睛看着我，待我抬眼看时，我看到了一双躲避的目光——是他，是表兄。他把目光移开了，看着屋外的风沙，再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出门之前曾听父亲说起，表兄已荣登甲科，要职教洮房，想不到今日在此地与他相逢，我有心想上前与他叙说几句话。可是我在他的脸上分明看到了冷漠，表兄，我知道你是前狠未消，胸中有气，但你不能怪我，并不是我负心。我们曾经在一起同砚席，一起在家里的私塾学文作诗，私塾先生说我们是一对璧人。我们说好今生永在一起，除非是我们中有一个人死了。在我还没有行笄礼时，表兄就想缔结婚姻，来我家提亲，怎奈父亲看到表兄还是一个白衣郎，没有答应这门亲事。表兄遭拒后定是有无限的恼恨，他再不也没有我家，此后我从未见过他。之后我被许配给父亲的同年刘大人的儿子，那时他已是武弁公。当我得知这个事情后，起初我死也不允，母亲劝我说，孩儿，女人嫁一个男人只是为了安稳过日子，一辈辈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那年冬天，我嫁给了这个行伍的男人。从此，和表兄相处的那些日子、那时说过的话，就像年轻的时候做的一场梦，被压在了心底，再也不被翻起。  空气似乎要在这一刻凝固了，我的眼睛离开电脑，看了看外面的天，我当然没有看见落叶和飞沙。我家住在十二楼，坐着看不到地面上的一切，只有看见前面一幢楼房的后窗，有的人家在后窗上养了几盆花草，有一户人家还种了一棵藤蔓植物，夏天的时候，藤曼的叶子在铁窗的栅栏间盘绕，现在藤叶已经枯黄，再过一两个月当北风吹起时，这些叶子会全部掉落。不过大多数人家的窗口什么也没有，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窗口像人的眼睛木然张望着。今天是一个阴天，天空灰蒙蒙的，此刻是下午四点零五分，我想幼卿和表兄应该是在这样的秋天和这样的时刻相见的。想到幼卿和表兄还僵持在北宋宣和年间的一个陕府驿站里，我的眼睛又盯着电脑屏幕，继续敲字。表兄还在那里低头喝酒，我对他说：“虽然我只是一个书写你和幼卿爱情的作者——我们隔了八百多年，但是你这样对待她是不应当的。你难道从来没有爱过她么？既然爱过，你这样的一副样子对她是多大的伤害。她当初不嫁给你，难道是她自己的主意吗？是她父亲和母亲，也就是你舅舅和舅妈看到你还没有功名，所以没有允许这门婚事。你要怪就怪你自己，为什么不早一些考取功名，这样皆大欢喜。没错，人就是很势利的，我们现代人更加势利，只以金钱为标准，你要是活在二十一世纪，还不把你气死。在西方的哲学家看来，人都是势利的，都是以对自身最有利的方式处事，他们提出一种‘自私的美德’的观念。他们还说，幸福不仅涉及行为的当事人，也涉及受该行为影响的每一个人。照这样看来，幼卿的家人这样选择一点也没有错。不过这些理论现在你也听不进去，我单是说说你们的感情。我看了那么多古今中外的爱情故事，《孔雀东南飞》里的焦仲卿和刘兰芝、唐朝的高阳公主和辩机和尚、莎士比亚戏剧里的罗密欧和朱丽叶、二战时期卡萨布兰卡的里克和伊尔莎，尤其是陆游和唐婉，他们的爱情都遭受了磨难，爱到都最后也没有结果，没人像你这样绝情，这样心胸狭窄，满腹都是相思狠。你这样做了觉得很快乐，出了气？恰恰相反，你这样反叫自己胸中堵了一团气，这一路下来，我看你也高兴不到那里去。最关键的是你伤害了一个那么爱你的女人，你于心何忍？你的心真是比石头还硬，又臭又硬，简直就是一个绝情的腐儒。”他似乎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低头喝了一口酒，又抬头看看外面的天，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几个手下几个似乎也觉察到了情况的不一般，他们看看幼卿，再看看上司的脸色，他们也都低头不语。我多么希望表兄在这个时候回过头，对幼卿轻轻地笑一笑，然后走过去与幼卿说几句问候的话语，在驿馆这样的特别场合他们只能简单地说几句。但是幼卿的词中记录不是这样的，表兄从未理会过幼卿，他一直保持着脸上的冷漠，然后开着他的级别的官员应该配的汽车——黑色的奥迪A6绝尘而去，离去之前故意加大油门，也许他从没有在反光镜中看一眼望着他离去的幼卿。  表兄啊，你哪里知道我的心事。虽然我遵从父母之命，嫁给了武弁公，在我心里无时无刻记着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时日，我们曾经两小无猜，到稍长之后，我们又共读诗文，你也知道我们都是心里早已有了对方，只是口中没有言明。当我知道你已经来我家提亲，要与我缔结婚姻，我是心里欢喜，却没法和周围的人说。婚姻未成，比你更加伤心的人就是我。我是父母之命难违，并不是我要负你，而今日，在这远离家乡的驿馆，你为何这样对待我，眉宇间锁着怨恨，你为何要狠我至此。我就是那夏日的荷花，为什么不在春天开放，要迟迟等到夏季呢？孤负了东风的深情，无缘在春天展开我最婀娜的样子，到现早我只好独自默默地忍受这场人生的苦痛。表兄站起来走到门口，唤人带过他的马儿，他知道我还在看着他，但是他一直没有回头。此刻太阳已经西斜，风儿吹过来已带了一丝凉意。表兄和手下一队人马要走了，此地离前面一个驿馆有10里地，他是为了我在这里离开的吗？他扬起鞭子，朝马儿狠狠地抽了一鞭，他往那夕阳下山的方向飞去，留给我的是他越来越远的影子。表兄，你何至于忍心，往马儿身上抽一鞭，好象是抽在我的心上。你怎么就这样匆匆离去，也不多看自己一眼。我知道，因为前时欲缔结婚姻未成，你对我有误解，有怨气，所以才给马儿狠狠一鞭。你的无情恰是说明了你的有情，你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所以才有这样的怨气，要催马快行。这样一想我的心里还是感到安慰的。身后仆人在叫唤我了，我又望了一眼表兄远去的方向，血红的太映照着晚霞，一片红色的光芒从西边照过来，太阳就要下山了。我偷偷擦去脸上的清泪，回转身，朝里面走去。  不行，我决定不这样写，我应该写出有力的文字，这段爱情悲剧里，我要说是封建礼教残害了善良的人们，是包办婚姻让年轻得不到幸福。我需要写出符合道德标准的小说，唱出了封建礼教下不幸妇女的心声。我这样结尾：造成所有这一切的都是那吃人的封建礼教，它吃了祥林嫂、觉新、瑞珏、梅表妹，还有被封建礼教教导成怪胎的曹七巧，今天我们看到这礼教也夺去了幼卿和表兄的爱情。为了写这个小说，我查了幼卿的资料。谁也不知道幼卿是谁，不知道她家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是否还作了其他的诗词。只有在《能改斋漫录》卷十六中录了她的这首词，对这首词作了简单的介绍：“宋徽宗宣和年间，有人题词于陕府驿壁云：幼卿少与表兄同砚席，雅有文字之好。未笄，兄欲缔姻。父母以兄未禄，难其请，遂适武弁公。明年，兄登甲科，职教洮房（今甘肃临潭），而良人统兵陕右，相与邂逅于此。兄鞭马，略不相顾，岂前憾未平耶？因作《浪淘沙》以寄情云。”因为这首词，才让我们知道在历史中有幼卿这样一个人，大约了解了她的这场爱情悲剧，然后，关于幼卿的其他故事，以及她那个时代的人们就像泥沙沉入江底一样，永远失去了存在过的痕迹。后来的人们只在史官修的史志中，知道了宋徽宗宣和年间，曾经有宋江、方腊起义等事件，有谁去记录同样发生在那个年代的普通个人的生活感受呢？如果幼卿和丈夫去往陕右的途中，没有遇到了表兄。即使她遇到了，表兄的绝情让她心里异常难受，但没有写这首词。如果她写了这首词但没有流传到今天，他们的爱情就像没有发生过，在人类的时间之流中永远地逝去了。这样的话，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我就无法读到这个词，不会写出这个小说。一切都发生了，我看到了幼卿的词《浪淘沙》，在这个秋天的下午，把幼卿的爱情写成了这个小说，然后再被你读到了，你从小说中读到了幼卿的词，了解了她的爱情，历史中的某个小人物的故事以这种方式，缓缓地向远处扩散，就像水中的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了。这个爱情故事和书写爱情的故事以偶然或自然的方式，继续扩散着，到未来不可知的时候。                                                                                    <chsdate wst="on" isrocdate="False" islunardate="False" day="21" year="2008">2008-9-21</chsd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