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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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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3 19:35:5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p><br />&nbsp;</p><p><br />  我撑起身体,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大腿侧面已经留有席子的印记。阳台的门半开着,外面是白天。天光既没有照在左边的立柜上,也没有照着另一边的书桌,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对面楼房的最顶层。外面的白天不能反应出任何情况,好像所有的人都走了,他们可能是去了河边看洪水,或者跑到别的什么地方看什么东西。这是上午的白天,还是已经临近傍晚?也没有什么声响,我是说,广播。如果这是上午,就算没有广播,也间或有班车到站的刹车声或者发动起来的噜噜声。司机把一车人运出去,再运一车人回来,尽职尽责,只要你对他招手,他就把车停下来,随便什么时候你想下车,就都可以下。每天,车一摇一晃地驶出大门,上到大路后,他就把杆子推到二档,车一顿一顿地往坡上爬,爬好后,他又换一个档,于是车里的玻璃总算响得没那么厉害了,直到路过文工团他就又才换一个档,让车子往坡下平稳地滑行。这样,即便车上拥挤得看不见窗外,也可以凭借感受引擎的震度来判断行驶到了哪个路段。班车通常比较准时,因为它的起点和终点中间的路程非常简单,几乎不会遇到突发状况。堵堵车,也不会需要很久,这里的路不宽,但过往的车也并不多。只有一次,我看到一辆大货车停在路上,轮胎下面有个人,他的背被压着,肚子鼓鼓的,脚扭在一边。全车的人都跑下去看了,司机就载着空荡荡的车回到医院。不过后来我在外科大楼进去得多了,时常看到脑袋整个都瘪进去的人,便感到他这样的情况也不算最糟。如果是下午,则总会等来一个卖牛奶的女人。她骑着自行车,在很远的地方就开始叫:“牛——奶——”,然后从大门的坡上缓缓降落到院子里,在每个单元门口停停走走,并且继续叫喊。大家受到召唤,拿着容器从家里陆续走出来,盛上新鲜的牛奶,然后象虔诚的信徒般手捧圣洁的精华,全神贯注地往回走。在我家还没有开始订牛奶时,我并不知道这个卖牛奶的女人。我总以为她在动情地喊着什么人,而又从来没听见有人回应过她。有一次,她来了,我跑到阳台上往外看,她推着挂了两个铁皮桶的自行车,正恬静地朝院子中心走来。“牛奶——”她又喊了一声,并掀开了铁皮桶的盖子,这下我知道她是在喊牛奶了。除了她,收废书废报纸的人每天定时地来,卖豆花的人也是,有时食堂卖饭的流动推车也要来。在这个院子里,时常有人站在楼下高声喊着楼上的人,有时楼上的人听见了,就把钥匙扔下去,或者扔一个别的什么东西。但若过了太久没有人应,楼下的人也就不再喊。院子的中央有不少的树,每一棵都修长而布满灰尘,但其实总是被摇动着,很多时候是在摇卡在树上的羽毛球。因为大家都爱在院子狭窄的空地上见缝插针地打羽毛球。只有等到我们这一片的楼房再没有什么人住,这些树才会被砍掉。有一次陈玥连续把两个羽毛球都打到了树上,然后她用另一个羽毛球去试图把先前的那些打落下来。我从不表明对她的态度,从不觉得她过于愚蠢或天真,但她对我态度鲜明,经常给我不屑的眼神或是打断我的说话,或者突然提出一个危险的提议令我感到吃惊。我也不知道她是真的觉得我太自作主张,还是只是不愿被我说服罢了。我们一直都住得很近,大人常告诫我们,不要趁他们不在家时,相互串门而耽误了功课,但她仍偷偷摸摸来找我,借我的作业来抄,和我玩各种稀奇古怪的游戏,编一些荒诞的事物给我听。她看上去很机灵,比较瘦弱但是并不温和。她邀请我弹琴给她听,或教她一些简单的音阶,可每次我都要重新给她指中央C键的位置。我觉得那是再好记不过的事了。第一节课时,老师让我弹一个键。在键盘和谱架之间,在琴的身上,有一个镀金的商标“Pearl River”,它发散着金光,没有凸起,并且与琴身其他地方一样,仿佛共同镶嵌在琥珀里般光润平滑。我在对齐i字母的琴键上连续按下三下。随后我便知道,这就是中央C,于是我一直记住了它,随便什么时候,都能象分辨左右手那样指出它的位置。我只在她那里上过几次课,她说:“一个全音符象一个坐下来的蛋。哆————。”然而我只注意观察她的脸,毛孔很明显但是皮肤干净,还有一双使她看起来更好看、更象老师的眼袋。那个时候我国发射了一个火箭或卫星,似乎是升空时就出现问题,最后失败了,我的钢琴老师伤心地哭了起来,我只是听说此事。后来,我到另一个更加严格水平更高的男老师那里继续学习。我一直确信我只是听说她哭了,而不是我亲眼见到,这导致我一直想象、回想她哭时的样子,并且仍旧为她的哭泣感到略微惊讶。后来我把她哭的事告诉了陈玥,她显然并不知道火箭、卫星。听我说完后,她感到十分难过,并耐心地询问她的近况。我说:“现在我已不在她那里上课了。不过以前每次去还课时,总能看到一间屋子里有一个哥哥正蜷在被子里睡觉。他总在睡觉,我每周都是下午去,我每次去时,总能看到他在睡觉。”过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其实不管我说了什么,她搭不上话时,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p><p>  我通常精力充沛,大声说话,但另一些时候,我不得不感到脑袋沉重,需要休息。但一闭上眼,整个脸都无法放松,眼皮跳动个不停,似乎已经睡得太多,也无法再睡。我轻轻啃咬嘴巴上的死皮,可是嘴巴很光滑,没有死皮,找了半天都没有,虽然口干,喉咙感到渴,但是没有死皮。伸出舌头舔了一周,舔到嘴角总感到甜,我不记得我喝过什么了,但那里始终有味道停留。保姆在床尾睡着,整个身躯像一头被冲上沙滩的海豹。我想让她给我倒杯水。哦,我不准备这么做。我想喝水,但并不想让别人帮我倒,在任何时候,茶壶里盛着的凉的白开水,我总是想喝水就去喝,再把用起辉器的外壳做成的茶壶嘴盖上。别人倒给我的,总是滚烫的水,他们都喝开水,而我不喝。夏天我总感到口渴,想到洗完澡后必须喝些滚烫的水,我忍不住在洗澡的时候就吞几口冰凉的水。现在,我想喝冰凉的水。我想象过许多种伤口的模样,但它最终、第一次展现在我面前时,仍让我感到难以置信。在刚刚被撕裂开的时候,血还没来得及流出来,它只是怪异地张着,边缘整齐。活像一个已经被切开胸腔的人,在等待着什么,可是什么人也不来,它就一直等待,一直等待,直到身体发灰,所有的黏膜都失去弹性。我动情地用手捧着、捂着它,甚至还试着活动了一下膝盖,轻轻触碰了一下里面苦瓜样的脂肪颗粒,马上就没有机会再看到它了!但随后,我叫喊起来,但我并不想叫喊,我也忘了我有没有叫喊,不过大人们都跑了过来,可能是听到巨大的响动后就已经跑了过来。随后,我被送到手术台上,在疼痛中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说要割掉我的头发,我心里又气又急,流出了眼泪。醒来后,我并不知道它变成什么样子了,似乎已暂时或者永久地感受不到它了,也记不清它的样子。只有抚摸着它才能感知它的存在,知道它确实是身体的一部分。而在它们能踢打,能弹跳,能弯曲,支撑着身体的重量时反而感觉不到它,所有的知觉象气体一样附着在了桌子的拐角,坚硬的地面以及自行车的踏板上。我感到我是多么完整,什么都不缺,而这个时候,腿宣告了腿是,并且只是它自己。用其他部位贴靠它,讨好它,只感到它的冰凉。现在,它绵软、松散,骨头和肌肉坠入深层的睡眠,它们是对这缝合、拉扯着它们的棉线感到怪异而沉默着吗,或者它们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它们原本密集的小部落,现在被分成了一道河谷,到处只是散落的族人,相互语言不通,又失去了原有的联系。你说,抬起来,抬起来,它理都不理。任凭如何轻敲每个突起的关节,顺着筋肉的脉络按压,它们都无法给你积极而肯定的回复。<br />我短促地叫了她一声,几秒钟后,她才突然惊醒,扭过头来应了一声。我确定她是在假寐,至少没有睡得那么沉而要惊醒过来,因为她对光线毫不闪躲,此刻正准确地盯视着我。尽管她的眼球有微微血丝,那也可能是用力闭眼的结果。我的家里并不是一直都请着保姆,而确实只在大人要为种种别的、节外生枝的事十分忙、乱时,才添一个长工保姆。她们必须耐心,懂得运用智慧,能把粘在地上的葡萄皮一张张捡起来,又能与猫周旋。但是她们并不十分清楚应该做些什么,白天的任何时候都没有特定的事,也没有什么人来催促她们。但若是什么都不做,到了晚上整个家里就会因为忙碌而显得格外紧张。<br />&nbsp;  “昨晚对面顶楼的人是怎么回事?”<br />  “哦。好像是对面那个骨科医生值夜班径直回家,结果回家后敲了半天门没人答应。”<br />  “他没得钥匙?”<br />  “没带。好像他也喝了点酒,就在门口大吼大叫。”<br />  “值夜班的医生还能喝酒?”<br />  “恩,不晓得嘛。反正听你妈妈是这么说的。”<br />  “然后呢。”<br />  “然后他就使劲敲门,打呀砸的,还是没人开。”<br />  “他家里本来是谁在的?”<br />  “好像是他婆娘。”<br />  “那他婆娘也真是的哦,这么大声音都听不到唆。”<br />  “他也是个昏的,竟然准备跑到楼顶,然后从楼顶翻到他家阳台上去。”<br />  “好黑人哦,太危险了……”<br />  “是撒。结果,他跑到楼顶上一看,着火了!”<br />  “楼顶着火了?”<br />  “恩,着火了。楼顶不都是敷的沥青么,不晓得咋的就燃起来了。”<br />  “……啷个会燃起来呢,这个天再热嘛也不得把沥青点着撒……”<br />  “不晓得是啷个整起的嘛,反正屋顶就烧起来了。把那个医生黑遭了,然后跑到门口继续敲门。”<br />  “恩,我迷迷糊糊都听到有多大的声响的,好像有好多人都在闹。”<br />  “恩呐,整个院院的人都出来看。当时楼顶的火还有点大哟,风一吹,越烧越厉害。”<br />  “但是楼顶的火是怎么燃起来的呢…”<br />  “…然后大家帮他喊啊,还是莫得反应,最后只有拗门。”<br />  “铁门的哇。”<br />  “还是硬生生地坳开了撒。结果,跑到屋头一看,屋头一个人都没有。”<br />  “他婆娘呢?”<br />  “嘁,结果他一拍脑壳,说他酒醒了,想起来了,他婆娘今天也值夜班,没在屋头。”<br />  “那大家怪他没有呢?费那么大力拗开了铁门…”<br />  “也懒得怪他了。你妈妈说他平时就神戳戳的,喝点点酒就闹喳麻了。”<br />  “可是屋顶是怎么着的火?”<br />  “那我就不晓得了。”<br />  我又看了看外面,天光比刚才要暗了许多,有只鸟在天空中。鸟也是灰白色的,但比天的颜色浅。保姆起身把房间的灯打开,“我去给猫煮牛肝饭。”这个时候,大人应该快要回来了。他们总是急冲冲地登上楼梯,从不敲门而是用钥匙打开,也不与邻居交谈。</p><p>  有时,我会感到老师有一种神秘的东西,但并不教给我,可能他也没有意识到我是想要知道些什么的。我不懂得巴赫,或许也不懂音乐。知道节拍、音调并不是懂得音乐,而况,对于节拍、音调我似乎也模棱两可,总是想当然地去理解它,这个或那个地方有没有降音、减慢,我也总根据我的想法来弹。因此,我常常识着错误的谱,但又弹得不影响大局。这样一来,所有的乐谱在我心中都没有留存下来,因为它们的样子总在不停的改变,我记住了旋律,但我双手乱弹。甚至有时表演的时候我也这样,只要不压缩或拉扯乐章的结构就不会被人察觉。但是更加严厉的听众则不能允许,他们打断我,让我重新开始,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结结巴巴,手指打滑,任何路过的人都听得出我在慌里慌张地用力敲打琴键。最后我失败了,我完全把谱给忘记了。那些在我心中变来变去的谱,原本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为它自身自圆其说,可在这种怀着目的场合,我感到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好,我成了一个最拙劣的初学者。我对着那架钢琴,它很新,琴键有些紧张,但是音色很脆,琴身也很黑亮,没有乱七八糟的手印,我的脸清晰地映照在上面,所有盯视着我的目光都在静静等待我一遍遍重新开始。我终于回想起巴赫的谱了,但我每次都似乎是在一种没有意识的状态下练习着它,或许有那么一点意识,那也只是在想象每个受力均匀的琴锤是如何敲击大弦的,或站在钢琴侧面看我的手指的活动,是怎样的一种情况,而对于谱子是怎样的,总以为自己已看得足够详尽。<br />我时常把一些章节越弹越快,虽然自己也能知道,但是很难纠正。我能理解嬉戏的、逗趣的;坦白的、单纯的;铁强或者渐弱的,但每次进行到象行板,或者更舒缓的章节,我的内心便感到焦灼不安,难以平静,感到听我弹琴的人已经失去了耐心。老师用铅笔轻轻敲打谱架,控制我的节奏,有时我实在快得过分了,他就直接把我的手从键盘上挥下去,让我重新看一看那些乐句是怎么分段的。尽管有人反复地告诉我,在长线的后面是另一个声部,也就是说,它标示着主题,并且它是在不断重复的。在我看来,一根画上的线就永远不是静止的了,永远只有新的主题,乐章是一次次的覆盖。左右手相互交替的旋律没有一次是一模一样,它们相互抵消又整个向前跃进,它们总在寻找什么,象水流那样对所有的力有所反应,寻找着它们所追寻的水平,每个音节在它们的顶部上下翻滚,直到这些共同的运动容纳于同一振幅之下时,乐章才又重新静止下来。我追随着这些欢腾的水流,弹到后面的部分而忘了前面,或弹到后面才突然想起,在一开始旋律便是这么进行的,而整个音程只不过是向键盘的右边移动了两格。对于声部,我搞不清楚,两个声部、三个声部或者更多声部我都搞不清楚,也从来没有去搞清楚,无论什么时候,我总是在刚刚识谱时就左右手同时进行,而不去只管那些繁复快速的高音或单调莽撞的低音。音符的黑点或者黑圈,从不会中断的谱线,标示表情、情绪的术语,反复符号、延音踏板、有弹跳感的小三角,有时还会有数字来标示此处需要偷偷换手指来弹,一切实在太多。我无法像另一些人那样,用铅笔把每个交替的声部用一个扁长的大括号标示出来,他们中的一些人,为了表明思路的清晰,甚至用圆珠笔在乐谱上面做这样那样的记号,这实在让人感到厌烦。有两个姐姐每次都一起来上课,在她们的乐谱上,有密密麻麻的细小的数字,那些是为了简化识别五线谱用的。她们对演奏知之甚少,几乎每弹两个小节就要停下来,手指着乐谱来识别一些和弦。她们柔软的手指在琴键上左摇右晃,食指的第一个关节凹进去又凸出来,过了很久才弹到乐章的最后一小节。<br />  而且,我是喜欢踩踏板的,虽然老师并不赞同我象打节奏那样踩着踏板,但我喜欢听到琴键回复原状后仍然若有若无地有所响动,就好像在拍打一个柔软的东西,或者坚硬但容易振动的固体。那样的声音,仿佛已使你置身于追跑后缓步前行的轻缓柔顺,那一刻,全身都放松下来,像飞起来的毛发瞬间垂顺那样,像一只鹿迈入一片草地那样,感到全身轻盈,疲累而酣畅。风拂遍全身,目光轻扫一切微微发亮的物体,即便只是那些因风而响动起来的群草。只有停下来,弯下腰,头稍微冲着胸口时,才能感受到热气。然而风,像是从身后带进来的般,只是悠悠的,并不能吹动树叶。仿佛远处确实围有坚厚的群山,所以此刻才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气喘声,它匀净而有节奏的,并且不与周围的其他任何声音混在一起。而其他的物体的形状也被各种声音悄悄改变着。草和树。以及心中想到的鹿、群山、风。我突然很想知道为什么鹿要叫做鹿,风念做风,而我们把起伏的波状大线所围避起来的实体叫做群山。然而“鹿”不叫鹿,那应该叫做什么呢。更何况,“风”一旦读出来,便觉得,确实再没有别的任何语音、文字可以命名它,风就是风,如果我们非要叫它别的比如“蘹”,那我们就不知道什么是风了;而群山,则在念出它或给它归类前,它就比命名先一步到达我们的内心。在没有人类时,在我们没有念出每个事物的名称时,事物就早已有了确定的名字,我们现在使用舌头和口腔的相互活动,一旦能识别它们,便能说出它们是什么。这是我们的荣幸。因为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知道“阿联酋”、“雷达”、“燕麦片”、“冻土荅原”的。不过也未必,或许在其他生物那里,它们一来就知道风,就像也知道它们的毛发或翅膀那样,知道群山,也知道它们腹部的盔甲,它们知晓一切它们所应该知道的,而且它们的身体也正承载着这些。我相信有一些人,正在这群山里,在鹿群旁,在风谷深处研究着这个世界。他们研究它却从不表达对它的理解或不理解。这样看上去,仿佛在他们内心,以自我为第一推动力的那个世界,正纹丝不动或缓慢而庞大地运行着。以至于显示出,好象是发明电灯的人在用电灯时才有的那种,平静而丰富的表情。如此一来,只有大气的重力才能影响到他们。但它存在在另一些被遗忘的方面。可是只要听到了那种声音,这些力量就开始发射,贯穿身体,又向着海洋深处扩散开来。如此一来,就仿佛已融身于所有的物质之中,而精神,虚无的躯体又成为别的、另外的等待降临的宇宙。<br />  在这个小城市里,到处都可以找到吃饭的地方。我几乎可以在任何地方免费吃饭,因为所有饭店的老板都和我父母有所交情。但我从来没有独自去过哪个餐馆,除了要去到学校,我很少出门,也不了解院子里的其他地方是否有好玩的角落。有时,大人把我随身带着,晚上有人请吃火锅,那就吃火锅,吃中餐,那就吃中餐,一般都是在包间里。在饭桌上,他们吃得很慢,因为要说太多的话,所以总是走来走去。有次有个没有太多钱的人请我们到大厅里吃,旁边全坐着别的人。有个女人表情轻松地和女伴边说话边往外走,却用力而迅速地拉开了门。几乎是用了很大的力,以至门差点把原本碰不着的书报架给碰倒。那简直是一声巨响,所有正在走动的人仿佛听到了错误的起跑指令,都朝着响动的方向抖动了一下。他们走向前台,拿着单子,给客人添饭拿双碗筷,突然不知要往哪个方位,那一瞬间,他们不知道手里拿着什么,要不要拿什么也不知道了。也没有人吃饭,筷子和嘴都停顿着,也没有人吐烟。就连新闻联播也刚好处于记者说完“辽宁电视台报道”后切换回导播员的淡出画面。在那个间隙,这个饭店的一切,这个饭店的一切,只有受到碰撞还没停止震动的书报架。大家象正吃着桑叶的蚕,突然猛得停下翘首企盼起什么来,直到又都因自己的停顿而尴尬时,才又重新恢复意识。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刻谁心里想些什么,他们对自己并不了解,也无法回忆得起来。这种遗忘程度,以及在之后表现出的毫不受此影响的状态,如果整个星系的运转在那时停顿了一下,光和声音也停顿了一下,或者所有显示时间的器具也都停顿了一下,虽然大家听到、看到全是不真实的影像,但显然的,他们不会关心,也毫无知觉。——他们当然不会知道,除非在他们体内本身就有一种能通报时间,让人莫名其妙能感受到时间的生物功能——我是说,“感到”。随便在做什么事时,突然发自内心地感到:现在是下午两点十分。他们没有这种功能,同样,他们也不会认为花朵,是因为感到傍晚的5点的来临而有了变化。所以他们必须带着表,不停地看手机屏幕,太长的时间让他们失去耐心,太短的时间又容易遗忘,任何时候,他们对时间仍是毫无知觉。那个女人自己也被这响动吓了一跳,她既感到需要说点什么,或比较轻巧地用肢体表示点什么。她便笑了起来,笑声稠密而厚重,好像真的有什么事非常可笑。她捂着嘴,欠了一下身,屁股撞到了大门上。随即她焦急地移转身体,鞋底在大理石地面上摩擦出“叽叽”声。她沮丧极了,感到自己像个演员,在那一刻必须做一连串的动作来说明什么。但倘若她穿得漂亮一点,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存在丢份儿这种事。然而我格外难堪,仿佛感到她的尴尬已传给了我。我想到我时常为穿衣而苦恼,即使没有别的配件搭配也显得十分紊乱,总是一副匆匆忙忙出门的样子。要是再遇上天气变化,感到冷了、热了,或者身体某个局部冷了、热了,便会立即埋怨这没有预见性的穿着,或想到衣服上的某个细节而惴惴不安。可是我的选择实在不多,我希望能有很多的衣服,但大人毫不理睬我的这种需求。他们甚至连一件衣服都不肯给我买,而总是在等我长大,长到终于定型时,再做别的考虑。而当我真正长定型后,这样的事也就不需要他们来操心了。</p><p>  后来我再看到陈玥时,她已变得很美。或者说,她与小时候几乎没有差别。长相最大的差别只是亲切感的流失,可是,你看,她就像是穿着睡衣时那样地亲切。头发自然而蓬松,略有些乱,但乱的程度恰好是人们想象她穿着睡衣时所该有的样子。所以,她不管穿什么衣服,人们都会想象她穿着睡衣时的样子。不管她有没有用香水,人们都感到她散发着洗过香皂后的体香。仿佛可以想象到她洗澡时,那些冲下来的水平缓地流淌过她的身体,胸脯和大腿的整片皮肤就像海豚那样闪着柔滑的水光。当然,她再怎么长,下巴仍是那么瘦、窄,甚至略有点短,但我觉得配合她整个人来看并不显得短,只是一直盯着她的下巴看会觉得可能似乎短了点儿。她一口气讲了很多话,说这些时,表达简短而清晰。而在你说话时,她总是恰到好处地高兴起来,并且很快就领会了你要表达的意思。人们因与她的交谈而获得满足。另一方面,我始终觉得宽下巴的女孩则只会说些无聊事,她们会因说话本身或者嘴巴里面的味道而口齿含糊,但同时又做得若无其事。当然,我没告诉她这些,也没告诉她这一点。有一次,她和一个人吵架,说了一句自以为语气很重的话后拉着我一走了之。她觉得这样做有一定震慑力,所以离开时也十分严肃。当天,老师在一堂课快要结束时,说道:“《字词句篇》后面的词语解释一定要背得滚瓜烂熟。”在踏上中巴车时,我突然大声重复了一边:“滚瓜烂熟。”车上只是坐着些拎着鸡的,揣着干瘪的麻袋的,或者跟我们一样刚放学的其他的学生。她听到“滚”什么“烂”什么的字眼,以为我是说了个成语来赞许她刚才的行为,就像在说:“就是这样,跟他对抗到底!”然而她对成语知之甚少,于是也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对!滚瓜烂熟!”然后夸张地笑起来。我没有解释,也没有理会她的笑声。售票员手搭在中间车门的门闩上左摇右晃:“河市坝,河市坝,快点儿,走不走,走不走”车上人坐满了,我们只好站着。一个钥匙揣在裤兜里的瘦男人丁零一声敏捷地跃到车上,佝着身子毫无目的地踱了几步,然后看了我们一眼。</p><p></p><p></p><p></p><p>  2008年10月<br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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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固型病理性人品匮乏综合征(Refractory Pathological Character Deficiency Syndrome) ,简称RPCDS——人品差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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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3 21:50:39 |只看该作者
不说”我“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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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8 10:29:07 |只看该作者
<p>不可能用“我”之外的人称写出这样的文字,因为这里呈现的一切都是贴身的,章与章之间衔接的逻辑,整篇小说到哪里结束都几乎是自足的,甚至可以一直写下去,因为“仿佛在他们内心,以自我为第一推动力的那个世界,正纹丝不动或缓慢而庞大地运行着。”挂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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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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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8 20:03:12 |只看该作者
女孩子的世界真是由一大堆零碎的小东西串起来的,男人很难看懂,不知怎么的,我倒还是希望作者能更大气一点,是那种整体上的,不是那种细节上,这篇其实已经有这个迹象了,不过还嫌不够,也许是个不合情理的期望吧。
新杂志,新希望,时空流。
http://read.douban.com/ebook/52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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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8-10-9 22:59:42 |只看该作者
看懂还是能看懂,几年前我也是这么写。我的意思是写“我”之外的事情不行吗。一切小说都是自我投射的小说,想象力还有什么意思?[em06][em06][em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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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08-10-10 15:22:46 |只看该作者
没觉得很“我”,甚至觉得自己开始有点懂读了,感动ing..
hands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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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7#
发表于 2008-10-10 17:40:26 |只看该作者
把风读作“哈”的话,嘴巴里会冒出更多的气,但风会笑吗?风是无声的。
卡片,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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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08-10-11 13:50:27 |只看该作者
<p>所谓“空白行”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和陈玥的那种相差的时间和距离感呢?但如果从表现主题的角度看,很明显在这段时间里充斥了一种自我的迷恋和填充生活的琐碎物,而且为数不少。这样一来题目传达的指向性在写作时的执行上是不是不够理想或没有达到一致,这造成的后果可能是,看起来顺畅而有节制【那些使读者怀疑节制性的地方恰恰表现了这种节制】的一篇小说,也不难理解,但结合这种不统一来看又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了。</p><p></p><p>“昨晚对面顶楼的人是怎么回事?”<br />  “哦。好像是对面那个骨科医生值夜班径直回家,结果回家后敲了半天门没人答应。”<br />  “他没得钥匙?”<br />  <font color="#f70909">“没带。好像他也喝了点酒,就在门口大吼大叫。”</font></p><p><font color="#000000">这句在整段的方言对话中显得有点文气了,甚至让人觉得有书面语的意思。而且句子里用到的“也”字使人产生了歧义,似乎这个字的别有用心的出现是为了说明喝酒的还另有其人。</font></p><p><br /></p><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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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9#
发表于 2008-10-11 14:42:49 |只看该作者
很好看!语言和句子都很好,从院子里的树写到陈玥写到钢琴课钢琴老师,这一段联想很自然,其中起搭桥作用的是:羽毛球、陈玥、C键。结尾又写到了陈玥,也挺出人意料的,我喜欢。还有那段和保姆的对白我也喜欢,我觉得她们对话的情形是这样的:“我”先问,在“我”的潜意识里,保姆是个外人,或者说外地人,似乎忘了她也会说四川话,(还有种解释就是“我”喜欢用普通话而不是四川话来进行思想活动)所以“我”发问时就很自然而然地用了普通话,保姆也想用普通话来回答,但不是很地道,比如说“径直回家”,之所以会出现如此书面的讲法,应该是她在讲不熟练的普通话时,受了四川话的影响。(四川方言中就有很多很书面的东西,比如说“安逸”这么书面的词,在他们嘴里简直就是口头禅)楼上的举的那句很文气的话,我觉得反而挺真实,这正是一个说不惯普通话的人一门心思要讲好一句普通话的时候会出现的情况。(我注意到,其实口语的一大特征就是经常夹杂着用得不恰当的书面语)后来和保姆的对话就不知不觉地恢复了方言,而作者始终没有在对白之外点明这一点,我觉得是做得很好的。<br />做得不够好的主要有两处。一是写风为什么叫作风,鹿为什么叫鹿的那一段,不仅仅因为这些念想本身就不好,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小说里总是很难显得和谐,还因为这更像是作者而不是主人公的思想活动。另一处不够完美的地方出现在火锅店里,那个女人冒失地撞到书报架发出响声,令周围出现了一瞬间奇妙的停顿,这一描写本身是很动人的,也是一个不易捕捉的真实,它的出现马上可以令别的旁枝杂叶显得毫不重要。伴随着这种动人的停顿,这个客观“事件”也是应该戛然而止的。但作者好像没有意识到这点,仍然为了追求某种实属多余的事件的完整性,而继续交代女人在撞响书报架之后的反应和表现。说真的,当这个非常非常次要的人物再次回到小说中时,我感到非常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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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1 18:56:39 |只看该作者
<p>对。中午时间匆忙,也没仔细重读,忽略了那句话是出自保姆。这样语气上就没有问题。是我误读了。回想一下第一次看作者的东西好像是《白房子》,再是《考马斯亮蓝》。具体的细节记不清了,但仍能感觉到和这篇里关于“我”的逻辑那部分相同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优点还是缺点。过多此类的笔墨和那种不究其穷尽不罢休的劲头从小说整体架构考虑恐怕不是好事。上面已经说过这篇小说的节制,即正是通过那些”我“的不节制表现了它,但这一点上可能作者并不是自觉主动的,反过来说,如果这是一篇海明威的小说,那无疑是一种技巧;在作者这里可能只是巧合。小说整体是通畅的,但因为那种偏执性【不是单纯就这篇而言】让情节变得不那么重要,作者似乎是在进行对自身思维不断加深的挖掘,这使得小说在某些地方是突出的一块,似乎是与整体割裂的。这样结构就失去了应有的意义。“夏天我总感到口渴,想到洗完澡后必须喝些滚烫的水,我忍不住在洗澡的时候就吞几口冰凉的水。现在,我想喝冰凉的水。<font color="#f70909">我想象过许多种伤口的模样</font>,”<font color="#000000">后面这句毫无征兆的转折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好像有些东西并不是因为小说进展的必须,而是出于个人方面的某种情绪写它一样。</font></p><p>在语言的层面上这篇小说是好的,流畅简洁又不失创新。它甚至可以不必借助内容独自构成小说的气息。这可能也是为什么从情节上来看除去首尾整篇像是对片段的拼接而给人的感觉却是通畅无阻的。幼时回忆的部分散发出那种淡淡的,怀旧的光泽,个人很喜欢这点。说了这么多也只是读者的一己之见,可能对作者来说甚至没有太大的意义。恐怕这些猜测背后的真正意图只有作者自己清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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