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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用奔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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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5 22:53:5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p><font size="4">经由朋友的推荐来到这个论坛,还是用我最近的作品来和大家交流吧。</font></p><p><font size="4">看到大家都很认真地态度,很了不起,我也要好好学习。</font></p><p><font size="4"></font></p><p><font size="4"></font></p><p><font size="4"></font></p><p><font size="4"></font></p><p><font size="4"></font></p><p><font size="4"></font></p><p></p><p></p><p></p><p></p><p><br /><font size="4">《用奔跑告诉你》</font></p><p><font size="4"></font></p><p><font size="4"></font></p><p><font size="4"></font></p><p><font size="4"></font></p><p><font size="4"></font></p><p><font size="4"></font></p><p><font size="4"></font></p><p><font size="4"></font></p><p><font size="4"></font></p><p><br /><font size="4">  </font></p><p><font size="4">  是在跑道上吧?<br />  巨大的体育场沿着顺时针方向缓缓旋转,不知道这状态还要持续多久。<br />  脊椎贴在坚实的地面上,清晰地触摸着塑胶粒子。在旋转中,时间啊,空间啊,这些原本缥缈的概念就成为了确实的形象,在黑暗中不断闪跃,如同这些跑过我身边的脚步。<br />  即使是在这样的梦中,也能明白的感觉到:她就在我身边,近近的坐在一尺开外。<br />  “你到底是谁呢?”在长久的迟疑之后,我伸出手去。<br />  梦立刻消失,我躺在自己十多平米的小房间里,听着手表指针的节奏,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br />  上次踏入这个梦境是很久以前了吧?记忆已经模糊。<br />  同一座体育场,同一条跑道,这应该是同一个方向的继续,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那个未知的人,又陪了我很久。<br />  第一次踏上这条跑道的时间已经不记得了。而印象最深的一次,却应该是脑部手术结束后昏睡不醒的当夜。连同肿瘤一起切除的还有一部分记忆,尤其使得高中时代的事物都不复鲜明。例如:真的喜欢过那个小我4岁的初中部女孩吗?从实验楼三层跳到一楼的花坛里?左脚任意球三十米外踢破了校长室的窗户?<br />  每当我就这些事情求证于玲时,她总是笑我明知故问:“哈哈,不行哦,这可是选择性失忆!”我当然立刻辩解,但由于心里没底,每每她说得哑口无言,只好大叫:“哎呀,头疼头疼了。”并非真的头疼,只是看到她紧张得皱起眉头惨兮兮的样子,心里便感觉到论战胜利的快乐。<br />  都忘记介绍她了,玲的全名叫赵晓彬,和“玲”这个字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她所有故事里的人物不管男女都起名叫“某玲”或者“某某玲”,所以在我的启发下,文学社的成员就一致采用了这个称呼。她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但后来自己也喜欢上了这个名字,大家叫“玲”的时候,她就很轻快的答应。<br />  高一时我们同被分在(1)班,又一起进了文学社,后来才发现那届文学社在全校就收报我们两个新成员。<br />  “文学这东西还真不受欢迎。”第一次社研后我就有些不满,“根本没法和他们游泳社,摄影社相提并论啊,对了,你原来不是要加入网球社么?”<br />  我们一起绕过操场走回教室,她走在我左边大约半米的后方。<br />  “如果是真正的文学也罢。”我靠在操场边的栏杆上,扬了扬手中的学期活动计划表,玲也善解人意地停下来扶着栏杆,“校对校报、编排校刊,这完全是把我们当苦力!文字民工!”<br />  我为自己随口拟出这样一个贴切的比喻沾沾自喜,玲也捂着嘴笑,我就更得意了,“哈哈,那个社长怎么看都像个包工头,王老师倒有点暴发户的——”<br />  玲突然伸手拽着我的胳膊。<br />  我一愣,扭头就看见暴发户领着包工头从身后走过。<br />  “真危险!”我吐吐舌头,“应该没听到吧?”<br />  “嗯。”玲眨了眨眼睛,“大概哦。”<br />  那天放学正是周五,高一周六还不用补课,所以算是彻底的周末。我们在校门口的书报亭给家里打了电话,就一起乘着汽车去了市里最大的购书中心。文学社给新社员发了300元图书购物券,其时也就是校报校刊工作的辛苦费。我看中了一本新版带插图的《动物庄园》,还有叶芝一本价格不菲的随笔集。而玲买了两本日文小说,名字我已经记不得了,似乎是村上春树之流。<br />  我们一前一后在大书架间穿行,说着自己喜欢的书和作家。玲读过的书比我少,但每本都像被复印下来一样清晰,随口背出其中的章节。而我只能泛泛而谈,有时候连主角的名字都记不清楚,弄得自己不好意思。但能有个人和我一起谈谈书的事情,已经非常高兴。<br />  一直到八点多钟,我们才提着大包小包走出购书中心。我这才想起晚饭的事情,就把玲带到附近一家有茶座的小面包店里,买了几个蛋糕和两罐牛奶。<br />  “就吃这个没问题吧?”虽然进店之前就问过,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又问了一遍。<br />  “嗯,我喜欢吃面包呀。”<br />  “刚才问你借的50元书券,等下个月拿到钱之后再还给你。”<br />  “嗯。不要紧的,等你拿了零花钱就好。”<br />  “才不是零花钱。”我脱口而出,“是我自己赚的,稿费。”<br />  “你真厉害呀!”玲笑了起来,又赞叹了一句,到底是如何的几个字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来,总之让我感觉如果真的能自己赚到稿费,那的确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第二天一放学我就直奔图书馆,抄了一大堆地址,又在一个星期内写了八九篇文章投稿,这里面就有我人生发表的第一篇小说。<br />  <br />  不由自主从大脑深处床底纸箱中将这些事情拽出,一定是明天要回校的缘故。我吁了口气,起身走到书架前。目光越过一级级书阶,最终指向顶层最右边格子的一尊金杯。<br />  虽然关掉手机停用电话,拒绝了一切采访。我获得周氏文学奖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曾经是班主任,现在副校长的李老师耳中。他遂以家访的形式邀请我回到母校讲一讲“文学历程”,说是要作为校庆二十周年的庆祝活动之一。我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确定了时间,他就很快离去了,神情满足得仿佛腰包里装着最顽劣学生的检讨书。<br />  明天就要回去那个生活了3年的地方,玲会不会突然出现呢?念君,溢云,小婷她们说不定也会去吧。玲看了我最新的小说么?会给出怎样的评价?这样辗转了一番,我终于在清晨来临前再次睡着。<br />  <br />  差不多十年没有回去,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从高高的公路上依然能看见红绿分明的田径场,但围栏也加高了,换成了翻越的那种。刚踏入正门,一个小巧可爱的女生就迎上前来,自我介绍是文学社的副社长周同学,被安排来接待我参观:“文学社的杨老师一会儿也要过来。”<br />  “嗯嗯。”我很喜欢这种青春的感觉。<br />  “吴老师您想先去哪里看看呢?”她努力学习成年人沟通的姿态,“学校变化挺大吧?”<br />  “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同学就行。”我盯着她涨红的漂亮小脸,心情就变得很轻松,“算起来,我叫你小学妹都可以,我们不都在这里摧残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嘛。”<br />  “吴学长。”她的脸更红了,我更开心。<br />  文学社的活动室现在位于新落成的“创造力大厦”顶层,规模气势都今非昔比,听小学妹介绍活动室近年来已经搬迁了多次,每次都是换到更大的房间,究其原因,大概是青春写作的盛行,不禁让我心生感慨。从18层的大厦天台向下俯瞰,能够一览整座校园的风光,连操场上那棵大树看起来都变小了。文学社成员早已在偌大的活动室中等候,又是签名,又是索要E – mail,忙乎了好一阵子才摆脱了他们。<br />  <br />  挂着储藏室(2)的牌子,门却没有关严,大概是校庆活动需要动用一些后备物品,我斜着身子滑了进去,虚掩上门,坐在最里面窗边的一张木椅上。这是货真价实的木头,是那时在文学社每天依赖的伙伴。<br />  “已经变成废墟了。”自言自语中,我把头转向窗外,奇妙得很,这里的视野却变化不是很大。我的眼光顺利地飘过操场,落在繁茂的枝叶间。那巨大的树冠,少说也能遮蔽大半个足球场——早在建校之前就存在了不知多久的大树,它是我们的朋友,也是故事中的常客,那时候我和玲叫它:“时空之树。”<br />  如果站在18层楼向下俯视,无论用怎样的高音喇叭向它喊叫,树都不会给你一个答案。<br />  “但如果从这里,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心中默默地呼唤,树会来到窗边……”玲读完全文后把头转向窗外,久久没有作声,“真的会有这样的感觉么?”<br />  “嗯。特别是夜里,心中怀着疑问,床单就会渐渐覆盖上树影。附近的树都来到了窗边,用光的语言温柔倾诉……”我沉浸在自己的意境中。<br />  “唉……你还真能当个作家呢。”玲又发出这样的感慨。<br />  由于快要期终考试,校刊最后一期也已发放完毕,这次的社研居然只有我们两个参加,指导老师干脆给自己放了假。<br />  “说实话,写得怎样?”我满怀期待的问。<br />  “不是刚才说了么,你能当个作家呀,有没有在听我的说话哦。”<br />  “哈哈,就是想再听一遍。”<br />  玲笑笑表示理解,这已经是高一的夏季,不久就要迎接分班的暑假。<br />  玲是我最忠实的读者:小说,散文,诗歌,剧本,甚至是语文考试的作文,她都一字不差的读过。<br />  “写得很好哦,越写越好了。”她每每这样说着,我就更加深信不疑。<br />  而她自己总写些奇奇怪怪的故事,结构松散,不,简直是毫无结构。<br />  有时在读了两遍之后我还忍不住问:“这里面的两个主角是什么关系?情侣?伙伴?”<br />  “大概吧。”她没有抬起眼眸,“你自己不会读么?”<br />  “就是读不出来才问你。”我又扫射了几眼稿纸,“好像什么都不是呢……平常的两个人,自然而然的来到同一个空间,在共同的时间中一起经历了些平常的事情,又自然的回到各自的空间中去了。”<br />  “哇!好厉害!”玲作出惊叹的表情,“一下子就全部说出来了。就只是这么回事啊。”<br />  “真的假的?不是在嘲笑我吧?”虽然读不懂她的小说,有时候还觉得十分无趣,但每个故事中似乎都有一根像蜘蛛丝似的东西,轻轻擭住我的心。<br />  交换读完了彼此的小说,又谈了谈最近读过的新书,我说了几个喜欢的名字,玲用钢笔把它们抄到那个用了两年多的笔记本上。这些话题是不可能在班级,或者其他什么场合说的,只有来到这个古旧的教室中,才能有逃脱日常的机会。<br />  “文科还是理科?”高二迫在眉睫,选科这种话题都已经渗透到了这儿,如果是别人问起,我定会感觉烦躁,但玲的问号就成了一个出口。<br />  “不想读大学。”我脱口而出。<br />  “嗯。”她没有太惊讶。<br />  “高中都不想读完,会不会觉得很发疯?”我用大拇指的关节揉揉鼻梁。<br />  “嗯。这才是你嘛。”玲想了一想,“像河流的第三条岸。”<br />  “嗯?”这个意想一闪而过,在我头脑里却浮现出NEO选择的红色蓝色胶囊,“是啊。如果能够有第三种选择的话,说不定就能找到第四种,第五种,无限种——”<br />  “一会儿还去训练么?”玲没来由地冒出了这样一句。<br />  “当然要去。”虽然有些莫名其妙,我还是耐心的解释,“快要开市运会了,一,三,五的最后一节课都是训练。”<br />  “她会来给你送水吧?”<br />  “嗯。”我知道玲指的是张溢云,“她放学了没事,不想回家而已。”<br />  “恋爱能给人灵感?”玲忽然露出神秘的表情。<br />  “唔,是有一点。”<br />  “真好呀!我也想试试恋爱呢!”玲用了可爱夸张的语调,很罕见的小女生样子。<br />  “哈哈,那——”下课铃响了,那时候的话就没有说完,现在想来,也不知道那时候到底要说些什么,尤其是跟在“哈哈”之后,我说出的总是毫无意思的傻话。<br />  <br />  手掌扶着窗框,我继续眺望整个操场,曾经单独带溢云来这,想让她见见只有从这个角度才能完整的时空之树,理解一下我们有多么渺小。但她很快就没了兴致,五六分钟后就流露出了疲躁,我也很敏感的察觉出来,离开之前我们在贴近走道的门边亲吻了一下,她就再也没有来过这儿。<br />  想到这里,就忍不住转过头拍拍她的肩膀,“还是我们来看吧,一整个下午,也不要紧吧?”<br />  她低着头像是默认,任由我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我猛然发现,眼前站着的竟然是学校指派的文学社小学妹。<br />  我吓了一跳,赶紧甩着手站起身,“啊,那个……真是……”<br />  “学长……”她的脸通红,语气里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刚才您转了几个弯就不见了,我很着急。到处找了一会儿,就猜你会不会在这里。”<br />  “……”<br />  “跑来一看您果然在这儿,叫了你几声也没有回头,我走过来站了一会儿,您就……”她的脸更红了,“学长一定把我当成那时候的女朋友了吧?”<br />  “哦——不是——”我慌忙辩解,“不是女朋友——”<br />  “扑嗤——”她看我慌张的样子,一下子笑出了声,“不要说谎哦!早就听杨老师过说了,您当年在学校里可是非常风流不羁,据说有很多的爱慕者……”<br />  被她这样一说我更无地自容,心里直埋怨那个什么杨老师,居然对学生如此信口开河,印象中却也没有这样一个开放教师存在。<br />  “讲座的时间快到了,一起过去吧?”小学妹担心我还没清醒,碰了碰我的手臂,我站起身,和她肩并肩回到走廊向报告厅走去。<br />  “哎哟,好久不见了呀,你变帅了哦~”迎面走近一个熟悉的面孔,我在三秒钟内找出了她的名字,是比我小两届,同在文学社的小美女杨丽婷。<br />  “杨丽婷!好久不见!你也来参加二十周年的活动?真巧呢!”<br />  “杨老师。我把学长带来了。”小美女忽然开口。<br />  “什么?杨老师就是你?”我这才明白,“好啊!原来就是你!你就是杨老师!”<br />  “是呀,我大学毕业就一直就在这里当老师。”杨丽婷看看我,又发现了小学妹表情诡异,心里大概有数,她走到我的另一边,附上耳朵,“大作家,你的艳史可是众人皆知的哦。”<br />  “喂喂,那也不必告诉现在的小朋友们啊,这么久了还被追问真是丢脸。”周围人也不多,我也把嘴凑向她的耳朵,“一点隐私都不给我留,真把我那时候的事全说了?”<br />  “当然没全说,你写给我的情书还没给他们读呢。”杨丽婷偷偷在我耳边吹了口气,立即换成一本正经的语调,“您可是我校的优秀毕业生,传奇人物,不好好宣传你学生时代的事迹怎么行?作为语文老师,我当然希望出现更多能写书的学生啊!”<br />  小学妹不停地用眼角瞄我。我努力保持平静,幸好走廊很长,接着还要走过挺大的露台,乘11层的电梯才能到达报告厅。<br />  “我在你们的这个年纪……”我没有准备讲稿,可还是带了提纲,“每天除去上课作业的时间就是看书,绝对没有一丝松懈!”我希望下面传来几个嘘声,或者发现几个怀疑的眼神,却只看见一个个头顶奋力做着笔记,“——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那时候的我又参加足球队,又参加田径队,还同时搞了什么计算机奥赛,躲着德育处偷偷摸摸早恋,在水房后面实验楼顶层约会,写乱七八糟的小说其实就是情书,哎呀,那时候的日子可真是丰富多彩,美不胜收。”<br />  主席台上和主席台下的气氛立即发生了逆转,让我感觉舒服多了。“既然提到了运动,你们如果读过我的书,就知道我特别偏爱这个元素。并非因为后来考上体育学院,你们或许也听说,我读了半年就退学了。我对运动所有的理解都形成于高中时代,那时候我可是田径队的主力选手……”<br />  一三五下午最后一节课,当正经学生都在教室里孜孜不倦时,我却和几个皮黑胳膊粗的家伙推搡奔跑在操场上。一圈一圈迫近着极限。教练猛掐秒表,冲偷懒落后的人大吼,我们把说话和思考的体能都节约下来,一个个向着前方,第一个人看着无尽的跑道,之后的人看着前面跃动的脊梁。<br />  春秋天的训练是最舒服的,特别是秋天,它长存夏的余温,人体内也积存着能量。在被太阳晒得柔软的塑胶跑道上,徐徐和风吹过。就连是最困难的12分钟定时跑也能潇洒完成。最舒服的是恢复性慢跑,像白云一样悠闲,我们在塑胶跑道上一圈圈的飘移,像无人管理牧场上的羊群。<br />  渐渐天色偏暗,就看见放学的人潮涌出校门,沿着操场外面的马路各自回家。也有些人不喜欢那么早回家,例如玲就会坐在看台的最顶层看会儿书,每次望去,都只见她把头埋在膝盖前的书本里,等天完全黑下来,踢足球的也都散伙,今天的运动才算真正结束,玲这时早就消失了,我就和抱着外套水壶的女孩一起回去。<br />  秋天如此美好,至于我难以忘怀,还另有原因。我第一次获得重要的文学奖,第一次获得出版机会都是在这个季节。<br />  收到芥子奖获奖通知书的那天放学,我把玲约到学校附近的小茶座。<br />  “约会的秘密基地?”玲看上去非常喜欢靠窗的这对沙发,“有多少女生坐过这儿了?”<br />  “看这个。”我没理会她,径直把获奖通知书递了过去。<br />  “哇!真的拿到了!?最佳新人奖!简直不可思议!”<br />  “我说过肯定能拿到的!”<br />  “恩,肯定能拿到的!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文豪了!”<br />  玲的表情让人无法判断这句话是否又在讽刺,无论如何,这种感觉真是好,让我突然涌起了痛饮一杯的冲动,“喝过酒么?”<br />  “没。”玲看看我,“你呢?”<br />  “我也没。”今天太开心了,“要不要喝一杯作为庆祝?”<br />  “好。”<br />  我招了招手,服务生很快拿来一瓶KIRIN啤酒,装在两个杯子里。<br />  “今天真是开心。”<br />  “嗯。”玲隔着酒杯望过去还挺有女人味,“这杯祝贺你获奖。”<br />  “哈哈!谢谢!” 我猛喝了一大口,“咔——”原来这就是成人世界的味道,“说不定就能作为新人小说家出道,可以写自己想写的纯文学,在正规的文学刊物发表。”<br />  “嗯。”玲又喝了一口,看起来并不讨厌这初次的感觉。<br />  “这可都要感谢你。”我举起酒杯,“不是你一直支持我,可能都不想写了,你知道,文学社的那群家伙一直不喜欢我,看不懂还要讽刺我的小说,张老师也只是把那么多校对的事情压给我,如果不是为了——”<br />  “嗯,我理解的,我理解的。”<br />  “就连这个获奖的小说,他们不也没让我在校刊发表么?”我支着双肘把身体向前倾,食指敲打着桌面,“哈哈,现在就算请我发表,我都不答应呢!”<br />  “哎哟,你呀。”玲笑。<br />  “爸妈也不怎么支持我,就算不断发表着小说,他们也并不相信我以后能靠写书吃饭。这次拿到了这个奖,要狠狠地嘲笑他们,这就是我写作能力的最好证明。”<br />  “是哦!真好,这可是职业作家都追求的荣誉。”<br />  “哎,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苟富贵,无相忘。”我似乎有些微醉,举酒长叹,“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伤。”<br />  “三万场?一天一场,也要醉上八十年。”玲喝了一大口,脸早就红扑扑。<br />  “八十年?那就八十年好了!”我揉了揉脸,“咱们就做八十年的好朋友,请你读我八十年的小说。”<br />  “八十年……,哈哈,就这样说定了。”玲勾住我伸过去的手指,“哎哟,你醉了。”<br />  “没,我们两个加一起才喝了半瓶。”我死死拽着她的手指,“半瓶啤酒算什么。”<br />   “是么?”一个熟悉的嗓音突然传入耳中,“那你们还真是容易醉呢。”<br />  我的酒一下醒了,玲也立刻抽回了手,竟然是教语文的林小江,这家伙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却处处要装做长辈,正统的样子,很让人受不了,这次落到他的手里,恐怕凶多吉少,我有些为玲担心,自己是巴不得被开除算了。<br />  “小情侣还真有情调。”他居然搬了个椅子,在我们边上坐下,“怎么?都不说话了?刚才还喝得很热闹呢。”<br />  “听说林老师教完这学期就要走了?”我偷换了话题。<br />  “哈哈消息真灵。不过就算如此也来得及把你们的事情告诉德育处。”林小江看看我又看看赵晓彬,“真没发现,原来你们还有这样的关系。你不是和张溢云很好么?”<br />  “哎,您弄错了,我们在这里讨论文学的事情呢,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连忙辩解,“刚才还提到您来着。”<br />  “我?”<br />  “是啊,正想着怎么给你个惊喜。”<br />  林小江哈哈大笑,“惊喜?如果真能惊到我,那就不把你们在这里喝酒的事情告诉德育处。”<br />  “真的?”我来了精神,“那一言为定。”<br />  “没问题。”林小江一副如来佛握着孙悟空的表情。<br />  “那我们告诉林老师吧?”玲到这时候才稍微恢复了点常态,满怀期待的看着我。<br />  “当然,这本来也是林老师栽培的结果。”我从书包里抽出那枚获奖通知书,递到林小江面前。<br />  林小江满不在乎的接过去,扫射一眼就发了愣,倒吸着冷气,“真的假的?”他这才发觉自己有失常态,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又说,“你这家伙还真能写,真能写啊!”<br />  “幸运儿。”林小江又看了一遍,“真不错。”<br />  “不容易。真是不可思议。”他转过去喊服务员,“再拿两瓶啤酒来。”<br />  他看看面面相觑的我和玲,“你们都能喝,我不能喝么?”<br />  半瓶酒下肚,林小江这才郑重地把通知书折叠整齐,放回信封里,递到我的手中。<br />  “没想到芥子奖的通知书这么简陋。”他吁了口气,倒满我面前的杯子,“来!敬你一杯。”<br />  我虽然不确定这杯酒的意思,但危机似乎是度过了,“林老师,我能得这个奖也是您培养的结果。”<br />  “哈哈,放屁!真不想听你叫我林老师。”林小江一饮而尽,“我叫你吴元锴,你叫我林小江。”<br />  “……”我和玲对望的一眼,不知该怎么回应这判若两人的林小江。<br />  “小说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他却毫不在乎我们的反应。<br />  “不,是和玲——和赵晓彬一起想出来的,再由我写完了两个人一起修改完成的。”<br />  “你们还是不得了!”他转向玲,“要知道,这个奖只有一次是女人拿到的。”<br />  玲连连点头。<br />  “来,为芥子文学奖干杯!”林小江再次举杯。<br />  “干杯!”我用眼神示意玲放松些,咱俩各自喝了一口,林小江又是喝了个底朝天,两瓶下肚,他终于一句话打破了所有隔阂:“如果我18岁拿到了芥子奖,绝不可能来做你们的语文老师!”<br />  打开了话题,发现林小江是个很不错的男人,或曰文艺青年。<br />  我们畅谈文学,约定彼此交换小说,他反复叮嘱我不要当语文老师,“做个修自行车的都好,就算讨饭也行。”我们一直喝到了九点多,林小江趴在桌上居然还记得我们明天还要上课,催我们赶快回去。玲自他出现之后就没有喝,我让她先骑车回家,自己送醉醺醺的林小江回家。<br />  “吴元锴,你太幸运了。”林小江摇摇晃晃地走进电梯,嘴里还是一刻不停的嘟囔。<br />  我认为他还是在说芥子文学奖的事,他又说,“赵晓彬是个很好很好的好女人,你要好好珍惜她。”说完这么多的“好”,他就彻底醉倒在电梯里。<br />  本来不想炫耀高中就获得芥子奖的事,但同坐主席台的李老师见缝插针地提出来,我却一下子想起那么陈年旧事。<br />  “你们只要也在高三之前拿到这个奖。”李老师挥动巨手,神情激昂,“大学随你挑,谁都愿特招。”<br />  我最后读的是体育学院,和文学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专业。在林小江离职前,我把自己不准备接受几所名校中文系的特招,而是参加体育高考的决定告诉他。<br />  “疯了疯了。不是真想当奥运冠军吧?”林小江竖起大拇指,“你以为这样就自由了?”<br />  “比起读什么中文系,更自由点吧。”我笑得有点狡猾,“你不是说,宁可修自行车,也别当语文老师么?”<br />  “哈哈!好家伙!真是个吴元锴式的决定!”他冲我哈哈大笑,“最近怎么不见你和张溢云一起吃饭了?”<br />  “要考体院的事情,我也告诉她了。”<br />  如果决定了参加体育高考的话,高三反而是最轻松的一年。作业可以无限减免至零,月考,半月考,周小考和大部分的课都不用参加。每天上午前两节课免上,下午上一节课之后就去操场,和其他要考体院的兄弟们一起“备考”。<br />  教练并非天天出现。我们碰上踢球的班级就加进去一块儿玩,决定着最后的比分。杨丽婷就是这样认识,和他们班踢的次数多了,就喝上了她的水壶。<br />  <br />  “讲座很成功哦!”杨丽婷支着操场边的扶栏,我晃晃悠悠坐在上面。<br />  正午将近,操场上一片安宁,薄日落肩头,仿佛又年轻。<br />  我穿着深蓝色牛仔裤和白色汗衫,她也只是一套简单的连衣裙,从远处看又是一对高中生情侣。<br />  “哎呀,感觉又回到了高中时代呢。”她用手抚平被风吹得纷乱的长发,“毕业之后就一点联系都没有,只能从报纸上偶尔得到一点你的消息。后来就聪明了,知道用百度。”<br />  “嗯。”我沉浸在过去的时光中不愿自拔。<br />  “这些年可真是动荡,每次刷新你的名字,都生活在不同的地方。我就想,这么飘飘摇摇,大概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杨丽婷问,“孤单么?”<br />  “你呢?”我反问她。<br />  “我?”她露出了小女人特有的微笑,嗯,是个成熟的小女人了,“孩子都两岁啦,那时候还想请你帮忙起名字,但怎么也找不着你,只好算了。”<br />  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一块,接着又是一块。千方百计铸起的时间的堤坝在两岁少年面前融化,积压的激流汹涌而下——忽然都走到这里了。<br />  <br />  毕业之后我和玲再见面,其实也不过几个月之隔。 <br />  约在我常去的小书店隔壁,Waiting Alone咖啡店的二楼,要谈的事情也是之前在电话里谈过的。 <br />  年关将近,风急天寒,店里只有我一位客人。玲穿着一件鲜红的外套利索地推门进来,“你瘦了。” <br />  “……”之前准备的开场白一句都没派上用场,我默默呷一口咖啡,这才发现她声音低沉,我担心是感冒了。 <br />  我和玲面对面坐在卡尔维诺照片的下面,咖啡很烫,喝了小半杯,终于恢复了感觉,浓郁的香气包裹着我。玲的手指又细又长,稳稳捧着咖啡杯,让人感觉安心。 <br />  “过了年,就去交退学申请。”理由无非还是在电话里说过的那些琐屑的事情。而实际真正的原因,我自己也无法确实的说出,但能够确实的认定她一定理解。 <br />  “理解的。”玲在最后叹息了一句,“你可真是个生活在小说里的人。”她把咖啡杯轻轻落在桌上,“会一直支持你的,肯定能写出好故事。” <br />  “毕业后才写过一篇小小说,体院比起你那种大学严酷多了。” <br />  “每天不停训练?那大概比以前跑得快了吧?”玲想缓和气氛。 <br />  “哪有,每天都在不停的背什么概论,解剖,还要和无法相处的人相处。在操场上的时间比高中都少,足球也好久没踢了。”我低头拍了拍膝盖,“快报废了。” <br />  “别乱说,就当作是几个月的体验。”玲看着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回来之后怎么办?” <br />  “写小说,当职业作家。”我拿出速记本,“草城社的编辑看了我两个中篇,很有兴趣,想约我写一个长篇,或者是拿十五万字左右的中短篇结集。” <br />  “太好了!能出书?” <br />  “呵呵,现在作品都没有完成呢,不过也算是好机会。退学的事情一闹,家里肯定没法呆下去。就算爸妈能勉强包容我,其他的亲戚长辈也肯定纠缠不休。”我翻过一页,“既然如此,就干脆拜托那里的编辑朋友帮我找了个清静的房子,每个月花几百房租,加上伙食也应该不超过一千。这样一来,大概就能安心去写自己的故事了。” <br />  “挺远的呢。”玲说,“一个人去外面,要多多小心,注意身体!” <br />  “嗯。” <br />  “相信你。”她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 <br />  我看着她笑了。 <br />  正事交待完毕,咖啡续过一杯,余热也即将散尽。这次我们都没有谈什么有关文学的话题,大概是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吧。我一口喝干了还未凉透的咖啡,望了望她,玲明白我的意思,随我一起站起身。 <br />  居然下雪了,这是今年的初雪,大概是从刚才说话时开始落的,地面已被覆上了浅浅一层。 <br />  我们都没说话,沉浸在了雪的静谧中。才五点天就有些擦黑,路灯还没有亮,整个视野笼罩着一片朦胧的蓝调,只有玲外套的红色格外鲜艳,缀着缤纷的白雪。 <br />  “记得刚进文学社,一起去买书的那天?”我不由自主冒出这样一句。 <br />  “嗯。” <br />  “那天可没想到今天。”突如其来的初雪让我有些语无伦次,但玲肯定懂我要说的意思。 <br />  “嗯。” <br />  “那么,一路走好。”我向她挥挥手。 <br />  “一路走好。” <br />  鲜红的外套渐渐移向着小街的尽头,那灿烂的温度跳跃着,不管多远都扎在眼里,无法略过。我一直站在Waiting Alone窄窄的廊下,肩头积起了细雪。<br />  <br />  杨丽婷一直观察着发呆的我,看见我回过神抬腕看表,就赶紧提醒:“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去参加和领导的聚餐了。”<br />  “我?你也一起去吗?”<br />  “我去食堂吃餐券。”<br />  “那我们一起去食堂,很久没和你一起在食堂吃饭了。”我不管她的反对,迈着大步向食堂走去。<br />  “这里这里。”杨丽婷远远笑着向我挥手,我这才知道食堂也搬过了。<br />  新食堂铺着光洁的大理石,极像星级写字楼的门厅,可能是刚拖过,地面有些潮湿,我一不小心就滑了个踉跄。<br />  “小心!”杨丽婷慌忙扶住我。<br />  “没问题。”我感觉有点大惊小怪。<br />  “还头晕么?”她小心翼翼的问,“不要紧吧?”<br />  “哈哈。”我习惯性地摸摸后脑勺,“原来你也知道这事。”<br />  “怎么会不知道。那时校友BBS里经常要提起你呢,那次更是紧张的不得了!又没办法找到你……”<br />  “你哭了么?”我做了个悲情鬼脸。<br />  “讨厌!”她把头扭了过去,“很担心的。”<br />  <br />  一个人过第二年,单行本的长篇小说终于出版了,我也勉强作为新人作家出道,依靠着稿费维持生计。碰到周转不灵,或被拖赖稿费的时候,就又得苦熬一段。熬着熬着,就又是一年过去了。<br />  写作总被人看作是孤独的事情,还好我并不抗拒。以前的朋友们都在大学中奋斗,各自有了新的生活。玲学时装设计到了第三年,也要开始考虑是读研还是进入公司。<br />  写第二部长篇小说时,偶尔会头晕,我认为是睡眠不足,恰好家里也有事情要处理,我就回到故乡,准备放个轻快的暑假。<br />  一天我为家里去超市购物,却意外地在结账区碰见了个老熟人:“祝思恩!祝思恩!”<br />  祝思恩也一下认出了我,“吴元锴!你可一点都没变!”<br />  “当然!咱踢球的人永远是年轻。”我自信满满,感觉随时都能踢个满场90分钟。<br />  “哈哈!过几天去踢球!我弄了个球队!”<br />  我这才发现他的身边跟着个温柔姐姐型的女孩,连忙问:“这是?女朋友?”<br />  祝思恩大方的把女孩推到前面,“已经结婚啦!”<br />  我惊得合不拢嘴。<br />  结完帐后我们就在超市下面的小咖啡店找了个四人座,大家简单介绍了自高中毕业后的生活。<br />  “一晃这些年,没想你都成作家了。”祝思恩转向身边的女孩,“要不是她买了你的书,我还一点都不知道。那时告诉她咱俩传了三年球!是黄金搭档。她还根本不信!非等我拿出咱们的合影来!”<br />  女孩掩着嘴笑,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br />  “咳,一本小破书算什么。瞧你都结婚了!”我不无感慨,也在无意中流露了羡慕之情。<br />  “如果你要结婚,高中不就能结了?那么多,随便挑一个就好。” 祝思恩不坏好意和老婆对视一眼,“哈哈,我经常和老婆说起你高中的艳史,她一直心驰神往啊!”<br />  “哪有那么多,你别听他瞎吹。”我苦笑一下,“不就是高一和我们一个班的张溢云么?”<br />  “嘿,咱们传了三年球,你还骗得了我?” 祝思恩不假思索,“除了她,不是还有比你小两届的那个小模特么?还有后来分到四班的赵晓彬。还有其它好多低下的呢!学会了你的盘球过人,同时搞定那么多女人的脚法我可怎么也没学来,不然——”他对身边的女孩努努嘴,“哈哈,所以被她一下搞定直接结婚了。”<br />  女孩低着头笑着不说话。<br />  “赵晓彬可不是。”至少得把这点澄清了,“我和她是纯粹的文学友谊。”<br />  “我可不信。那时候每次有你踢球,她放了学都不走,不是坐在看台上就是站在栏杆外,每次都要到比赛结束才走,比张溢云还忠实。” 祝思恩坏笑,“你总不会说她是喜欢看球吧?”<br />  “我怎么不知道?”我惊讶得很。 <br />  “基本每次都在,三年都是啊。”祝思恩发现我似乎是真的没有印象,也感到奇怪,“这么多次,你一次都不记得了?爱上你这种没脑子的男人真痛苦啊。”<br />  我努力回忆,却更感觉高中时候的事情朦朦胧胧。<br />  似乎是在散场的时候,操场外的马路上看见过熟悉的背影推着单车,但大约是意识认定了她早已离开,就忽略了眼睛的事实,不,或许是听了祝思恩的话之后才模拟出了这个场景?我是真的记不得了,只好挤出笑容摇头:“最近,不知道怎么会常常头晕。以前的事情都模糊起来,像是记忆掉了一块。”看他有些奇怪的样子,我又打起精神,“不过咱们的传接绝技肯定没忘!要踢球了一定叫我!”<br />  “好啊!大学里都没碰到能像你一样绝妙配合的人啊!”<br />  “那个……”一直静静坐在旁边的女孩忽然掏出了名片:“那个……如果什么时候有空,能不能到我这儿来玩一下?”<br />  “嗯?”我接过一看,“脑外科?”我和祝思恩面面相觑,又一起转过头看她。<br />  “啊?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对作家的大脑有点儿兴趣。”她的脸有点红,语调却还是很坚决,“有空的话,一定要来啊!”<br />  “哈哈,你要是有空就满足下她小小的心愿吧!” 祝思恩笑,“她也算是你的忠实读者。”<br />  我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忽然感觉有点柔软,就低下头,假装喝了一小口咖啡:“好。”<br />  <br />  “差不多年纪的人,就算是第一次遇见,也总是很容易成为朋友。”我躺在病床上反复思考这个问题,“或许因为同时代人之间存在着互相搀扶,拥抱,理解,依赖的感情。我们经历了同样的折磨与彷徨,寻着各自不同、却相差无几的道路前行,于是在这个无尽的方向上,每一个孤独的旅行者都成了兄弟。”想着想着,暑假就要结束了,天空已经泛出秋的色泽。<br />  去了“忠实读者”的医院之后很快就被确诊为颅内肿瘤,好在是良性,挨了一刀,昏睡两天,之后就渐渐恢复了生机。<br />  并没有像旁人想象的那样,所谓经历了一次生死,就像初中时候还曾从十米多高朝下坠落,最终折断右手,也不以为是生命的危机。<br />  祝思恩来看过我几次,给我讲欧洲杯战况,足球如何之圆。常常被妻子以打扰病人休息为由赶跑,换她自己监护。据说这个瘤是从小就生根于我的脑中,这让人自然地想到《寻羊冒险记》。<br />  “摘除之后,说不定灵感都没啦。”我看着她的白褂子,觉得我们一代人都很神奇。<br />  “说不定没有了羊的束缚,你更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呢。”她坐在我的床边,很有姐姐的感觉,“要喝水么?”<br />  “不用。”我打了个呵欠,“哎,还要在这里躺多久啊——”<br />  “别着急,要看情况……”<br />  “你就给我在这里乖乖的躺着吧!”<br />  “啊?”<br />  不知什么时候玲已经站在了床边,两个女孩相视一笑,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br />  “你要的东西,给带来了呢。”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玲两个人,她从包里拿出了钢笔和硬封面的记事本,“现在就开始写,行么?”<br />  “不写,怕来不及。”我半开玩笑的说。<br />  “讨厌,又说这种话。”玲转过去倒了一杯水给我,“你肯定能活很久的,运动员都能活很久。”<br />  “暑假快要结束了吧?耽误了你一个夏天,很快又要开学了。”<br />  “再瞎说就不来看你了。”玲看了看手表,“休息时间到了,睡一会儿吧。”<br />  她在这里时我总能睡得很沉,一片梦也没有,像石头一样的宁静。<br />  我就这样一直睡到了傍晚时分。<br />  “出院之后,还是想自己住,维持相对独立一点的空间。”<br />  “但……”玲欲言又止。<br />  “嗯,再去外地估计谁都不会同意,那就在这里独立也好。”<br />  于是寒假玲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布置完毕了新居。<br />  一整的套书橱和工作台都是图方便在IEKA买的,玲送给我一个台灯。<br />  “哈哈,好大的床,可以翻跟头了。”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好棒!我也想住这样一个房子呢!”<br />  “哈哈,送给你住都住不了,谁叫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这句话突然让我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掏出一串钥匙:“喏,这个给你。”<br />  “嗯?”<br />  “这把是木门,防盗门,这是楼下的铁门,还有书桌锁,哦,以防万一房间的钥匙也给你。”我又匆匆忙忙找出一把单独的钥匙交给她,“这下就肯定没问题了。”<br />  “嗯。”玲收了下来,放进手袋里。<br />  “喂喂,都不问问为什么要给你?”我坐回写字台前,“还真像你的风格。”<br />  “那——”玲低头玩着手中的钥匙,“为什么?”<br />  我故作神秘的四下张望一番,又拉上了窗帘,将整个房间隔绝出一种魔法密室的氛围。<br />  “人嘛,总有各种各样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就是隐私。而所谓私人的空间,就是可以把秘密摊在地上,桌上,床上,总之放在任何地方都感觉自由自在的空间。从外到内的解放了自己,解放了才能跑起来,才能写出奔跑一样的故事,吧?”<br />  “就像在家不穿衣服走来走去?”玲笑得意味深长。<br />  “这个,哈哈大概也算吧。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br />  “还是指那个——”,玲把头转向书橱抬了抬下巴,“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了哦,最左下角的格子里。”<br />  “看到了?!”我的脸刷地红了:“不会吧……”<br />  “是的哦,帮你整理书橱的时候不小心看到的。”她把脸转到另一边,肯定也有些红。<br />  “咳咳!”我喝了口水,“总之,给你这个钥匙,就是假如我哪天出了什么事情——”<br />  玲又用嫌恶的眼神看我。<br />  “只是说假如。况且我这种脆弱的生命——”<br />  她又狠狠看了我一眼,害我赶紧跳过这句,“那时候你就尽快赶来,要赶在任何人之前,第一个抵达这里才行。”<br />  “嗯?给你收拾遗容?”<br />  “BINGO”我向她竖起大拇指,“其实也不算是整理,应该说是毁灭证据。”<br />  “……”<br />  “不留下任何评判我的证据。所有评价的依据都只在小说里,除此之外就不该再有‘我’存在的证据。”我环顾四周,“手稿全部丢掉,当然还有你刚才找到的那种东西,还有一些其它的,反正你觉得该丢掉的就全丢掉。”<br />  “我觉得该丢掉?”<br />  “对!另外还有电脑!”我摸了摸桌上的笔记本,“不过这么好的电脑,真是有些心疼呀。”<br />  “那电脑就算了?”<br />  “不行!电脑一定要丢掉。硬盘,内存,所以的记忆卡都要丢掉,这些东西最重要。”我随口举例,“比如你的电脑里,也有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的东西吧?”<br />  玲的脸又红成一片,“那还是丢掉吧……”她发了一瞬间呆,“听你这样一说,我也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假如我死了——”<br />  “嘿!你才不可能死。”这当然是病句,我赶紧纠正,“你才不可能比我早死,只有我这种生活动荡的人才会夭折。”<br />  “但你刚才还说人事无常,死生迅速呢。”<br />  “好吧好吧,你说你说。”我对她想拜托我的事情也有些好奇,“总之答应你就是了。”<br />  玲从包里抽出速写本,很快的在上面画出一张高中校园的平面图,虽然简单,比例却很精准,和我的记忆丝丝吻合,我忍不住赞叹:“果然没白上图画课。”<br />  “这里,”她在纸上点了一下。<br />  “嗯,时空之树。”<br />  “这个。”<br />  “文学社活动室。”<br />  “最重要的就是这里啦。”她的笔最后落在纸上,画了一个奶糖的形状。<br />  “嗯?这是?”我想了一会儿没有答案,“这里什么都没有吧?”<br />  “是个小花圃。”玲用直线连接三个点,恰好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br />  “生存。流浪。”<br />  玲将时空之树标注为“生存”,将活动室标注为“流浪”,而在小花坛处却停下了笔。<br />  “嗯?这里呢?”我充满了好奇。<br />  “知道时光胶囊?”她并不理睬我的问题。<br />  “你还真是——”我恍然大悟,想起以前读过一段关于时光胶囊的描述,“不仅能把过去的事物,据说还可以把青春本身收藏起来,当埋下时光胶囊的人取回胶囊时,就可以收回那些已经流逝的青春。”<br />  “没你说得那么神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玲忽然好像害羞。<br />  “什么时候埋下去的?”<br />  “高考时候的事情。”玲掐了掐手指,“埋上十年就去挖,无论什么东西,埋在地下太久了都会融掉。但如果那时我没法自己去取,你就替我去吧。”<br />  “十年?”我大概估算了一下,“那也没几年了,你乱想什么呢!”<br />  “在那簇冬青的中间,1米深的地下。”玲自顾自的说下去,“不要打开,直接丢到河里就行,如果你觉得太简单,就丢进大海。”<br />  “……”<br />  “东西就在这个顶点,一定不要看。明白么?”<br />  “嗯。”<br />  “回答我哦!答应我不要看!”<br />  “嗯。我直接丢到海里,绝不打开。”<br />  她反复叮嘱的样子深深地挥之不去,我想我是一定不会看的。<br />  <br />  吃过饭之后我们就买了奶茶,我和杨丽婷谈起以前文学社的事情,她告诉我,如今文学社还有一本我当年留下的手稿。<br />  “不可能吧?”我记得是全部销毁了。<br />  “才没有,是你毕业之后我才发现的,就偷偷带了回家。现在已经是文学社的镇社之宝了呀!”杨丽婷很乐意看到我吃惊,“哈哈,没想到?不过往后可能要被拿到校史陈列室里去了。”<br />  这是一本蓝封面的记事本,的确是我的手稿,里面大多是一些短诗和不成篇章的随笔。<br />  <br />  “用铅笔写情书<br />  写了一个名字又擦掉<br />  青春的动作很快<br />  但记忆很好<br />  擦来擦去<br />  一个都忘不了”<br />  <br />  我忍不住笑着摇头,再往后翻了几页。<br />  <br />  “自己在人群中消失的日子<br />  人彼此变得十分相似<br />  自己在人群中消失的日子<br />  人还在继续相信未来”<br />  <br />  不敢相信这就是17岁时候的自己,但看笔迹又没法否认,“哎,这么多年我都在干什么……”<br />  我继续向后翻,厚厚笔记本只用了三分之一多,留下了大半本空白。<br />  使用过的最后一页只在中央写了个标题,用书名号装着:《用奔跑告诉你》。<br />  大概是想写个中篇小说才留下了那么多空页,可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竟没有动笔。<br />  ——用奔跑告诉你。<br />  只是简单的六个字,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住了我的心。<br />  17岁的自己,到底是想写一个怎样故事呢?告诉世界?时代?前辈?或者仅仅是单纯的告诉某个女人?<br />  我握着笔记本不禁心驰神往,后悔没有也埋个时光胶囊。我很想问问17岁的自己,对现在的我满不满意。他肯定会大吵大闹,责怪我弄丢了运动员的体质,也没有了攀登珠峰的精神,可以算作真正“消失在了人群中”了吧。<br />  哎,说起体质就想叹气,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就一年不如一年,没有规律的训练,几个月都可以不运动,不流汗。站在田径场上,简直是个废物,偶尔在外面大排档打发了一顿就患上感冒。弄得上吐下泻,连夜发烧。<br />  我钻在杯子里一边发抖,心里一边痛骂大排档丧尽天良,发誓再也不去那里吃东西,可半夜三更,又不想出去买药。<br />  电话也不知好歹的响了,“都11点了!”我克服着情绪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手机,“喂?”<br />  “喂,好久不见了,你最近好么?我放假回来了呢,有没有新写什么小说?”<br />  “啊,是你!我还好。”在这种时候听到玲的声音真让人感动,我差点哇哇大哭,“嗯,我很好,我很好。”<br />  “喂?你怎么了?听起来不像平时的你啊。病了?感冒了?”玲的耳朵太敏锐了,语调变得急促,“你怎么了?”<br />  “唔……我没事。你别担心,呵呵,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随口和玲又寒暄了几句,就借说要去洗澡挂断了电话,缩回被子里,<br />  “哎——”身上一阵阵发冷,感觉越来越糟糕,居然担心起了一梦不醒。<br />  继续挨着熬着,没过多少时间,门外居然传来撬锁的声音。我完全没力气去查看,心想假如小偷进门就请他随便拿吧。<br />  “喂!你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啊?!”玲带着哭腔,又不敢用力推我。<br />  “呵,这可不是钥匙的正确用法哦。”我心里突然轻松了,身上也不觉得那么难过,躺在床上把手伸向她,“就是吃坏了肚子,可能也感冒了。”<br />  “你别吓我啊!”玲坐在床边死死抓住我的手,“现在感觉怎样?要不去看急诊?”<br />  “不想去。”<br />  “那我带了点感冒药来。”玲把温水倒在我的杯子里,“吃掉就好了。”<br />  “头发怎么湿了?”我吞下药片之后呆呆的望着她。<br />  “外面在下雨。”我这才发现玲的肩膀也湿了一大片,脸上满是水痕。 <br />  “开窗吧。”于是淅沥的雨声这才飘了进来,哗哗哗的雨幕中传来一两声遥远的警笛,之后就只是雨,一直下着。我忍住不让自己的眼泪溢出夺眶,但还是没有抵过发烧,玲出神地看着我,把我的手紧紧抓住,“要睡一会儿么?”<br />  “好。”我毫不客气地闭上眼睛。这种睡眠,久违了。<br />  玲一直待在身边,在她的照顾下,我很快就康复了。第三天晚上就能坐在饭桌对面和她开玩笑。<br />  “哎呀,这几天可真舒服,什么都不用做呢。”<br />  “哼,要不是你病了,谁愿意给你洗那么多臭袜子脏衣服。”玲笑着把汤盛到我面前,“有点烫。”<br />  “多亏生病了才能得到这种体验。”我满满喝了一口,“像和你同居了一样。”<br />  “瞎说什么啊。”玲满脸通红,“这事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不然我以后还怎么嫁人呀。”<br />  “那写在小说里行么?”<br />  “不行!绝对不行!”<br />  “咳咳!”她激烈的语调让我呛了口汤,剧烈的咳嗽起来。<br />  “怎么了怎么了?感冒还没好?变肺炎了?”玲又是拍我的背,又是把手按在我的额头上,一副做错事的表情。<br />  由于感冒已经痊愈,玲决定吃过晚饭就回家去。可没想到停了两天的暴雨再次发作,一走到楼道口就被风顶了进来。<br />  “这鬼天气,根本拦不到出租车,干脆等雨停了再说吧。”听我这样说,玲就决定再住一晚。<br />  因为我的康复,她显得很开心。我们一起看了部轻松的电影,我给她读了还没有脱稿的小说,之后就到了睡觉时间。<br />  “沙发不难过?还是来睡床吧!这个床垫可是我睡过最舒服的。”<br />  “嗯。”玲异乎寻常地一口答应,我就铺好被子,从橱里拿了一个备用枕头。<br />  玲的长发有淡淡的香甜,洗过澡之后尤其清晰。我们并肩躺在黑暗中,城市边缘的空气被雨洗刷得格外清新,丝丝沁进窗棂,和她的气息混在一起。因为了雨的缘故,天有些凉,被子是必不可少的。<br />  “我们——这也算是一百年修来的吧?”<br />  “嗯?”玲把身体转过来,朝向我。<br />  “十年修得同船渡。”我牵着嘴角坏笑。<br />  “我们可是一人一个枕头呀!”玲很不好意思,把半个脑袋钻进被子。<br />  “对了,我说梦话么?”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br />  “嗯。”玲眼睛闪了一下。<br />  “都说些什么?”我有点好奇也有点担心。<br />  “忘记了。”玲把脑袋全部钻进被子里。<br />  “如果明天没干透,就别穿在身上。”我不明就里,转过头去看看晒在阳台上的内衣,“湿衣服要感冒。”<br />  “嗯。”<br />  寂静再次笼罩上来,雨声覆盖了我们的呼吸,天地连成一片。<br />  “这次,多亏了你呢。”过了好久我才说。<br />  “没什么,我们可是那么多年的好朋友。”<br />  “记得那次脑子开刀,睁开眼睛就看见你。的确感觉到——”我想了想,“活着真好啊!”<br />  “嗯。”玲也轻叹一口气:“活着真好呵。”<br />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麻烦你,哎……”<br />  “别这样说。”玲巧妙的转换了话题,堵上我一大堆的感慨,“这次回家,要休息挺长一段时间呢。到十月才再开学。”<br />  “那好啊!我们一直说要合写一部长篇小说的,这次够时间了么?”我计算着日子,“对了,有那么多时间,一起去旅行都没问题。”<br />  “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玲没有看我,“Marangoni学院的全奖,申请通过了呀。”<br />  我惊讶得坐起身来:“太厉害了!全奖都拿到了?”<br />  “嗯。”<br />  “不过要很能说意大利语吧?”<br />  “嗯,我申请的是巴黎校区,我那个专业在那儿最好,是法语授课。”<br />  “哈哈!那就完全没问题了!”我把头靠在床头板上,“哎,真没想到呢!”<br />  “真没想到,你那么厉害。”我忍不住轻轻揽过她的秀发,“去的话,先仔细读完硕士,接着在巴黎一线的时装设计公司待上几年,等时机一到,羽翼丰满,就做自己的品牌。”<br />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br />  “哈哈,咱们总是想到一块儿!”我挠挠头,“唉!这种好时刻,至少应该开一瓶香槟才行!”<br />  “不是晚饭喝了可乐么?”<br />  “哈哈。”<br />  我们开始憧憬玲即将到来的异国生活,我即兴编造了几段她与法国帅哥戏剧性的艳遇,笑得她喘不过气,手伸在在被子里捶我。这样闹了一个多小时才渐渐平静,一晃就接近午夜了。<br />  “快睡吧。”我看着玲闭眼,也合上眼睛。<br />  雨像小狗一样不依不饶的下着,我数着雨点,却怎么也无法入梦,沉沉的夜幕垂下手指,玲的手表在枕边滴滴答答,好像这一晚永远不会到天亮。<br />  “怎么能睡着呢?”我心想,“怎么能睡得着。”硬是闭着眼皮,眼珠都发胀。<br />  “你睡了么?”玲像叹息一样轻轻问,“睡着了么?”<br />  “嗯。”我把头转过去看着她。<br />  “记得我拜托你的那件事?”<br />  “嗯。”<br />  “如果十年的时候,我没来得及赶回来,你会去帮我去挖吧?”<br />  “嗯。”<br />  “记得不要看哦。”<br />  “嗯。”<br />  “哎……,如果你实在忍不住想看,我也——”<br />  “保证不看!”我用双手捂住眼睛说。<br />  玲轻轻转过身,伸出胳膊把手盖在我的手上。<br />  “我去那里好好学习,给你做一件长风衣。保证你喜欢。” 玲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淡淡的光泽,“你也要拿出一本让我喜欢的小说来……”<br />  这么长时间和她牵着手是第一次,平静啊,像长眠海底的火山,一睡就是几亿年。<br />  <br />  下午的校友会非常无聊,不少人都携家带女,有的甚至领着小秘,果然引发一片羡慕的眼神。同学们在互相吹捧之后就交换名片,讨论怎样一起发财。张溢云也来了,他的老公王天豪是我们高一的同班同学,咱们一届里同学结婚的还真不少。<br />  我自从签到之后就坐在角落里,和发现我的人打个招呼,一会儿就准备离开。但王天豪拉着张溢云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只能站了起来。<br />  “大作家好久不见啦!”王天豪伸出左手,很有技巧的旋转展示了金表。张溢云向我点头微笑着,浑身亮闪闪的,依然是人群中的明星。<br />  “好久不见。”我和他握手之后,目光就落在张溢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婚礼都没去参加,真是不好意思。”<br />  “大作家工作忙,理解理解。”王天豪扶张溢云坐下,“宝贝,你把下个月派对的事告诉吴元锴吧。”<br />  这么多年之后,她已经成长为居家的女主人了:“嗯,下个月我们要搬到银湖新买的别墅去。地方更宽敞了,所以想搞个派对,请一些各自的同学来玩。大家都是差不多年纪,聚在一起随便聊聊。大我们一届的洪云祥,陈仲杰,都会来。他们现在都发达得很。还有十中的那个风云人物祝铖你也知道吧?自己开了公司,身价上千万……”<br />  我茫然地点头,她的笑容里并非找不到过去的风采,但时间越长那曾经最吸引我的东西就越是不住消褪——像是刚刚出土兵马俑,张溢云最终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我们之间终于再没有一句话能说。<br />  眼看三人间尴尬的沉默就要发生,张溢云却说口渴,王天豪就帮她去取矿泉水。<br />  “宝宝,几个月了?”我说完这句,气氛就变得更尴尬了。<br />  张溢云没有回答,反而问我:“赵晓彬的事情听说了?”<br />  “什么事?”<br />  “当然是车祸的事,校友录里那阵子不还讨论来着?说国外危险什么的。”<br />  “哦,那个呀。是个谣传。”我摇摇头,“法文写中国名字,满街都是同名同姓。上个月我们还发了邮件,她在巴黎过得很好,正忙着参加一个国际服装比赛呢。”<br />  “是嘛?”张溢云看看我,欲言又止,低下头提了提嘴角,“联系真密切哦,不过你们从一开始就是好朋友呢。”<br />  “嗯。”<br />  “那时候,还经常吃她的醋。觉得——”张溢云还想说什么,但王天豪已经拿着矿泉水回来了,她就站了起来,与我道了再见。<br />  看着他们走开我感觉有点头昏,坐在角落里抱着脑袋,校园也好,同学也好,世界已经变得无法辨识了。<br />  有人摇晃我的肩膀,我抬起头又看到杨丽婷。<br />  “你这个陪同还真尽职。”我揉了揉脸,“到哪儿都被你找到。”<br />  “身体……不舒服?”她小心翼翼的问。<br />  “没,在构思新的小说。”我一口气喝掉矿泉水,“正好有事情要请你帮忙。”<br />  十年前和十年后学校的平面图都让杨丽婷找来了,按照比例打印给我。<br />  “谢谢谢谢,以后的事情,我一个人去干就好!”<br />  杨丽婷担心的看着我。<br />  “我要去构思新作了。”我向她挥手快步走出办公室。<br />  “还好没变。”我拿着地图仔细比对,“就是这里。”<br />  虽然是新铺的小路,但仍然怀有旧日的风景,转弯过去就是水房,似乎还能听见那稀疏的歌,是少年的时光。再转一个弯就到了,等边三角形的另一个顶点。<br />  水声,“哗哗哗”的水声传来,我愣住了。<br />  原来是小花圃的地方,建起了一座华丽的喷泉。水花直冲云霄,在雾气中,居然还有一道不甚清晰的彩虹。<br />  我绕着喷泉走了一圈。这一片全部铺了地砖,中间是璀璨夺目的喷泉。<br />  周围找不到泥土的影子,也闻不到青草的味道。<br />  “在哪里呢?”我蹲下来抚摸着平整的地砖,想要赤手空拳翻开他们绝无可能。<br />  反复比对着地图和模糊的记忆,却越来越无从确定它的位置,“在哪儿?”<br />  “以前这儿应该是个小花圃,记得?小花铺,记得吗?”我向自己求证,“记得从这里到这里,这里,一直到这里都是。”<br />  我走到喷泉边,“应该就在这个下面,答应在她回来之前挖出来的。”<br />  我随意的爬进了喷泉。<br />  没想到水那么凉,激得一哆嗦,但很快就不感觉冷了。在淹到肚脐的水池中,我渐渐回忆起了小花圃的位置,冬青树丛就在眼前,鸡冠花,一串红,还有美人蕉。对了,还有两支薰衣草,像这样的季节,它们就会随着微风一起摇摆,是啊,还曾经在作文里形容它们“像情人一样”。<br />  随着薰衣草的摇摆,高中时候的事情一件不拉的从我脑子里掉了下来。文学社的郊游,放学后的天台,还有亲手撕掉的信,让人惊叹,原来它们一直都在。<br />  喷泉早已把我全身浇透。我弯腰往底下看,水泥和钢筋没有一丝破绽,不给17岁的青春留下可乘之机。<br />  “唉呀,这下可麻烦了。”虽然没什么办法,我还是想赖在池子里不出来。<br />  “喂,给我好好记着哦。要是再感冒了,我可不来救你。”这个声音忽然从脑子里冒出来,吓得我打了个哆嗦。<br />  我赶紧爬出池子,“看来是没什么办法啦。”<br />  “这怎么办?”好像看见她气呼呼的样子。<br />  “没事,跑一跑就好了。”我笑起来,这可是常识。虽然这时候留下了一个个水脚印,但等到下课的时候就肯定全部消失。<br />  “预备——跑!”<br />  我回忆着加速跑训练的节奏,一会儿就跑过了水房,跑过宿舍楼,跑过旧校舍,跑过体育馆,身体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很快疲倦,跑了一会儿居然变得更有精神。<br />  不远处就是时空之树,我向它跑去,荫翳的树冠托着些许消沉的天空。<br />  “玲,十年似乎太久了。”<br />  “谁说的,你跑起来,谁也追不上呢。”<br />  “那当然!只要穿上了跑鞋,能一口气跑到拉萨。”<br />  近似舞台剧的对白,但在那时候却自然合理。<br />  我继续向前,塑胶跑道有些陈旧,但鞋底的触感却如此清晰,我有种感觉:玲17岁埋下的青春,现在全部回到了我身上。<br />  “那么,试试看吧。”我沿着跑道飞奔,冒出了几个看热闹的家伙,但很快操场就又变得寂静了——像熟悉的那样。<br />  跑鞋和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声音,像极了笔尖之于稿纸。肩膀起初有些酸,但很快身体就回忆起了奔跑的姿态。心,肺,手,腿,全身没有一点多余感,这是我最自然的状态。<br />  “你跑起来,谁也挡不住呢。”<br />  “时间啊,空间啊,这些虚伪的概念在奔跑者面前统统不堪一击。”<br />  我不停奔跑,连夜幕都要罩上来,在跑过一个弯道之后,远远看见玲站在时空树下。<br />  <br />  <br />  <br />  <br />  <br />  <br />  <br />  <br />  <br />  <br />  <br />  二〇〇八年六月十九日<br />  于苏州<br /></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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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Administrator's Heilan Super Team

2#
发表于 2008-10-6 12:01:04 |只看该作者
很日本轻小说
朱颜日复少,玄发益以星。
往事真蕉鹿,浮名一草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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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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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6 18:30:38 |只看该作者
很青春小说啊,讲故事讲得很流畅,不过更适合去萌芽
新杂志,新希望,时空流。
http://read.douban.com/ebook/52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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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发表于 2008-10-7 14:04:57 |只看该作者
为什么读小说?[em01][em01][em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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