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MsoNormal" style="text-indent:21pt"></p><p class="MsoNormal" style="text-indent:21pt"></p><p class="MsoNormal" style="text-indent:21pt">对面的楼上落着一排鸽子,都是他的鸽子,还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天快黑了它们都不归巢。傍晚时,他在阳台上喝着啤酒,看到鸽子们这反常之举,它们一动不动,以往这时候,有领头的一只拍打翅膀,会有两、三个同伴跟随它起飞,它们在空中盘旋,其他的鸽子也会被感召着飞起,最后没有哪只愿意被落下。鸽群会越飞越高,旁边小区的鸽群也会加入,组成一个声势浩大的队伍,鸽群转个弯在逆光里变成一团跳跃着的光点,这时他忍不住要吹口哨、鼓掌,像他认为一个鸽群主人这时应该做的那样;当它们快要降落,他就使劲拍起巴掌,惊得正俯冲下落的鸽子们在空中乱成一团,吃力地拍打翅膀挺起身再去翱翔,有掉下来的羽毛打着转儿从楼顶飘下,孩子们会高兴地捡起,这时候,邻居也会知道是他回来了。</p><p class="MsoNormal" style="text-indent:21pt">现在,鸽子们雕塑一般站在房檐上,即便两只紧紧靠在一起的,它们既不嬉戏也不打闹,羽毛蓬松,单腿站着。街上的路灯还没有全亮,只有几户人家开了灯,天空呈现渐深的透明的靛蓝色,残余的萤光让天空比地上更多几分亮度,望着对面的鸽群他感到不祥,可不祥的忐忑紧张中并不否认天色很美。阳台上的夹竹桃,花簇已经打蔫泛黄,他想该不该给它浇点水呢,花瓣的背面直到叶柄上爬满了蚜虫,他低头掀起酒坛的盖子时近距离地看到它们在彼此的身上爬动;用小瓷碗从坛子里舀出小半碗玉米粒,放在手掌上伸向对面的鸽群,有鸽子轻轻地动了下身,他翻手把玉米撒在楼下的地上,四溅的玉米粒高高弹起,有鸽子呼扇着翅膀打了个转儿又落回原地,再扔下一把玉米,终于有第一只俯冲着飞来,对面的鸽子们迟疑了片刻后,陆续一只只降落在地上。在黑天,它们深色的翅膀显得格外大和有力,好像飞行时更安静,扇动的频率也变缓了。很奇怪,它们并不像往常贪婪地争抢,在原地吃掉身边的玉米后就冰冷地、呆呆地等着,他仍然感到一种不祥,陆续又撒下小把玉米,想看看究竟,看看还会发生什么。楼下姜家的灯亮了,突然的一阵响动里鸽子们飞起,越过他的头顶落在了楼板上,刮来的阵阵小风带来鸽子身上的气味。对面的房檐上还有两只鸽子没回来,那是一对朋友送给他的,有台鸽血统的“红雨点”,在夜色里像剪影,和楼顶完全融为了一体。</p><p class="MsoNormal" style="text-indent:21pt">快速吃完了晚饭,他拾起碗碟站起来走进厨房,先洗干净碗碟和筷子,再蹲下来把它们放进碗橱,用水冲洗案板和菜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在手上一挥放进刀架,最后用抹布擦干净厨台,后退几步看看厨房里再没什么不妥了他走进洗手间,看着镜子,用香皂洗手,洗掉还残留着的一点葱、蒜味。随手关掉客厅里的灯,他回到卧室看到对面的崔老师家来人了,同时看见房顶上的两只鸽子还在,在崔老师家厨房的灯光里,它们蜷起身子毛茸茸的成球形。他倚在阳台上,小区外,路灯旁明暗两半的树下走来回家的人,两行路灯排成向前的直线,在远处越靠越近,直到路的尽头;眼角的余光里有什么晃动,是有人走进了厨房,崔老师穿着一件灰色的紧身T恤和两侧有白竖条的运动裤,她端起高压锅放在厨台上,转身在说话,又从冰箱上取下围裙,一会儿程一鸣跑来倚靠着厨房门,红领巾还忘了摘掉。他抬头一边看着对面,一边蹲下伸手在脚边的杂物柜里摸索,拎出来一个橙色的盒子,把那台dsz3水准仪端在手上,稍微调了调螺母,崔老师立刻出现在眼里,是在洗蘑菇,还有一把炒锅放在旁边。他觉得这非常冒失,于是看看四周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卧室才再端起水准仪。和从前比,她胳膊粗了一大圈,更不要说鼓起来的小腹,他当然不是今天才看到她胖了,只是现在,在仅容纳一只眼睛的望远镜里,当四周一片漆黑,她站在明亮的圆圈中,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打量着她的身形,他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事实,是让他莫名其妙地激动和带来一丝忧愁的事实。崔老师转过身斜对着窗口在刷锅,清秀的脸庞依旧轮廓分明,眼睑向下,颧骨上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有点紧张,担心她会突然抬头瞥向这里,但不可能看到自己,他想,自己身在安全的黑影里,边想又后退了两步,渐渐手腕已经泛酸,他放下了那沉甸甸的水准仪。房间里依旧没有开灯,他坐在沙发的扶手上,面对窗外,听到楼下有相遇的熟人在寒暄,又听见旁边单元有孩子在拉琴,断断续续是在重复着一个旋律;对面的崔老师带上围裙正在炒菜,他又端起水准仪,看着房顶上的两只缩成一团鸽子,它们可能已经睡着了,天上还没有星星出现。</p><p class="MsoNormal" style="text-indent:21pt">在镜子前他穿好了一件条格衬衣,在门口换上出门时穿的皮拖鞋,推开门时,摸摸裤子的口袋,一边是手机,另一边是家门钥匙,这才放心地关上了门。走出单元口,在绿化带前有排健身器械,正看到丁科长和女儿并排站在两台“云中漫步机”上,他和丁科长彼此笑着一挥手,听见小蔓大声叫他叔叔好,看她眯起的小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拐过单元楼向前走,崔老师家楼下有个男人在打电话,小区门口的保安室里坐着几个相识的老人在牌,他没有走过去,超市前有三个年轻女人推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婴儿车在聊天,他回头望了望,心想这都是谁家的孩子呢。他往回走,看见崔老师家的单元楼下只有那打电话的男人,他站定了片刻,还是决定过去,走进单元口发现关着的电子门其实没有锁紧,瞥了眼那低头听电话的男人,的确从未见过。他拉开门跨步往楼上走,楼梯间里的声控灯一个个的亮了,放轻脚步上到六楼,眼前一列钉在墙壁上的爬梯,最底下的一阶有2米多高,整个小区里,也只有他家门口的爬梯下放有小木梯,是他要方便自己去楼顶照看鸽舍。他没想到崔老师家门口的楼梯间放着这么多的酒瓶和塑料油桶,还有装满东西的袋子,都在爬梯的下面,楼梯间的墙壁雪白,他有些犹豫,可还是伸双手斜着身体够到了爬梯,两只脚同时一点地又快速曲起小腿,膝盖撞到了墙上,刚熄灭的声控灯又亮了。做“引体向上”,再伸手去抓高一阶的爬梯,当头探出楼板感到一阵清风,脚尖也刚好够到了最底下的爬梯,他一股劲跃上了楼顶,两个手臂酸疼,揉挤后变了形的手掌在一阵风里好像涌出了很烫的血。他看见了那两只鸽子,等呼吸均匀了,他踩着柔软的沥青没有声响地走近它们,慢慢的距离鸽子还有2米多远,它们还是纹丝不动,他想自己真的要像只猫扑过去吗,他站着没动,心想这可真滑稽,躬起身他试着又近了近,更加觉得自己的样子可笑,没想到靠近它们这么容易,还能距离它们如此之近,自己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想还是算了吧,何必去理睬它们呢,蹑手蹑脚地他又开始后退。</p><p class="MsoNormal" style="text-indent:21pt">在宽阔、平坦的楼顶上他信步走着,两只手又可以自如、舒服地握成拳头了,可胳膊支在楼顶的护墙上时肌肉仍会不由自主地颤抖。周围人家亮灯的同样尺寸的窗口里,电视机一闪一闪的,靠在沙发上的一家人都变小了,而在小小的亮窗外,他们置身的世界是没有边际的黑影;可他还是感到了一种温暖,感到自己终究是个喜光的动物,难道自己的家不温暖吗,它就在眼前,当然是温暖的,只是卧室没有开灯而已,现在只有厨房的灯开着,有微弱的光透过来。他望着自己的卧室,亏自己下午还把阳台的窗玻璃擦得无比透亮,现在那些微光像被摆在了放大镜下更显得微弱,窗玻璃上还格外清晰地闪动着别人家光彩的影子,自家的窗口看上去更像个幽幽洞穴的入口;今天连晾晒的衣服都没有,阳台上只露出一盆花,这个家还不够殷实,房间里要有盏明亮的橘红色的暖光灯,还要拉上阳台上轻薄的纱帘,他以前从来没有拉上过它。</p><p class="MsoNormal" style="text-indent:21pt">楼下的一户人家在看战争片,他转身朝向西面准备回去,前方的工地亮着耀眼的照明灯,他又在想这片场地之前的模样,在夜晚,会是一片漆黑。这几天,他每次爬上自家的屋顶,望着这片浩大的工地时都在回想,以前这里是片生满杂草的荒地,夏天会开满低矮的野花,雨后低洼的地方会注满水,夜里响彻虫鸣和蛙叫,荒草中有几处坍塌的平房,靠近自己的小区有一排旱柳,树下总有群不知从哪里来的母鸡低头啄食。可当面对眼前的工地,自己的记忆显得无比孱弱,和那片荒地一样,那些关于它们的记忆也被撕碎了,被冰冷、规整的平地,和上面新开辟出的弯曲的土路,还有不停长高的混凝土柱子,一些零落的碎片丢失了,组合起来的碎片间有越来越多的黑洞。现在换了一个视角,他停下来望过去,可迎面刺眼的强光带来了更大的阴影。</p><p class="MsoNormal" style="text-indent:21pt">回到家里,他洗完澡换上一身宽松的睡衣,拉上窗帘后躺在沙发上,电视里没有好看的节目,他来到厨房拿出杯子和一瓶啤酒,边喝边看着电视,只是瞥了几眼就变成了边喝边听着电视,他希望能有一点声音在房间里,希望眼前能有会动的光亮在闪。喝光一瓶啤酒,困意来临了,他闭上眼睛,可胸口里心跳得厉害让他一时难以入眠,听声音电视里在放“discover”,睁了下眼,看见一只银亮的金属蜘蛛悬在空中吐丝,看它在两座山峰间自在地随风漂浮。</p><p class="MsoNormal" style="text-indent:21pt">心跳平缓后不久,他进入到浅睡状态,在梦里自己站在楼顶上,向那两只鸽子一步步靠近,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两只鸽子的翅膀啪啪作响朝西面飞去,飞进了那边的工地,在强光下也不知道它们落到了哪里……在傍晚,他望向那片荒草地,一片水洼反射着阳光,隆起的小土包上有成簇的在黄昏里垂下的野花,当他抬起头,看见在荒地的尽头耸立着一座白塔,这重大的发现让他兴奋不已,你看,真是像自己认为的那样,这里不是一片寻常的荒地,它藏着宝藏,藏着巨大的秘密……他拉近视线端详起白塔,它呈葫芦形,但还是有些棱角的,表面是一圈巨大的舞蹈着的观音浮雕,一群银亮的燕子灵巧的围绕着它飞翔,哦,还有自己的鸽子也在白塔的头顶盘旋,它们也是亮闪闪的,像串珠子……一颗夜明珠……他决定要穿过这片荒草地走进那座白塔,踏在草地里,可脚下好像踩着沙子,身上很热,费了好大力气但走不快,在用手拨开挡路的杂草时,摸到了一只蜜蜂,狠狠地被它蛰了一口,继续往前,灌木丛里又飞来很多蜜蜂,它们落在自己的手上、胳膊上,突然,后腰感到一阵强烈的酸痛像是被刺了一刀,伸手去摸,啊,是条蛇……</p><p class="MsoNormal" style="text-indent:21pt">他猛得手臂一挥,把自己弄醒了,整个房间被电视里闪着的刺眼的光染红了,可没有一丝声音,他眨着眼,感觉下巴上的胡子茬抵着什么让皮肤很不舒服,发现是身上盖了条毯子,那一定是她回来了;他静静地听,听到小屋里她在讲话,听不清说什么,能清楚地听到她在笑,还笑个不停,不知道是和谁在讲话。她回来了,这可真好,他心里想,那今晚不会再有什么让人不安的事了,自己更可放心地继续睡觉了,他翻了个身,舒服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脑海里,那白塔的样子还依然很清晰……<br /></p> [此帖子已经被作者于[lastedittime]1224202881[/lastedittime]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