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蛙声<br />??在奶奶的故事里,有一个仁慈的地主,叫戚谭天。他有五百多亩土地,三十多座山寨,近千名家丁。他的发家,缘于他的仁慈。一天夜里,有人托梦给他,说有五个死囚押送过他的家乡,都是冤枉的,希望能去救他们。天刚蒙蒙亮,他就急匆匆赶往小镇,但清早等到晌午,又等到日暮,也没看见死囚。无奈之下,只得回家,路过菜市口的时候,五只田鸡吸引了他的目光。它们都被细麻绳拴了一条后腿,捆在一起,挂在一只破旧的水桶上,血迹斑斑。一整天的曝晒,还让它们严重脱水,只剩微弱的叫声,咕咕,咕。戚谭天心里一软,不是那五个死囚吗。他把它们买回家,在田间放生了。入夜,五只田鸡进了他的梦乡,它们要报答他,让他去一趟那泅稻田。又是天刚蒙蒙亮,他扛着锄头赶往田间。在一口水潭边,他看见那五只田鸡推着一只破盆子,悠悠而来。他心头一乐,破了点,但能盛饭喂狗。让他惊奇的是,他家的狗永远也吃不完盆子里的饭,吃完一点又冒起来,吃完一点又冒起来,始终满满一盆。没错,传说中的聚宝盆。<br />??因为那个故事,少年时代的我,异常留心每个梦。老盼着有人托梦,说有五个死囚押送过我的家乡。一定不赖床,向小镇的菜市场飞奔,我要去救它们。但那个梦一直没出现,我只能等待。去割草,放牛,或者无所事事,我都喜欢去田间有水潭的地方……水上漂着一只破盆子。我的心狂跳不止,但很快又低落,那不过是大伯父家喂鸭子的烂脸盆,我认识它底部的花纹,一朵红莲。<br />??我想知道聚宝盆的下落,奶奶说,解放赣州的时候,戚谭天被抄家了。我说,那戚谭天呢。她说,给毙掉了。我不解,那么好的人,怎也给杀掉了呢。奶奶说,歹心人谋他的家财呗。我迫切地问,那聚宝盆呢。奶奶说,我哪知道,我要知道就不嫁给你爷爷了。<br />??戚谭天的聚宝盆,在我的少年时代,一直是个悬而未揭的故事,和诸多难以自圆其说的传奇神话一样,草草收尾。我经常很失落,田螺姑娘离开了穷后生,牛郎和织女每年只见一次,戚谭天的聚宝盆去向何处。但无论如何,它让一个少年对田鸡萌生了一份特殊的情感,我喜欢它们。<br />??<br />??过了惊蛰,暖风吹进我的故乡,草木萌动,鸿雁翩然。村庄的孩子们在田野里奔跑,欢笑中时不时夹杂着一些啼哭声,总有人喜欢挑起战争。吃了一冬天稻草的耕牛,爬上高处,一声惊吼,吓得土里的嫩草赶紧往外长。田埂上开始跳动着青蛙,有穿红背心的,有穿绿背心的,也有穿灰背心的,顶着两着大眼睛,咕噜咕噜叫,东风解冻,冬眠早已结束。<br />??村庄的人说,青蛙冬眠的时候,嘴里含一块泥巴,入春再吐出来。吐出的泥巴被狗吃到了,村庄就多了一条疯狗。春天出行,最好带一根竹子,竹节越多越好。如果在路上,看见一条野狗,它嘴巴挨着地面,不停地掉口水,尾巴夹在两股之间,你得小心,它疯掉了。能躲开最好躲开,别去惹它,但得盯紧,没准它突然扑过来。你竹竿一挥,一挑,一压,一招天下无狗。它喂一声,倒下了,爬起来继续咬你。<br />??我的发小邹现有描绘与疯狗作斗争的画面,村庄的孩子百听不厌。我们都竖着耳朵,全神贯注,胆小的孩子吓得想哭。在田埂上,大伯父家的小牛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它也在听。我大伯父的小女儿,银花,她发问了。为什么竹节越多越好呢。<br />??这都不懂啊,疯狗嘴里有电,你用铁条什么打它,会传电的,它咬着末端就电着你了。邹现有说到此处,深度呼吸,来了一句更加骇人听闻的:不论男女,只要让疯狗咬了,三个月内绝对生出一窝狗崽。之后还有补充,生完狗崽,再也说不了人话,张开嘴巴,只有狗吠的声音。我的妹妹银花突然哭了起来,她的胆子只有五岁。大伯父如果听见了,准能在很远的地方发出响亮的声音,×××,又欺负你妹妹,啊哈!××是我的乳名,第三个×是客家话里为强调发言人的愤怒而加的语气助词。<br />??我和邹现有想方设法讨好那个叫银花的小女孩,希望她破涕为笑。但所有努力只是徒劳,直到有位天才喃喃自语,青蛙含一块泥巴,一个冬天都不用吃东西,我也去含一块。银花的注意力立马被他吸引了,眼泪都忘了往下掉。田野里又响起了欢快的笑声,大伯父家的小牛犊也呵呵呵地笑了起来,那位天才有了个绰号叫犁头拐——一种穿灰色背心的青蛙,叫声非常别致。<br />??众人欢笑的时候,暮色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咕咕嗷,又来一阵,咕咕嗷。我们停止了笑声,竖起耳朵。微风徐徐吹来,咕咕嗷,咕咕嗷。没错,是田鸡,我听出来了。邹现有说,在枫树底下。我觉得在沙官北,莲生那泅冬水田里。五岁的银花嘀咕着。<br />??下午叫的,要下雨了。有人说。<br />??猫头鹰都没叫,不会下。银花说。<br />??会的。邹现有说。<br />??他们在争论,我没说话。每次听到田鸡叫,我不禁想起聚宝盆的故事,那个叫戚谭天的地主。放聚宝盆的位置,我设想了多种可能,但都在客厅二楼……这思维非常怪异,可能因为我在客厅二楼打开了一只木箱,在里面找到两本《毛泽东选集》,一本《共产党宣言》,还有一本很厚的笔记本,翻开来,圆珠笔写的字:批林批孔,鹰击长空,华国锋主席万岁。“鹰”字写错了。<br />??客厅二楼的暗处,放着一只聚宝盆。戚谭天佝偻着身子,扶着楼梯一步步往上爬,在走楼上,他盯着黑漆漆的二楼。几个带刀枪的人闯了进来,他像一只羊羔被两个人拎了出去。夕阳之下,砰一声枪响,他的命就给革掉了。我爷爷说,杀戚谭天的时候,周恩来曾亲笔写信说不能杀,但信到的时候,戚谭天的脑袋已经不在脖子上了。<br />??更多的细节,我无从知晓。读高中的时候,曾去新华书店找关于赣州历史的书,一无所获。至于学校的图书馆,只对老师开放。戚谭天对很多人来说,并不存在,或者本来就不存在……那三个字却烙在我的心坎上,田鸡一叫,它们就清晰了起来,怎么好人也要杀掉。<br />??<br />??保温膜出现以前,村庄的人们很少在惊蛰浸种,气温不稳定,种子播下去,温度骤降,大部分要烂掉。待到泡桐花开,阳光开始有点灼热,山岭田野都染上了嫩绿。可以放心浸种,播种,只要没一天到晚骂老天爷,他一般不会冻烂你家的种子。<br />??田野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山排一声高呼,垅上三声回应,村庄的男子昏睡了一个冬天,苏醒的时候,尤其放肆,就像他们家的公牛。他们抬高嗓门,喊着荤段子,偶尔骂两句拉着犁的耕牛,抽一下手心的竹枝。秧田里的种子,渐渐吐绿,泛青,南风一吹,一浪一浪往前涌。<br />??我的任务是割草,那头眼眸澄澈、哞起来有点忧伤的公牛,异常能吃。我背一只比我大一倍的竹篓,抓一把刃上有个缺口的镰刀,打着赤脚,东走走,西逛逛。看见有人,停下来坐在竹篓上,和他或她说话。他也许在耕地,她或者在刨田埂,和我年龄相仿的,也背一只竹篓,抓一把镰刀。他咧着嘴笑,把裤子脱下来,看下你的鸡鸡有多大。懒得理他,我讨厌粗俗的人。<br />??她是陈家最小的女儿,却长我五六岁,扎小马尾,穿绿色军装,卷着裤管,挥动着锄头。想和她说话,但不睬我,她只知道刨田埂,刨田埂。她的腿好白,从来没见过那么白的腿,我猜她每天都用香皂洗脚。你左脚上有只蛐蛐。我对她说。我真的看到一只蛐蛐在她小腿上跳了一下,但她不相信,沉着脸瞪了我一眼……我说话的时候,蛐蛐早就不见了。我说怎么不去当明星,你比武媚娘好看多了。她居然笑了,笑起来真好看。于是,我坐在稻田的角落里,和她说话,说到高兴的地方,用镰刀拍一下田埂。直到她说,再不去割草,俊兰子又要揪你的骨头喔。俊兰是我的母亲,家庭暴力的代名词,很有威慑力。我只得悻悻离去,背着那个难以装满的竹篓。<br />??终于割到半篓,青草,毛藤,酸桐,还有牛根本不吃的黄槿。我的发小邹现有出现了,他家的牛在耕地,不必放牛,也不用割草,因为他有个姐姐。喂,××来打扑克。他引诱我。我推托,不来,还没割满一篓啊。笨啊你,中间放几把黄槿啊。他要害我。但我喜欢他害我,我们坐在巨石块上玩牌,钓鱼,争上游,抓乌龟,吹牛皮。开始只有两个人,玩着玩着,人多了起来。邹现有特留心一个人,山顶来的小蛮,那家伙会偷牌。上回少了一张梅花J,在他家发现了。<br />??我和邹现有凑一家,眉目传情,偶尔还眼疾手快地从已出的牌里捡一张自己需要的,也许两张。我们赢昏了头,肆无忌惮的笑声响彻云霄,至于割草这件苦差事,早被抛到九霄云外。但我的笑声戛然而止,僵在脸颊……那个叫莲生的人,扛着一把锄头,嘴角叼一枝烟,远远而来,他手里拎着一只田鸡。麻背心,白肚皮,胖乎乎的。一群小孩蜂拥上前,邹现有抓着牌也凑了上去。<br />??好肥的田鸡,在哪儿抓的啊。有人问。<br />??在田里,沙官北那的。莲生说。<br />??可能有半斤多。邹现有说。<br />??公的母的啊。有人问。<br />??母的,肚子里好多蛋呢。莲生说。<br />??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忍不住伸手碰一下,肚皮,也许脑袋。田鸡的两条后腿用力伸了伸,莲生的手指扣得太紧,它伸不动。下颌鼓了鼓,发出一阵轻微的叫声,咕咕。你可能不相信,平时张嘴就噼里啪啦的我,居然什么也没说。没错,我又想起了戚谭天,还有他的聚宝盆。<br />??我盯着那只田鸡,它开始脱水了,后腿有些干瘪,麻背心也分外干燥。它被莲生抓起来,该有好几个小时了。之后,我说了一句极为搞笑的话,莲生哥哥,你拿回去养,还是放生掉呢。<br />??养我一条卵,死了吃掉,没死提街上卖掉。莲生吐掉烟头,咧着嘴笑了起来,你们没吃过吧,田鸡丝瓜汤可好吃了,一流营养。接着,他给我们讲解田鸡丝瓜汤的具体做法,侧重点却是味道有多鲜甜可口,营养价值有多高。我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有别人的,有我自己的。<br />??都想吃田鸡丝瓜汤,尽管丝瓜藤仅一竿子高,花都没开。<br />??入夜,有月光,哇声一片。田鸡的叫声,咕咕嗷,在沙官北响起。我想到被莲生抓走的那只,是母的,在叫唤的那只该是公的。我分辨不了,但父亲可以,他说是的,那只肯定是公的,我没理由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我还问到了田鸡丝瓜汤,我说,爸,好吃吗。<br />??好吃,确实好吃。父亲说,但田鸡不好抓。<br />??今天下午,莲生抓到一只。我说。<br />??那夜,我没梦见戚谭天,也没梦见聚宝盆,但梦见了田鸡丝瓜汤。我坐在饭桌前,母亲端上来,用搪瓷大碗装着,青的丝瓜,红的辣椒,白的田鸡肉,还有砂姜,热气腾腾,清香诱人。<br />??<br />??在我的家乡,立夏是一个小节日,那天有两样小菜必定上桌,一是韭菜炒田螺,二是盐蛋或荷包蛋。据说吃了韭菜炒田螺,眼睛更亮,不会看不清。吃鸡蛋不记得怎么说的,盐蛋清凉,荷包蛋清香。我的少年时代,对各种节日都特别向往,包括鬼节——平时实在没什么荤菜。在有丝瓜的季节,母亲给我们一天三餐都准备了丝瓜汤,两天六餐也是丝瓜汤,三天九餐依然是丝瓜汤,而且是极纯正的丝瓜汤,休想找到半块肉,休想喝出鸡蛋味。<br />??但那年的立夏,丝瓜汤里居然出现了田鸡肉。<br />??修整鱼塘的时候,父亲抓到一只田鸡。当时我也在场,对于不需要付出劳动又能凑热闹的事情,我异常热衷。父亲把鱼塘的水放干了,捞起的鱼比放养的时候还苗条,数量也锐减。我在岸上,提着一只畚箕,等父亲把田螺扔进来。<br />??泥浆里突然动了一下。<br />??爸,那里有条鱼。我喊道。<br />??哪里。父亲问。<br />??那那那。我很着急,扔掉畚箕跳了下去,噼啪,泥浆溅了父亲一脸。哪里顾得了,抓鱼要紧,双手扑了过去,父亲也扑了过来。我什么都没抓到,除了两手泥浆,父亲却抓到一只。他走到鱼塘的角落,在清水里荡了荡,递给我看。<br />??田鸡。我喊了起来。<br />??父亲让我抓着,我忙摇头,怕抓不住跑掉。<br />??正午,阳光灼热。墨绿的棕叶撕成纤细的一根根,三两根拧在一起,绑住田鸡的后腿,挂在涂过桐油的水桶上。房屋背后的荫凉处,邻近的小孩围成一圈,小心地看着桶里的田鸡,偶尔伸手碰一下。麻背心,白肚皮,后腿有浅绿的条纹。我把手伸进水里,轻轻摸了摸,滑滑的。手松开,它吐了个水泡,叫了两声,咕咕。棕丝把它的腿割伤了,在淌血呢。<br />??我愣了愣,没错,只是愣了愣。<br />??提出来啊。父亲在晒场上喊,让我赶紧把田鸡提出去。我赤着脚,噼里啪啦穿过大厅,跑出晒场。没提那只田鸡,我仅想确认一下,父亲是否真要把它杀来吃掉,田鸡丝瓜汤。父亲光着膀子,在晒场的角落里,右手拎着菜刀,地上放着菜板。我木木地看着他,阳光很热,他汗流浃背。晒场也很热,像烧红的铁板。我想说点什么,但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愣在那里,直到父亲骂我,你这烂畚箕,快把田鸡提出来啊。<br />??我低垂着头,一步一步向后院挪动。<br />??我的发小邹现有把田鸡拎起来,堆满笑脸递了过来,我没领情,让他放回了水桶。是的,我双手抓着提手,提着仍有半桶水的木桶,笨拙且缓慢地向晒场移动,三步一歇。我想不通,半桶水居然那么沉。<br />??你这烂畚箕,提田鸡把水桶提来做什么。父亲骂道。<br />??我没说话,把水桶扔在他脚边,飞一般跑远。很快被他叫回来了,他说,得抓着它的脚,我才好下刀。邻近的孩子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嘻嘻哈哈。我的发小邹现有开心地笑着,你是不是怕啊,哈哈,怕就我来吧。<br />??怕?怕一条卵,不就一只田鸡嘛。我反驳说。<br />??不怕别抖啊。邹现有笑得更开心。<br />??父亲发现我怕了,或者小小的田鸡并不需要有人专门抓住两条后腿,父亲用左手捏紧它腰间,示意我放手。我没离开现场,不能让他们笑话。我和他们一样,是圈子的一部分,蹲在那里看,目不转睛。父亲拎起菜刀,对准田鸡的脑袋,手起刀落,头骨飞出好远,鲜血四溅。<br />??刀落的瞬间,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但胸口仍然一阵颤抖。<br />??菜上桌了,盐蛋,韭菜炒田螺,田鸡丝瓜汤。可能你不相信,以往我最讨厌吃盐蛋,它不仅咸,还有臭味,但那天吃得最多。田鸡丝瓜汤,我只夹了几片丝瓜。他们抢着吃光了,“他们”包括我的家人和邻里,大伯父为吃一小碗田鸡丝瓜汤,翻越了一座大山。<br />??<br />??晚稻刚刚泛青,农闲时节。<br />??夜黑黑,满天繁星。我躺在竹椅上,凉风吹起,无比惬意。一颗流星划破长空,陨落在夜幕里,我知道又有一个人要与世长辞。我不害怕,流星很远,那个将死的人也很远。但我害怕扫帚星,沉寂的村落,没有人声,没有狗吠,只有田鸡远远的叫着,咕咕嗷,咕咕嗷。谁家的烟囱腾起一团火光,或明亮,或暗淡,飞向别处。他家死人了,看见火光的人告诉八仙在哪儿散落,去那里打墓穴,包准没石头。你很好奇,八仙是什么——那八个抬棺材的人。<br />??村庄并不宁静,近处有蚊子和蚯蚓,情歌对唱。稍远处的稻田,泥鳅钻出泥泞,吐着水泡。青蛙爬上田埂,后腿一蹬,跳进下一泅稻田。更远处,胖乎乎的田鸡在池塘里游泳,潜入水底,又浮了上来。一只小蚱蜢停在草叶上,田鸡看见了,在水里潜行,凌空跃起……蚱蜢真好吃,咕咕嗷,咕咕嗷。<br />??捉田鸡噢。大伯父提着雪亮的手电筒,照了过来,让我瞬间失明。他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这电筒够亮吧,充电的,花了我十八块钱呢。<br />??你不怕蛇啊。刚说完发觉自己好傻,蛇怕什么,大伯父可是捕蛇好手。扁头风,花手巾,对角斑,桃子根,泥蛇,差点忘了最名贵的,蝻蛇。它的肉细嫩爽口,做的汤香甜诱人,滋阴补阳,绝对营养。在我的记忆里,最贵的时候卖到两百六十多块一市斤。<br />??田埂上传来大伯父的叫声,咕咕嗷,咕咕嗷。<br />??大伯父从芳村学来的,那里有个抓田鸡的好手,叫二月生。大伯父教他杀猪,他教大伯父抓田鸡。<br />??一只田鸡应声了,咕咕嗷。<br />??大伯父继续叫着,左手提着电筒,右手握成空心拳头,嘴巴贴紧拇指和食指凑成的圆圈,咕咕嗷,咕咕嗷,咕咕嗷。那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变声,听上去更像田鸡在叫。确实很像,若不细听,根本分不出来。<br />??没过多久,听见了大伯父的喊声,哈,捉到一只呦。<br />??过了一会儿,大伯父又叫了起来,咕咕嗷。<br />??又一只田鸡欢快地应着,咕咕,咕咕嗷。<br /> ……<br />??一早醒来,我奔向大伯父的家。在水桶里,尼龙丝编织的网袋里,挤着许多田鸡,在冒水泡呢。大伯父看见我了,惋惜地笑着,叫你跟我去啊,没捉到,我会分你一只的。很想说现在分我一只吧,但我没说,只是蹲在水桶边看着。<br />??一,二,三,四,五。五只田鸡,没错,刚好五只。我嘀咕着。你该知道,我又想起了聚宝盆,还有那个仁慈的地主,戚谭天。<br />??我试图讲个故事,但哪有小孩给大人讲故事。况且,我十多岁了,早该知道聚宝盆并不存在。到底想说什么呢,对对对,有一只田鸡的后腿在流血,流了好多血,它可能死掉。<br />??死不了。大伯父凑前看了看,说。<br />??多少钱一斤啊。我问。<br />??十多块呢。他说。<br />??今晚我跟你一起去。我说。<br />??好啊。他笑,摸了摸我的脑袋。<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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