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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记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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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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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20 15:29:1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1）

她刚刚分手，显得通情达理而又有点伤心，吃饭的时候精神恍惚，常常脱离我们的谈话，她也不大吃东西，总是要人给夹到碗里。我看着她现在的样子，想起了那时候她和男朋友在一起时的情形。我的另一个朋友也在不久前和女朋友分手了，他和我一起去南方呆了几个月，很狼狈又回到北方，他把自己关在租来的房子里，不去找工作，不联系任何人。我呢，没有固定的住所，有的时候睡在树孩子的宿舍里，有时候睡在他那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网吧里玩。天亮了，就去餐厅喝咖啡，吃两个浙江桶饼，烤暖气，烤一个小时鞋垫，估计树孩子起床了，就回到他的宿舍里睡觉，傍晚醒来，一起吃个饭，夜晚就又很快到来。

三个回到了租所打牌。房里没有桌椅，只有一张床，天太冷，她也只好和我们一起挤在床上。我们打算打牌聊天到天亮，但刚过一个小时，大家都累了。然后三个人横躺在床上，两床被子错开铺，使两边的人都能盖到一点。一切准备好，可以聊天了，可是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他俩事先买了一个小蛋糕，很多橘子和香蕉，准备过个平安夜。虽然明天才是平安夜。就在差点要睡去的时候，我突然想到那个颜色鲜艳的小蛋糕和平安夜，于是起床，把那个蛋糕吃了。吃完蛋糕，我突然决定明天就去买票，但我还不知道先回家，还是先去福州找工作。还有四五十天就过年了，时间不长也不短，叫人很难下决定，而且身上的钱也不够去福州。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都睡着了。夜里，我有的时候醒来，看到她一个人滚得老远，一件衣服盖在被子边缘，延伸到外面。

一大早，我眼睛撑开了一秒钟，看到她蹲在地上，在翻包，嘴里说洗面奶原来在这里，然后我又睡着了，后来又听到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她没有叫醒我们，一个人坐车回去了。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收拾了一下包。几件当枕头的衣服要拿走，一双皮鞋要拿走。回到树孩子宿舍，和他说要走了。然后一起去买票。坐很久的公交车去，又坐很久的公交车回来。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他们宿舍的刚刚打完球回来，各自坐在电脑前看今天的NBA新闻，火箭又输球了。树孩子在写东西，我在床上想东西。树孩子后来说怎么不收拾一下东西。我就起来收拾了一下东西。一些东西要扔掉，一些东西还要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集体说要去吃饭去。我知道他们不过是借平安夜，给我送个行。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本应该我请他们吃饭的，可是口袋里的钱刚够回家。

我突然决定出去走一下，于是叫他们先去吃，我后面来。出了宿舍，外面黑暗一片，看不到人。刚才在床上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要不要再去找她呢？既然已经不可能见到她，那我去做什么呢？今天是星期六，她不会在学校里的，她住在外面。就算她在学校里，我也不想见她。我们之间彻底完了，一次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我在她窗外等了她半个月，等来的却是一次告别的机会。经过了那一次告别，我再去做什么呢？可是，我明天就要走了，永远不可能回到这里了，难道不应该再去找找她吗？

到了她们学校，一切都不如平安夜那么亮晶晶。她的窗户是黑的，路上也黑摸摸。走出校门的时候，还他妈的被绊了一下。公交车死死不来，好不容易来了，我又犹犹豫豫，被司机用方言上上下下骂了一遍。这个司机戴着绿色雷锋帽子，手很短，要摁什么按钮的时候，身体就动来动去，可惜我不会讲西安话，而且这么多人焦急地等着回家。如果中国也有决斗那多好，有一天，我一定体面地、痛痛快快给所有大大小小的麻烦送上一支枪，包括这个司机，包括那个校门，还有那个叫贫穷的王八蛋。可是，挤在这里的人，谁不想给它送上一支枪呢？那个司机在夜色里，他动的时候，帽子的两边也动起来，他正在诅咒前面的路，路上的红灯，还有在前面突然拐过来的小轿车，他一边诅咒，一边着赶回家。想想这些东西，倒也觉得痛快，可心一下又被拉到那个黑洞去。不知谁曾说过，失败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他会一直失败下去。这个黑洞就是失败力量中的一种。

一下车就碰到树孩子和他们宿舍的，他们五个人沿着街道走，物色饭馆。有一家叫湖南土菜馆的，他们显然已经放弃了。他们朝着一家叫干锅鸭头的店走去，我赶上前，扣上大衣的帽子，和油条的并行。油条不解地转头看，一见是我，笑容就出来了。他们正到处找我呢。我临阵脱逃，这大冷天的，又让他们等了我一个小时。我怎么感觉不到内疚呢？这五十几天，在树孩子这边，花了他不少钱，我也没有任何感觉。好象他们能固定在我的未来的生活里，在设想的生活里，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天天都是这么想的，但是我把自己想像的当成了真的，目前为止，我做过什么以至于值得他们这么对我呢？联系我和他们的，除了树孩子，还有另外一些东西，正是这些东西使你也能往乞丐的碗丢一个硬币——啊，我是一个多么刻薄的人，对她，对这个世界都是。

犹犹豫豫进了干锅鸭头，他们一直认为钱不够，树孩子却坚持说钱够。鸭头很好吃，还上了一瓶红酒。半杯红酒让我全身发软。我身上的阴气太重了，这是目前我对自己最有把握的一点，我喜欢那些冬天身体很热的人，不必抽烟取暖，鞋子总是热烘烘的，大口说话，声音颤动叶子，热情开朗，能说会道。一个已经找到好工作的朋友把服务员叫了过来，问碗里面出现的是什么东西。他显然属于这样健康的人，他的一举一动充满了对外扩张的力量，而现实中原本静止的事物就因为这些动作运动起来了。服务员端着晚看了半天，是一条绳子。他们在讨论怎么解决，服务员说那么就送你们一张二十八元的代金券吧，那个朋友说，算了吧，就给我们上一瓶大雪碧，那个服务员说他没有这个权利。他不干了，和那个服务员唠叨着什么。树孩子的红酒不喝了，拿过来给我喝。油条在给火锅加青菜，他说给火锅加点春天。一毕业他就要去日本，在那里他好象也没有朋友，一个人到那边，准备找家餐馆当服务员。我住在这的这段时间，他马不停蹄地学日语，对于他来说，路一旦确定，他就能够把一切都投入到奔向那条路的方向中去。可是，这对于树孩子，对于我，为什么这么难呢？他们现在看起来和我们一样，他们理解我们的处境，可是几年后，他们将变成我们不认识的人，我们也变成他们不认识的人。半个月后，联系方式就完全成为一个枯燥的数字，它会被丢失在垃圾桶，被删除得无影无踪。以后我不会忘记他们，但也不会联系他们。

算了吧，算了吧，油条挥挥手，把服务员请走了。对于另外的那个朋友闷闷不乐，说这饭吃不成了。其他朋友用各种方式告诉他我明天就要走了，吃好喝好了走就是，不要瞎闹了。他在学校校报写了很多讨女孩子喜欢的故事，早就成为了学校里大家都知道的人，他的生活充满了恶搞、交际、张扬的表达、坚持的品质和顽强自立的生活态度。树孩子好歹付了钱，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刮奖发票。路上和一个名字很有意思的朋友（戴长发）走，我想和他说点什么，我觉得和他一起打篮球的时候，达成了某种认识世界的共识。于是我说我最喜欢刮奖，他笑着说谁不喜欢刮奖啊。谈话朝着我们不愿意的方向前进，然后不知不觉结束了。

油条建议我们去操场照相。已经十点半了，操场被大雾笼罩，空气冷得刚烈，球场灯还亮着，扫出一大片光亮，把夜挖出一个黄色耀眼的洞。我们拍了几张照片，又拍了几个视频，平常不愿意露脸的树孩子也破了色像。回到宿舍，他把床让给我，自己和油条挤在一起。我很快就睡着了，没有梦，也没有醒来。天很快就亮了。我出了宿舍，来到朋友的租处。我以为昨天晚上会在这里睡，所以昨天中午的时候把大衣留在这里了。他还没醒，穿了一条红色内裤出来开门，这是他的本命年。“你身上有钱吗？”我拿了大衣，到门口了才问。“哪还有。都用完了，明天还要房租呢。”“哦，那我还得去把卡里面零的取出来用了。”我慌慌张张地说，每一次借钱我都这样。“我卡里哪还有钱啊。”他也慌慌张张地说。“不是，我说我的，我的卡。”我让他不用去送我了，他还没穿衣服，我还要赶时间呢。“你……在这里保重，我先走了……坚持不下去就先回家。”我说完，他关上门。对方的脸都被门掩上了。

(2)

树孩子和油条送我出去。我们在餐厅吃浙江桶饼，喝咖啡。我的鞋垫又湿了，但已经没有时间去烤。油条不能送行，他的脚昨天打球崴了。路上我背包，树孩子拎箱子。学校变化了不少，这一端最近正在动工，建了围墙，很多树都不见了。树孩子一度迷路。在路上，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要回来了。姐姐也准备结婚了，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家里，正在做饭。听到她的声音我更觉得没脸回去。看看天空，想找两片云什么的，结果没有。

放好行礼，树孩子在车站大厅里看NBA直播，雄鹿打山猫。我在厕所门口被一个人叫住了。是我异父异母的哥哥。“你怎么也在这。”一个家乡的方言喊。“我回家去。”“是否今天？”“是哦，我在三号床。”“我二号。”我给他递了一根烟。芙蓉王，油条他们临走时送的。“妈的，你走怎么也么和我说一声。”他接过烟看了看，又说：“你家伙有钱呢，吃这个。”我也不想给他解释。他认为我有钱，那我就是有钱的。以后他就会在每一个地方强烈地表达这类想法，虽然他实际上并不真的这么以为。然后他就会用自己和我比较。“我这破烟你要么？”“我哪像你那么有钱。”“我们穷人都抽这个。”

我在想，为什么没有通知他呢。来西安将近一个月，我才知道他也在西安，通过几次电话，知道他在一个公司做客服，他来西安大概是找女朋友的。可是我为什么没有通知他呢？我很乐意有个人一起走，不说话也行。我想起来了，我根本就没有他的电话。相反，当时我给他留了我朋友的电话。“妈的，你那个是什么朋友。”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出来后，他说：“我打了一个下午电话，就昨天下午，你那朋友怎么不接？”后来，我就花了很多时间，给他解释，我们那天下午不在一起，他接了也找不到我。我一直努力使他改变他对我朋友的看法，但一种无所谓的放肆使他一直把话题拉到相反的方向去。实际上，我也不相信他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他总是夸夸其谈。他一直用脏话埋怨我的朋友。在他看来我们的关系铁到了那个程度，但是，总总迹象表明，他并没有把我当成他的朋友，他一直在敷衍别人，把别人挡在他的内心世界外。我听着那些脏话走路，也不想说话，值得高兴的是，他后来也不骂我朋友了，转而感叹起现实，说在西安不好混，痛苦，这里是别人的地方，什么事情都做不成。我不知道，当他这样对别人说的时候，别人会不会认同。他说的话是对的，但给人的感觉是，他自己并不真的明白其中的滋味，别人就无法在感情上也认同他。他很想对别人展开他的内心世界，他是乐观的，开朗的，可是他选择的对象不对头，他的方式也让人生疑。

哥的女朋友出来了，她长的不漂亮，脸很大，下巴瘦，鼻子大，总给人肥胖的感觉。她面色黄黄的，精神不好，似乎被一种痛苦笼罩着。她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为人知的秘密，坚定而显病态，好象隔着一层什么，她的额头很短，被头发重重地藏着。他们可能经常吵架，她似乎一直用她的隐忍包容他的任性、虚伪、油腔滑调。对于她这样一个内向、好胜、固执，成绩很好而又并不漂亮的女孩子来说，放弃一个人，是需要付出许多东西的。她还没有学会如何在挫折面前转弯，任何一个打击对于他来说都是致命的。不，她爱他，她是不可能同意我的看法的，她会觉得我不了解他，没有权利做这样的评价。

送树孩子上了车。哥也在送他的女朋友和另外两个朋友。树孩子的车经过我面前，驶向远方灰蒙蒙的城市。我好象有一句话忘了跟树孩子说。“哥，我先到车里了，车快开了，你早点进来。”我看到他们抱在一起哭。我往回走，想着自己要对树孩子说什么话。我感觉到那句话，但想不起来。我回忆起昨天晚上睡觉时，模模糊糊想到一句话，我想啊想，那个夜晚的睡眠就变成了另外的样子，充满了回忆的窟窿、欲望、伤感、混乱和难以忍受的反复折腾。这正像度过的岁月一样，蓦一想，一片空白，仔细一想，又是另外的样子。世界变得这么快，一个人连自己都抓不住。

车要开了，司机一伙正在谈论还有一个人没到。我在看车窗外楼房，然后下车去找他。他们还抱在一起，我便折了回去。后来车徐徐开了，我满腔怒火，我恨那个发怒的司机，也恨那对抱在一起的情侣。“走啦，车开啦。”我说。他最后走过来了，令人恼火的是，走了一半又跑回去了。我跑回汽车的时候，车已经快出了车站了。他最后还是赶回来了，边小跑，边透过车站栅栏寻找她女朋友。“你还要不要走啦？”我说。“她还在那里，不肯走。”他指着栏杆那边，慌慌张张地扫了我一眼，又转过去寻找他的女朋友。

车经过公交站牌，他紧张地朝窗外看，寻找她。车开远了，他的眼泪就下来了。使我他在我面前流泪一点也不显得别扭。他一边抽烟，一边用方言说：“我真过德，把他一个人留下这边，有一次我也是回家，后来听她宿舍朋友说，一个礼拜她都么吃饭，整天哭到半夜。她舍友说她哭声音的非常怕人，……”他又说了一些后来的事，我没有认真听。我感觉这些事情倒是值得一听的，但无法静下心来。路边竖立着间距相同的电线杆，我在估算车的时速。偶尔有一群麻雀停在电线上，静静地，垂着头。

[ 本帖最后由韦乃文于 2008-10-30 15:4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