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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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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30 09:07:5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我家共有两间楼房，有一间是在原来平房的基础上新建的，新建起来的楼房自然要比旁边的那间更新不少。最为可贵的是，它有一个合适的会客厅，那个会客厅比原楼房低了两个台阶。就是进入到小会客时，得低头下两个台阶，从亮堂的外屋，进入到小会客厅，光线也随之变化，从亮晃晃到阴暗。有点阴暗的小会客厅倒挺适合青年男女，坐在那儿谈恋爱的。    我妈当着村里的妇女主任，她有一个考核任务，就是一年之内让几对适龄男女走到一起。这是个奇怪的考核任务，但我妈完成得很好，而且随着我家那间新楼房的建起，她的积极性愈加高涨。每到傍晚时分，在日薄西山后，会有一对对男女相继踏至我家。当然，一般会是男的早到一步，然后，我妈就坐在外屋，跟他说会话。不多一会，女的也到来了。她们进来时，总会面带羞涩，穿着换洗过的衣服，身上有着好闻的香味。在女方到来后，我妈就将俩人领入了我家的小会客厅。从外屋到小会厅之间，还有道门，这道门，在这对男女进入后，也随之被我妈关上了。     在等待那些陌生男女到来的时刻，我就站在拉着窗帘的小会客厅里，摆弄着写字台上的录音机。 我妈还坐在外屋吃饭，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嘴巴发出很响的巴咂声，好象那菜多有好吃似的。我竖着耳朵听外屋的动静，一想到快到点了，心跳就怦怦地加快。如果这个时候，忽然听到从外屋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我就会嗖地从小会客厅里溜出去，经过小贮藏室，绕到厨房后的卫生间。过一会儿，象刚刚从卫生间出来似的，再晃到外屋去。我手里通常会端个空杯子，装出倒开水的样子，偷偷地溜上那个男的几眼。   在相亲的男女坐到小会客厅后，我会偶尔地跑到小会客厅边的贮藏室去取点什么东西，经过那道紧闭的门时，就侧着耳朵听一下，可什么也听不清。象是嗡嗡的低语。 难道谈恋爱，就是要小声地说话？ 相亲男女离开的时候，我妈会送到大门口，有时是村口，女的会在我妈耳边低语什么。他们多数是骑着自行车来的，我妈就在夜色中，在微暗的村口的路灯光下，对着他们挥手，让他们骑好，并再三叮嘱男的要送女的一程。 在寂静的夜色中，两辆自行车缓缓地并排骑着，只有脚踏板与连条间发出轻轻的摩擦声。如果女的没骑自行车来，会更好。男的会转头对她说，我带你吧。然后在男的骑稳之后，女的踩着轻盈的步子，一个优美的侧身跨坐到男的车座后。她会怕坐不稳，本能地用手去扶男人屁股后的座垫。他们挨得那么近，微风徐徐，感受着彼此的气息。 自行车真得是个很好的恋爱工具。  因为没有电话之类的通讯工具，做为媒人的我妈，只能奔波于相亲的男女两头，我妈似乎很热衷于那样的奔波。我也常常跟在她的身后，在傍晚的暮色中，迎着徐徐的晚风，穿梭于田埂小路或石板路间。 下面，我要来说说在我家那个小客厅里坐过的，其中的一对男女。暂且我们称当事的男青年叫小康，女青年叫阿萍。 小康，个子高高瘦瘦的，小康的个子真得是挺高的，他一进来，我得把头抬得很高，才能看清他的脸。小康长得也不错，眉毛浓浓的，至少在我见过的来我家相亲的男人中，他算是出色的。 女的叫阿萍，个子有点矮，微胖，但脸盘挺好看，眼睛大大的，挺妩媚的样子。她有个绰号叫大眼裁缝。阿萍是做裁缝的，手下还带着一个女徒弟。我曾到过阿萍开的裁缝铺，墙壁四处，挂满了各种花花绿绿、不同款式的衣服，我觉得阿萍真是了不起，竟然能把一块普普通通的布料变成能穿在身上的衣服。 做裁缝的阿萍，第一次来到我家，不象其他的女青年一样低着头，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她是挺着高高的胸脯，带着点微笑，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而且她的声音嗲，她叫我妈，叫阿姨，叫得很自然、亲切，话语之间还带着诸如“嗯，啊”的语气词，这倒使我显得不好意思了。    我对小康的印象比较好，他进门时，不象其他来相亲的男青年，只顾着跟我妈说话。如果，我在写作业，他会过来，跟我搭话，问我念几年级了之类的。   小康在我家见了阿萍一面后，就很喜欢了。隔几天就跑到我家来，跟我妈交流心得，汇报进展。看来，他碰到阻碍了，说话的时候，两条浓浓的眉毛拧到了一起，叹着气。    我妈倒了杯热茶给小康，对他说，她说你不太爱讲话，你以后尽量多讲点，约会的时候。   小康说，我知道了。他用力地点着头，但倒好的茶，没顾得上喝一口。     隔了几天，小康又来，一副更灰心的样子。这一次，他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包香烟，点了一支。说几句，便低头，吸一口烟。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康抽烟。   她说，我们还是算了。   是吗？她这么说了？我妈吃惊地在烟雾中，把头扭了过来，她正在厨房里炒菜，刚倒下去的青菜，锅里冒出一股白烟。   我坐在板凳上拣毛豆。过了会，小康也搬了小凳子，一边跟我妈说话，一边跟我一起拣毛豆。  “小真开了学，就念四年级了吧。”   我点了点头。心里想，多好的小康呀，为什么阿萍不要他。   我妈对小康说，你先别急，我明后天，去趟阿萍的店里，问问情况。      明后天到来的时候，我妈真拉上我，去了阿萍的裁缝铺。风有点大，一路上尽是被风吹得在地上翻飞的叶子。我们到阿萍店铺的时候，阿萍穿着条尼裙子，拖着拖鞋，站在一堆布料间忙碌，把尺子扳过来转过去的，不时地用粉笔条在布上划一下。我一进去后，就被四周到处都是的衣服吸引住了，也顾不上我妈跟阿萍在说什么，我在每一件衣服前都停留片刻，看着哪一件是自己最喜欢的。都是些大人的衣服，地上落满了碎布条，花花绿绿的，我一吸鼻子，就闻到了那种蓬松、簇新的布的气息。    看完了衣服，我又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了，就站到了我妈身边。阿萍的眼睛还是那么大，只是嘴唇有点开裂，可能是天气的缘故。跟我妈说着话的时候，她把一只脚从拖鞋里抽出来，搭在另一只脚的脚背上。我抬起头看着她说话，才注意到，她的上衣领子是双层的半圆的翻领，黄色中间还夹着黑色的条纹，窗外的风吹进来，她那黄色的上衣领，就象花蝴蝶一样，不停地扇动着翅膀。 我觉得阿萍没有小康好，如果这会是小康的话，肯定会低下头来跟我说话，可她几乎看也不看我，好象我站在那儿，根本不存在似的。    离开的时候，我妈皱着眉头，只顾着埋头走路，象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经过一个小店时，我扯了下我妈的衣服，说，买根棒棒糖。    我妈开始时狠狠地拽了我一把，买什么买呀。后来看我赖着不肯走，口气就软了下来。只许买一根呀。    我凑近那些玻璃瓶罐罐，探着头往里看。我在拿棒棒糖的时候，眼睛却溜向另外些的玻璃罐，其实我更想买两毛钱一包的话梅，只是有点贵了，等下一次吧。    小康不时地还来我家，每次会捎带上些水果。见他买水果来，我妈就责备他，说不该那样破费的。小康就说，水果是给小真吃的。还看向我说，小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但他坐下说话的时候，总显得那么忧郁，很烦心的样子。以前在我家见面相亲的男的，没有人会象小康那样，如果见女方不中意，便不会再来我家了。我想，可能小康真得是很喜欢大眼裁缝阿萍。  小康最后一次来我家时，我妈正在阳台上晾衣服。我坐在灶间的天井下写作业。我把作业本放在竹椅上，用垫板垫了写字。   我一看进来的人是小康，就抬起了头。小康是急冲冲地进来的，手里还拿着个什么盒子，隔着竹椅背，将那个盒子递到了我手上。   “这个你拿着。”    前几次来时，都是送了水果，我不知道这个盒子里会是什么，打开一看，心简直要蹦出来了。那是个化妆品盒，里面有不同颜色的胭脂粉，一格格的。还有口红，也是各种颜色的，还有眉笔。这么多的化妆品，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想着路边小摊上塑料管里的口红，平时都只能看看，不敢买。现在这些东西，都象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我欢喜地几乎要从小板凳上跳起来了，这个时候，我妈拖着拖鞋，啪答啪答地下楼来了。小康转身对我妈说，“我去了趟上海出差，给她带了这个，可她不要，我想就送给小真用吧。”    我妈声音很大的说，“这个怎么可以，你拿回去。”    “小真喜欢，就送给她了。”    我妈推托着，而且态度坚决。“她还小，什么都不懂的。用不了这个。”    我妈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再说什么。但听着小康叫我的名字，倒觉得很亲切，还有一点的感动。 黑色的化妆品盒子，在小康跟我妈之间推过来推过去的。最后，拗不过我妈，小康只能收了回去。他抱着盒子，装进了黑色皮包里。我妈拉着他，去了外屋说话。 “阿姨，那我走了。”我听到了外屋椅子的挪动声，抬起了头。 小康夹着黑色皮包，站在外屋的穿堂口，回过身，往我这边挥手。我只对他点了点头，以为他以后还会来我家的，也没有站起身来。    小康走后，我问我妈，小康跟阿萍谈得怎么样了？我妈说，阿萍不要小康了。这一次，小康也打算放手了。   我一点也想不通，为什么阿萍看不上小康。后来，过了好些时候，也一直没有再见到过小康。想到他的时候，眼前就会出来他坐在我家，忧心忡忡、拧着眉头的样子。于是，就跟我妈提起来，不知小康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好新的对象？    我妈说，是呀，小康。我妈叹着长声，念着小康的名字时，语气里流露出些许的遗憾。 　关于小康，还有一件事，是我后来从我妈跟另一位媒人（女方的牵线人）聊天时，听来的。   小康跟女裁缝第二次约见面时，女裁缝阿萍，在俩人说着话的时候，忽然一屁股坐到了小康的大腿上，当时女裁缝穿着窄窄的露出大腿来的裙子。小康吓坏了。他跑来跟我妈说，她怎么会这样？ 我听了这个事，很吃惊，一连好几天，都在想象着那个场景。不明白小康为什么还是很喜欢阿萍。        许多年后，有一天，我跟我妈走在街上。我妈忽然扯了我一把说，我刚才去商场的时候，碰到小康了，你还记得以前来过我们家的小康吗？    我眼睛一亮，从脑子里搜出了从前的那个小康的样子。我说，小康呀，他现在怎么样了？   “开了自己的出租车，有了一个女儿。”我妈欢喜地眯着眼睛，仿佛松了长长的一口气。    这样呀，真不错。   我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