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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的话
我八三年出生在湖南麻阳县郭公坪乡和礼村洞现,离开家几年了,实际上从上了高中就算是离家了,连垸子的名字都有点陌生了。而在我生命的前十五年,这个名字是非常熟悉的。这十五年间,我可以说生活在几乎完全封闭的世界里,不可能想到生活是现在这个样子。当然,现在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那时侯我根本不会想到几年后自己会写作。我非常喜欢出名,这大半是虚荣心作用,也希望别人读到自己的东西。不过我是不知道怎样出名的,我是笨人,笨鸟先飞,不断地写,也只有这样了。我天性好强,有野心,在哲学上,我信奉道家,这影响到我人生的态度,老老实实干,太多无关的东西,到头来枉费心机。儒家对我影响更大些,实际上,我在写作之初——最初是写日记——有理想,还很大。共产主义很早就信奉,这与我接受到的教育有关,长大了,去掉那些空的东西,相信改革、改良、革命,人应该让社会变得更好。我写作大半是因为有些问题无法解决,逃避、思考、探讨。到现在,我已不相信先锋、大师。我知道什么是大师,我有自己崇拜的大师,我就是大师。
【目次】
失恋之歌
写在一个无比美好的早晨
十四行
坐在教室里想到毛泽东
雨
京广铁路上的雪
围困
一首书写高尚的可耻的诗
给F
供词
南方
真实的想法
信札
给父亲
儿童乐园
诗章
叙事:生日纪念
南方的一个下午
爱滋病之歌
“那些炙热的午后……”
忏悔录(散文诗)
悲歌
乡村(组诗)
“春天我们相识……”
听广播
再见
“生活里溺水的皇后……”
午后时光
灯下独酌
失恋之歌
1. 雨
我走在一条林间雨道上
两旁的杂草像我的头发一样疯狂生长
该是一次放风 一个囚犯幸福的时刻
和几个同伴闯入山花灿漫的山林
其实当时艳阳高照
日后的仇恨指使记忆披上雨水
无罪坐牢的那次长时期囚禁呵
我失去的青春年华
我杀不了他们 那些迫害我的人
当多年后你被记忆唤醒
让我们一起咀咒恶人吧
但愿咒誓能烂尽他们的五脏六腑
~~~~~~~~~兮~~~~~~~~~兮
心情是雨 灵魂是屋檐下潮湿的岩石
我那时没有了微笑 连眼泪
都被度日如年的岁月胶住
在心中枯死
~~~~~~~~~兮~~~~~~~~~兮
连同我自己
但我已经毫无理由地复活
狼狈不堪的我
胆小怕事的我 禁欲的我
如山林一样潮湿阴森的我
石头一样枯燥无味的我
雨使我不顾一切、狼狈 的我
2. 爱情
我曾经渴望 我曾经渴望的
不是你 爱情
我曾经渴望的是你的毒药 而
不是你 爱情
我的毒药无处可撒
丢到井水里面我将由坐牢改判
枪毙 曾经伟大的爱情
我的毒药只有让我自己吞下
然后由我自己对下毒的人进行审判
我崇拜的渴望的迷误的他妈的
爱情 世界上最圣洁的一桩买卖
去死吧
我服下的毒药不是你
对我审判的可是你?
把我永久留放的可是你?
让我在爱人面前哑口无言的可是你?
所以今天我无法回去
所以此刻我无法见到母亲
最初给我的记忆
逝去 那些属于我的不属于我的
通通离我而去
呵 告诉我
我是否已成为永久流放的孩子?
3. 去吧
一桩桩刑罚被搁置到一起
一桩桩交易染上无耻加无奈的血迹
今夜我将象外面的大雨一样放声哭泣
象刚才响过的雷声蛮狠唤醒我自己
你要好好地活 你要好好地
好好地自由地活
去吧 美妙陆离的爱情
算我无福消受 我已经太累
滚开 滚开 高傲无比的
爱情
难道我未曾付出
难道我为你浪费的生命还不够?
我苦苦追寻 你无动于衷
我向你靠近 你离我而去
我爱的烈火使眼睛溅血
在你那里找不到回声
爱 你为什么不给我狂风暴雨
像屋外的大雨摧毁
近于乞讨的可怜的树?
我知道你热衷沉默
那么 去吧 骗人的爱情
让她走出永远地走出我的生命
我还要好好地好好地自由
而贫穷地活
今夜我将呼呼大睡
但愿美丽的梦境占住我的全部
而那里面没有一个你!
写在一个无比美好的早晨
我走过了漫长的道路
这一天仿佛世界重新开始
这一天 我和太阳
从地面冉冉升起
一同被云雾掩盖
你知道
痛苦曾经怎样折磨我
现在还紧紧抓住我不放
你可知道 我的爱人
可这一天和过去不同
这一天我开始对苦难满不在乎
小丑、独夫和奴才
全部落到我的身后
听着 告诉你也告诉我自己
苦难和羁绊都被我抛弃
一定要记住这个美好无比的早晨
二零零二年九月十九日
我品尝了受难之后的第一次欢乐
这一天仿佛世界重新开始
并将永恒
从这一天起
我相信精神永恒
相信受难像宗教一样
使整个世界纯洁、实在、幸福
我的幸福将和苦难一起延续
没有终结也没有停留
就这样把今天的美好告诉我自己
也告诉你
伟大诗篇的一位读者
十四行
1
你的眼睛像两颗乌黑的玛瑙
眼神里跳动着温馨的欢笑
洁白的衣裳正合你天使的身体
柔亮的黑发涌动着美的洪涛
你纯洁的心灵宛如一条宁静的湖泊
四季都荡漾着柔和的清波
也有白鹭拍打着轻轻的翅膀
从湖上空悄悄地飞过
缘分让我们走到一起
真情使我们心心相依
我的心一日日沉入爱的大海
你心的柔波也融入海中与我汇集——
在爱的海洋里
我们找到了最美好的栖息之地
2
我望着复活的女神
想着 几千年前此刻她当在
愉快地跳舞
是大地将那动人的一瞬
留住 以至于
今天我能面对她思忖
那受难的爱情
仿佛感到有原始的美
在我体内面临着破碎
我和女神说话
她默而不答
显然是陷入了古典的沉思:
当爱还没从时间中睡醒
千万不要打扰她温柔的梦境
3
我妈妈告诉过我尊严这两个字,我也知道尊严这两个
字的含义,这些我都知道,别人不用再来教导我
在你面前,我学不会把头颅高傲地扬起,借以
表达尊严,我学不会,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我从远处和近处注视着你,着了迷我心情
阴郁,愤世嫉俗,可是从这一天起,重又唤起
了童年时代对世界的美好感觉和记忆
这是否是一种幻觉 不管怎样,我已无力分辨
你在我眼中的形象如影子,一下子实在无比
一下子缥缈虚无 我试着靠近你
可有一天你告诉我:你并不爱我。你说:
那是不可能的。我明白你的意思,随之
我的心陷入痛苦,想把你忘记,痛恨你
可当你出现在我面前,一切又如同过去
坐在教室里想到毛泽东
我从这里走出去
一直走到墙壁
或其它障碍
我真的不知往哪里走
不要逼我
从这里飞出去
或者,我的他
妈的思想
从这个窗子里飞走
一直飞到很远
很远
远到科学家无法用
仪器测量
虽然,现在的科学很发达
我知道
你会说
幻想家
唯心主义者
你忘记当年
就这么教我
最后你说
一篇以毛泽东为题的诗
怎不提到毛泽东
哈,你看
提到了
雨
雨使我的心情好好,好像我的心情就
是雨。冬天的雨。当我走到楼层下面,
手和耳朵开始发热,脚由冷湿变
暖和。真喜欢这冬天的雨,更
喜欢和你在雨里漫步。要是不感冒
就好,在雨中淋湿,到屋子里紧
拥到一起。那时侯我不关心性
那时侯我俩不由自主抱到一起
不去想性,让温热和抱得更紧
的冲动往下延续
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雨,我想
就算你热爱晴天的阳光(我也一样)
一定不会不喜欢——至少不讨厌
雨,雨像你今晚的哭泣,你看
你哭得多凶,纷纷扬扬
忍都忍不住
我不知你为什么哭泣(我不
相信就是丢了钱)就像
不知道今晚为什么会下雨
我抱紧你,不去管你愿不愿意
让你在雨中感到足够的暖意
这样潮湿的冬天的雨使我
迷乱,步入无边的森林,一心
只想向前,刺和毒蛇都来不及顾及
我知道雨就是我自己
远方无人居住的高山上的雪,在寒
冷的雨夜,我喜欢雨,像
爱着我自己,渴望下一场大雪
京广铁路上的雪
这是小学课本上看到过的京广铁路
向北是北京,往南通往广州
北京我不敢讲,就讲广州吧
那是一个暴富的城市 街上穿梭着暴富的
车辆 里面坐着暴富的百姓
一女士(小姐不能用)庸懒而富足
手拿提包 正专心致志 感受
来自下体的抚摩 市声嘈杂
发自赤唇的声音无法听清 那时侯
我在我的南方小城 我的亲人们
在福建、浙江 我舅舅去过广州 他说
那里的工作很苦 小姐很漂亮
一天十六七个小时的工 那时侯
我听到了徐天龙自焚的消息
铁路两旁的空地上白雪皑皑 长长的
列车从眼前一穿而过 宰断我的思绪
然后我开始了来自内心的跨越
我知道我的身体阻挡不了火车的呼啸
我不是去卧轨自杀 我穿过铁轨
我知道我的穿越无法阻止民工去到广州
有人会说我试图阻碍历史发展 我的小姨
姨夫、舅舅他们需要钱 这时候火车向我
徐徐开来 我知道这个庞大的动物将以超过
我思想的速度来到我面前 把我碾碎
象得意洋洋的巨兽一样直奔广州
那座膨胀的城市 若无其事
我还是跑吧 我的亲人中已经死掉一个
不能让人误会我们只会以自杀抗议
广州,火车,京广铁路,这些诱人的名词
吞下我们的筋骨,鲜血一饮而尽
我们就只会以毫无意义的死以示抗议
于是衩开双脚 仓皇而逃 来到网吧
写下了这首诗,其实早已被腥烈的钢铁
碾成粉身碎骨,我其实已死 这首诗是留下的
遗言 我用鲜血写了一首诗 我想这是
我能拿出的最好的一首了 兄弟们
围困
千万个人跑了过来 手持火把
高声呼喊 我知道他们是在喊着我的名字
他们没发现我伏卧的这块小小的藏身之地
周身的空气如我的内心黢
黑一团 我胆战心惊 胸部发紧
对下面的火光却无限神往 那是火
在寒冷的冬夜 我曾在内心深处
一次次高声呼唤 我的眼睛曾急切地希望看到
光和热啊 就那么一点点 微弱得不可
救药 对我都是无尽的财富 而如今
我将被它烧死 火光涌近
他们将找到我 贪婪的火舌将从他们
的手中伸出 把我吞食 任我嘴中
发出一声声惨绝人寰的苦叫 他们
一个个面颊发冷 全都像失去了言语
死盯着我 有的面面相觑 疯狂的笑弥
漫整个山洞 我面颊发麻 视线迅速模
糊 听到从自己身上发出“吱吱吱……”
有人从壁沿上爬了上来 有的正往对
壁的小径上攀附 几个火把低打着伸进地
下小洞 仿佛传来言语——
“说不定就会在下面找到” 接着传来
表示赞同和反对的声音 周旁发出深喑一切的嘲
笑 争论随火把一同消失 火把越移越近
我屏声息气 紧张似已消逝 一种莫
名其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为什么趴在这个地方?
这些人一个个手舞火把都干些什么?
这地方又是哪里?
我努力回想 却什么也没想出
突然被一个很响的声音惊醒
响第二遍的时候才听清 我不敢抬头
刚才的小心翼翼一定有它的道理
想见那人手举火把 正伸长脖子往这边
看 显然没发觉我 说了句“没人”就掉
转了回去 “妈的,信了吧,我说没人硬要来
无遮无掩他怎可能躲这去处?” 那个他
一定指的是我 想着想着就紧张了起来
这些人中似乎没有首领 自顾自搜寻
好象也没什么目的 仿佛在做着一种慢悠
悠进行着的游戏 我想笑 却笑不出来
我想大声问他们:你们到底在干些什么?
竟没有出声 就这样贴着略向里凹陷的岩石
眼神里游移着无数跳跃的火光 忘记了一切
像在做一次无穷无尽的等待 时间
就这样窒息 伴随火光的燃烧和焦灼的喧嚷
度日如年 不 下面的那些人又像是
度年如日 我们共同的周旋使自身奄奄一息
那些是什么 不远处像血一样扩散开来的帷幕?
一首书写高尚的可耻的诗
他们对我漠不关心
他们象我对他们漠不关心一样对我漠不关心
他们白天流血流汗晚上性交或者看黄碟
有的也用半个月挣来的钱嫖上一回
打一晚牌输个精光 喝上一餐酒
象对我不关心一样对世界漠不关心
世界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去关心的
世界没有他们去关心的必要
他们走在大街上脑子里装的不是上网泡妞追星
选举桑拿浴牛奶浴买房子到哪去捞上一把
是今天挣了钱多少明天能挣多少路上给老婆称几斤卫
生纸(而不是卫生巾)给孩子买个小小的奇奇怪怪
的玩具 或者什么也不想
他们生命里没有故乡也没有了希望
生活像我这首诗一样没有诗意没有读者也不会有多少起伏
他们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奄奄一息仍坚持要活下去
他们做得最多却得的最少
他们创造了财富却被排挤在财富之外
他们人数最多面积最大却可以忽略不计
他们被称作光荣的人却到处不受欢迎没有勋章也没有荣誉
他们最沉默最不善于夸夸其谈不高尚也从来不谈什么忏悔
可是是他们创造了这个世界
他们是多么高尚 我们是多么可耻
给F
穿蓝色上衣的你 穿灰色上衣的你 手提
裙褶 穿过隐喻 穿越
凡人无法看懂的一切 赤裸裸
走在四月的河堤 杨柳
从空中吊下 垂到坝上
你走向五月 走向
更远的位置
我从远处大声叫你
你若无其事 继续向前
我的身子仍在动
你向上 向更深处
我向下
供词
我姓初 名清水 我真的姓初 百家姓上是没有这个姓 但我们那一带姓初的人很多
看我的名字就知道我最初不是坏人 我知道我犯了罪 我不知道自己会走到这一步
籍贯湖南麻阳 性别男 一九八三年生 六月二十七 农历 大学还没毕业
专本沟通 就是专科读二年升本科 不用交那万多块钱 四年 有专本沟通
这个专业的 我爸是村里的赤脚医生 妈妈务农 我进了这里第一件觉得对不起的就是他们
我是超生的 出生时爸妈都很高兴 妈妈流了眼泪 爸爸实现了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
我贵州有个亲戚 我姨婆 我爸妈就是到他们那躲计划生育的 生我是在我家
他们不是和政府作对 我爸妈都是好人 我爸做赤脚医生没有发财 很多医生都盖起了楼房
他总不肯收人家太多的钱 他们一生都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真的和我现在的情况无关
满月那天放了电影 我 是晚上 枪战片 我舅舅告诉我的 解放战争的片子 或者抗日战争
我妈上过半年一年级 她自己做不了主 五姊妹她最大 外公脚得了病犁不了田
外公不在了 我爸田犁得好 几个人去提 就嫁了我爸 他们并不相爱 后来一直吵架
闹离婚 没离成 我记事起就经常看到他们闹 我很怕 我妈很严 进了这里
我第一个觉得对不起的就是我妈 我不喜欢学校 但从小成绩就好 妈对我期望很大
她不希望我长大后当农民 所以要我读书 她不指望我当官 她说只要甩掉锄头就好 一切都是命
所以她对我影响很大 我也不想当官 五岁那年 一个公安为调查一桩疯子砍人的
案子来到我家 配着枪 我围着他转来转去 他就把枪拆了红布下了子弹给我看
那是我第一次见枪 也是唯一一次 很重 所以枪杀我真的没干 临走他对我说
长大好好读书一定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我小时侯最大的愿望就是当公安
后来到了县城读书 在法院院子里见到了那个公安 那时侯他不是公安了 他原本
就不是公安 穿着法官制服 我以为那是公安 他成了贪官污吏 满脸横肉
脸色阴暗 面如 虫 从那一刻起 我开始讨厌当官讨厌所有的贪官污吏 也讨厌政治
我大学读的是中文 但我不想当秘书 我不愿去和那些官场上的人打交道 我最大的
愿望是当个大学老师 但现在看来是没法实现了 我觉得很后悔 呜呜呜……
我从小就不喜欢读书 我是指坐在教室里翻教科书那种 我觉得读书跟坐牢一个样
学校在我看来是个地狱 我以前写过诗 请允许我抒点情 我觉得自己到这个地方来
也许玷污了诗歌 学校吞噬了我的全部青春年华 我痛恨那个地方 那些老师要的就是分数
小学初中我还行 高中就砸了 我进的是市里的重点中学 我虽然不喜欢读书
在高中以前 我还是希望考个重点大学什么的 我甚至还想考清华北大
我高中时最高的目标就是清华北大 这个写到了进高中老师要我们写的保证书里
可那时侯我已经长大了 十五岁 我有了很多想法 我开始变得不安心
从高中到大学几年我没认真听过几节课 我的很多心思都在教室外 在那些遥远的地方
高一我开始写点东西 主要是诗 写日记 我的第一篇诗发在学校办的一本杂志上
那时我立志要当一名诗人或者伟大作家 至今我还有这个想法 后来老师找了我几次
班主任早自习看到我读雪莱的诗 他就把那本书拿到讲台上告诉大家 雪莱的诗他读过并不怎么样
写得好是好 对学习没什么益处 读书还是为重啊 大家以后多读些英语
英语我本可以学好的 教科书的那种学法我不感兴趣 我反感课本反感课堂反感学校 有一个老师很好
他说说不定有一天我成名那篇就是处女作 还跟我讲同时要把书读好写诗还是次要的事
我现在还很感激他 他很真诚 我痛恨虚伪的人 后来那个杂志社的老师把我叫了去说了些与诗无关紧要的话 我就不投稿了
南方
我精神的父亲
在阳光灿烂的午后醒来
傍晚时分
在一场大雨中睡去
真实的想法
真实的想法是
当这些少女走过
的时候
我想入非非
当这些有着丰满乳房的少女
走过
声音远了
乳房没了
我想入非非
信札
1
在那条串起四季的马路上
车不算多也不算少
我横过马路
步入通往
你家的那条巷子
2
我这里没有四季
我这里只有一个季候
甚至没有春天
冬天的时候
我最清醒也最难过
3
从那条巷子里出来
走到三岔路口
来到江边
来到洗衣的地方
来到冬天
4
空心菜 肉 豆腐
蒸饭锅 楼道
煤 煤厂 一毛九一个
5
1998年的夏天
太阳当头快要西下的时刻
对于我的生命到底有多少意义
对我的生命到底也有意义
它使我
变成了诗人
而不是其它诸如北大
中文系2001级学生之类的
人
给父亲
父亲 我描写过理想 描写过女人 但
没描写过你 还有妈妈 你们给了我钱
让我读了这么多书 有饭吃有钱用 写诗
但我没一首诗写过你 这些年
我甚至很少想起过你 但我的一切
是你给的 你给我衣穿 给我饭吃 小时候
你还跟我讲了许许多多的事
要不今天我就写不出诗
你从没跟我讲道理 这些年来
我一直认为你没教育过我 这使我怪你
而且难过 外面的人都跟我讲道理的
他们制造了对我从里到外教育改造的印象
我长大了 你连话都很少跟我说
只是问寒问暖 见了面 我总觉得很难过
我遗憾我们两代人怎隔膜到了这种地步
我变成了人们所称道的知识分子 回到家里
不爱做什么事 父亲 你也以为我不做事
应该 你认为我将来该过好日子
不该象你 一辈子累死累活 好日子应该
从今天过起 所以我偷懒你从没责备我
这是你从小到大
受外面人改造的结果 父亲
今天晚上 我要给你写一首诗 这个
就是 我知道你会说这不是诗
诗不是这样的 我写得再通俗 再工农
大众 你也没任何兴趣
不过没办法 你儿子
就拿得出这个了 父亲 孩儿不肖
要是你觉得我不务正业不学无术
就停掉我的伙食费吧 儿子这么大了
还用着你的钱 你要是不给我钱
纵有万千才华 我也只能坐在
那呆想 打不出半句诗 但我知
道你不会 你总是这样宽容儿子 你认
为养着我是应该的 不会去想我已
经二十岁了 应该自食其力 自己挣钱
去做点事 父亲 你还记得吗 那天
我们去山上做工 太阳很大 我在这边山上
看到你在那边山上点火 烧地里那些
杂草 父亲 我要给你写诗就写这个
你那时的样子让我很难忘记 手舞火把
在地里跑 被野火围住 这就是你 父亲
儿童乐园
写给外甥女虔虔
虔虔
你这个名字是我起的
我是你舅舅
舅舅不能来看你
很难过
舅舅有时很想你
你是个可爱的孩子
高兴点吧
好孩子都应该快乐
儿童乐园
热爱儿童的人
都是可爱的人儿
他们团团围起来
世界成了个儿童乐园
给阿力
阿力是个乖孩子
长得很帅气
我喜欢阿力
诗章
总会好起来的,那些灰暗的、不幸的岁月
孤独的日子总会走到尽头
痛苦会在迟到的欢乐中瓦解
每个人都会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这难道只是古典的空洞的梦幻?
一切不幸都会成为过去
在即将前往的陌生的国度,心灵最隐秘的角落
你会找到梦寐以求的所在
叙事:生日纪念
二十年后,这个被黑暗跟血丝层层裹住的男子
长成了在日光灯下写诗的人,周身
为酒精充斥,像安全套灌满自来水
无限膨胀,四处流散
一九八三年六月二十七日
呱呱坠地,抱住整个世界,世界从此
抱住自己,一个诗人,一个没有任何用处
却四处抛洒激情的人
像星星抛洒泪滴
小孩子抛洒尿液 抛弃
整个世界,不顾一切
成就了今天的痛苦
这样的夜晚 大家都在睡觉
睡不着的人们 在唱歌 或干
着其它的事 而我却无所事事
手足无措 我该像
所有过生日的人那样
高高兴兴 开开心心
二十岁了
至少该宽慰
感激命运的赐予 夏夜
风在吹 一切都按原有的轨迹运行
只有我行走在轨迹之外 欢乐之外 疼痛
之外 甚至不相信有跟我命运相同的人
睡眠之外 麻木
二十年前的出生
被说成是一种放逐。永远走在了人群之外
肉体之外 无所依凭 死了
是什么让肉体飘荡在人世
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吃饭 穿衣
没有理由地爱着别人
没有理由地爱着自己
是什么 让我对命运如此痴狂?
像着了魔 必须流浪 必须
背弃子宫 背弃宁静
背弃一团漆黑
听堕落、躁动、隔膜、黑暗的声音?
自己同时加快堕落 拒绝赎罪
诗歌被砸碎 身体被砸碎 脱节 直到
肉体像暗夜一样沉沉睡去
耐心才被恢复
灵魂从睡眠中醒来 闪闪发光
再无法掩盖
南方的一个下午
南方的下午是寂静的
卡车伴着机器轰鸣声
使听觉更加宁静
许多东西昏昏欲睡
许多东西正在死去
城市由喧嚣步入安宁
天气凉了 天空阴沉
铁路两旁 积水
淹没了许多石头的头部
前两天
刚下过一场大雨
爱滋病之歌
Ⅰ)我看到你在腐烂 我看到你头颅流脓 腿在发烧 是不是
得了爱滋病 亲爱的 那么 我将背弃你 连同背叛我自己
等我背叛了整个世界 就有了一场好戏 走着瞧 走着瞧 亲爱的
Ⅱ)我知道我们有一天 都会患上这种病 庆幸什么呢
等我腿脚开始溃烂 你将抛弃我 亲爱的
过去我们这个世界充满爱 今天 你到处看看 充满爱滋
Ⅲ)我们都没救了 亲爱的 我这样叫你 能换回勇气
你不要给我勇气 我求你 我恳求你 把我踢回
垃圾堆里去 我本来就是垃圾
Ⅳ)吸毒的世界 没救了 你骂我消极吧 你骂我堕落吧
过去人类吸的是大麻 如今 海洛因 被抛进垃圾堆
可卡因快被淘汰 世界没救了
Ⅴ)我得了爱滋病 你们不要嫌弃我 我没救了
我的心已坏了 我的身体也坏了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你不要嫌弃我 我求求你 你还是好的
你不要去吸毒 不要嫖娼 不要卖淫
你要好好的过 我求你了 世界没救了
“那些炙热的午后……”
那些炙热的午后
我等着你从对岸走过
记不清有没有等到过你
那些天
无论走到哪都希望碰到你
看着街上那些打着紫伞的人
我想会不会是你
那天我在超市终于碰上了你
下午五点钟了
天气还那么热
你从外面做事回来
说来歇歇凉
我装做没事
上了楼
我以为下楼来还会见到你
可是你却走了
亲爱的
忏悔录
沉沦的河呵。我罪孽太深。你金光闪闪,你会飞起。我却无法阻止堕落。
我们试图挽救。却每每服下毒药。我们已无法停止服药。
是吗?我们已无法救赎。
黑暗的河啊,是夜空染黑了你的河水,你原本通体透明?我永远无法坠入你,我听见了你想见了你但无法进入你。我梦见自己脚踩河床手抓游鱼但没进入你,宿命的梦浸透河水的冰凉。
我看见月亮挂在天上。
月亮开始说话。庄严的开始。月亮说它是我的心我的心挂在天上。我说我不要挂在天上要坠入河底月亮说:这是不可能的。
庄严的河呵,我在庄严中无法救赎。戏谑的引入使河流更加庄严。庄严得不可思议。
坠河的意义变得更加重大,可能性更加渺茫。我们理解了那些神话,那些被我们斥之为痴心妄想的传说。
悲歌
有一天我们再也见不到面听不到对方的消息
从那些记忆的缝里插针直到从金属的光里找到你
一切已变得没有意义
那一天终会到来
天各一方,往事如烟
想起你
具体形象已从岁月的烟尘中消失
直到衰老,我才明白
从没真正爱过
只是一些占有、性
二十一岁我写下了这首诗
不幸言中了一个人一生的悲剧
乡村(组诗)
1
天气转暖
我已不再害怕寒冷
穿梭于城市
从这头到那头
想不出一件事物的名字
整个下午
头脑一片空白
现在是春天?
大地的身体上找不到一座房子
沿着那些假花
那些用塑胶做成的树
望见翠绿的河
2
春天的夜晚我席地而座
顺着青草的尖坐下
顺着星星的光坐下
我看见那些蛇滑行在地
妈妈在地上打水
浇地里那些辣椒
蒜苗、或西红柿
树木阴森
我在树尖或星光下飞行
妈妈在晚上做工?
这是春天的晚上
女子用粗重的鼻息行走
我在飞行
3
我始终跨不过水泥路面的高度
劳作一天了
徒劳无获
越不过那些塑胶做成的花草
路面上车越积越厚
沿着公路行走
被压在下面
河流被掩埋
怎样才能更自由?
春天的气息被叼走
诗意被抹杀
如今这些抒情
和着青草一起
打入地狱
4
我是你啊
我不敢歌?
肉里的血液不敢流出?
我是春日骄阳下的一株草
不敢存活?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
在春天的夜里写诗
这个时候人们都在拥抱
春天和夏天在传送心事
你是谁?
你在哪里?
那个若干年前穿藏在油菜花中的小孩
已认不出你
5
飞行在继续
春天开始绽放
花从左胸下的心房长出
结出蓓蕾
爆绽的花朵说出话
滔滔不绝
跳舞
那些影卓的山
河
给内心以春天
6
我是个懒散的人
不想从低矮的房子走出
害怕蛇
夜晚来临时分
直到凌晨
不敢朝蛙声走去
我害怕女孩子
崇拜她们
像崇拜春天
为她们活着
献出全部的幻想
和歌哭
“春天我们相识……”
春天我们相识
然后是盛夏
我不懂得爱情
美好的时光和日子
被错过
如今我们老了 白发苍苍
心房和心房沾满洁白的雪
当我们燃为灰烬
每个春天
我都会为你祈福
听广播
不断地写
一刻不停地写
乱写
边听广播边写
听那些讨厌的广播
听那些播放着欲望的广播
难言之隐不用愁……上二楼
放了两遍还没听清楚
放起了坦泰尼克号
故意很打动人
放着优美的曲子
温柔地说话
生殖健康
两性健康
音乐交通频道
电话号码念了两遍
就是想赚你的钱
设备现代化
省内外著名专家
今天我们邀请了……杨教授
喂,你好
喂,你好
喂,喂
喂(插入女声)
喂,喂
这个杨教授
和这个主持
我已经听不下去了
人走
龟头
勃起
我得马上把收音机关掉
为什么广播里的是生殖健康
我写成诗
就被人说成暧昧
肮脏、不健康,等等
再见
在梦里还会见到你
在某一天上午灼热或严寒的气味中
在一个女人熟悉的身影里
在你的身体永远消失的那一刻
在无数个慵懒无为的日子里
在生命的最后容光中
黑暗伴随一生
在虚空无望中度过
无题
——致昌仁
生活里溺水的皇后
拒绝隐喻,最终被隐喻俘虏
本来面目无法分辨
哪里是石头,哪里是猪粪
泥巴在两颗心里有不同呈现
一样被喜欢,唾弃
春天——也许已经到了夏日
仍在楼的上下沉浮
来到时的情景被忘记
青草在乒乓球声里生长
那些往事难道没有发生?
某个瞬间,仍然要回复真实
终于
深深陷入生活,陷入
想象中没有形状的大街
对自己或什么人发着议论
多愁善感
成为伟大诗人的时间已不多
终将出走,或隐没
含糊其辞
一切正在成为事实
厌恶生活、世道、人心
厌恶工业、虚情假意
午后时光
音乐响起 醒来的时候嘎然而止
而我又不知道 这是什么时刻
地点不言自明
如今 闹钟已没有什么用 干脆不开
正午的时光缓缓流过
记忆的影子闪烁
我不会想到这是唐代
或某人竭力赞颂的时代
一切奇迹不再发生
政治徒然升温
诗歌象那些失落的音符
在闲散的时光失去用场
我变成了鱼
在硫酸的供养下失去了眼睛
没有言语 孤单、阴冷
这就是生活的全部
一切都已逝去
留下的只有水
在午后的时光里爬行
灯下独酌
喝灯光
连灰尘一起吞下去
喝电
勃然大怒
一把咬住灯颈
夹住灯管
把镀有荧光粉的玻璃狠狠嚼烂
咽进肚子
胃多处刮伤
轻度便秘
整个台灯都吞下
击倒
电流走遍全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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