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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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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4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黑谷起床的时候,拖鞋还在原来的地方。披上单衣后,他便定定地立在床边,让眼睛有时间适应倏然而来的的浓烈的黑暗。终于,她发现不远处的窗玻璃发出淡淡的红光。屏住呼吸还能听到玻璃发出吱呀吱呀的叫唤声。黑谷眨了眨眼睛,会心地笑了。

   红色的月亮挂在半空中,黑谷看到那颗红色的心脏里不断渗出晶莹的血滴,坠落的瞬间便被黑色吞没。这一次,她又看到了那些血滴沸腾的现象,就像一些顽皮的红色蜜蜂在不停飞舞跳跃,嗡嗡叫着。这令她突然有种晕眩的错觉。真是天意啊,她对自己说。应该上天台看个仔细的,决不能就这样让它白白流走。

   爬楼梯的时候,黑谷发觉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又能清晰地觉出自己脚掌同水泥地接触的凉丝丝令人愉悦的质感。她享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晦莫如深地笑着。毕竟是习惯了黑暗的人啊。天台上突然传来几声阴森的冷笑。

   黑谷听出是方格的声音。她竟然躲在天台上,难怪近几天半夜一直不见她的踪影。方格蜷缩着身子,蹲坐在天台角落里,背对着黑谷。远远看去,就像一头硕大的老鼠。黑谷诧异自己为什么以前没发现她,也许她一直潜伏得很好吧,可能自己一直把她当成一只老鼠了。

   你总是迟到。方格突然转过身子,冷冷地说。你这样子是永远看不见它哭泣的样子的。你这失败的动物。

   黑谷走到她身边坐下。玩弄着她脚脖上的银环,那些沾染了月亮血色的铃铛随着她的抚摸,发出清脆的轰响。真像她的叹息啊,黑谷轻轻赞叹道,有些爱不释手。她问方格为什么要躲在天台上。方格 鄙夷地冷笑几声,没有理睬她的问题。你以为迟到能解决问题么?你总是被狭隘的愚蠢的逻辑掐得喘不过气来。当一切结束的时候,你势必受到狠狠的惩罚。

   我总是控制不住要晕眩。黑谷怯怯地为自己辩解。

   你应该多吃土豆,多与人拥抱,这总是会好的。但是好了也没有用啊,像你这样总是不睡觉的人早就应该像尸体一样在森林里穿梭游荡的。你现在这样,造成多少人的哭泣和绝望。每天晚上难道你没有听到那些心酸的哭声,那些混合了小提琴,贝斯的哭声。那些人为你受罚,难道你从来没有过一丝愧疚?反而是我,受到那些幽灵般的哭闹声的折磨,每晚不得入睡。那些声音压着我娇小的身体,几乎连床都差点要压塌了。还有,你接那个男人电话的样子真恶心,像极了一个风骚而恬不知耻的妓女呢。

   也许吧。黑谷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地说。谁让我血压总是太低呢,每天早上我总是不停怀念晚上的月亮呢。

   方格沉默了,头沮丧地耷拉在膝盖上,一动不动。黑谷凑近去,发现她脸色青得吓人。

   真像一头狼啊。她笑着对自己说。

   



   


   

   方格在被窝里喃喃着,告诉黑谷外面来了一场沙尘暴的时候,天刚蒙蒙亮。黑谷使劲地刷着牙,直到牙刷上沾住了许多细细的血点,才放下杯子。望着茶杯中灰黄的水,她皱紧了眉头,感到十分厌恶。

   校园里所有的花木上都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黄沙。黑谷差点产生到了西漠边陲的错觉。她带着恶作剧性质地四处奔跑,在地上留下自己或深或浅的脚印。一个瘦高个,脸长得像老鼠的男孩在食堂门口饶有趣味地静静看着这一切。等黑谷走到眼前,他突然大叫一声,然后冷不防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米黄色的手帕,递给黑谷。好多锯木粉啊,他朝黑谷吐了吐舌头,嘿嘿笑着。黑谷打了个冷战,接过手帕,围在自己嘴巴上。然后给了男孩一个白眼,便继续自己的游荡。

   走到操场的时候,黑谷听到后面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有一个男人在叫唤她的名字。黑谷转过身,看见了那个满头大汗的矮胖子,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他一咧嘴,那条疤便收缩躯体,呈现一种特殊的曲线美。胖子请黑谷去给大家做个演讲。这样的天气真是难得一见呢。他抽了抽鼻子,恶狠狠地说。

   黑谷同意了,她一见那道刀疤便想到胖子拿刀往自己身上乱捅的情形。必定是要很痛的,黑谷为自己的判断满意地点点头。

   胖子把黑谷带到地下室里。整个房间只有一盏昏暗的白灯,影影憧憧地闪烁着。穿着稀奇古怪的人们坐在一些小木箱上,互相沉默着,面面相觑。黑谷又打了个冷战,才鼓足勇气走上前去。那些人一见黑谷,便都齐刷刷站立起来,鼓掌以示欢迎,个别人还脱帽表示敬意。黑谷脸红了。胖子见状便用嘲讽似的腔调示意大家坐下,边说边朝黑谷方向努努嘴。黑谷不知道说什么,便以一贯的姿势定定地立在中间,嘿嘿干笑。她注意到那个瘦高个男孩也坐在人群中间,朝她投来轻蔑的目光。黑谷有些恼火,愤愤地大叫一声:真是一群混蛋啊!谁知道大家听了后都马上起立,报以热烈的掌声,个个脸上都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激动,瘦高个男孩更是激动得流下了泪水。黑谷看着旁边一脸暧昧的胖子,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演讲便以这种方式成功结束了,所有的人包括黑谷都极为满意。

   再次走进操场后,黑谷觉得极为疲乏,便在草地上盘腿坐下来。她看着满天的云彩,心里十分诧异为什么平日里喧闹的操场会空无一人。想了一会儿觉得毫无意义便闭上眼睛,准备休息片刻。在黑暗黧黑谷发现时间过得很慢,她听到自己流淌的血液中混合的某些杂质摩擦血管壁的声音,沙沙,她轻轻哼着,感到十分温暖,有一股越来越近的热浪朝自己袭来。她微笑着睁开眼睛,发现方格不知何时又坐在了自己身边。真是神出鬼没的人啊,黑谷心里暗暗赞叹着,手上的汗毛一根根起立向对方敬礼。人会越来越多呢,你是逃不掉的啊,大家都在找你呢。方格朝黑谷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笑眯眯地说。黑谷发现方格的眉毛又黑了几分,越来越有洋娃娃的味道了,感到十分高兴。果然,从不远处的操场门口涌进了一批人。黑谷瞧着他们形态各异的走路姿势,觉得十分好笑,想指给方格看,却发现她人又不见了。黑谷的心里便又有些阴沉下来。

    你家乡的棉花快要丰收了呢,采摘真是件痛苦的事啊。你知道,那些棉球发出的哇哇的哭声真让人心烦。不抽打它们几下是不会安静的。一天下来,手掌不起血泡才怪。一个满脸雀斑的男孩一上来就亲热地想拥抱黑谷,被黑谷勉强推开了。只有你才能让它们听话啊,一听到你的声音,它们全都红着脸,乖得很呢。他盯着黑谷的脸,继续喋喋不休。

    黑谷还没来得及回答,雀斑的话便被一位右臂绑着纱布的中年男人打断了。为什么你每次走路的路线都是固定的呢,许多地方是你从来不去的。你知道你这样做某些道路的水泥是永远不会干的啊,你很清楚它们需要你的践踏,为什么你要这么顽固呢。你这样做别人怎么走那些路呢,真是不可理喻啊。他掐了掐黑谷的胳膊,以一种怪怪的腔调一字一字地吐出那些话。黑谷怕痒,嘻嘻笑着推开了他的手。

    接着来了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一位穿一条短得出奇的皮裙的女孩,一位头戴黑色口罩,看不清五官的男子,而那个瘦高个男孩则再一次出现。这些人全都围着黑谷盘膝而坐,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一大堆不着边际的却又暧昧万分的话。他们微笑着,时而给黑谷来个鬼脸。这让黑谷觉得在一个冬天的午后是一个幸福的时刻。她同样对他们说着稀奇古怪的话,逗得那些人哈哈大笑。但黑谷总觉得这样的情形是超乎常理的。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热情去审视某些不正常的东西。操场的面积似乎越缩越小,草坪的四边以一种奇特的速度向以黑谷为中心的小圈收拢。真是一个巨大的瓶啊,这样下去势必要置身于一个绿色的窄小电梯里呢。黑谷有些不安地想着。她注意到在那些人紧靠草坪的大腿两侧,有一些细小的白色丝绒生长上来。黑谷感到不可思议,她揉了揉眼睛,却沮丧的发现白线在继续向上生长,很快便到他们腰间了。那些白色的细线互相自动穿梭缠绕着,渐渐形成某种黑谷曾经极为熟悉的东西。黑谷使劲在头脑里搜罗那个词汇。是“网”啊,她大吃一惊。原来是自己小时候随同祖父出海时必定要见到的那种极为牢固的渔网。黑谷被自己的发现吓得喘不过气来,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或许快要下雨了。黑谷胀红着脸部顾正在抽筋的脚掌,一把推开那位满脸雀斑的男孩,拔腿便跑。

    奔跑的过程中,黑谷的脚抽得越来越厉害,从未有过的恐惧紧紧缠绕着她的心灵。黑谷觉得自己整个身躯都扭曲了,成了一张扁平的饼,仿佛随时都有被风吹走的危险。这令她焦躁得几近发狂。跑上宿舍楼后吓的跪在窗前,痛苦流涕。在泪眼朦胧中,她模糊地看见那些人举着那张白色坚固的网,站在宿舍楼铁门前朝她恶狠狠地笑着。黑谷突然觉得胸口一阵被撕裂的剧痛,她终于支持不住,晕眩过去。

    苏醒过来的时候,黑谷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方格正坐在床沿,以一种同情与嘲讽混合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那样的网是如何来的呢?黑谷回忆起刚才的情景,仍不免心有余悸。

    还不就是你们的汗水混合而成的。方格低着头,用力搓揉着床单,轻蔑地说

    黑谷看着随着方格纤细的小手不断变换形状的那部分床单,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最后仿佛有所彻悟般凝重地点点头。

这样看来,它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啊。黑谷流着冷汗,感慨道。

    方格露出欣慰的笑容,赞许道:确实是随同你的年龄不断生长,并日渐强固的。这就是不断训练提高自己视力的代价啊,其实做一个视力缺陷患者有什么不好呢?你是自寻烦恼啊。

    黑谷听了这段话,难以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你让我喘不过气来呢。她万分地说。

    你不也时时在谋杀我么?方格冷冷笑着,吐出一句。

    黑谷感到疲乏了,最近一段时间同别人说话时总有厌恶的感觉。她侧过身子,观察着墙上由于石灰开裂而形成的许多微妙的花纹。

    手机铃声提醒她有电话。她皱了皱眉头,吐出一口冷气。

    喂。她提高音调,以一种恶狠狠的语气恐吓对方。

    你为什么不试着自己结束这一切呢。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男人有些沙哑的嗓音,这声音里有种浓烈的金属特质,寒冷而充满危险。

    黑谷沉默着,没有出声。她想听听这种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话会怎么发展下去。

    其实你应该离开这里。我已经为你在山上准备好了一间小木屋。男人继续用冷冷的腔调说。我去集市上买了好多项圈,形式各异,都是纯种的欧洲名犬戴的款式,很漂亮。我想你必定会喜欢的。每周或者每天换一个都随你。你住的铁笼子样式也很大方,大小刚好能容下你的身子,不会辱没你的身份。平时我会带你去后山深谷里散散步,喝喝山上流淌下来的泉水,吃吃新长出的竹笋。当然不管你听不听话,我都是要用鞭打你的,这也是你每天必修的功课。每天用竹鞭惩罚一下你细嫩的皮肉,在上面留下一些美丽的伤痕。我嘶咬,你尖叫,把你内心最隐秘的恶的灵魂彻底释放出来,来进行这场最神圣的赎罪仪式。你不是一直都十分向往这种娱乐么?你是很下贱的,不被我每天骑在后背上羞辱一番,哪里会过得舒心啊。

    男人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忍不住发出得意的带着几分邪恶意味的笑声。

    黑谷觉得自己体内血液的温度在上升,仿佛有一些小虫从全身每一处毛孔钻出来奔跑跳跃着,呼应着那个陌生男人所发出的召唤。

    可是,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非要这样羞辱我?她的声音因为兴奋而略显颤抖。

    我是那个你需要的人,负责让你快乐的人,这是我的使命。你很明白自己是那种每天非得被人把骨头踏碎一遍才满足的人。而那些周围的人永远不会了解这一点。我体会得到你内心无比的失望。所以我决定来拯救你,而作为代价,你必须成为我的血源,我要吸食你的鲜血,从你温软迷人散发着幽幽醇香的后颈上。

    你是人狼么?

    你喜欢这么称呼也行,只是形式上的东西,不要老是斤斤计较。关键的是我需要你的
血液,而你需要我给你快乐。这是一场隐秘的交易,你不这么认为?还有你最好多吃些蔬菜,我喜欢血液里有种淡淡的蔬果香。

     黑谷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的温度越来越高了,她伸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烫得厉害呢。出于某种原因,她挂断了电话,心里砰砰跳着。回过头,发现方格以一种淫邪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一夜,那个男人没有再打电话来。晚上很多蚊子侵扰,黑谷没能睡好。




     


     彭白仍然像上次那样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手拿一根蜡烛,等待黑谷。黑谷对此十分生气。但她仍然保持了应有的淑雅风度,微笑着走到彭白面前。彭白轻轻吹灭了蜡烛,他们便像两条柔软的菜青虫般拥抱在一起,吸吮着对方身体内的温度。

     地下室墙上的挂钟嗡嗡响着,发出某种深沉的叹息。

     你应该带一根蜡烛的,现在它一个人,流下的烛油都带着苦涩的盐味。彭白抚摸着黑谷有些干枯的头发,静静地说。

     我这么瘦小的手哪里拿得动呢,而且我想拿的也不是这些。

     但这是必须要的,你必须接受,就像一只青蛙需要吃虫子,你就是那只青蛙,你必须吃虫子,不然成何体统呢。彭白有些恼火,却不敢发作,只能轻轻踱几下脚,生怕黑谷看见。

     你的头脑里只有青蛙和蜡烛。黑谷嘿嘿冷笑着。

     墙上的挂钟像是年迈的老者,响声里带有金属生锈脱落的斑驳,迟缓而令人生厌。

     夜总是漫长的,再没有比自然更为纯正的黑色了。

     总觉得这是一个愚蠢的地方,那些车辆像一具具阴险的尸体,恬不知耻地偷窥你的一举一动。

     我也老是幻想着带你一起去草原上牧羊的。那里有许多回唱歌的风车,还有直通到太阳上的古塔,成片成片望不到边的香草地。你知道,新鲜的牛奶同我们平常所喝到的味道其实是大不一样的。你去了那里,便是最美丽的云彩,每天在青草间飘荡。会有多少牧民赶着牛羊来向你俯首称臣,而你需要做的只是对他们轻轻一笑。那是你的国度,我坚信不移。

     真是永恒不变的距离啊,令人泄气。黑谷又看到那条又宽又长的河流无声地出现了。河水汹涌湍急,发着凶恶的黑光。彭白瘦弱的身子站在堤岸上自言自语,而自己却不由自主地随着河水向后漂去,越漂越远,心里充满了悲哀的绝望。

    墙上的钟走到正点了,开始轰鸣。黑谷觉得那声音像极了自己幼年的哭泣。她突然感到十分寒冷和难以言喻的孤独,于是越发怀念起一个人在校园里像幽灵般四下游走的时光。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算是怎么一回事呢。她有些懊恼地想着,越发觉得自己所做的荒谬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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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40 |只看该作者
吃午饭的时候,黑谷只点了一盘青菜,另外自己还带了一只苹果。看着对面的方格津津有味地大口嚼着牛排,口水与牛排的鲜汁混合成吧嗒吧声,她鄙夷地翘了翘嘴,同时不忘拿筷子往自己口里送上青菜。

     这样的季节,种菜的老农农药洒得正欢呢。方格咽下一口牛排,眯着眼,笑嘻嘻地说。每年总是有那么一些贪吃的小动物莫名其妙死掉的呢。

     黑谷恨恨地瞪着他,赌气似地更加大口吃着青菜。今天的厨师下手重了些,菜汁里有浓重的咸味,不大好下咽。

     午饭后黑谷把方格送去参加舞会,然后一个人背着吱哑吱哑乱叫的黑色斜肩包前往图书馆。图书馆是一座年代久远的仿欧式建筑,以前黑谷很少去,即使去也多半只见到老态龙钟的几个不知身份为何的人趴在木桌上呼呼大睡。在印象中,黑谷认定这是一个凶杀案的多发地点,背后势必隐藏着不可告人的重大秘密。当然,所有一切,黑谷毫无兴趣。她胡乱想着这些东西,来到二楼查找外文期刊。午后的阅览室同往常一样,空无一人。黑谷叫醒正在工作台上呼呼大睡的中年男子,示意自己想要阅览刊物。男子既不情愿地查验了黑谷的身份后,示意她可以自由活动。黑谷注意到男子眉间有一颗正在渗血的黑痣,活像头颅里突然冒出一头死苍蝇。

      书架上蒙着厚厚的灰尘,黑谷皱了皱眉头。翻一下,灰尘自然会消失的。黑谷听到那个男人在背后大声说。她回头一看,男人的眼珠正盯着自己的臀部上下移动,灵活之极。

      那些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灰尘果然在一经人手后便会自动消失,对此黑谷没有感到过分惊奇。她用心地搜集了血液学领域的国际权威刊物,如British Journal of Heamatology,European Journal of Heamatology,Acta Heamatogica等等,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阅读并做了详细的摘记。最后还到影印室影印了一份最新的Isth和Iseh的会刊带回宿舍。

     临走的时候,黑谷又叫了几声重又呼呼大睡的中年男人,这一次,她没有成功。

     半夜,黑谷又接到那个声称要吸食她鲜血的男人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只是提醒黑谷注意养好身体,没有更多的话。黑谷有些失望,嘟着嘴很不高兴。

     我正等着践踏一头肥硕的羔羊呢。黑谷躺在枕头上,回味着男人的话,觉得夜毕竟是太长了。此刻的方格不知道又在哪里,也许已经迷路了吧。黑谷想到有时方格半夜一个人在卫生间跳舞的事,她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眼睛里放出绿色的光芒,把整个卫生间染得绿意四溢,幽深无比。前世必定是一条蛇来着。黑谷又自以为是地下断定。

     黑谷转来这座学校的时候,第一个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便是方格。这首先归结于方格特异的生活方式。每次上课的时候,方格总是仰面躺在前后两张桌子间,双腿和双手都恰好安放在前后四位同学的桌上。这种情形下,她的身躯似乎成了以四个同学为车轮的四驱车的骨架。每次见到这种情形,黑谷总忍不住在心里发出惊叹,惊奇于她身体的柔韧性之高。而最令黑谷感到不可思议之处在于似乎所有师生对此都视而不见,仿佛这样的事压根就没发生过。而且方格的双腿双手似乎也并未给他们的学习带来任何不便,他们的双手在桌面自由移动,仿佛穿越一团稀薄的空气,黑谷眼里确实的身体障碍似乎并不是个真正的实存。黑谷曾就此询问过不少同学,每个人听后都面露狐疑神色,个别人还指着黑谷的鼻子哈哈大笑,如同面对一个傻子一般。这令黑谷大为光火,但时间一长,也就不了了之了。到最后黑谷将其默认为自己才能看到的某种奇景。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是上帝安排给特定的人看的,如同神启,黑谷对这一自己以前曾不以为然的理论逐渐认同并接受。

     这样做是为了粘住他们,怕他们跑掉呢。曾经有一次酒醉后方格红着脸对黑谷说。

     在黑谷的印象里,方格是个瘦小,有着一双松鼠般灵活双眼的女孩,总是微笑,看不出半点忧郁的踪迹。她频繁地同各种各样的人交往,仿佛进行某种棋类游戏般乐此不疲。黑谷总能 在校园内的不同场所见到她,每次她总会热情地介绍身边的朋友。黑谷看着那一张表情丰富到不可思议的脸,觉得自己身处云雾包裹之中。在黑谷的日记里,她这样形容方格:这是一辆永远上满机油的小甲壳虫汽车,它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穿梭于校园的每个角落,每一朵鲜花,每一棵青草都不会放过,非得留下它车轮的印迹不可。对于人,更是不能例外。而每当夜深人静时,它便自行回到车库,呜呜鸣叫着喇叭,仿佛吟唱一首哀伤的歌谣,给自己听。

      黑谷,我都忘了他们是谁呢,那么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但每天不这样做便无法存活啊,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不到彻底损坏的那天哪里停得下来呢。其实心里早被掏空了,现在只剩下一堆正在腐烂的稻草。方格睡觉的时候会呼唤黑谷的名字,自言自语,说一大堆话。那声音听起来如此苍老,如同从一位八十岁老妇的喉咙中发出一般。

     似乎是出于某种好意,方格开始将各种优秀的人拖到黑谷身边,这令黑谷开始对她产生恨意。她不得不频繁地应付各种各样的人,迎接目不暇接的奉承与恭维,同时暗地里不断磨练牙齿,恨不得狠狠咬方格好看娇嫩的小手一口。她令我如此寂寞,那些人便是她的御用军团,专程来碾碎我的肉体和灵魂,这是何等歹毒的谋划。黑谷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绝不能忘了这种莫大的耻辱。

     方格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黑谷对自己的恨意,但黑谷明白对方心里仇恨的种子其实早就开始萌芽了。太阳出来了,雪山自然会融化的啊。她轻描淡写地说,全然不以为意。

     在战争中你流尽鲜血,在和平中你寸步难行。一次黑谷与方格看杂志时读到卡夫卡的这句话,双方都深有同感地微笑着朝对方点点头,露出几颗锋利无比闪着寒光的犬牙。

     





      


      冬天早上的校园里,弥漫着一层乳白色的云雾,黑谷的镜子受了感染,也贴了这么一层。黑谷用手轻轻擦拭着,仔细审视着镜中的自己,她发现自己耳侧不知何时起生出了一根白头发。这令她手指一颤,险些摔破镜子。自己伸手试图将它拔下啊,可每次手指一触及便不见了。几次下来,均是如此,它在镜中扮着鬼脸,嘲笑着黑谷的无能,黑谷颓然瘫在床上,心想自己毕竟是有心无力啊,对手毕竟太强大了。

      吃早餐的时候,黑谷决定却药店买些维生素片。近些日子,她时常揣摩着自己血液里浮动的究竟是哪些细小的怪物呢。以往验血的时候,黑谷的血液总是呈现一种可笑的暗红色,那些自以为是的医师便私下里窃窃私语,用些恶毒下流的语言攻击嘲笑她。现在她觉得还是应该改变一下颜色的好,免得给他也留下不好的印象,也可绝了被他人嘲笑的缘由。但是药房毕竟不是谁都可去成的地方,门口有许多狼狗守卫暂且不说,就是进去了,要想听懂营业员的语言也是极难的事。不知何时起,药房的营业员都说一种书本上不见记载的奇怪语言。尾音极重,音调喜欢飘高,有一点近似乌鸦的叫声。他们戴着墨镜朝你吐出一口完全不知其所以然的话时,听着总不免自惭形秽,羞得满脸通红。也因此去药房的人最近是越来越少了,低人一等的体验毕竟令人不快。

      出于慎重起见,黑谷事先做了准备。她在纸上用钢笔画出小圆圈,再在圈中写上维他命的英文名,大大小小,排列了许多圈。黑谷不敢确定对方是否能识别英文,但从对方一口流利的陌生语言,似乎应当是比自己聪明的。但事实却有些出乎黑谷意料,这一次药房门口没有狼狗守卫,而平日里它们总是三五成群列在门口,朝你吐出一口尖牙。黑谷找到那个一脸麻子的售货员时,他正以一种得意的神色看着她,这让黑谷有一种误入陷阱的不安。

     你早该来了啊。他晃动着肥大的胳膊,嘿嘿笑着,露出一口耀眼的金牙。你要的东西我们早为你准备好了,直到现在才来拿,真是太不应该了。

     黑谷瞪大了眼睛,对胖子的未卜先知感到困惑。胖子没有理会她,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纸盒,盒子里是一个盛满红色血液的小玻璃瓶,玻璃瓶上刻着一些黑谷不认识的文字。黑谷刚想解释说自己并不需要,胖子马上粗暴地一摆手,并沉下脸,看上去凶恶之极。

     每天喝一点,你的血液自然会变红。吃什么维他命呢,你总是本末倒置,永远只会注重表面现象,真是愚不可及。胖子咬牙切齿地说,言词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黑谷打了个冷战,不敢再说什么,只好拿了瓶子走人。回去的路上,黑谷纳闷自己为什么突然能听懂他们的语言了呢。

     小瓶子里的红色血液比黑谷想象中要好喝,十分甘甜。黑谷不清楚剂量,便多喝了几口。喝下去后心里坦然了一些,心想红起来只是时间的问题。但这种坦然又很快被焦躁不安所替代。她想到以往自己曾有过轻微的贫血问题,于是又考虑其如何增加自己血液中营养成分含量的问题。这毕竟是个大问题,比颜色等表面问题重要得多了。黑谷细细想着,越发觉得时间紧迫。她瞧着腰间的移动电话,这种不安与焦躁更加重了。

      黑谷决定午饭吃油菜和菠菜,因为书上说这两种蔬菜含铁量高。但黑谷没有料到这一天食堂里新增加了许多菜式,却偏偏没有她所要的。黑谷走出食堂前,用脚狠狠踢了玻璃大门,大门发出咣的一声,清脆而尖厉,终于没有碎。没有办法,黑谷只能骑车去附近的菜场,最后她在一个隐秘的小摊位发现了一位出售菠菜的老妇人。老妇人的菜有些枯黄了,很明显近几天都没有人买。来了黑谷这样一个买客,老妇人十分高兴,嘴里叽哩咕噜不知道说着什么,捧起一大堆菜就往黑谷怀里塞。黑谷环顾了一下四周,轻轻叹了口气,便出钱把菜买下来了。

      回到宿舍后,黑谷考虑到油炒菠菜可能会破坏营养,况且房间里也没有炊具,便只好坐在床上,一口一口生吃着菠菜。黑谷的牙齿咀嚼着茎叶,叶子渗出的汁液染出了满嘴的绿色。菠菜的味道并不好,黑谷从小就不喜欢吃。现在却为了增加血液的营养含量,不得不生吃菠菜。这个时候方格若是闯进来看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嘲笑自己,可能会讥讽自己是一只大蝗虫吧,黑谷怏怏地想着。

      吃完菠菜,已经过了午睡的时间。黑谷照镜子发现自己眼角和眉间竟然生出不少细微的皱纹。时间毕竟是过得太快了,黑谷沮丧地想。窗外的喇叭里一个尖厉的女声说到已经是圣诞假期的第二天了。

      黑谷照例去浴室洗澡。她用心地用手摸了摸自己后颈,还好,皮肤还是很光滑的,这让她终于有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她轻轻用手抚摸着全身的肌肤,四处涂抹着散发着迷人芳香的香皂泡沫。特别是在后颈部位,加重了力道和次数。

      自己近期频繁的洗澡努力毕竟没有白费啊,黑谷对自己点点头。

      这天夜里,仍然没有电话找黑谷,黑谷在被窝里蜷缩着身子,无助地哭泣。






      


      彭白的身子斜靠在一辆女式自行车上,手中握着一根白色的蜡烛。外面的风很大,烛火随风摇曳着,忽明忽灭,照在他的脸上,显出一种莫名的凄凉。他似乎完全沉浸在对某些事物的深思之中,以至于连方格走近也浑然不觉。直到方格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他才猛地一怔,回过神来。

     她不会来了。方格站在他的身边,诡异地笑着,说出这句残酷的话。

     彭白深深叹了口气,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

     真是应验了传说中的预言,凤凰哪里是随便捕捉得到的呢。他摇摇头,苦笑道。

     你的大脑里有多少蚯蚓在打洞啊。方格将身子凑近彭白,把脸贴在他耳畔,冷笑着说。你总为她种植那么多紫色的藤蔓,那些藤蔓是你妄想同她一起攀援上天堂的阶梯。你预先为她梳理云彩的毛发,企图用它们筑就你们未来的爱巢。你哭,你笑,你谋划闪电,你偷窃耀眼的星辰,打造成绝世的饰品,去装点你的新娘。你是一个瞎了双眼的宙斯。

     难道我不应该把蓝色的碧海搬来陆地为河为溪?到底是怎样的血肉才能换取她整个醇香的魂魄,是腾跃四海的蛟龙么?!彭白愤怒地质问。

     你陷进了概念的迷宫,你不幸折错了玫瑰的花瓣,从而正在走向地狱之门而浑然不知呢。

     这世间又何曾有地图过。

     你若渴望,自会有绘制的能力。

     彭白疑惑地望着方格,目光里充满了迷惘和求助的渴望。

     方格乘机将身子更加贴近彭白,这下几乎是完全缠绕在一起了。她的肢体如同水蛇般沿着藤蔓攀援而上,肆意舞动着优雅的曲线。

     你所需要的只是从整个迷宫里跳出来,化身为强悍的猎鹰,俯冲而下,瞬间击溃土制的迷宫,用你尝惯了鲜血的利爪捕获你温软可人的猎物。你必须坚信自己是主宰着,是支配一切的伟岸力量。

     你是说?彭白的脸被方格紧紧依偎着,烫得发烧。

     方格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朝彭白的耳朵轻轻呵出温热的气体。

     去侵略,去占有,用你的意识去践踏她的灵魂,她正用她整个生命守候着这一天的来临,她双眸背后的真相大门需要你亲自去开启。

     那么你所需要的是什么?彭白警惕地看着她。

     方格嫣然一笑,用舌头碰了一下彭白的嘴唇,幽幽吐出一句。

     带我上天堂。

     





       最近一段时间黑谷觉得自己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每天耳畔都好像有成群结队的蜜蜂在嗡嗡叫着。有几次方格同她讲话,她看着她的脸,完全听不见对方在讲什么,只听见一大群蜜蜂在夸张的吟唱,仿佛方格便是眼前那只发出恼人声响的大蜜蜂般。平日里走路也没什么力气,整只脚都成了棉花糖一般。而且镜中的自己皱纹在逐日增加。奇异的是这种现象只在黑谷自己的镜中才有,若是换成方格的,从中见到的便是原来那个青春的自己。但别人的镜子哪里能信呢。黑谷因此愈加忧郁,呼吸都极为不畅。那男人的声音也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踪迹全无。每日一见腰间的移动电话,胸口便一阵绞痛,泪水汹涌而出,不可遏止。

       她终于决定去医院一趟。

       休息日的医院人烟稀少,黑谷鬼使神差地来到血液科门前,门紧关着,黑谷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偷听,里面传出几声时有时无的痛苦呻吟。黑谷用力敲了敲门,声音停止了,没人回应。黑谷提起软绵绵的大腿,正要踢门而入,这时,门自动开了。一位看起来医生模样的人坐在转椅上,面目模糊,头上戴着一顶毛绒帽。

       黑谷用颤抖的声音简单叙述了一下自己的症状。医生仔细听着,不时点头,到后来竟大声鼓起掌来,仿佛在听一次极为精彩的演说。黑谷很是瞪了他几眼。

      很好啊,只是心脏小了点。我们这里新进了台仪器,可以移植心脏的,如果你移植一颗牛的心脏,会更健康,供血能力也会得到改善,你现在的嘴唇紫紫的,正需要这种手术呢。医生用听筒简单检查了一番后,便武断地下结论。

      黑谷询问血液方面的健康问题,医生铁青着脸,有些不耐烦地用针筒抽了一些血液,抽完后大为赞叹,称黑谷的血液之艳红美丽为平生所仅见。黑谷嘟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但还是有些高兴。医生凑近身子的时候,黑谷曾经十分用心地试图看清他的五官,可惜看到的仍然只是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因此他说话的时候,声波就仿佛是从石壁中传出一般。

      就在黑谷还想提问点什么时,门外闯进来几个同样穿医生制服的,把正在为黑谷验血的医生抬出去,架到手术车上,直奔急诊室而去。其中一个医生临走前神神秘秘地小声对黑谷说,王医生的了白血病呢,头发都掉光了,简直像只脱了毛的野鸡一样,真难看。黑谷心中一惊,望着远去的手术车发呆,躺在手术车上的医生朝黑谷顽皮地挥挥手,似乎是告别。

      在医院里没得出什么结论,黑谷只好再来到图书馆。这一次的人似乎很多,都板着脸,彼此低着头走路,没有人互相打招呼。黑谷来到阅览室,这里也坐着不少人。上次见过的那个男人见到黑谷以一种悲哀的神情望着她,似乎只要稍微一不小心便会哭出声来。黑谷提出想查阅白血病的有关文献,那男人点点头,似乎是深表同情与理解。

      一场沙尘暴把不该带来的东西都带来了呢,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啊。他故作悲天悯人状摇头叹息。黑谷琢磨不透他话中的意思,便只顾忙自己的,不再理会。

      近期的Isth和Iseh刊物里都用了大量的篇幅介绍白血病的研究进展。黑谷用心搜索着某些关键性的段落,同自己加以对照。随着阅读的深入,周围的空气冷却得极快,这样的天气开什么空调呢,居然还是制冷。黑谷小声抱怨着,抬头一看发现隔壁桌上坐着的人头上都戴着一顶同那位医生一样款式的毛绒帽。最近好流行呢,你也去买一顶吧。其中一位歪唇男人见黑谷在注意自己的帽子,便好心说道。黑谷苦笑着摇摇头。见她这种反应,大家似乎都极为不满意,突然间集体以不可思议的快速脱下帽子,露出一个个干净的光头,狰狞着嘴脸齐声狂笑,震得书架上的刊物封面都扇动起来。

      黑谷耳畔一阵蜜蜂狂舞,她尖叫着飞奔出图书馆,身后的大楼传来一个阴森的声音。

      沙尘暴啊,不该带的都带来了。

      这声音回旋着,仿佛是开启了某种封条,图书馆古老的建筑轰隆一声坍塌了。砖瓦裂碎成的灰尘吹着号角,前来抓捕黑谷。





       按照书上的预防药方,黑谷从药店采来了几付中药,又到菜市上买了个煤炉和沙锅,一个人在宿舍里煎起药来。浓烈刺鼻的药味熏得她双眼不断流泪,但想到不能让他吸食自己有病的血液,便重又振作起来,投入工作。

       真是死亡的气息啊。方格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站在门口以一种幸灾乐祸的口吻说。

       都是沙暴的原因。黑谷低着头,挥动胳膊用折扇扇着炉火,轻声说。火苗渐渐扑闪起来,映着她泪流满面的脸,更加触目惊心。

       方格哼了一声,不屑地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渐渐积拢的乌云,偷偷笑着,似乎在回味什么刚结束的欢愉。

       黑谷想叫她看看自己迅速衰老的容颜,方格只是轻轻瞄了几眼,留下一句:庸人自扰,便重新返回甜蜜的回忆中去。

       药煎好了,黑谷轻轻呵气,皱着眉头,一口一口咽着苦涩的药汁。窗外的喇叭里又传来了那个尖厉的女声,提醒大家现在已经是圣诞假期第四天了。

       睡觉前,黑谷小心地拿起镜子,斜着眼从里面偷窥自己。这一次是完全衰老了,里面的自己已是满头干枯开叉的白发,脸上沟壑纵横,两个眼窝如陨石坠落形成的地坑般深深陷进去,牙齿也几近完全脱落,露出暗红色的丑陋牙床,剩下的似乎只是一具残存着一丝生气的骷髅。

       镜子终于摔碎在地上。

       从未想到时间是如此之快的啊。黑谷颓然瘫在床上,绝望地想。她闭上眼睛,摸索着墙上的花纹,静静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很快皮肤腐烂发出的恶臭便围困了整个房间,黑谷抽了抽鼻子,感受着这些从自己身体深处孕育出来的气体,强忍着内心的翻涌,努力使自己平静地接受这苍白的现实。接着皮肉开始收缩干枯了,黑谷感到身体在迅速收紧。这种绷紧的体验意味着生命迹象正像沙漏中的黄沙一般迅速从肉体中撤离。窗外在黑暗中翻滚的风不断突破玻璃的束缚,奔涌而来,猖獗地夺走黑谷干枯的皮肉中仅剩的几滴水分。明天早上他们便会惊奇地发现一具新的木乃伊了。黑谷喃喃着睁开了双眼,看着唯一仍留有一丝生命气息的小手指,由于煎药时不小心被割破了,上面仍沾着当时渗出的鲜红的血滴。黑谷把手指伸进嘴里,,闭上双眼,感受着那液体散发出的醇正的蔬果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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