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的立场（十首）

俞昌雄

岁 末

时间跑出来，从秒针从躯壳
从我的指缝间，它偷走了悲伤者的眼泪
它的火灭了只留下快乐的脚尖，在岁末
它感觉疼了，瘦了，留不住我的一声叹息

挂钟停在那儿，孤独就缩成一团
冬天来临时老人把背影刻到了墙上
墙是白的，天空是灰的，世界是静止的
而我，我是忧伤的，像跟在时间背后的碎片

事实上，我对十二月抱有的幻想仅仅是推开一扇门
看死神的舞蹈，听处女的呼吸，如果可能的话
我还想为悲伤者写一首诗
如花，绚丽地开放

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将铭记老人独自离去的那个
晚上，遥远广场上的挂钟和圣诞树
祝福都朝平安夜涌去，留下了红酒和陌生的人群
我算一个。灯是亮着的，回家的路却有无数条

2004.12.18



流浪者之歌

流浪者抱着破旧吉他，风掠过他的额发
超市里有人尖叫，晃动着新买的衣裳
更远处是孩子灿烂的笑容
他拉着母亲的手，身后跟着一只无家可归的狗

阳光很亮，鸟儿在更远的地方飞
我在翻阅某个女人发来的短信
“解开我的衣裙，让我再爱你一次
别让我的身子发冷，在冬天在这座暗淡的都市”

星期天也算个节日，富人们挺着肚子在人群中
行走。愤怒的拳头都藏在暗处
我想在站台休息片刻，等着陌生的旅人
告诉我这个时代赐于的奖赏和惩罚

上帝死于宽容。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流浪者拨断了最后一根弦，瓷碗破了，纸币随风飘起
我真的高兴，我在颤抖，不是幸福也并不恐慌
是那失去温暖没有依附的流浪的歌谣

2004.12.3


我拿什么来证明我自己

我准备好了烛火却取不走内心的黑暗
我擦亮了眼眸却看不清丑恶的嘴脸
我抬起头来，神就整晚哭泣
我弯下腰去，锋利的爪子就从四面扑闪过来

我是谁，我拿什么来证明我自己
我在清晨脱掉旧衣赏，而夜里我的身子
我的身子是如此红润，像染上了秘密的疾病
被人追赶，被一只逃蹿中的蝙蝠逼回原始的疤痕

我在春天梦见了幽灵却听不到爱人的呼吸
我在腊月里死去却得不到应有的荣耀
我让词语化成青烟，穷人们就跪地不起
我把自己粉碎，天空顷刻就化成尘嚣

我是谁，我拿什么来证明我自己
大地没有动静。一个孤独的牧羊人坐上了神的马车
鞭子挥了起来，世界已落入巨大的圈套
而我醒着，一路狂奔，朝着那一道狭长的阴影

2004.12.9


黑夜里离去的那个人

你的行囊已装不进果实和雪白的镜子了
暴雨下得真急，在福州，它从我们头顶呼啸而过
计乘车消逝前你还在数落这座城市的种种脏乱
你掩着脸，害怕车窗外有人喊你的名字

那会是我么？冬天来了，你却要走了
人的一生有多少次的相遇
恋人的名字被刻进心坎，血液就灌满了思念
亲爱的，这道路多么拥挤而我多么孤单

黑夜遮住了你柔软的腰还有涨红的唇
你的身影被往事拉长，就像车灯下摇摆的雨丝
我爱你小小的乳房和裸体时的嚣张
我还爱你离别时哭泣的眼睛和梦境里少有的慌乱

我的爱人，这城市就像一座冰冷的岛屿
我们把果实堆上岸，水就漫过来了
你手拿镜子却照不到我挣扎的样子
我呼喊，却听不到黑暗世界里的任何回声

2004.12.13


旁观者

善良的人们在广场聚集。阴险的人
在怀里揣着匕首，旁观者就不能轻易地闭上眼睛

妇女和孩子们只能默认城市里的雕像
岁月老去。河流睡得正香

我找到了播种的土地却看不到含泪的仇恨
我解下了饥饿、疼痛，却握不住光明的篇章

英雄和雕像都有一张令人景仰的脸
不是他们伟大，仅仅是因为他们孤独

所有人都在猜测英雄与沙场的关系，雕像与石头的
关系。而我，我却痛恨那把闪光的匕首

旁观者为自己找来了看管世界的人
他有着仁慈的胸怀，但却无法正常呼吸

我鄙视的和爱戴的都将在沙场里死去
我也将死去，搂着荒凉山谷里的一块巨石

2004.12.9


献给维瓦尔蒂的诗

你路过草丛时就是这副样子
绿袖子上沾着露水，水底跳舞的人都能闻到花香
当我一个人在家时就会想起那个神秘的午后
你把四季缩短，把音符里嘻戏的孩子扶到了窗前
我拉住了他们的手
蜜蜂就是这时和春天打了声招呼
它们的身体再也没有停下来
我被花开的声音惊吓。而你
你正为迷路的人谱写芬芳的歌
并且告诉他们什么才是属于人类的真正的忧伤

2004.12.16


木匠

有一个木匠在森林里度过了大半辈子
等他老了，他才为自己筑起一个巢

木匠不懂得鸟儿的羽毛也有蜕尽的时候
不懂得浑圆的木桩也要烂在泥土里

有一天，他发觉自己推不动刨子和拖刀了
终于举起了猎枪

木匠的儿子后来成为一个真正的猎人
他没有家，一生都躲在动物的皮囊里

2004.12.6


流星滑过眼前

我闭上眼睛，裸露出前胸的黑痣
我的臂膀是白的我的后背刻有灾难降临前
神祈祷时留下的光滑指纹

我要为人类许愿，在每一个人的手心里写下
“爱”！在独木桥的尽头唤来新鲜的空气
让一只小狮子拥有惊喜的表演

我会轻声喊出你们的名字
当流星滑过眼前，我会腾出我的双手
给你们拥抱，自觉的，也是刻骨铭心的

我已习惯在几秒钟的时间里打开我自己
我是真诚的，我可以很快地抹除那颗黑痣
但不希望你们由此掉进幸福的深渊

2004.12.11


来吧，亲爱的

我只能用绳索捆住你的手脚，逼你长出翅膀
只能用树杈间的羽毛为你编织自由
来吧，亲爱的，我的身体里飘满了云朵
你可以追赶落日也可以把歌唱带进大海的旅途

我是属于你的。丑陋的脸孔躺下来的姿势即便是
半夜里一次不可思议的梦魇，这些都是你的
来吧，亲爱的，你要让我获得力量
宛如枯木长出嫩绿的新芽

我知道播种幸福的手也会被瓦砾割伤。我知道
蛇一样的身躯也有绕不过的时候
来吧，亲爱的，我把自己弄丢了就在这
危险而漫长的思念里

让我醒醒，在大海里，鱼的眼睛是睁着的
落日的余辉已变得奢侈。活着难道只有一种蓝
来吧，亲爱的，我的身体还有别样的颜色
譬如红、黑、紫，甚至也不是单一的白

2004.12.7


暖冬

更多的时候，冬天比现在的要来得冷
钢琴家在午夜弹奏的曲子要比我想象中传得远
很多人都睡着了，我还呆在山头
我冥想中的向日葵晃了晃肩膀
第二天的太阳就要提前五分钟露出笑脸

2004.12.13

陈舸

比较喜欢《献给维瓦尔蒂的诗 》、《木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