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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罅隙(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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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5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爱的罅隙(中篇小说)
作者:俞昌雄
1

李宾从书柜上很快地取下前天刚买的《瞧,这些人》,虽然这是一本关于诗人和诗人朋友的书,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取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那天,他离开办公室时听到芭比说了一句“我们知道黑暗中的光亮已给了他足够的勇气,一旦脱口而出,他就会遇上温暖、爱情及贫穷的旧衣裳”。他的前脚已下了最高的那级台阶,但他很快又收了回去。他用力推开办公室的门,倒把芭比吓了一大跳。李宾问刚才这话是谁说的?芭比说,头,你怎么了?是个诗人说的。诗人?李宾想问是哪个诗人,但他没有接着问,笑笑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李宾想起这些,右手又摸了摸口袋里的《瞧!这些人》。窗外的阳光显得有点静,这种感觉是李宾很少有过的,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口袋里装了这些诗人朋友才会这样。从书房出来后,他本想夹起公文包就走,可小李宾楠楠却突然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李宾伸手敲了敲浴室那扇透明的玻璃门。门开了,妻子素珍背对着他说我很快就去抱楠楠,想来是饿了。李宾说我到公司,花不了多长时间,有急事要办。楠楠就交给你了,天冷了,别让他哭得太久。
一直以来,李宾就喜欢看书,在房间的沙发上,在公交车上,在饭桌旁,在厕所里,他总喜欢抱着一本书。当然,他什么书都看。这几年下来,李宾也不知道自己总共翻阅了多少书籍,但有时他也十分纳闷,都说书越读越多,知识的力量就会愈来愈大,而人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是,好多事情他到今天仍然想不明白。那天,有个结交了十多年的朋友阿树从霞浦打电话给他,说是要和美丽的妻子离婚,理由是他遇上了一个更爱他的女人。离婚。为什么要离婚呢?李宾就是想不明白。出了家门,往前面走了50多米,就是公交站台了。上车后,李宾找了个位置坐下,随手翻开了那本《瞧!这些人》。这是一趟从左海开往环球广场的公交。车上人多,有点挤。李宾坐的位置靠窗,阳光透过车玻璃就那样很安静地洒在他手中的扉页上。车上没有人说话。车开得很慢。从公司回来后,李宾仍然缩在沙发一角不停地翻着这本关于诗人的书。书的结尾说一个五十多岁的诗人爱上了一个20来岁的青春少女,而从字里行间还可看出那少女爱诗人更是爱得不得了。李宾不知道这种超年龄的爱是怎样的一种爱,但他觉的诗人和那个少女都应该很幸福才对。李宾想到这儿便看了看在书案上奋笔疾书的素珍,他不知道要是妻子知道了这个诗人的故事会怎么想。自从苍山搬到左海,只要是李宾没有外出的夜里,素珍都会在家里陪着他看书。素珍是个作家,在省作协上班,一到晚上,她都是这样不停地写。都是三十五六的人了,结婚八年来,李宾很少在看书的间隙会像今晚这样傻傻地盯着素珍的背影。李宾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做爱,也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该过去为妻子捶捶背什么的,他就盯着素珍的后背看,看得有点发傻。如果让时间倒转十年,他会一口气从背后抱住素珍,然后接吻、拥抱、做爱。可现在似乎不行了,身体里的欲望似乎没了。李宾不敢糊思乱想,可他觉的对自己的女人似乎已没有多大的兴趣了。李宾换了个姿势,他决定今晚睡觉前一定把《瞧!这些人》看完。可翻了几页,就有点后悔了。李宾再次抬头盯着素珍的后背,他感觉一股莫名的力量正引领着他向前向前再向前。这时,素珍站了起来,她侧身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厚厚的书在手中翻着,样子十分专注。李宾不知道素珍是不是遇上难题了,或者思路上又有了新的启示。短短几秒钟后,李宾又回到了诗人的故事中。
我们知道黑暗中的光亮已给了他足够的勇气,一旦脱口而出,他就会遇上温暖、爱情及贫穷的旧衣裳。这话说得多好。李宾把书翻到最后一页,他也没有看到比这更好的句子。李宾有点困了,还有点饿,他想吃点什么。本来可以缠绵一番的,也许做了爱就不会饿了。这种感觉着实很怪。李宾说不清也摸不着,他知道这种感觉早就深深地埋进他的躯体,他只能感觉,但再怎么用劲也无法把它从体内挖出。譬如中午坐上公交那会儿,他看见对面就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李宾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看,可就是不敢上前和她说两句。也许不是不敢,只是不想罢了。到了他这个年龄的男人,很少有那么冲动的,这一点李宾十分清楚。下了公交车就是环球广场了。广场上来来往往的漂亮女人更是多,多得让李宾无所适从。李宾的眼睛扫了一圈后,他没有和其中任何一个漂亮女人说话。可坐电梯上了29楼,一进办公室,他就觉的肚子饿,是那种饿得让人不想说话的饿。李宾曾看过不少关于社会学、心理学、生理学等方面的书籍,可他就无法确认这是生理现象还是属于心理现象。也许,归根结底,它是一种社会现象,可李宾却不敢这么想。远在霞浦的那个朋友曾经很是严肃地对他说过,任何一种现象都应把它归结为社会现象,因为什么,就因为世界上有人类的存在。多么高深的理论。李宾不是社会学家,对此不感兴趣,可一想起每天都会遇到的那些美丽的女人,李宾就显得有些茫然,因此,话也就少了很多。在这样一座喧嚣的日益繁杂的都市里,李宾觉得自己有些孤独,虽然他有了妻子,有了楠楠,但还是孤独。


2

李宾也曾听说诗人是孤独的,可自己又不是诗人,为何也会如此无助呢?李宾坐在办公室的软椅上左右摇晃。他听见芭比倒开水的声音,接着是椅子挪动的声音,再后来便悄无声息了。办公室分为里外两间,李宾在内间,只有他一人。外面那间是属于芭比、末末、晓梨她们三人的。李宾不是真正的老板,他只是外事部经理。真正的老板就在隔壁办公。李宾很少听到从墙那边传过来的声音,许是老板也是一个被孤独所困锁的人。李宾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经常会觉得很无助。如果业务繁忙还好些,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胡思乱想,一旦清闲下来,他真的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大多数日子都是这样,一进办公室,先取报纸或信件,然后翻阅文件,接着看报读信,偶尔也和客户交谈,更多的时侯便是胡思乱想。李宾也想和人说说话,他不知道在工作时间内除了谈生意再和朋友或同事说说话会带来怎样的快乐,他不知道自己要找怎样的对象,才能使对方及自己在用语言交流的同时都能得到快乐。芭比今天又迟到了。李宾看见芭比在进门时扮了个很可爱的鬼脸。末末坐在芭比的左侧,而晓梨就坐在芭比的前头。末末今天穿了件新买的灰色风衣,看上去很合身。末末时不时地用手在风衣上拍拍,虽然那上面一点灰尘也没有。晓梨是最早来办公室的职员,她每天都这样。晓梨转头对末末笑了笑,但说些什么李宾根本就听不见。原因很简单,透过玻璃窗后的百页帘,李宾能看见外间职员的一切的举动,但想听见她们说什么却很困难。可李宾就能猜得到这些女人除了服饰和化壮品外,在办公室里不会有更好的聊天话题了。
晓梨:新买的吧?这颜色是今年最流行的,我男朋友前天就买了条同样颜色的围巾。
芭比:末末腿长,穿起来的确很好看!
末末:瞎买的,在津泰路——你们都去过的,就是千叶专卖店前面的那家。
晓梨:我上周也去津泰路,就是没找到适合我的。
末末:你越来越胖了,衣服就不好买了;可你脸蛋还是很漂亮的,涂了安利润肤霜了?
芭比:她哪有钱买安利的产品,贵死人了。
晓梨:就是,我男朋友家用的安利洗发水一瓶就要200元。
末末:你看我人长得不怎样,只好靠衣服来搭架子了。
芭比:晓梨,还是让你的男朋友帮你也买一件算了。
晓梨:就他!天哪,他穷死了!每每让他给我买衣服,他就鬼哭狼嚎似的,显得很无助。
李宾看了看手表,又要到吃中饭的时间了。素珍不知吃了没有。还有楠楠,该给他买些营养品才是,也许是缺钙,他老吃不了饭,没吃几口就喊着要玩变型金刚。李宾自己食欲也不太好,一到吃中饭的时间,他就懒的动,是该想想法子了。末末她们几个已相拥着离开了办公室,她们似乎都要饿坏了,还没到点,就跑得没剩下人影。李宾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是楠楠接的。楠楠在电话那头说爸爸,我饿了。李宾问你妈妈呢?楠楠说妈妈在书房。李宾没吭声。楠楠又说爸爸,我饿。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了素珍的声音,她说弟弟家宝打电话说要带楠楠一起出去吃麦当劳,中午就不煮饭了。李宾简单收拾一下,便夹起大衣离开了办公室。大厦的二楼就是餐厅。大厦里有三分之二的职员都在这里吃饭。有时,去晚了就没什么好吃的了。李宾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没有别的特别的理由,他就是喜欢看行色匆匆的人群。这里不像乡下。小的时侯,李宾住在霞浦农村,他老喜欢爬上高高的草垛,看着远处的白云一朵一朵地往他头顶飘来。还有炊烟,他就喜欢看着那些浓浓的白烟越飘越淡,最后直到看不见为止。那时,他不爱看那些在田间劳作着的乡民,有什么好看的,他们的头都压得低低的,有的几乎就要埋进泥土里了。一想起那些乡民,李宾心里就难受。这大都市里的人,他们都是高昂着头,如有低头的,那肯定是丢东西的主儿。饭菜没那么快上来。李宾从皮包里拿出了一包“555”,抽出一根,点着,狠劲地吸了一口。李宾往周遭扫了一眼,没见着芭比她们几个,也许早就吃好又上街逛去了。
嘿!你竟然也在这儿吃饭!李宾抬头看见迎面走来的华富公司的单经理。单经理又说,这段时间你好像瘦了不少。是么?李宾从碗里夹了块排骨送往自己的嘴里。单经理说应该找个人陪你吃饭才是,你办公室不是美女如云吗?李宾说在我眼里每个女人都是美的,可我总不能让她们轮流陪我吃饭吧。单经理笑了笑又说,你可以陪着她们吃呀!李宾喝了一口汤说,是呀,陪着她们吃,那可不是吃饭了,时间长了,还不知道谁吃谁呢!单经理说,管它谁吃谁,吃亏的绝不会是你!你不知道吧,昨天中午我在这儿吃完饭就到对面华都商场去遛了一圈,出来在商场门口就被一个满脸长豆的女推销员拦住了去路。她说我长得比她想象中的白马王子还要帅,硬是要我买她们公司新近推出的男士专用包。女推销员告诉我说,现今都流行帅哥挎包,这一挎,别说是张柏芝,就是巩俐也抵挡不住诱惑。我说还是找别的帅哥吧,我还不够帅,再等等,等到我能见到巩俐站在我身边时再买也来得及。你猜猜,那女的接下来是怎么说的——她说,等到巩俐站你身边时,你已老得不成样子了,别说挎我们公司的皮包,就是肩上扛个金包,人家巩俐瞧也不多瞧上一眼!李宾说,我那天买衣服也是,导购小姐拖着不放,她非得让我买她的手套,我硬是不买。你猜她说什么来着——她说,我现在才瞧清楚了,就你这手,套了也白套。这是什么人嘛!单经理说,大街上有这么多人,想来想去,真正贴心的没几个。李宾说你以为你是伟人呀!别遇上蒙你的人就算你走运了。尤其是女人,你别老想着泡她们,真心实意让你泡的女人不会有的。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女人呢?李宾自己也说不清楚,想来想去,还是觉的老婆好。可是事实又不完全是这样。当李宾回到人群中,当他看到那些时不时从眼前一闪而过的漂亮女人时,他就会觉得紧张,甚至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她们的美,她们的脸,她们的胸,她们的臀,她们的腿,这些在大街上晃动的美丽的女人,李宾不知道她们要去哪里,不知道在夜深人静的时侯她们会躺在哪一张温馨的床上。李宾不敢去想。一想他就害怕。李宾抬头望了望街边的那个电话亭,那儿正有一个漂亮女人在挂电话。李宾想要是这会儿自己的手机响起来那该多好,那应该就是那个女人挂的。那个陌生女人不知吃过饭没有,她会不会就是这座大厦里的职员呢?很漂亮的一个女人,要是能和她说上两句话该有多好!还有左边那个从站台走向商场的女人,她的长发、她那起伏不定的胸部,她是白领还是蓝领?她有过性经验没有?如果上帝允许自己用五分钟时间认识她,用十分钟时间讨好她的欢心,再用十五分钟时间找到一个让人全身放松的场所,最后用二十五分钟时间和她做爱,那该多好。一切都是梦。是的,一切都似梦。李宾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橱窗外面这个和女人连在一起的令人困惑又能使人陷入无限遐思的世界。单经理走后,李宾一人又回到了办公室。芭比正在打那份明早要用的《合作计划书》。末末正在统计上个月的财务报表。晓梨在和一个男人聊天。那男的李宾见过,也在这座大厦里工作,在16楼,是名正文化传播公司的业务员。晓梨的脸蛋长得漂亮,就是胖了点。李宾不知道这个男的到底看上了晓梨身上哪一点。男的对晓梨说很长时间没见到你了,听说要结婚了?晓梨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你应该早两年来见我,说不准我会喜欢上你的。男的说那是,也许那时我仅仅喜欢你身体的一个部分,可我现在喜欢的是你整个的人。晓梨说我们头来了,我给你挂电话吧,别老跑来看我。李宾对那男的笑笑。说,追女孩子的最佳时间在午后,等你三十来岁时再追晓梨吧,不会有错的。

3
素珍站在阳台上,楠楠就站在她的腿边,而李宾躺在摇摆椅上看几米的画。楠楠说,妈妈,鸟。素珍俯下身来抱起楠楠。素珍说,乖孩子,你以后长大了就是一只鸟,一只会飞的鸟。楠楠说,妈妈,鸟为什么会飞呢?李宾说,鸟儿有翅膀所以会飞。楠楠问,我长大后就会生出翅膀吗?素珍回答,聪明的人都是不长翅膀而会飞的鸟。楠楠又问,爸爸,那鸟儿为什么躲在树上呢?素珍回答,它累了,它要回家休息了。楠楠再问,妈妈,鸟儿也有家吗?素珍回答,是的,它们的爸爸妈妈用草根搭起了巢,可以挡风避雨,是个温暖的家。楠楠说我长大了也要用树根搭个温暖的家。李宾说,楠楠长大后要搭一个理想的巢,最美丽最漂亮的家一样的巢。素珍笑笑,在楠楠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和恬美姐姐玩,妈妈要做事情了。素珍说完对着里屋喊到,小恬,快来,把楠楠带进房间,我把衣服收下来,快要下雨了。
恬美是李宾从劳工市场叫来家里带孩子的19岁的农村姑娘,皮肤有点黑,但很懂事。恬美是福建福安人,离霞浦百来公里,说起来,李宾和恬美还算半个老乡,同为闽东人。今年三月,素珍忙于一部长篇的写作,而李宾公司业务繁忙,两人父母都远在乡下,没人照顾五岁的楠楠。素珍说,宾,我们请人带楠楠一段日子好不好?李宾说,你我都没有时间,看来也只好请人带了。素珍说要不叫我小表妹过来,自己人带心会细点。李宾说,不麻烦了,直接到劳工市场找一个吧。素珍说那也好,就找个女的,女人带我放心,不过人长得丑点好,免得让我睡不着觉。李宾说,劳工市场漂亮女人不多,再者,自从认识你后,我再也没遇见比你更漂亮的女人了。我看,就找个身材棒一点的但长得丑一点的好了。素珍说,我开玩笑的,你去找吧,记着,年纪小点,四十来岁的女人我还真不想要。李宾说,我就找个刚刚发育的吧,那样子我就不忍心下手了。两天后,李宾就把恬美从劳工市场带回了家。三个月后,素珍的长篇交给了出版社,而李宾已晋升为外事部经理,两人本想辞了恬美,可楠楠却喜欢和恬美在一起,反正家里经济还算富裕,不缺那几个钱,想想还是把恬美留在家里了。
恬美把楠楠带进了小房间,把一列电动火车玩具摆在了楠楠面前。火车在轨道上开了起来,很慢,但楠楠喜欢。恬美转身把素珍递过来的楠楠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折了起来,放进橱柜。恬美做事很认真,有时也让人感到厌烦。可素珍就喜欢她这一点,虽然心里还有所担心,可她相信这样的女孩子不会轻易地就在李家越雷池一步。恬美经常把“素珍姐”挂在嘴上叫,叫得素珍心里十分舒服。李宾回来都很准时,他在恬美眼里是个正人君子,而在素珍眼里是个好丈夫。素珍单位里的作家和诗人经常逗素珍,说是四十岁前的成熟男人是最危险的,现在家里多了个19岁的姑娘,这就更危险了。他们都劝素珍换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即便俩人发生了关系,素珍的心里也好受些。素珍就笑说,女人四十如老虎,来势更凶,那可要不得;而19岁的姑娘含苞待放,不是谁想摘就能摘的到的。李宾对家里的这两个女人都很好。对于恬美,他时时怀藏着主人应有的那份宽容和关爱;对于素珍,他献出了一个丈夫应有的爱和激情。他们俩人经常当着恬美的面接吻、拥抱,但从不在恬美未入睡时做爱。恬美睡书房后面的那间屋子,从书房到李宾和素珍的卧室则隔着偌大的一个客厅。有一次,恬美到一个老乡那儿玩,回来晚了恰巧碰上夫妻俩在卧室里做爱。李宾一听见钥匙开锁的声音就停止了抽动。李宾说亲爱的,她回来的真不是时侯。素珍说管它呢,接着来!李宾说你不能叫太大声,她听见会受不了的。素珍说,受不了也好,你把我弄舒服了让她接着和你来。李宾听后大声笑了起来,说,你真是一个让着迷的女人。这话恬美也听到了,她笑了笑,把客厅里的电视开到了最小声。恬美很少出去,一到晚上,她都要等楠楠睡着了才回到自己那间房,关上门,接着谁也听不到她在屋里发出的任何响声。一觉醒来,她都第一个进橱房,把四口人的早餐弄好再回到阳台运动运动。恬美初中毕业,但她和李宾一样爱看书,只可惜有好多书她看不懂。李宾闲下来时也教她一点,但从不让她动自己书架上的书。在家里,李宾很少和恬美说话。素珍就不大一样了,除了说话,有时还一起逛街,进商场,去户外运动。
吃完饭后,素珍告诉李宾明天要到杭州参加一个小说笔会,估计要逗留一周时间。她说,你可别乱来。李宾坐在沙发上泡茶。他头也不抬就说,我会好好地享受享受,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恬美正在楠楠的屋里换被单,房间的门开着。恬美说,素珍姐,过两天我也想回福安,我妈她生病了。素珍说,那你回去吧,代我们向你妈问好;如果缺钱,你就告诉我们。恬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我妈没什么大病,就是手臂不小心被开水烫着了,我很快就回来。李宾说,明天我买些补品让你带回去,好好照顾你妈,你一个人在外面,她也挺担心你的。素珍接过话茬说,顺便买些钙质品,上个月的快吃完了,我觉的楠楠还小,多补钙没什么不好。恬美说,还有,给楠楠买个玩具娃娃吧,他老吵着要邻居张阿姨孩子那样的酷比娃娃。李宾说,还是给他买个会说话的翘鼻子娃娃好了,素珍你说呢?素珍说娃娃过段时间再买,给小恬她妈多买些吃的,她很少回去,回去一躺不容易。恬美说,素珍姐,还是给楠楠买翘鼻子娃娃吧,我哥他们会给我妈带吃的,我都不小了,我知道怎么做的,你放心去吧。第二天一大早,李宾就把素珍送到火车站,单位里的人都在那儿等着了。一个理光头的小说家一见到素珍就说,嘿嘿,眼看这定时炸弹就要开爆了,你心痛的时侯快到了。素珍说,谢谢提醒,我昨晚往炸弹上泼了一盆冷水,效果一定很好。光头又说,我猜想聪明的女人都有这一招,灵不灵就很难说了。李宾走上前去拍了拍光头的肩膀说,哥们,哪天你遇上炸弹了吱一声,兄弟我帮你去引爆它,手法一定利索。光头吃了这一计重拳,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李宾转身把素珍的行礼放到车架上,很快又在素珍的脸上亲了一下说,早点回来,别让我想你想得太久。素珍没说话,点点头,把李宾带到站台才说,回去吧,等我的电话。李宾回头走了两步又走回来,说,我在行李包里放了一些必备药,路上小心点,早点回来。
回到办公室后,李宾这才想起要给恬美她妈买些营养品,想想还是决定下午出去买。没等李宾坐下来,芭比就把电话接进来,说一个姓邓的女人来过电话,说是有事求见。李宾没能记起这姓邓的女人是谁,与是就让芭比回复说人不在,下午再打。已经十一月了,窗外几棵木棉树都在掉叶子了,时不时地总有一两片叶子被寒风吹起来,有时还落在人群当中。李宾想起小区门口的那两棵老榕树,应该也掉叶子了,一片一片地飘下来,悄无声息。冬天已降临这座城市,冷了,是该向温暖靠近了。
在离环球广场两千米远的左海公寓,恬美领着楠楠在秋千旁玩。恬美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楠楠在沙地上看一只蚂蚁。恬美喊,楠楠,来姐姐这边,姐姐教你玩秋千。楠楠没理她,用小指头赶着小蚂蚁。恬美又喊,楠楠乖,妈妈知道你玩蚂蚁要打人的。楠楠还是不作声。恬美喊,姐姐带你回家吧。
李宾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他真的想不起来姓邓的女人是谁了。自从来到福州,与他碰面的,一起喝茶泡咖啡的,一起开会的,一起工作的女人数也数不过来,可似乎真没有一个姓邓的女人,而知道自己办公室电话的女人就少了。李宾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新国家主义的经济观》,随意地翻了起来。两分钟后,芭比又把电话接了进来说,还是那个姓邓的女人,她说非见不可。李宾有点脑火,说,让她再等半个小时好了,等我想清楚她是谁再让她进来。话音未落,一个30来岁打扮入时的女人已在他未挂线前推门闯了进来。好啊!你这个外事部经理架子蛮大的嘛!李宾抬头一看,天哪!这不是水娟吗!怎么、怎么又突然间出现了呢!水娟接着说,我看你活得挺滋润的,连这扇门都有人替你把着。李宾站了起来,示意水娟在沙发那儿坐下来。而后,他拨了电话让外面的人送两杯热茶进来。水娟又说,我只是路过,来看看你便走,别客气。李宾说,你不是去美国了吗?这么长时间都快把我忘了吧,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呢?水娟说,我是昨天才想起你来的,昨天我看见街上的木棉树都在飘叶子了,于是我就想到了你,想你才来看你的,我在美国可从未想过你。李宾说,木棉树的叶子和我有关系吗?水娟说,你是个怕冷的男人,记得不,那时我们认识也是冬天,你穿的比我多,我问为什么,你说怕冷,冷了浑身就发抖。李宾这才想起铜盘河边那些高高的木棉树,那时水娟家就在河边上,铜盘河就在左海,而公司搬来环球广场前就设在左海大厦。这五年来,铜盘河边的木棉树越长越高,比其它路段的木棉树都要高。李宾说,你还记得那些木棉树呀?水娟说,我在美国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些木棉树,开很漂亮的花,我在睡梦中都能闻到它的香味。李宾说,我可没闻到,但它们一年比一年长得高。水娟押了口茶,说,我要走了,你比那时瘦了。李宾说,一起吃饭吧,在大厦二楼,很方便。水娟说,我真的要走了,我男朋友还在楼下等我。男朋友?李宾有些疑惑。水娟说,和老马吹了,新找的,你有孩子了吧?李宾回答,五岁了,笑起来像他妈,俩酒窝陷得很深,手指像我,很长,能抓到他想抓的。水娟说你是个幸福的男人,不像我。李宾就笑,没那事,如果没有老马,你也和我一样得幸福。
老马就是马骏,山海集团老总马有财的独生子,是个有钱又很懂得玩的公子哥。李宾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就认识了他。那时,李宾在福建省外事办,和马有财有来往,后不知怎的就和马骏成了很好的朋友。俩人经常去酒吧玩,又认识了水娟。老马自从见了水娟后就很少和李宾玩在一起。有一次,水娟问他为什么,他说,很简单,你带给我的快乐要远远超过李宾。这话传到李宾耳里,李宾也就很知趣地退避三舍,只要水娟在场,他都很少话,但三人还经常在一起,很要好。1993年,山海集团在美国纽约成立了跨国公司,老马带着水娟就飞到纽约了。李宾为此失落了好长一段日子。一年后,李宾遇上了素珍,心头那快石头才沉了下去。1995年,老马给李宾挂电话说是快结婚了,和水娟。李宾听完又是一阵子的失落,那年年底,李宾突然间向朋友们宣布要结婚了,但他没告诉老马和水娟,他觉的不说比说好。接下来的日子,李宾又换了几个岗位,还下过海开过代理公司,后又换到现在的这家公司。
送走水娟后,李宾又接了个电话,是素珍从火车上打来的。素珍说火车要夜里11点才进杭州站,到时就不再挂电话了;还说,自己的手机忘了充电,是同事那儿借的手机,有事就按着那号码挂。接完电话,李宾又抽了根烟。他没想到要记住那个手机号码,他只想着水娟为何要回来为何没和老马结婚为何又要来看他这个已多年不见的好朋友。芭比她们已离开了办公室,外间空空荡荡的,隔壁老板办公室似乎也没人,整个世界似乎突然间静了下来。李宾一个人坐在转椅上,发着呆。半个小时后,李宾突然想起忘了让水娟留个电话,这么多年来,水娟一点都没有变老,反而越来越漂亮了,像黑暗中闪出来的一朵芳香扑鼻的玫瑰,又像是冬日里挂在檐角的一束耀眼的光。李宾在那瞬间又找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水娟了,反正内心里涌起的那股冲动和喜悦是属于水娟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感到惊喜,只是觉的有点突然,但那种突然显得很实在,就像手握一朵玫瑰,或者是额头上憩着一缕阳光,似乎很多年前,他就曾有过预感,这样的日子迟早会来,会以如此实在的方式出现。烟已燃尽,快烫到李宾的手了。李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临街的窗户边。街上的人群依旧拥挤,开往左海的公交车又一次在环球广场那一站停了下来。一些人从公交的后门走了下来,又有一些人从前门爬了上去。车仍然开得很慢,沿着五一路向着北方向慢吞吞地爬行。李宾看了看表,时间过得真快,又要到上班的时间了。



4

恬美和楠楠已睡着了。李宾看了看墙上的闹钟,11:20,素珍真的不挂电话了。李宾一时还睡不着,等了一整个晚上的电话,他也分不清是等素珍的电话还是等水娟的,也许水娟还没问到家里的电话。不知怎的,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李宾突然间记起《瞧,这些人》中的一首题为《休眠火山》的诗:经历过最深的夜,忍受了最残暴的光明/它记得鸟声灼成最后一道创伤/树根缓慢地扎进心里,它学会对自己无情。什么才是休眠火山呢?自己是不是一座休眠火山呢?这么多年了,水娟就宛如藏在休眠火山中的一片等待燃烧的火焰,现在它要破壳而出了。李宾不知道接下来这束火焰将燃起多高,是不是要烧毁一些在记忆中不可退却的往事,是不是要在另一个人身上烧出一个巨大的黑洞来。李宾不敢往下想,他灭了灯,躺到了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夜已深了,竖起耳朵可以听到窗外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李宾把被子蒙到了头上,这样子要好很多,树叶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但耳朵里还嗡嗡嗡地叫,好像还有另外的声音,像素珍的又像是水娟的。李宾心想,看来今晚要失眠了。
没过多久,李宾就听见有人在敲他卧室的门。一下、两下,接着又是一下、两下,李宾屏住呼吸,再听还是一下、两下,声音轻得很。李宾问,谁?没有回答。李宾从床上爬了起来,拉亮了床头灯,又问一句,是谁?门那边传来细细的一个女人的声音,有点沙哑,如同半路被人扭弯了似的,还有点含糊。李宾的双脚一落到地板上,又听见一下、两下的敲门声。是我。门那边再次传来说话声。门被打开后,李宾这才看见站在门口的恬美。恬美浑身上下似乎提不起劲来,双手扶住门框,看见李宾后,头倏地耷拉了下去。李宾用右手拖住恬美的肩。问,怎么了?恬美说我冷,肚子痛得厉害。声音仍旧是细细的,但口齿清析。生病了吗?李宾又问了一句。恬美说你回来前就痛,我睡不着觉,这会儿感觉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我才过来敲门。李宾把恬美扶进卧室,让她侧身躺在自己的床上,又帮她盖上被子。恬美说,我渴,帮我倒杯水好吗?李宾很快拿了杯水进来,还带了一瓶止痛的药水,让恬美一并喝下,顺势坐在床沿一角。恬美过了几秒又用嘴唇沾了一下,再把水重新放回床头柜上。去医院吧,这样子躺着不是好办法。李宾觉的让恬美躺在自己的床上不是太妥,虽然此时恬美的肚子还在疼。恬美说不碍事,我只是有点怕,我怕自己会这样一直痛下去。李宾看了看恬美,在她光亮的额头上已有豆大的汗珠子一粒粒地冒了出来。李宾倒不害怕,就是有点紧张,他不知道要不要把恬美送进医院,或者说他不知道此时该怎么做。恬美说,我躺会儿也许就好了。李宾又看了看恬美,情不自禁地伸手用手掌搽了搽那些汗珠子。恬美没怎么动,但嘴角暗暗地抖了一下。不知从小区的哪栋房子里传来了一两声咳嗽声,这时,李宾把手缩了回来,重又放回膝盖上。恬美躲在被窝里又说,我冷。李宾看了看桌上的闹钟,凌晨3:47,天应该快亮了。也好,等天亮了再决定送不送医院。恬美没过一会就闭上了眼睛,但她呼吸的气息有点凝重,像在喉腔里堵着一口化不开的痰。李宾没有再次躺下,虽然困得不行,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边,想不起什么,只是一心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知又过了多久,被子里的身子在蠕动,李宾才晃过神来。恬美说,我要尿尿,你帮帮我。房间里的灯再次亮了起来。俩人挨得近,透过睡衣,李宾可以看见恬美双乳的形状,还有那翘起的乳头,似乎还有点胀。李宾很小心地搀着恬美,直到从卫生间把她搀回恬美睡觉的那间房。李宾没有急着走开,从另外一间房拿了一件毛毯盖在了恬美的身上。恬美嘴角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李宾轻声说,睡吧,有事就叫我。回到卧室后,李宾已毫无睡意,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一直到天亮。恬美没有做自己的早餐,她帮李宾和楠楠准备了牛奶和煎蛋,还冒着热汽。楠楠吃得很快,吃完就跑到了阳台上,一会儿又听见他喊,姐姐,快来,那树上有会飞的鸟。恬美没应答,只顾在橱房里洗着碟子和筷子。李宾拿着公文包看了一眼阳台上的楠楠,随后就走了出去。恬美从橱房里跑了出来,远远地喊住李宾,素珍姐昨晚来过电话,她说笔会有了新安排,估计要在浙江多呆几天;还说,如果在市面上看到她的那部长篇,要记着先买几本回来,出版社寄样书没那么快。李宾点点头说,知道了。走了几步,李宾又回头说,肚子要是再痛,别忘了打我电话。

5
走出华兴集团的办公大楼,李宾才重重地喘了口气,整个月来,李宾就为该集团一个基建项目而奔走忙碌,这下协议一签,总算大功告成。李宾心里清楚,这个大单子所带来的收益对个人还是整个公司来说都显得举足轻重,他得好好地庆贺一番。李宾暗自盘算着要为素珍买台全新的电脑,再给楠楠添些新衣服,如有剩余的话,可以考虑买台电动自行车,免得恬美上菜市场要走那么远的一段路。素珍去杭州已有四天,再过些天应该会回来了。李宾一想到素珍就想起恬美肚子痛的那天晚上,想起恬美虚弱的样子还有她那肿胀的乳头。恬美年纪小,但长在农村,发育快,皮肤黑了点,但某时某刻身上泛发出的女人的气息仍能叫人蠢蠢欲动。李宾认为自己是个颇具控制力的男人,换了别的男人,那晚恬美准失身。李宾想起第一次和素珍做爱的情景。那是好多年前,就在素珍生日的那天晚上。李宾原本不胜酒力,那晚喝不到三瓶啤酒,倒了。到了素珍家里,还吐了满地都是。素珍端来热水帮他擦洗,还让他吞服了两粒海王金尊,两小时后已近零点。李宾醒来后头还有点晕,但人已十分清醒。原来自己进屋后就被放倒在沙发上,地上还残留着污渍,食物残渣还粘到了沙发的扶手上。许是自己吐了好几回,没等完全清理完这些恶心的东西,素珍已累得在一旁睡了过去。素珍斜靠在沙发另一边的扶手上,双脚倦缩在一起,生怕压着李宾似的。那是素珍姐姐的房子,两室一厅,屋里没住别的人。李宾仔细端详了片刻,就把素珍抱进了她睡觉的那间房。素珍睡得沉,李宾经不起诱惑,在素珍身边躺下,双手就轻轻地抱着素珍的乳房。很长一会儿,素珍仍没动静,李宾本想去解她上衣的扣子,可手刚抬了起来,素珍突然就睁开了双眼。这可把李宾吓了一大跳。原来素珍根本就没睡着,她是装的。李宾自觉惭愧,恨不得整个人都装进被窝里。素珍倒显得十分平静。素珍说,喝酒就容易起邪念对吧?李宾用后背对着素珍,不敢和素珍对视,脑袋还是耷拉着的。我只想帮你更衣,穿着衣服睡不会舒服的。素珍说,你是想让自己舒服点才对吧。李宾没有很快回应,只是咽了咽口水然后才说,我承认我有想法,可不是邪念,我想认识我所爱的人的身体,用我最温暖的手和我骨子里的激情。说得有情有调的,素珍在李宾的脸上掐了一把接着说,有想法是好事,可不管怎样,想认识我的身体就得在得到我允许之后,你这算偷袭知道么?世界上所有的英雄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偷袭,尤其当他们面对一个女人时。李宾轻声反驳,我不想当英雄,我也不想偷袭,我只是想用行动证明我是个有爱的能力的男人。素珍问,你想怎么证明?李宾往素珍身边挪了挪,猛地就咬住素珍的耳根,轻轻地用舌尖舔了舔,告诉你吧,答案不在我的嘴里,它已缠住我们身体的每根神经。你等着吧,它自个儿会告诉你的,不过,接下来你得听我的使唤。是么?是的。可我还是不懂。不懂什么?你的手,别用那么大的劲,痛。我听一个伟大的爱情专家说,当爱的能力第一次到达女性体内时就会有痛感的。哪个爱情专家?很年轻的,他姓李,单名一个宾。可我听说他是个十足的坏蛋,一个十足的流氓,有可能还是个性变态。不对,今晚他是个酒鬼,一个清醒的酒鬼。那次,素珍有没有达到性高潮,李宾一点都不清楚,因为自己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可不到两分钟还是败下阵来。素珍流了些血,可后来再也没喊疼,反倒是李宾觉的那地方隐隐作痛,过了第二天才停歇下来。俩人都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事后,素珍问李宾,你的爱的能力怎么比我想像中的还来得差?李宾说问题出在你身上,阻力太大让我感到紧张,所以不能完全发挥。素珍说不对吧,我可是敞开门欢迎你的,你自己太小气了!李宾连忙喊到,许是我进去的不是时侯,说不准还磕到门柱了,所以晕头转向,赶紧撒腿就跑。素珍说,真是个胆小鬼,人家不忍心让你饿肚子,可你狼吞虎咽终归还是没吃饱。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自己缺乏的就是经验。可现在经验丰富了,李宾却不能想出手时就出手。那天晚上,恬美的肚子真的痛吗?是不是她只是觉的冷,想找个人暖暖被窝?或者,是素珍故意安排的,想考验考验藏在我李宾胸腔里的是不是一颗色胆。琢磨来琢磨去,李宾觉的恬美肚子应该是真的痛,这可是个十分懂事的小女孩。还好我李宾控制能力强,要不,这一出手可就要搅出许多麻烦事来。
李宾去几个大的购物商场逛了一圈,一进办公室,晓梨就说那个姓邓的女人打了两三个电话,让你四点以后在办公室等她,她说她有事要和你谈。顿了顿,晓梨又说,头,我很快就要结婚了,我男朋友让我休息一段时间,我跟着大伙有两年多了,也有点舍不得,可我知道他很爱我,我想听他的;或许,婚后,我再来上班,说真的,我也不想就这样离开大伙。李宾虽然也知道那是早晚的事,可一听说晓梨要结婚并且要离开一段时间,这心里还是觉的有一丁点的失落,毕竟在一起共事两年多了,明天起办公室里要是少了晓梨那张漂亮的脸蛋,说不准一时还真无法适应,虽然眼前这个即将离开的女人变得越来越胖。李宾在那瞬间还是笑出声来。他说,好事!好事!别忘了给大伙分喜糖,还有,记得回来。晓梨听李宾这么一说,不知怎的眼眶就湿润了,整张脸马上扭向一边。李宾拍了拍她浑圆的肩膀说,都大姑娘了,还这么不小心让沙子跑进眼睛里;好了,待会儿你自个儿把它取出来好了。晓梨“噗”的一声笑了起来。头,你还笑我!我这、我这不是沙子,是我把幸福掰碎了,但还大了点,挤痛我的眼睛了。
水娟没有敲门就进来了,像上次一样。李宾抬头看见水娟手里拿着本书,封面上的女人像极了素珍。水娟没等李宾开口一大步就迈到了李宾跟前。原来你的老婆是个作家!水娟面无表情地说。李宾接过水娟手里那本还喷着油沫味的长篇小说,盯睛一看,果然暑着“素珍”二字。再翻开,书上第一页就打着“谨以此书献给我此生最爱的李宾和李楠”的字样。再往下翻,还看到了一张全家福,李宾站中间,左边是笑容可鞠的素珍,右边是淘蛋鬼楠楠。李宾又把书盖上,才看清老婆的这部长篇名为《爱的罅隙》。李宾这才记起素珍前些天从杭州打来电话说帮她买书的事,没想这一忙还真忘了。水娟看见李宾若有所思,又说,真让人感动!李宾说,你说什么?水娟说,你是个幸福的男人!李宾把书安在办公桌的右角上,说,你这些天还好吧?上次忘了向你要电话号码,这不想见你还得你亲自跑一躺。水娟说你一点都没变,油腔滑调的,真让人受不了。哪能,你受不了那我不更受不了。李宾说完把水娟领到沙发边,按着水娟的肩膀,让她坐在沙发上。
说说怎么回事?李宾笑了笑问水娟。
什么怎么回事?你指什么?水娟说完才抬头看了一眼李宾。
为何没跟老马结婚、你在美国的生活、你眼里闪烁不定的忧愁,还有,你现在的男朋友。
说来话长。改天吧,等我想对你说时再说好吗?
你过得一点都不好。
是的,至少没你想象得那么好。哦,对了,我想让你帮我找份工作,闲着我就难受。我打字很快的,而且我还精通英语,甚至在你工作劳累时,我还可以义务为你捶背按摩什么的。你看行不?
你想当我的私人秘书?那门口那些人咋办,她们也很优秀的,虽然从未帮我捶背按摩。
我只是不想闲下来。你是我的好朋友难到就不能帮帮我吗?
这话一说,李宾这才记起晓梨要离开一段时间,正好有个空缺需要人补上。
水娟见李宾不搭腔,又说,看来我真不应该来找你,虽然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忘记你,也许是我自己感觉良好罢了。就凭你现在在公司的地位,你是可以做得到的。算了,就让我继续活在你我那段美好的记忆中好了。李宾我可告诉你,我现在还真不缺钱,我只想能和你呆在一起,即便只有同事或上下属的关系。我知道你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可我并不想破坏你们一家,我只是想每天都能看见你罢了。
不是我不帮你,我需要点时间。
水娟立马从沙发上站起,大声叫了起来:李宾,扪心自问,你能否认你不再想我了吗?那时,老马常说你是个敢爱敢恨的人是个男子汉!我看你什么也不是!你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你也曾对我说过爱我,还说即便是和老马生活在一起,你仍将爱我如初,而今我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呆在你身边多看你几眼,你就心虚了。天哪!老天爷竟然让我遇见了你这样的懦夫。
现实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李宾不否认自己曾爱过你,可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我有了家室,我们一家人活得很好。不是我不帮你,我真的需要点时间,请你理解我!
别再说了,算我命苦。说到这里,水娟忍不住哭了出来,那时,我们三人玩得多好,情同手足,虽然后来老马把我从你怀里抢了去,可那是你自愿的。现在老马离开了人世,没想你也变了个人!
你说老马已经死了?李宾大吃一惊。
是车祸,早在八年前,就在我们决定结婚的第二个月。水娟说完已泣不成声。
怎会这样!你怎么不早说?
我能说什么!我、我、我向谁说去!水娟走向临街的那扇窗子,自顾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后来,我又随老马的一个朋友去了新加波,可那儿没什么亲人,我一直都很孤独,再后来我不时就会想起你,越来越想,到最后几乎都要哭了出来。我没有你的电话,没有你的音讯,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想。三个月前,我再次踏进了这座城市,原想这样孤寂的日子总算熬到头了,可没想你,你是如此得冷酷无情!
话音一落,水娟转身就要往外面跑,李宾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水娟的衣襟,又用力拉了一把,水娟整个人就扑进了李宾的怀里。水娟没有挣扎,任凭眼里的泪珠子死命地往外涌。李宾紧紧地抱着水娟,不说话,但双手一直在用力,宛如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物。水娟被抱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水娟说,李宾你松手,弄疼我了。李宾说对不起!这么多年来,我不知道你是如此得痛苦,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你和老马生活得很幸福我以为你们俩都把我忘了。我不敢对别人提起你,我真的不敢,我也是偷偷地把你藏在心里。每天我上下班在人群中看见那些漂亮女人,我就会无端地想起你!我不知道你是生是死,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人像我这样惦记着你!你别哭,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希望你能快乐些,希望你还是多年前的你!李宾说完用颤抖着的嘴唇去吻水娟的嘴唇,但水娟一把推开了李宾。你别这样!我已不是从前的我了,我有点累我想回家。水娟伏下身来,伸手去拿沙发上的女式挎包。听我说水娟,我爱过你是真的,即便是现在,我仍敢对你发誓我的爱如有丝毫假情假意我就和老马一样的死去。水娟,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我们很恩爱,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所以你不能留在我公司里,但我可以为你找一个能让你憩息的港湾。你是说让我充当第三者你是说在你的生活中守着一个爱你的老婆再在生活之外让我成为最疼你最爱你的情人,是这样么?水娟有些气愤,说话时,眼里冒着怒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仍会像以前那样关心你、爱护你。好了,好了,我真的累了,让我回家吧。李宾仍旧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水娟,你不要恨我,你知道我是无辜的。水娟说,《爱的罅隙》就送你了,就当我帮你买的。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了,我不想看见你,我也不想留在这座城市。李宾说,不要让我再为你担心,你可以离我远远的,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别让自己不开心。我会的,我没有恨你。我这辈子只爱过两个人,但很不幸,我爱的人始终没能和我生活在一起!话音未落,水娟拼命从李宾怀里挣脱开去,一口气跑出了李宾的办公室。
这时,电话响了,是素珍。李宾一接起电话,隔着话筒就听见素珍在那头说,宾,我在杭州看到我的长篇小说《爱的罅隙》了,这里的读者都很喜欢。他们认为我真正写出了一个中年男人对女人的理解。素珍还说,这边比福州暖和,风景更美,我打算在你生日那天回福州。李宾就是“嗯”了几声,在素珍挂线前,他对素珍说,你自己要小心,现在福州是越来越冷了,我都感冒了,你可要小心才是。


6

李宾在铜盘河那一站下了车,站台边上就是铜盘河了。正是下午下班高峰期,铜盘河边挤满了人。摆夜市的摊主已陆续到位,他们用三轮车运来了衣服、电器、书籍、音像制品等,有的已摆好了竹架,正把一件件待卖品整整齐齐地陈放到货架上。此时,夕阳已完全沉向西山,天空显得一片灰暗,而人群则一片混乱。铜盘河的河水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人会去注意这时的铜盘河,没有人能说出那向东的流水究竟隐藏了什么。每个人的步子都迈得飞快,偶有一两部自行车从身边“嗖”地擦过去,没有留下哪怕是极为短促的铃声。李宾就混在这样的场景里,他的步子迈得相对慢些。他觉的今天特累,虽然不是身体上的累,但他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似的,如果不是还有一口气在体内硬撑着,他几乎就要瘫倒在穿流不息的队伍中。过了前面的那座石桥,很快就进入左海公寓了。这时,李宾听见手提包里有手机音乐声响起,不知谁会在这时打来电话。李宾本想不接的,但还是慵懒地取出手机,打开翻盖后才看见“0593”的区号,说不准是老朋友。电话那头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李宾一时还真无法听辨是哪个朋友。数秒钟后,对方才说自己是恬美,李宾随即把手机往耳朵掖得更紧了点。恬美,你妈没事吧?李宾问。恬美说没事,医生两天前给她涂了一种进口的药粉,现在已无大碍。李宾又问,你什么时后回来?恬美说我走时给家宝哥打过电话,后来他过来把楠楠带走了,说等我回来再送回来,李叔叔你千万别担心。末了,恬美又说,明天一大早我会赶回福州。说完,电话不知怎的就断线了,李宾已经听不到恬美的声音。到家后,李宾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直发愣,他不知道要干些什么,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挥去满屋子的寂静和落寞。铜盘河边的路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更远的地方,在五一路、六一路及五四路,霓虹闪烁,灯火灿烂,涌动的车流就象一条暗夜里闪光的绸带,他真恨不得伸手过去,一把把它扯断。屋里听不见别的什么声音了,除了墙上闹钟发出的细碎的嘀哒声,再就是自己显得异常疲倦的鼻息了。
李宾感觉肚子开始饿了,仍是那种没有声息的饿。房间里一片漆黑,李宾不想开灯,不想让自己的脸暴露在光亮中。那个诗人是怎么写的“有时我觉的光线中的光线再也没有停下的/可能。我还觉的黑暗把自己都骗了/就象仇恨在爱情中找到了枷锁/一部分黑暗被剥离,变亮,变得眩目/而另一部分黑暗始终跟在背后/如同爱情认同了躯体,而那些激情/总要在内心深处来回碰撞/直到擦出闪光的火花”。一想到这样的句子,李宾就觉整个屋子象个古老的黑沉沉的囚所,而自己就象倦缩在某个角落的可怜的犯人,虽然躯体还是自由的,但灵魂不知何时起已被捆绑得严严实实。是素珍吗?不是。是楠楠吗?也不是。那到底是什么呢?难到是这样的婚姻生活?李宾害怕提到“婚姻”二字。他知道素珍很爱自己,而他也从未想过要背弃素珍。当他第一次俯身贴着素珍的脸庞告诉她自己爱她并对婚姻生活充满信心时,素珍一点都不感到惊讶。素珍是信任自己的,就象信任她小说中的文字。可生活又不是简单的文字,更不是一篇可以随意编撰的小说,你让书中人哭,他就哭,你让他笑他就笑;更多的时侯,你想哭却哭不出来,你想笑却笑不出声。李宾觉的此时的自己就是这样,是黑暗把自己骗了,可一旦离开了黑暗,自己反倒看不到光明,看不到那在光线中闪烁的值的去珍惜去爱护的一切。
恍恍忽忽,李宾醒着似乎又睡着了,睡着了但还睁着双眼。户外的灯光开始一盏一盏地灭了下去,周遭也越来越黑,整个世界好象就要被偌大的黑暗给吞没了。李宾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儿在挣扎,冥冥中抓住了什么,但用力一握,还是一片空白。没多久,李宾那双睁着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日历很快就翻到了12月2号,那天是李宾的生日。公司的大老板很早就让芭比她们去买生日礼物了,回来时还带了个安德鲁森出厂的生日蛋糕。大伙儿都很高兴。个个都或多或少地被人用奶油涂成了花脸。最惨的要数李宾了,除了双眼别的地方都被奶油覆盖了。末末还一直喊,别饶了这家伙,平时被他管得连声响屁都不敢放,今天可要好好地整!话一出口,李宾又一次遭到攻击,这下浑身上下都有奶油,东一块西一块的,样子十分可笑。大家正玩得起兴,这时一个垂头散发的女人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是水娟。她在门口站了两三秒,突然转身欲要离去。李宾还是看见了,芭比她们也看见了。李宾喊“陈水娟”!水娟又停了下来,差一步就要迈出大门。老板回到了最大间的那间办公室,芭比她们也各自回到办公桌前。地上是散乱的蛋糕屑,墙上还沾着甜腻的奶油。李宾用手擦了擦脸上的奶油,把水娟让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李宾又走出来,吩咐末末泡两杯浓咖啡,水娟孤零零地靠在李宾的办公桌前。没等末末把咖啡泡好,水娟就把一包东西扔在李宾的办公桌上,转身迅速跑了出去,还狠劲关上了大门。
包里裹着一个精美的生日礼物,一个男女接吻的瓷器,此外,还有两件男童服装,一件米黄色的上衣和一条浅绿色的裤子。李宾没来得及细看,扭头就冲出办公室。到了大厦出口处,李宾再也找不到水娟的影子。头顶的太阳有些刺眼,李宾在环球广场站了片刻就觉的有点晕,浑身上下使不出一丝劲来。
15:20,杭州开往福州的火车终于到站。素珍盼来盼去,就是看不到李宾的身影。上车前,素珍就给李宾挂了电话,把到站时间重复了两三遍,没想这可恶的家伙就是记不住。素珍有些着急,挂手机又没人接,心想会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应该不会发生意外吧?难到李宾他真的忘记到站时间了?又过了半个小时,还不见李宾,素珍有点心灰意冷了,提着一大堆行李上了一部的士,消失在人群中。而在东街口的天桥上,李宾此时正独自一人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李宾花了近四个小时,想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找到水娟的身影,可跑了一个下午,水娟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过路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个西装革履但却面带愁容的家伙。李宾把没有酒的易拉罐一次次抛向天空,又一次次地接住。到最后,他索性把易拉罐往天桥下扔,其中一个还砸到了一个老依姆(福州话,意指老女人)的头上。那女人抬头就破口大骂。李宾也不理不采,装着没听见。回到家时,恬美和素珍已煮好了晚餐,桌上还点着蜡烛,中间还放着一块同为安德鲁森出厂的生日蛋糕。楠楠也在,楠楠一听见开锁的声音就喊,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素珍从卧室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盯着李宾。李宾说,我回来了。恬美就笑,说,素珍姐,我说过不会有事的,你看,这不回来了吗!素珍仍然无语,只是示意恬美把热过的菜全端出来。李宾上了一躺洗手间,调整了一下情绪,他真的不希望素珍看出来自己有丝毫的不快。走出洗手间,李宾感觉好多了,他重重嘘了一口气,然后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法国白葡萄酒,打开,放到了饭桌上。这一切,恬美早就看在眼里,她知道李宾今天肯定有心烦的事,虽然不知是公事还是私事,但恬美想,这事肯定和女人有关。这么长日子来,恬美从未看见李宾有过这样愁眉不展的时侯,只要在家里,只要素珍在,他李宾总是乐呵呵的,虽然和自己少说话,但恬美知道,这个好男人爱素珍就象爱他自己的身体一样。而今天,素珍在火车站出站口整整站了一个小时还不见李宾去接她,这事可就不简单了,想来也只有另外一个女人才能让李宾把素珍抛在脑后。恬美说,李叔叔,我去放点音乐好吗?李宾很高兴,对着恬美笑,就放那张《献给爱人的歌》吧,这张牒片是你素珍姐买的,她最爱听里面那首《人鬼情未了》了,我也喜欢听。素珍听到后在橱房喊,小恬,不要放那张了,就拿班得瑞的轻音乐好了,听起来更纯净些。李宾给恬美使了个鬼脸,说,还是《人鬼情未了》好。不一会儿音箱里却传来了盒带的声音,不是轻音乐也不是《人鬼情未了》,而是一个男人的独白:亲爱的,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此刻我的心情,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雪,真正的飘在北方天穹上空的雪,每一片雪花都那么轻盈,象一片片思念的花絮。我知道你也已好多年没见到故乡的雪了,你想它们,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在想我。亲爱的,我无法想象此刻的你会在做些什么,可我不管这些,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很挂念你,恨不得马上回到你身边,拥着你、亲着你,恨不得在你面前掏出这颗在雪地上飘飞的思念的心------心------心------由于多年没放,盒带有点卡,恬美想重放,被素珍制止了。李宾愣愣地坐在饭桌前。这声音他太熟悉了,那年,他开代理公司那年,去了一躺北方,在石家庄,就在素珍出生的那座城市。那时,家里正装修,还没安上电话,素珍也没手机,一个人的北方使他感到十分孤独,那种思念团团簇簇地包围了他,他只有对着录音机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素珍的名字。白驹过隙,转眼楠楠都五岁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盒带子还被素珍悄悄保留至今。李宾的眼眶有些湿润,但他还是忍住了。素珍问,小恬,你哪里拿到的这盒带子?恬美说,我不懂音乐才放错带子了;诶,素珍姐,下午你还不在听这盒带子吗?素珍赶紧狡辩,我下午有听吗?坐在一边的李宾就窃笑,一脸的喜悦。素珍坐到位子上后,没什么话说。恬美夹了一块排骨放到了楠楠的碗里,说,楠楠乖,快吃,姐姐过会儿给你讲白雪公主的故事。李宾又往楠楠的小碗里装了点汤,说,楠楠,妈妈给你带礼物了吗?楠楠抬头看了看素珍说,是会说话的长鼻子娃娃,好可爱哦!楠楠的筷子在半空中舞了一下说,爸爸,妈妈还偷偷地跟恬姐姐说,把她送给你的礼物给没收了。李宾问,楠楠,妈妈送给爸爸的是什么礼物呀?恬美在一旁搭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颗滚烫的心吧!素珍听了就说,吃菜,吃菜。饭后,恬美不让素珍进橱房洗涮,硬是推着素珍进了卧室。
楠楠睡下后,素珍又到浴室洗了个澡。待她返回卧室,李宾已包紧被子斜躺在床上看书了。
说,为何下午没来接我?素珍火气还很大。
我去找人了,比起你来,今天的她更需要人关心。李宾如实说。
是谁呀,难到她真的比我还重要么?
水娟。我和你提过的,就是那个去美国的水娟。早晨,她披头散发地来到我办公室,送了生日礼物,还给楠楠买了一套漂亮的童装。但她没有留下来,还不到五分钟她就跑了。李宾叹了口气又说,珍,我们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可她的个性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任性,甚至有点乖张。你也知道我们曾经和老马三个人玩得非常好,那时我还有点喜欢她。可事常不随人愿,老马把她带到美国后,就在他们决定结婚的第二个月,老马遇上车祸死了。她开始变得孤独,整个人变得十分消沉。上次,她还来找过我,要我帮她找份工作,刚好公司里有个空缺正需要人补上,可我还是没有帮上她的忙,不是我帮不上,说真的,我不想。李宾说到这里用手抚了抚素珍额角的发丝,接着说,回来后,她在这里找了个男朋友,我没见过,但我想她一定不是很开心,也许她遇到麻烦了。素珍说,她送了什么礼物?李宾从床头桌上拿出了那个男女接吻的瓷器,说,也许她希望我们的爱情能象这对瓷器情侣一样,幸福,长久。我看不对吧,也许她希望你们能和好如初吧,素珍揽过李宾的腰,她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李宾说,我想她知道——对了,她还买了本《爱的罅隙》送给我,她说逛街时撞见的,看到书里的照片,她就买了。
素珍说,看来她还爱着你。
李宾说,也许不是爱,她只是遇到点麻烦。珍,我想她肯定出了什么事。我从来没见到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即便是那时我们三人玩得很好的时侯。我下午担心她所以才去找她了,可我还是没找着。
素珍问:你爱她吗?
李宾: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爱的人!我可以再喜欢别的人,对别的女性好,但再也没法爱上别的女性了,水娟也不例外。这么多年来,我们彼此信任,是一种涌荡在内心的爱牵制着双方。
素珍问,宾,你还会继续关心她爱护她吗?李宾说,我不知道,我有时甚至害怕她出现,我宁可知道她还快乐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但她一定要生活在另外一座城市,不要和我通信,不要让我知道她为什么而快乐,也不要让我知道她为什么而不快乐。更确切地说,我只希望她像一片影子,她在某座城市上空飘荡、摇摆,但不要落到地面上来。素珍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李宾换了姿势,在素珍的前额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吻。说真的,如果她想继续留在这座城市,我希望我们三人能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我希望我们都能快乐,象这座城市上空那些白色的云朵,自由,亮洁。素珍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希望她能快乐,甚至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来得快乐。这个世界上,我只爱过你这个男人,我不希望我所爱的人再把我的爱变成另一种仇恨,象那些洁白的云朵转眼就变成伤心的雨滴。李宾听素珍这么一说,心口象被什么堵住似的,一时说不出话来。时针已指向11点了,李宾和素珍各自躺了下来。素珍在心里对自己说,但愿李宾他能明白我对她的爱;而李宾心里则想着水娟,他希望明天水娟还能敲开办公室的大门。
直到第二天下午三点,李宾也没能等到水娟的出现。快下班前,芭比接到一个来自省立医院的电话,说是要找一个姓李的经理。李宾让芭比把电话接进来,这才知道水娟昨晚被人送进了医院,左耳耳腔流血,当时水娟昏迷不醒,又没有亲人在场,直到医院里的一个好心人帮她交了押金才动了手术。院方这个姓林的主治医师在电话那头骂到,你是怎么当人家男朋友的,心爱的人都被人打成这样了,你还躲在一边!赶紧上医院来看看吧,你这个让人讨厌的家伙!李宾似乎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如没猜错的话,肯定是他没见过面的水娟现在的这个男朋友把水娟打了。接完电话,李宾火速赶到了省立医院,那个姓林的主治医师带他进了水娟的病房。水娟躺在病床上,床头上面的铁条上挂着输液瓶。水娟看上去十分虚弱,左耳边的绷带上还染着鲜红的血迹。水娟看见李宾走了进来,才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但被林医师制止住了。水娟双目盯了李宾好长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不想麻烦你的,可这座城市再也没有比你更亲近的人了,那王八羔子骗走了我的钱,赌博输光了,昨天是你的生日,我没给你挂虽然我想,可今天我还是忍不住了,让林医师给你挂了。林医师在场,李宾就不便说话,他只好在病床边坐了下来,把被角往水娟胸前提了提。林医师见状说,李经理,你女朋友对你可真好!好好照顾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林医师走后,李宾在床边俯了下来,他的脸和水娟那苍白的脸几乎就要碰在一起。水娟说,李楠还乖吧,我也想什么时侯去生个大胖小子,那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李宾说你先把伤养好再说吧。水娟又说,不碍事的,他只是用力把我推向墙角,才撞成这样的。李宾说,还疼么?水娟笑了笑,你来了,我就不疼了,你没来,不仅是耳朵疼,浑身上下都疼。李宾说,我昨晚和素珍说到你的事,她也挺关心你的,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水娟说,我也希望自己开心,但自从老马死后,我就再也没开心过,即便是现在我又在这座城市里见到了你,我仍然开心不起来。李宾说,你别这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水娟听了这话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好长一会儿也没发出声来。


8

晓梨的喜宴设在东街口的聚春园大酒店。一大早,她就给芭比、末末挂电话了,让她们换上最最漂亮的衣裳去参加她的婚礼。芭比还特意跑到千叶专卖店买了一套流行服饰,穿起来特好看。李宾寻思着也买个礼物给晓梨,可逛了老半天,就是没有选到中意的,最后在津泰路一家精品屋买了件价值高达500元的礼品,是一尊少女入浴的雕刻,构图奇特,制作精良,颇具现代气息。酒过半巡,李宾就遛了出来,他要赶往省立医院,林医师说水娟的耳朵恢复得快,基本不受感染,听力如常,可以考虑给以办理出院手续。今天可是个大喜的日子,李宾在路上自个儿念叨着,晓梨嫁人,水娟出院,真是太好了。一路上,李宾没和司机小刘说话,但嘴上一直挂着笑容。到了省立,李宾看见林医师已陪着水娟在门口等他,下了车,他也忘了谢谢林医师,就把水娟拥上了小车。
咱们往哪走?李宾问。
不知道。我在福州已没有家了,我去美国的第二年,我爸妈就回乡下住了。我和詹超是在长乐机场认识的,一个月后我们就同居了,我们在湖前小区租了一套房子。你生日那天早晨,当我知道他把我存折里的钱都输光后,我们就吵了一架,结果我就住院了。
詹超就是你现在的男朋友,你说的王八羔子就是他?李宾扭头问水娟。
是的,想来我被他害惨了。水娟说话时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李宾没有再问下去,他示意小刘把车开到湖前小区。李宾说,这样吧,我们把湖前那边的东西先搬出来,这两天你就住到我一个朋友的家里,是位大姐,她是我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快五十岁了,人很好,她家有空房可以让你住下。水娟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有点迟疑。李宾又说,她家除了女保姆外,没有别的人,丈夫多年前就去逝了,两个孩子都在国外。李宾说完又拿出手机,拨了这位大姐的手机,大姐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到了水娟在湖前的租住房后,李宾要帮助收拾东西,水娟不让,走时,李宾还是带走了贴在墙上的一张水娟很早以前拍的留着两条小辫子的照片,是水娟留长发时拍的照片。细想起来,李宾第一次迷上水娟就是因了她的一头黑亮滑顺的长发,只可惜现在再也看不到了。李宾他们上去搬东西时,詹超不在,詹超把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就是水娟那把黑色的电风炊他也带走了。李宾把水娟送到大姐的住处,又从附近的永辉超市里买了些生活必需品,虽然大姐家里十分富有,这些东西不买,水娟也有东西用。可李宾还是做到了,他不想让水娟难为情,比起大姐来,在水娟眼里,李宾不知道要亲了多少倍,只要是李宾买的,她用起来心里会舒服些。水娟刚出院,为了让水娟心情好些,李宾决定带她去成龙大酒店吃饭。在这以前,凡和女性朋友一道出去吃饭,只要素珍有时间,李宾都会带上素珍一起去的,今天他没有这样想,至于为什么,李宾自己也说不清楚。李宾只是觉的,素珍不在场,也许水娟会更开心些。李宾没有想过要点太多的菜,一来两人吃不下,二来,这里的菜太贵,只点几道店里的拿手菜就可以了。水娟的想法和李宾一样,还一个劲地提醒李宾,大家赚钱都不容易,还是点便宜点的,少吃为好,关键不在吃,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她就开心得很。这话听起来真叫人感动。李宾顺从了水娟,就点了水煮活鱼,焦盐泥鳅,干扁牛肉,凉伴黄瓜,青炒剑蓝,宫爆鸡丁,外加两瓶惠泉国宴。菜上得快,两个人吃得也欢。水娟说我有时真想做你的情人。见李宾没反应,水娟又说,是你不敢还是不想?李宾说,别瞎说,我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一个有妇之夫,有什么好的。水捐说好不好由我说了算,我说好就好。李宾说你先住下来,过段时间,我到外面帮你租套房子,这样你会自由点。水娟说我现在已一无所有了,除了我的身体及身体里深藏着的对你的幻想,别的都不复存在了。在新加坡那阵子,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的点点滴滴,还曾幻想着哪一天回来了要好好地抱抱你,现在看来实在可笑。李宾,你不会知道吧,第一次到你办公室我就想过要抱你的,可还是打消了念头。你也知道,我抱你应该不会遭到拒决,甚至可以说,只要你在,我想怎么抱何时抱还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见到你后,我发觉自己的双手就是拿不起来,伸不出去,仅仅是抱你而已,可我知道到了今天,它要我付出多大的力量和勇气才能做得到呀。有时,我也对自己说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这个世界上你所爱的两个男人都模糊不清了,一个死在地底下了,一个死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了。是这样么,李宾?李宾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只说,你这傻女人,我不是还好好地坐在你的对面么,你想抱就抱,没人会阻拦你的。
从酒店回到大姐家时,大姐还没回来,那个瘦瘦高高的女保姆去邻居家打麻将去了。水娟开了门,但没让李宾离去。水娟说上去吧,我给你泡杯茶或咖啡,我从美国带回来的,味道极好。进了水娟的房间后,水娟又说我两三天没洗澡了,我去冲个澡,你先坐坐。过了一会儿,水娟在浴室里叫,阿宾,把我那条浅蓝色的毛巾给递过来好么,我刚洗的头,擦不干。李宾在窗户底下找到了那条干毛巾,站在浴室的玻璃门前不敢往里推,只对着里边喊,水娟,毛巾拿来了。门开了,整扇门都打开了,全裸的水娟笑盈盈地站在李宾面前。李宾很快就扭过头去,但很快又被水娟拉进了浴室。水娟把双乳抵在李宾的胸前,慢慢地摩梭。水娟不说话,李宾想闪开,但是浑身无力。最后,李宾实在忍不住了,狠劲抱起了水娟,把它抱得紧紧的。水娟的双手绕过李宾的脖子,卡得死死的,生怕丢了似的。李宾开始亲她,亲她的额头,亲她的鼻子,亲她的嘴,接着慢慢下滑,到脖颈,到乳房,到肚脐,到小腹,水娟的身子开始扭动,可很快就停住了,因为李宾再也没有往下亲,他的唇慢慢地远离了水娟的身体。接着,李宾的手也松开了。最后,李宾站了起来,说,我有点紧张,我想喝口水。水娟说,那去吧。李宾带着衣服离开了浴室,到房间里倒了杯滚烫的开水,但他没喝,见水娟还没出来,他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地跑了出去。

9
那天从水娟那儿悄无声息地跑出来,这事让李宾想了很久。当时为什么要跑呢?仅仅因为自己要面对曾经渴望触摸爱抚而事隔多年反而越显生疏的肉体?害怕被这样一个任性的霸道的女人所纠缠?还是自己真的渴了真的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什么都是,又好象什么都不是。李宾站在铜盘河的石栏杆边,河水在脚下缓慢地流,偶而卷起一两个小旋涡,但很快又散了开去。李宾朝远处看去,在电大门口,一对等公交的恋人正依依不舍地含泪告别,那女的使劲地揉着眼睛,后来他们又拥抱一起。车还没来,李宾想他们应该有更多的时间用来说更深情更催人泪下的话,可他们分开了,女的一步一步向站台走去,男的站着不动,象一具雕塑。在站台对面,周末上菜市场买菜的人并不比平时多,但更热闹了些,都是些情侣,有说有笑,手挽手地走进去又手挽手地出来。这么多年了,李宾从未在周末和素珍一起这样手挽手地上菜市场。想起来,李宾有些后悔,他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们竟然没有做到。可做到了又怎样呢?就象脚下这变得越来越混浊的铜盘河水,只有混浊才是合理的,如果它一直都很清彻,没有旋涡,见不到随意飘在上面的一根落叶,或者是一根鸟羽,它还会是一条河流么?就象这简简单单的生活,固守着二人世界当然好,可那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它要求人们变得崇高甚至变得十分伟大,说对方想说的话,做对方易于接受的事情,而真正应该呈现的另一个我又躲在哪里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彼此学会适应对方,成了对方的影子,分不开亦合不了。李宾觉的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了。那天,如果自己和水娟躺到了大姐家的那张大床上,做那时该做的事情,一切会有改变吗?如果说有的话,那又将改变什么呢?把床压扁了,把一个女人身体的气息变成另一个女人的气息,把一个守规守矩的男人变成一个卑鄙下流的男人?公交车缓缓驶进站台,那女的上了车,而男的没有挥手,没有转身,没有离去,他站得笔直,仍象一具雕塑。冬天了,福州的冬天就是这样,风不大,但冷,是那种摸不着边际的冷。李宾不知道自己哪里冷,只觉的心在打颤,歇不住。素珍上菜市场好长一会儿了,还不见回来,她说在铜盘河边等她,她一个人去就行了,她还说买菜这种事只有女人在行。说的也没错,需要两个人才能做的事情才不能把其中一人抛在一边。可那天,在大姐家里,自己却抛下了水娟,抛下了一个燃烧着的肉体。上帝说,让一堆燃烧着的火焰熄灭是有罪的。李宾说,让即将熄灭的火焰再次燃烧也是有罪的。
阿树打来电话已是傍晚时分,李宾正和保险公司王经理一伙人在上岛咖啡厅闲聊,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什么都说,也谈到了女人。阿树说他真的离婚了,但现在过的并不比先前快乐,不知道为什么。阿树说,现在一起生活的这个女人有点象你老婆素珍,她爱你爱到极点,像母亲,你在她面前就像个孩子,一个十分懂事但却缺少真爱的孩子。阿树说到后面竟然哭了。阿树说,我俩的爱出现了裂隙,它不大不小,只能容下两颗心。李宾说,结过婚的男人没有一个不象孩子的,但并不是每个孩子都缺少真爱。挂线前,李宾还强调说,世界上只有母亲而没有女人,母亲是自己的而女人是别人的。王经理听到就说,这话我爱听,女人都是别人的好;母亲只有一个,而女人只要你想你可以拥有无数个。坐在一旁的张经理又说,我觉的没有一个女人一生只爱一个男人,男人亦如此,不同的是,女人的爱藏在自己的躯体里而男人的爱,更多的时侯,它总是绑在别的女人身上。李宾说,现实要复杂得多,你把你的爱给你的妻子是爱,你把它绑在别的女人身上它仍然是爱,爱是没有尺寸大小的,适合这个或不适合那个,但爱肯定有个时限,在同一个女人身上,即便是你想付出全部,可总有一部分会偷偷地遛走,长久不了,像升空的氨汽球,你放手的那一瞬间,你已经能看到它坠落的影子。这时,少有话说的在生物研究所搞科研工作的范总发话了。他说,我觉的爱是一种气体,它就藏在封闭的身体里,一旦身体出现裂隙,它才泄漏出来,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闻得到,只有靠的最近的那个人才能清楚地知道它的存在;当然,每个人的身体不会轻易就出现裂隙,你拿木棍敲它它不会,你拿铁棒击打它不会,可说不准哪天,你遇上了一个陌生的人,遇上一滴伤心的泪水,你的身体就会出现变化,它渐渐膨胀,裂开,被这滴小小的泪水所融化。这就是我一直和许多爱情专家探讨研究而一直找不到结论的话题,我觉的这不是一般的气体,那眼泪也不是一般的眼泪,它们都象化学物质,在日常生活中发生了化学反应,它所产生的结晶体是痛苦、忧伤、幸福、快乐,但它不是我们想要的东西,你们回答我,你们都想要些什么呢?听了这话,在座的几个人开始变的沉默。是啊,我们要的是什么呢?最后,王经理打破了僵局,他说瞧瞧你们这些没用的家伙,都什么年代了,还谈女人干什么,女人有什么好谈的,该爱的不该爱的全他妈是狗屁,别把自己折腾的像只鸭子,该怎么着就让它怎么着好了。
水娟已有一段时间没来李宾的办公室了。李宾原本还担心像水娟这样的女人会缠住他不放,怕她经常来办公室里和自己幽会将招来别人的闲言碎语。可突然间就这么消失了,他又觉的这日子过得空落,好象空气里少了一种味道,李宾他没法正常呼吸,也没法安排好一切。什么裂隙,什么气体,女人就是女人,爱就是爱,王经理说得对,该怎么着就让它怎么着好了。透过百页帘,李宾看见末末和芭比还是老样子,一个爱打扮一个爱煲电话粥。只是不知晓梨变成什么样了,还象原先那么胖吗,要是瘦点就更好了,她男人会更爱她的。素珍还是老样子,白天在作协看书读报,晚上在家里伏案写作。倒是楠楠长高了,还学会亲恬美的脸,一亲就一连亲了好几下。恬美真是个可爱的女孩,楠楠亲她,就笑,还说长大了,这孩子懂的怎样亲女人了。李宾一想起楠楠就觉的好笑,这孩子,女人可不是随便就能亲的。一整个下午都没电话进来,客户的,朋友的,都没有。也是,临近春节了,大家都忙,谁还顾得了谁。
下班后,李宾没想竟在大厦门口撞见了水娟。水娟先打了个招乎,说,等很长时间了,我不敢上去找你,我知道你也不乐意,因为你怕了。李宾笑着说,我怕?我怕你吃了我呀!水娟说,那倒不是,应该说我没找着工作才怕见到你,尤其在你的办公室里见你。李宾问为什么?水娟拐弯抹角地说,你的办公室太大,你办公室那些女人太漂亮,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在办公室里你能给我的时间太少太少。李宾看见大老板他们已出了电梯正迎面走来,赶紧大声说,这座大厦里象我们办公室那样装修得漂漂亮亮的没有几个,而且我办公室里的那些女职员工作效率很高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水娟也看见了芭比末末他们了,出了电梯,步子迈得飞快。水娟说,我不关心你的办公室,我也不关心那些女人,我只关心你,在我面前,这座大厦这么大这么高,但它只容下了一个你,别的都如同虚设;我没有理由要让你离开他们,我只是觉的混在他们当中的你不如我想象中的真实。李宾没有辩下去,只问水娟,你找到工作了?水娟说是的,在一家夜总会当领班,虽然我曾想过要当你的私人秘书。李宾说走吧,边走边聊。
快到吃饭时间了,素珍今天不知为何没打电话来,往常她都打的,好象自己的食欲连着她打电话的声音,没了电话食欲就没了。李宾走在五一路上,身子和水娟靠得很近,但心里却挂念着素珍的电话。
水娟说,我前两天又托人帮我买了你老婆的《爱的罅隙》,认真地翻了一遍,写得挺好,像那么回事。你老婆的书很畅销,街上已看不到了,我的朋友还是在乡镇下面某个读书俱乐部那里要到的。你知道我那朋友把书交给我时怎么说的吗?她说这书写绝了,像你水娟这样的女人都讨来看,这世上的男人全都快疯了。李宾说,《爱的罅隙》真有那么好么,我可还翻都没翻,况且我老婆说这书是她献给我们父子俩的礼物,我不看都知道她会写些什么。水娟不知何时已把胳膊缠到了李宾的腰上,拽得紧紧的。水娟仰头扫了一眼李宾,不紧不慢地说,我真的是希望你也疯了,你为什么还这么清醒呢?李宾问你指的是什么?你不要用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像你这样的男人,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但问题也越多。水娟接着说,我还能指什么呢?你说吧,你现在找到多年前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种感觉了吗?李宾说好象有,又好象没有,我现在能找到的就是真实的你;是的,你活的真实,爱的真实。李宾和水娟在蓝白快餐厅随随便便吃了中餐,李宾对水娟说,和你在一起,即便是吃这样简单的中餐,我的食欲也这么得好。其实,水娟也看的出来,李宾那顿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什么叫“食欲也这么得好”,还不是就多吃了两碗米饭么,而桌上的菜是不多夹一筷。水娟没有直接挑明,只说,想改变你李宾真是个浩大的工程,也许我只是搬来了石料、泥沙和水泥,或者说我只是在自己的蓝图上盘算了一遍,知道如何运作才省时省力,但直到现在我也没有信心和勇气,对你对我自己都一样。我需要改变么?现在这样不好么?李宾说话的语气象是在开玩笑。水娟说,我觉的你对除了你妻子以外的女人有一种深深的渴求,但你对你自己不够坦诚,甚至有点自欺欺人。你想你又怕,不是怕你自己,而是怕和你捆在一起的这种婚姻,你是个有真实想法但却没有勇气创造真实的男人。水娟是受过高等教育有着独树一帜的见解的女人,她说这话时一点都不象哲学家,但在李宾听来,水娟的话总有一股穿透力,她对自己的爱象一把离弦飞射的箭,他怎么挡似乎都挡不住,他真的怕,哪一天,这箭如果真向自己的胸口插去,他真有能力躲开么?李宾不知道,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做好了死于箭下的准备,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这样的一支箭在素珍那儿也有,不同的是,素珍的箭已握在他的手上,而水娟的早已离开了弓体,正在空中飞越,什么时侯击中自己,只有水娟知道。水娟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李宾说象你这样的,让人不知所措又让人爱不释手。水娟说你省省吧,我最讨厌那种说自己爱情人爱得要命而在妻子面前却像个龟孙子一样的男人了,也许你不是,但你骨子里有种极其软弱的东西,这种东西只有在你妻子面前才显的坚强,这就是我讨厌的地方。你为何不能活得真实一点呢,象你这样,活得也够累,虽然你什么也不缺。李宾和水娟相拥着,走得很快。一路上,李宾的双眼总是在人群中扫来扫去,生怕撞见熟人,还担心有人从背后拍他的肩膀,所以,李宾不时还回头瞧了瞧。路过五一广场时,有个外乡来的艺人正在广场的边上耍魔术,许多围观的人看得入迷,时不时传来热烈的掌声。水娟要李宾一起过去看看,她说很好玩的。两人凑了上去,外乡艺人正在表演变脸魔术,“唰”地一下变成老人脸,又“唰”地一下变成孩子脸,而这艺人看上去实际年龄应该和李宾差不多,水娟也跟人群一起大声喊“好”,李宾只是笑了笑,说,不就是魔术嘛,没什么好看。人群中有人又喊“变个孙猴子的脸来瞧瞧”。乡下艺人停了下来,问那人,你找孙猴子去好了,他那是真变,我这是魔术懂吗!那人反问艺人,不会变那还卖什么艺,回家抱你老婆睡觉去!大家笑,艺人也笑。艺人说,年轻人,人活在世上,要扮演各路角色,现在你扮演的是旁观者的角色,你没有话语权的,喜欢就看,不喜欢更容易,滚蛋!李宾站在一边大笑,觉的这艺人说得很有道理,在场的除了艺人是主角外,其他人都是次要的。
离开五一广场,李宾和水娟朝东街口方向走去,二十分钟后,他们又回到了环球广场。他们怎么又走回出发点,俩人都感到好奇怪,但彼此心照不宣,好象这个中午本应该就是这样的,相拥着出发又相拥着回来。路上,水娟问李宾,你喜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李宾没想到水娟也会把那个艺人的话藏在心里。他想了想说,我不知道,在素珍面前我是丈夫,在李楠面前我是爸爸,在芭比她们眼里我是经理,在你面前我是最好的朋友,在整个世界里头我是有思想的靠四肢生存的动物,而在我自己眼里我却是一个始终没有找到前进方向的陌生人。我时刻都在躲藏又时刻都在出击,我的躯体似乎获得了胜利而我的灵魂至今仍未找到得以憩息的归宿。我承认,我从未想过我会一直扮演什么角色或者喜欢什么样的角色,但我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只有丈夫这个角色我演得最成功,为什么你知道吗?在素珍面前,我只是丈夫而不是李宾这个独立的个体,我是素珍身上的一块肉,一块没有骨头的晃来晃去的肉。你也许认为演得最差的就是作为你的朋友这个角色了,我们之间有距离,你一直向我靠近,而我一直都在努力,但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你靠近时它却把我拖远,而你离开时它又牵引我向你靠近。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我也会发疯,象两面受敌的动物,我只能狂吼,面对这个原本就孤独的世界。水娟一直认认真真地听着,起初只是简单地点点头,可不知何时,她的眼角已挂上了晶莹的泪滴。


10

又是好多天没见着水娟了,打电话到那家夜总会,接线人说都离开一周了,走时没留什么话,只说这不是一个聪明女人呆的地方。李宾想也许是换工作了,但至少给自己来个电话什么的,一声不吭的,真把人给逼疯了。今天是圣诞节,虽然水娟离开了美国,但这样的日子,老马走了,已经不会有人再为水娟准备些什么了,而水娟她一定会放在心上的。这样想着,站在华都购物广场台阶上的李宾决定再往商场里跑一圈,买件礼物送给水娟。早在两个多月前,李宾就曾想过买件大衣给水娟的,可被水娟拒绝了,水娟说你还是为你妻子买件大衣吧,天冷,心可不能轻易着凉。李宾心里很清楚,自从水娟回来的这半年多来,自己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种诚挚的没有碎裂开来的爱,只要想要,水娟可以一骨脑地抛给自己,不像素珍,她爱你,爱得愈深她的手就抓得愈紧,容不得自己分辩也不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机会。李宾现在已分不清这两个女人身上怀藏的爱,哪个多些哪个少些,也分不清哪种爱才是他想要的真爱。
商场里的广告电视正在播放有线台新闻频道的文化版块节目。主持人甜美的嗓音在商场里缭绕,吸引了众多消费者。李宾往人群里挤,这时画面已切换,一个与她同床共枕多年的女人出现在画面上,正在接受新闻频道一个记者的采访。是素珍!李宾差点失声惊叫出来。
记者:《爱的罅隙》是您的第六部长篇,真实再现了男女两个世界的爱的矛盾,在读者群中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我想知道,作为女性作家,您是怎么看待男性的?在婚姻生活中,您觉的男性付出的爱与女性的有本质上的区别吗?
素珍:应该说生理结构的不同只能作为一种性别符号,我以为男性代表坚决、钢强、勇气、力量等,最最重要的是他们应该还代表着希望,是那种为女人世界而存在的一种希望。所以,我眼里的男性并不一定就是长着络腮胡子的人,他还可以是一个胸部挺起的女人。至于婚姻生活中爱的区别,我只想说一句,只要是你真诚付出的爱,不管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它都是真爱,都值得人们敬仰。
记者:您的书是献给你身边的两个男性的,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孩子,您觉的您的婚姻幸福吗?
素珍:有人说婚姻像鞋,只有自己的脚趾头才知道舒服与否。我不认同这样的观点。我爱我的丈夫和孩子,他们也深深地爱我,我们彼此都能感受到,但这就是幸福吗?我以为它还不算是。幸福不仅仅是一种感觉,在婚姻生活中,它代表了一种家庭成员和睦共处的方向,每个家庭都努力走上这样一条道路,但谁也说不清楚那种并肩前行的日子能够持续多久,也许身体和你绑在了一块,心却游离了;而心被你锁住,可往往他的身体却属于别人的。我的丈夫是个商人,而我是个作家,彼此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奋斗方向,我们很恩爱,别人认为我们是幸福的组合,但我只能说我们在相爱,从从前直到现在。
记者:您是怎么看待婚外恋的?
素珍:婚外恋不是我这部长篇想要表达的主题,我只想对那些有婚外恋情结的男性和女性朋友说,回头吧,你的爱可以给予更多的人,但别用这种爱伤害了曾经给过你真爱的人!
记者:如果您的爱人爱上了别的女人,您又将如何看待?
素珍:也许这一辈子我都无法回答这样一个问题。我允许我爱的人给予女性更多的爱,但我不允许他在和我生活一起的同时还幻想着和别的女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每个人都需要爱,但爱的力量不同。在我眼里,我的那个他是一个正直的善良的对生活充满的信心的好男人,我不否认我的婚姻生活同样存在着危机,但我想告诉你的是,等下辈子他爱上你时,有什么样的真实想法我会亲口告诉你的。
李宾站在人群中,双眼紧紧地盯着屏幕。从结婚到现在,他很少听见素珍这样说话,也许是这个女记者逼得太紧了,素珍才针锋相对。只可惜画面上只有麦克风在晃来晃去,根本就看不见这个女记者的正面。李宾在心里暗自骂这个女记者,搞什么搞,我即便有了婚外恋,你能管得着吗你!正当他转身欲离去,这时采访已接近尾声,那个女记者开始回过头来。天哪!是水娟!李宾在人群中大声喊了出来。

11
更让李宾大吃一惊的是老马的突然来访,这个在水娟嘴里已死了多年的男人在新年的前一天敲开了李宾的办公室大门。李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从前相比,马骏显得更加高大,但身上那股霸气依然没变,一进门就大声说到,你像个老板了,但这扇门小了点,要容得下两个人的才是最好的。足足看了一分钟后,李宾才从办公椅上站起来,上前拍了拍马骏宽阔的肩膀:听水娟说,你、你、你不是发生车祸了吗!马骏笑笑说,是的,但我只是从车窗甩了出去,水娟告诉你我死了吗?李宾愣愣地盯着马骏,说,我想你也死不了,即便人死了,心也仍然活着。马骏说快告诉我水娟她现在在哪里,我到夜总会找过她几次,可现在她已不在那儿上班了。马骏歇了口气又说,发生车祸后,她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猜想她肯定回来找过你,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李宾说,你那么爱她都不知道我又哪能知道她在哪里呢?马骏听了这话生气了,一屁股坐在李宾的办公椅上狠劲地摇来摇去。李宾站在他的身边,只是低头抽着烟,也不说话。突然,马骏倏地站了起来:李宾我告诉你好了,如若我们再不找到她,她只有死!知道吗!只有死!当年发生车祸后,我找过我们住院时的主治医生,医生说她从车祸中捡到了一条命但她活不长,她脑里的那颗恶性肿瘤很快就会要了她的命。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的!我不信!李宾大声喊到,你别吓唬我!她是个好女人!好女人哪能轻易地说死就死呢!马骏说,我不想多说什么了,她也许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回来,三个月前,她曾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只想和你做完一次爱后就痛快地死去!你还明白不明白,她爱的人是你而不是老马我!
李宾站在临街的窗前,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这几个月来,水娟的一举一动,她的笑她的哭,她那流血的耳朵,她那美丽的迷人的胴体,所有关于水娟的一切此时像一根绞得紧紧的绳索,把李宾捆得透不过气来。李宾慢慢地蹲了下来,后来又瘫倒在沙发旁。
马骏没有走过来,也没有想过要扶起失声痛哭的李宾。他说,哥们,我求你快告诉我水娟在哪里,前天我的美国律师帮我找到了一个国际专家,他们有信心治好水娟的病!现在不是谈论谁爱谁的问题。快告诉我吧!求求你了哥们!
李宾从地上站了起来说,我知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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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号这天,福州市最大的一家都市报在报纸头版打上了这样一条醒目的消息:我市有线台新闻频道记者陈水娟昨夜不慎从21楼摔下来,由于颅腔大面积出血,经抢救无效,于今日凌晨四时死亡。在文章的左上角,还配发了一张死者生前拍的留着两条小辫子的照片。
李宾赶到医院时,老马和素珍早已站在水娟的尸体旁。
马骏说,我们都来迟了。
素珍说,有线台的工作人员昨夜八点给我挂的电话,她们说采访你的小陈从21楼跳了下来,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你快来看看吧!我到了医院时水娟已奄奄一息了.她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我,没什么话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有线台工作人员告诉我说水娟深深爱着一个男人,他就是<<爱的罅隙>>扉页上提到的那个姓李名宾的男人.水娟让我给你挂个电话,但我还是忍住了.
医院里的工作人员说水娟是全身赤裸裸地从21楼跳下来
的,当时浑身上下都是血,流了一地的血.
李宾蹲在太平间的石板床边,上面就躺着已经死过去的水娟,一条白布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她.李宾站了起来,他轻轻地揭开那条白布,水娟的身子依然是赤裸着的,只是已经看不到血迹了.李宾豆大的泪珠子就掉落在水娟的乳房上,慢慢地下滑......
老马和素珍没有拦住李宾,只是素珍走出太平间时往李宾手里塞了一张新年贺卡,那是水娟临死前让素珍转交给李宾的,在贺卡的背面留有水娟的一行字,上面写着:
看来要和你做一次爱只能等到下辈子了......

2003年11月8-11日于福州铜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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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57 |只看该作者
福州的?握手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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